<p>作者:【十一招】阿氪 </p><p>中靶:無 </p><p>勝負結果:全勝 </p><p>本作品同時獲得本屆人氣投票第二名(並列)。 </p><p> </p><p>已經是很久沒有給你寫過東西了——我也是才想起來要給你寫點什麽。 </p><p>主要是昨天剛剛過了春節,今天也就是初二了,一年又這麽過去。這裏有點起風,不過爆竹留下的灰燼還沒有完全被吹走,院子裏現在肯定是堆積起來的塵灰和殘留的爆竹紙。醒得早的家庭已經又開始放起烟花,於是四處都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音,夾雜在人們來回道喜產生的嘈雜裏,隨著風把院子裏那些東西攪得打旋。正是過節的時候,當然。但是過節的時候就適合開開心心地過節,過節完了,尤其是過完節的第二天——適合安安靜靜地思念。 </p><p>昨天我去看過你的父母。恐怕説起來要讓你難過,事情并不能隨你的意。其他人,尤其是你的親人,畢竟還是沒有像你那麽灑脫,説一聲“你忘了我”就能隨隨便便把你忘記。我們在“恭喜發財”的祝福後面,還是要無可奈何地加一句“節哀順變”。叔叔阿姨看著已經老了不少,重要的是,雖然體態看上去還算正常,身體卻已經變得乾癟,從鼻腔的一呼一吸裏逐漸將生命力像香烟的烟霧一樣從體内排出來。一起老去的還有家裏的家具,除了常坐的兩個木凳,剩下的東西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灰。你知道的,不是孩子在家裏,父母做飯總是會簡樸得過分,於是盤子不用了,八仙桌也沒什麽好放的。但畢竟是過年了,看到叔叔阿姨家變成這個樣子,還是讓人感到可惜。雖説怎麽樣也不符合過年的規矩,但我還是留在那裏幫他們把房子清掃了一下。摸到那個八仙桌的桌面的時候,我驚覺桌角已經和桌面發出來吱嘎吱嘎的聲音,檢查聲音的源頭時,已經看見從木頭的接縫出露出星星點點的霉斑,這才意識到它也在無人在意的地方死去了。 </p><p>我原想記下幾句叔叔阿姨的話。説真的,我倒希望他們因爲這件事情就把我駡一頓,這樣多多少少能把心裏憋著的那口氣舒出來一點,可別說我自作多情!可是最後他們還是什麽也沒講,只是默默坐在門前抽烟。我那會才知道自己幹了件多傻的事情——初四之前倒垃圾要把福氣也一起倒走了!但我畢竟不忍心裝得憤世嫉俗一點,説什麽“事在人爲,哪管什麽傳統”之類的鬼話,幹了些對不起你家的事情,對不起哈。 </p><p>想起來又要給你寫東西,還是因爲最近又在下雨,從臘月半開始,竟然死纏爛打地下了半個月。我猜那個桌子有點發霉,可能也是因爲這麽回事。下雨總會讓我想起我們那次相遇,那會我剛從家裏逃出來,在街上游蕩,像一個無業游民,事實也確實如此。現在還能説裝作的憤世嫉俗,那會卻是確確實實的事情。在遇見你之前,我住在七彎八拐的小巷盡頭,要想進去你得找老鼠問路,身邊的人也和老鼠差不多,包括我那個只會喝酒的爸以及不知道在哪的媽。我也老早就不上學了,在巷口老李的餐館底下做事,好賺點小錢,等著那個傻逼搶走了之後拿去喝酒,再和我斗打一頓。一開始我還是學徒,負責給老李倒茶水、揉麵,説是打架,基本上是那傻逼單方面打我。後來我出息了,終於能跟著老李學做東西,打架也終於變成名副其實的對打,那個老家夥也慢慢打不過我了,我也就終於能找個機會跑出來,靠自己的雙手幹事情。我們就是在那個麵館裏相遇的,那會我在那安頓下來,正守在煮鍋旁邊等客人來,然後你就來了。那會你把大門一拉,帶起一陣從外面擠進來的風,把桌上的紙巾盒擺弄到地上去幾個。但你根本不在意,只是搓著雙手,露出一副尷尬、局促,但是欣喜的笑容。 </p><p>“外面……下著小雨呢。” </p><p>然後你對著後厨大喊一聲“按老樣子來”,但是當時老闆和老闆娘都不在店裏,整個餐館也就我一個人,既幹記賬又幹厨子,真虧他們不擔心我把東西全偷走。所以我只能把腦袋從後厨那個窗口裏探出來,回你一句“我新來的”。 </p><p>“那就素麵加滷腸。” </p><p>這玩意算不上多麻煩,所以我估計也沒讓你等多久。收拾完掉地上的紙巾盒子,我乾脆就在前臺後頭坐了下來,等你什麽時候過來結賬。 </p><p>“新來的哦?難怪今天老闆不在。” </p><p>“要是做得不如老闆好,那你就餓著咯。” </p><p>我覺得我那個老闆也是心大到離譜。到了現在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有那個信心把我一個人留在店裏的。我那會經常和顧客吵架,也沒那個改掉自己用語的想法,於是説話就永遠有點帶刺。但你沒在意,只是淡淡一笑。或許在你看來,像我這個樣的表現得沒禮貌是個什麽很風潮的事情,其實不是這樣子,我也沒讓你知道。不過老實説,咱們年紀畢竟沒有差太多,能做到這麽溫和,或許該說是大家閨秀的樣子吧,卻不是誰都可以。 </p><p>可是除去這個,也沒什麽可以記下來的,畢竟一開始我們倆見面就是這麽簡單,恐怕你都要忘記這碼事了。我今天又想起來這一天,也只是因爲它真的就是很簡單。我原本想著還要把它描述成什麽大事,按照你那種文雅的説法,“驚天地泣鬼神”,但我後來一想還是算了,沒什麽意思。 </p><p>你後來卻天天來,可我們也就偶爾聊聊天。這需要一點巧合,畢竟既沒有老闆又沒有顧客的日子也算不上太多。我回想起來,才知道那是從九月開始,原來你們那個時候剛好開學。所以,當你問我爲什麽不去上學,我也沒什麽好回答的。我沒什麽好回答,所以我只能問你爲什麽去上學,可能你覺得這個問題比你問我那個更奇怪,所以也沒什麽好回答。偶爾的聊天也就像這樣尷尬著過去。我們只是隨著時間慢慢熟悉起來。 </p><p>“那你叫什麽呢?”終於,到一個實在無言的日子裏,我想到來問你的名字。 </p><p>“川,河川的川。”你在桌子的另一邊擺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爲什麽父母給我起這麽個像是男孩的名字。” </p><p>“你知道嗎?”在另一個實在無言的日子裏,你想到來給我搭話。“他們在學校裏給我起了個綽號,叫‘川哥’。” </p><p>那時你剪了短頭髮,看起來就像個男孩,我猜,你是不是因爲短頭髮,被開了這麽個玩笑?但你咯咯笑了出來,“才不是。”你説。 </p><p>“他們覺得我像政治書上的一個人物,天天不務正業,然後帶著主角到處做一些違反規矩的事情。” </p><p>“我還以爲你是那種乖乖的學生呢。” </p><p>我還能想到什麽不務正業的事情呢?無非就是像那些和我一樣大的男生一樣逃課去網吧,或者打架吧,雖然你那個體型看起來不像是能占上風的樣子。 </p><p>“不矛盾啊?只是沒在學校好好上自習,跑出來找了個角落聊天而已。然後就被教導主任抓了嘛,就這麽些事。” </p><p>能聊些什麽呢,我只感到一陣空白。那時我突然感覺這個房間挺空曠。 </p><p>“關於以後要去做的一些事情吧。你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看一看。” </p><p>你後來果然把那些東西拿來了。那是長長的幾張紙條,上面一條一條記滿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不過我心不在焉,也就沒仔細看。那會我那個傻逼老爸又不知道怎麽搞的差點找到我,還好老闆幫我擋回去了。我知道那會你不太滿意,現在想來確實有一點點後悔。 </p><p>“如果我把這些事情都做完了,恐怕人生也沒什麽意義了。”你在桌子那邊笑著説。我似乎看見有幾條要花上幾十年的事情,恐怕做完了人也要到五六十歲了。我裝作展開那些紙條應和著,但我當時還沒搞明白所謂“人生的意義”是什麽東西。 </p><p>“那你要是把‘找到人生的意義’記進去,豈不是可以一直幹到老死?” </p><p>“不。等我搞到四五十嵗,自己變成那種老婦人了,我覺得生命沒什麽意義的話,就去自殺。” </p><p>我當時的腦袋就像被那個傻逼拿錘子砸了一錘。 </p><p>你興許是看見了我的這副樣子吧,拿手在我的面前揮了揮,但仍然看到我沒什麽反應。於是你從書包裏拿出一板巧克力,就這麽塞進我的嘴裏,把我嚇了一跳。 </p><p>“怎麽不説話?” </p><p>“我也不知道該説什麽。” </p><p>於是那天我們就只聊了那麽些東西。巧克力在我的嘴裏散發出一陣苦味,我實在搞不明白你怎麽會喜歡這種東西,就好像我也沒搞明白爲什麽當時你會喂我巧克力,我從來沒吃過這玩意,不經飽。 </p><p>然後,我就老長時間沒見過你了。回想起來,大概是因爲寒假快來了吧。你要回去過年,而我則一直留在這麵館裏。老闆和老闆娘可以毫不顧忌地去過年,但我沒什麽好過的,我也只能不在乎那些事情。於是這麵館就一直等著你,等著你的巧克力和素麵加滷腸。 </p><p>那是又一個初二,我聼見外面又在放鞭炮,吵了一晚上,所以我沒能睡着。第二天我守著店時,只看見一對夫妻頂著憔悴的臉走進來。 </p><p>“川走了。” </p><p>然後,好像這句話沒被説過一樣,他們點了碗麵,卻也只點了碗面。我等到把面下完了才意識到那是什麽意思——那時我已經熟練到不必再去想一道道步驟,終於能騰出腦子想東西。我聼不太懂什麽叫“走了”,一般來説我都會直接說“死了”。直到我聽見這對夫妻互相像吵架一樣爭著對對方説“吃一口吧”,才突然淚流滿面,意識到有些什麽東西永遠不會歸來了。 </p><p>我現在想起來,覺得他們給你起那個綽號有的時候也很符合你的性子。你是因爲救一個孩子被車撞到才去世的,我很久之後和叔叔阿姨熟識了,才聼説了這件事情。我們只是短暫地見了次面,那會我也不知道你在哪裏讀書、住在哪裏、認識什麽人,叔叔阿姨的住址我是後來才知道的。我不知道該怎麽去想起你,直到我發現你給我的那個紙條還留在我這裏。我沒告訴叔叔阿姨關於這個紙條的事情,也沒告訴他們那個關於自殺的對話。我不説我理解不了的東西。 </p><p>後來呢?後來我就離開了那個麵館,因爲那個紙條上有些東西還非得上學才能幹,那我也就不得不試一試你曾經過過的生活。我這麽一個家夥坐在教室裏還挺顯眼的,每次和老師對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更難的還是一邊幹活凑學費一邊去上學,但我還是幹下來了。你説“要好好照顧爸爸媽媽”,所以叔叔阿姨那邊,後來我也偶爾去看一看。只是有些東西挺莫名其妙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向你說。我之前照你說的那樣去山頂上看了次落日,但是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或許是你的話會有些想法吧。 </p><p>你走了有多久了呢?感覺自從那之後時間就沒什麽意義了,我只是在慢慢地長大,就是這樣。只是有的時候,我會想,我是怎麽從那個地方跑出來的?那個時候,我就想起老李、想起老闆、想起你、想起叔叔阿姨。我原本可能有無數次可能就那樣做一個爛人,像那個傻逼老爸一樣,我覺著,如果我能長到那個年齡,比如説,我也四五十嵗了,那很抱歉哦,我不會像你那樣喊著“我要去自殺”的,我也相信,你如果到那個時候,還是會回心轉意的,這誰知道呢? </p><p>你的條子上還有一條是“偶爾感嘆一下人生”,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完成了你的要求,就這樣吧。 </p><p>你留下的事情差不多了,再接下來就是最後一個條子了。在那之後,或許我也就不知道怎麽去回憶你了,讓我留下這麽一個也不知道算不算信的東西吧。我等會看看最後一條會是什麽。 </p><p>什麽是“盡情地去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呢?” </p><p>再往下就什麽也沒有了,唯有打濕后又變乾,已經有些捲邊的空白。 </p><p> </p><p> </p><p> </p>
难以形容我有多喜欢这个故事……似乎是萍水相逢的相遇,结局是并不意外的、和开始时一样的突然,但某个人的生命结束了,故事却没有就这样结束。“我”不理解“你”对我说的事,不理解你留下的一切,照着你留下的纸条去做那些事也并不是为了替你填补未能完成的遗憾。你的生命无法延续了,而我本就无事可做,所以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呢?但到头来做了那么多事,我也没能理解这一切究竟是为何,或许因为我终究不是你吧。
好喜欢,感觉文字描述淡淡的,却包含浓烈情绪,讲述分离的阵痛,所有的回忆和对追寻意义的尝试,都好像化成点点落在纸页上的泪痕,静默无声。
喜欢结尾,一切尽在不言中。
隐刀
蜂银
林树
巫念桃
蜂银
隐刀
整个故事弥漫着淡淡的无关感。短暂的相遇不足以让你我互相交心,关系也仅仅是停歇在“熟悉”这里,那我可能永久地不可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写下这些纸条,又想去做些什么了。似乎“尽情地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对你来说,就是完成这些之后果断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对我来说,却只能余留一串泪水,我的生活除了延续已经别无他物。
隐刀
隐刀
隐刀
巫念桃
巫念桃
蜂银
隐刀
原来是阿氪老师写的…写得真好(T ^ T)
感谢您!因为感觉在短篇里写纤细的情感有点苦手所以这回试了一下不同的风格,您看得开心就好(!)
太喜欢了,好漂亮的故事……看的过程中数次停下来发呆,稀释胸膛里的那种感觉,读到最后直接一行眼泪掉下来。一篇非常完整自洽达到了完美情绪闭环的作品,很自然,很合理,文如其题,文字就像流水一样从纸上滑走了,只给读者留下一种轻飘飘的隐痛和干涸的凉意。很喜欢这种举重若轻的笔法,轻盈又细致,错落地组成人物的画像。我尤其喜欢“我”吃巧克力的那段,“不顶饱”三个字真是妙极,还有那句“我不说我理解不了的东西”,我真的非常喜欢这种表达,很平静又很有力的表达。非常感谢,太喜欢这篇了,我将珍藏TAT
ohhhhhhhhhh感谢您的评论(!)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实在是有点抱歉()写这一篇之前我特意找了周围几个比较擅长描写情感活动的朋友去咨询,最后的成果还是挺让我满意的,也是我写得比较动情的作品了。不过这种注重情感表达的风格确实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很独特的写作体验,我也很高兴它确实打动了读者。非常感谢您的阅读(!)
感谢凰老师(!)我最开始构思的时候有想过这两个人是早已相识的挚友,文章里展现的照着纸条做的行为可能也有更明确的“纪念”含义。不过真正下笔的时候还是选择了这种萍水相逢的人物背景,可能是因为太过浓烈的情感表达终究还是不太适合这篇文章的主旨吧()
感谢徳蔚老师评论(!)这种淡淡的情感表达原先还挺让我苦手的,不过好在这次尝试做得还不错。其实虽然有点题外话不过这篇的灵感来源是ヨルシカ的《言って。》,我的不少作品都是听歌得来的灵感,还挺有意思(?)
感谢评论(!)确实在结尾上花了一些力气去设计,可以说是拿来画靶子的箭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