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回往返几趟火山后,马德琳已经逐渐习惯了早起。即使不怎么想承认,但是能在睁眼时就看见窗外的景色由暗转明心情确实还不错。至少那代表着自己又活过了一天,新的一天又会开始。
走到楼下,艾维斯似乎还没有来,厨房里空荡荡的只有淡淡的小麦粉香气在飘着。拿出放在厨柜里用油纸闷着的面包,切下两片抹上奶油就能送进烤炉里烘一小会,等到面包片的边边角角都烤到微微焦脆散发出香气的时候取出,之后再添上自己喜欢的果酱。每日都不可少的红茶已经热好,炉上的奶壶开始起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这次马德琳没有拿出精致小巧的茶杯,而是转而从碗盘柜中取了一个底部略有弧度的马克杯,七分红茶三分奶,一颗糖块都不加。将面包片和杯子都放在托盘上,另外的银色碗碟上还放了一小叠方糖块——当然,不是她要吃的。然后就心满意足地端着早餐回了房间。
等到艾维斯进到厨房看见台面上放着的茶壶时,知道了楼上那个人已经醒来并且用过早餐后,左思右想一会,还是默默上楼敲响了对方的房门。
“请进。”房内传来熟悉的嗓音,艾维斯推开门,见到里面的情况不由愣在原地。
马德琳听见了两声节奏稳定的敲门方式,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于是头也不抬的应了声。只是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后却不闻对方走进来的声音,这才稍稍将视线从腿上的笔记上离开,看见呆在原地的艾维斯,和因为好奇而飞到他面前探究的妖精,想起现在房间里的异象——光元素一团团的窝着,像是会发光的云朵卷伏在书桌和桌前的窗口上,几只小小的妖精顺着打开的窗户飞了进来,从翅膀上掉落的亮色鳞粉如点点星光装饰了深色的木质地板。
“过来,菲尔利,如果你还要你的糖块的话。”此时靠坐在窗台上的马德琳伸出手,手指上捏着一块糖,她轻声的说,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显然糖块要比魔法师要有趣的多,妖精离开了艾维斯拿走那颗快有他身子一半大小的方糖大口咬下。马德琳搓了搓手上的糖粉,拿起一旁的手巾擦拭,之后把笔记放在旁边,抬起头发现艾维斯还站在门口,便笑着指了书桌前的椅子说道:“坐着吧,他们不会咬人。”然后他才回过神似的走进来并关上卧室的房门,拉出那张椅子面对着马德琳坐下了。
两人面面相觑,看着艾维斯有些茫然地甚至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事情的样子,马德琳刚才研究了半天未果的懊恼情绪竟然就这样一消而散,食指轻轻压着嘴角上扬的笑意,奈何眼中的情绪还是不自觉流露出来,妖精似乎在一旁哼哼偷笑,被她看了一眼后停下声又抱起了一颗糖,“抱歉,我在研究之前父亲留下的手记,关于『光景』的。”
对于“光景”艾维斯还有印象,之前不凑巧遇上伊芙丽特的时候马德琳就是使用了根据其格式改编的小型魔法“光镜”——都是控制光元素制造出来的幻影,但前者要付出的代价可远远不只是一点点的魔力而已。看见马德琳手边的马克杯早已没了热气,还有她脸上略显的疲倦,看来进展并不顺利,“有什么我帮的上忙的地方吗?”
听见这个问题,马德琳微微歪头,一手握拳抵在唇下,思考良久后还是摇了摇头,并说:“谢谢你这么问,艾维斯,但是这个魔法不太适合与人练习,”说着,视线又落到了那篇字迹潇洒的说明和附注上——上头的墨水经过魔法的加工后仍保持了许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褪色,她甚至还能看见清晰的笔触痕迹,彷佛这篇文章是昨日才刚写下,“若是可以,我也不希望这个魔法有需要用到的一天。”说这话时,她下意识咬了下唇。
书写上的语句比起咒语更偏向语调柔软的词句,像是轻快、优雅,听上去使人心情愉悦的小步舞曲,所以聚集了空气中的光元素之外也引来了妖精们——他们总是乐于享受,听见了咒语中令人醉心的旋律自然也想与其共舞。
作为吟唱了一首美妙乐曲的交换,妖精们交予翅膀上的鳞粉能够使被施法的对象更加容易进入这个幻境之中,沉醉于这一支圆舞曲直至结束。
这也是为什么她将窗户打开,而房间里又充满了晶亮的点点粉末的原因——虽然这些粉末没有致幻效果,只是纯粹的粉尘,除了扫起丢掉之后就没有别的用处,但结束练习后打扫起来还是会有些麻烦。看着欢快地在房里四处游走观看妖精,宛若调皮而又懵懂的孩子,他们有些还不自觉继续落下一些身上的小东西,马德琳不无地感到头痛。
关于这个魔法,她几乎没有在其他书籍中看过完全一致的语句,就连以光元素用作幻术的魔法师不多。在时代发展下,元素已经不单单只有木火土金水风,甚至衍伸出了更多稀少的,却有着令人意想不到效果的属性。代表幻术的元素自然也是存在,他们能做的比起光元素要来得更多,创造出来的幻境能让人身临其境,眼前所见的是真实,耳边听到的也非虚假,甚至连触碰都能有所感觉——不过要想做出这种幻境对魔法师的要求异常严苛,若是存在哪怕一丁点不确定,幻境就会出现不稳定,从而被人破解,魔法师也会被反噬。
光元素就没有这种担忧,他们以自己见过的景象作为基础建造幻象,但因为能发现他们多面性的人不多,而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成为你的劳动力就更不可能,所以造成了大多魔法师在光元素的运用上停留在了治疗或辅助方面上。
但真的就没有人发现光元素的其他面吗?马德琳觉得是有的,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放弃使用这种魔法。
在“光景”两字旁边就有一行用黑色墨水标明的字,这一句写得很是端正,唯恐写的草率了让看的人没理解意思——此咒术仅有在火山场出现不稳定时产生了黑魔法的力量方可使用。下方还列了若是使用需要注意些什么还有发动魔法后的结果,一条条简明扼要的列举,无不在劝退他人使用这个魔法的念头。
看看,明明是光魔法,却偏偏只有在火山出现异常时才能使用,而且使用了之后还会造成各种副作用。一个脑筋正常而且没有到生活困难地步的魔法师怎么会想要做出这种近似自残的行为——所以明显得知,这是一张底牌。
一张在马德琳面临绝境时,作为魔法师的父亲所能教给孩子的最后一样武器。
也许是她停顿太久,不喜沉默的妖精凑了过来拉她的手指,在对上后者的视线时又默默地松开了手。倒不是说马德琳的目光过于锐利或是怎么,相反,她在注视着他人时眼中总是温和的——但是妖精们是最亲近自然的物种之一,敏感的他们能轻易的察觉到暗藏于她眼底下的抹不去的悲伤和沉重,于是出于本能的回避,但过了一会又会因为对方身上亲近的魔法气息而想要靠近。
也是在这时她注意到,似乎忽略了房内还坐着另一位人士,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艾维斯微笑,“不好意思,刚刚恍神了一会,”在他摇头表示没关系之后,她又接着问道:“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是问这个的吧?”只是一开始被她抢了话头,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来意。现在她再一次提起,艾维斯一时不知要从何说起,低头看了眼自己置于膝上的手,状似不安。
糖罐里的方糖已经见底,一旁的妖精扰乱似的开始围着马德琳转悠,想要更多的糖果,她挥了挥手,毫不在乎的下了逐客令,“今天的份都吃完了喔,好孩子们该回家了,下次还有其他的。”娇小的访客们小声的唧唧喳喳,似乎在说着什么,马德琳没有听清,只见他们一个个头也不回的从窗口飞离并且带走了那一团团棉花似的光元素。
真是一群孩子。她低声地笑说,接着合上旁边的笔记本站了起来,“能让你如此困扰以致难以开口,是否与我将要去火山的事有关?”其实学院的火山附近他们已去过多次,马德琳这里指的是在侦查完平面地区后要往山上前去的事情。
艾维斯抬眼对上她的面容,蓝色眼瞳流转而出的担忧神情无声的向她表明了其猜测是为正确。这不是她所希望。她希望那双眼眸永远纯粹干净,而不是因为她的选择而陷入重重苦痛。她伸手拂上他的面颊,像是安抚着对方不安的内心,但还是说:“抱歉,我无法向你保证这次的远行不会有任何危险,”状况正好相反,若是平地侦查的结果没错,预示着更多的战力将会守在接近火山口的地带,上山的路上一定会遭到阻扰。
加上红色学会与里政府的联手,要是不走运同时遇上两方的人也是有可能的,很不凑巧,论不走运她却是最在行的。想起过去几次被里政府的人拦下来打,那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愉快的经历,虽然有一场是可以避过不打的,但人都找上门了她不打好像也不太符合她的立场,前阵子去学院的侦查也引发了一场战斗,即使那是个跟孩子打闹没两样的打斗。总而言之,就算她不主动引战,也会有战斗找上她。
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战斗而存在——即使原来的她并不愿意。何其讽刺,命运强硬的毁掉她的后路,将原先的保护伞化作武器交予她手上,那沉甸甸的重量承载了无数家族人员的性命和未来,而她却没有权利选择说不。
就像是如果她能够不使用魔法,光元素们也幻化不出那些噩梦般的景象来侵蚀她的理智,但是她不行,她需要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前提是去战斗,可是她不想,却又没得选择。
看,她的人生形成了死循环,充满了矛盾却又无可奈何,宛若一场荒诞的戏码,作为唯一的主演只能在名叫现实的台上演出直到生命的落幕。
想着想着,马德琳的目光飘远,坐在她面前的艾维斯又一次见到了那双眼中浮现出的哀伤,将原来的翠绿浸入深沉的幽暗之中——那是宁静悠远的森林里无数迷茫的幽魂在回荡的叹息,是不可摆脱的枷锁,是不可回避的沉重。
总能向光芒一样坚定地照耀前方的人,其身后的阴影也一定深沉无比。艾维斯算是深切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意,心中像是有小针在扎似的,发现自己无法拯救对方的无力感一点一点的将心脏戳出一个个小洞,疼痛绵延不断。
“若是这样,”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还是他跨过了什么,艾维斯说不上来,他只是将手覆在了马德琳的手上,与水元素亲和的缘故他的手总是带着一丝凉意,这一凉意却像是一缕清风扫过了她眼中的晦暗,令她从那道阴影中脱离出来,“后日的行动我会陪同妳一起去。”语气的坚定无法隐瞒他眼中的恐惧,各种负面的情绪似乎夹杂在了一块,但是希望能够保护对方的心情是肯定的。
这个总是在现实和理想之间徘徊的魔法师,在直面光身后的阴影后,似乎再也无法直视光的灿烂——他不能若无其事的站在阳光之下而忽略了脚底下蠢蠢欲动的阴影,那些如同隐藏在暗林之中的猛兽随时都能将阳光撕扯成碎片——因为只要哪一天阳光不再明亮,就再也不会恢复往日光彩。
马德琳感觉到手背上的触感,这才回过神似的眨了眨眼眸,发现自己因为练习魔法而稍微有些情绪失控造成了什么结果之后,一边暗自懊恼,一边不动声色的,一切情绪再次被她妥善收起藏好。笑容依旧温婉,恰到好处的弧度像是练习过千百次一样熟练,唯有眼神能微微透露出一点点她那发自心底的欢喜和像是要保护着什么的坚定,“谢谢你,艾维斯。”
语言可以是世界上最锋利的武器,但在这时候,它薄弱的比一张纸还要苍白。
火山脚下,马德琳又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身边没有艾维斯,她这次也不是为了侦查而来。
近期一直造访这附近的地区,她甚至有种闭上眼绕一圈都不会迷路的感觉。
踏过路上的灰色碎屑,满目的深色熔岩令见到人感到了无生机,唯一看上去有点生命力的可能是跑出地表向城镇蔓延而去的岩浆,对于普通民众和试图封印火山的人来说会是场灾难性的预警,但,那又如何?
虽然在上次她说了遇上白左他们之后发生的事情,她的恋人再次露出熟悉的、几乎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习惯似的,轻轻皱起眉头满脸担心的表情看着她,然后偏移了视线左右晃悠一会,马德琳觉得他可能在偷偷打着什么主意,但最后艾维斯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帮她扶正了发间的蝴蝶结,祝她一路顺风。
尽管有些疑惑,但同样什么都没问的马德琳在轻声道谢之后,便出了门。
火山的喷发会产生巨大的能量,但在它尚未爆发之前本就存在的火山场已经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感应到共振的魔法师们,有的感到不安,有的却能因此强化自己的能力。马德琳碰巧的属于后者,应该说偏好使用黑魔法的许多人都是如此。
她甚至感觉到光元素的躁动,这让她在施法的过程需要更加小心以防火山场的爆走,不然她就会步上父亲的后尘——死于火山场失控的自爆。
果然,越接近火山就越容易联想到让人难受的事,马德琳摇摇头,想把前几日光元素们制造出的景象抛于脑后,但并没什么用,只要她还有需要使用魔法的一天,那群披着亮丽外表的魔鬼就绝不会放过她。
在火山场的附近,除了呆板的深灰色就是鲜艳的亮橘色,鲜绿色是不太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存活的。要是再待久一点马德琳觉得自己都快色盲了,所以在看见红色学会的人出现时,她心中甚至有了那么一丁点感动——对于护卫队內里的制服至少是白色这点。
但是亮红色的披风很好的打消了她那一点也不值钱的感动,倒是对方的白色头发让她不免无言,这世界多一点色彩不好吗?接连几日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景象和颜色,她忽然就觉得能让人看见幻觉的光元素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在马德琳被近几日的任务和光元素折磨得近乎神经衰弱想要崩溃的时候,远处那个人影似乎也发现了她。
马德琳注意到他先是顿住了身形,看向这里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愣了会才拿出一把剑,右手则像是捏了一张纸条一样的东西。
然后,一道雷电,窜了过来。
她收回之前说巡逻队的人魔法都没有准心这句话——霹雷精准地瞄准了她的头部,好在有段距离让她即时反应的用伞挡了下来。与光属性相克的魔法很少,所以接下这一道魔法对伞面上的防御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
低头看了眼,丝丝雷电穿过伞上的纹路,然后就被上头的咒文吸收,眼见咒文的纹路渐淡,她又催动魔力补充其防护力量。
在战场上分神不是什么好习惯,但马德琳实在难以长时间的关注于同一样事物,尽管敌人已经出现在眼前也是一样。幸好对方没有抓住这个破绽继续向她攻击,而是加快了速度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看来又是一位近战法师。在里政府人手一把手枪或狙击这类热武器的时候,魔法师们仍更加喜欢使用那些在里政府看来有些过时的冷兵器。也许是更加贴近自然也说不定,魔杖本身的材料也是从大自然取得,炼金术和魔法,多少也要依靠元素们才能实现。
照理说,魔法师应该是最不乐见火山爆发的一方才对。除非是使用黑魔法的巫师,他们的力量几乎是从不稳定的火山场中获得的比较多。
打法被动的马德琳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对方接近,刚才她试图以光球阻止但被那人以水流卷走了,知道对手是个擅长各种元素攻击的类型,她便打消浪费力气去削减对方的魔力的念头。
虽然思考使时间在感觉上拉长许多,但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对面一道残影划过,这一击难以看清,马德琳凭着直觉和印象闪开了。那是一技风刃,在身后的岩石上刻下了深深的印痕,要是打在身上估计会被划出一道大大的血口子也说不定。
这么一闪避,对方已经很是靠近,同时马德琳也从对方的相貌,主要是那人别在右耳的符咒实在是少见,认出来那人是泽华。红色学会的成员在她的脑海里大多存有点印象,这次的前来说不上是勘查,但也有些确认他们人员分布的意思。
目前还没遇到认识的人——例如柯利弗和道恩,不过道恩作为讲师出现在火山附近的可能性不大,但没有遇见倒也让她松了口气。只是开始担心柯利弗可能会在更接近火山的地方巡逻,她已经将平坦地区都晃了个遍,只剩山上还没去过——在那里打起来可要比在平地打要吃力的多,尤其是他如果是跟里政府一起行动的话。
这种毫无头绪的猜测对眼下的情况一点用处都没有,对方的剑朝着她的面门挥来,向后退一步,紧跟其后的又是一闪电,泽华的施法速度比她预想的快上许多,几乎是挥剑的同时就发动了。这可闪不过去,连开口念咒的时间都没有。要是在这里晕过去可就只有被俘虏一个结果,她可不想沦落到那种下场。脚下一蹬,靠腰部发力拧过身子,绝望的是那条闪电如蛇一样跟着她转向,几缕发丝仿佛被吸引似的飘忽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束水流串过她的肩头,卷起那丝闪电击落在地,触地瞬间雷电闪了一瞬就开花似的四散了。水系魔法会被雷电克制,但却是很好的导体,在接触到地面之后雷电就无用武之地。
“咦?”泽华没有料到对方不是单独一人,因为这突然杀出的魔法下手的动作慢了一秒。对于极其擅长格斗的人来说往往一秒钟就足以分出胜负,马德琳知道那个魔法是谁发动的,抓紧了时机,她扣着泽华伸出的腕关节脚下一绊,顺着转身的力量就把他摔了出去。
两人同时摔在地上,马德琳有所准备所以撑住了身子很快就站起来,抬眼正好看见站在她对面的艾维斯,后者有些不安的搓手,目光时不时往她脸上飘,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这下马德琳可算理解了为什么这人当时什么话都没说——因为早就打算趁着自己出门时偷偷跟在后面,反正她也不会感应周遭的魔法发现不了他。何等熟悉的画面,她几个月前似乎也是看他这么跟着爱德拉的样子,这一回就轮到自己被跟了,但也多亏了艾维斯她才免于被电成玉米须再晕厥的惨剧。
一旁的泽华在摔了半圈距离也很快就起身,简单的绊摔对他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对于突然出现的艾维斯犹豫半响,最后还是决定继续攻击马德琳。
“你要是当作没见到我其实不会怎么样的。”接下泽华的攻击,马德琳突然对他说了一句,但是对方无视了。
要比剑技的话马德琳自然是不如泽华的,但若以中近距离的格斗来讲,泽华的经验没有她来得多。有艾维斯在后头辅助抵销了泽华的魔法,马德琳就能较随心的施展拳脚——专心于躲闪和反击。
泽华显然也发现眼前的两人合作起来他很难做出有效攻击,于是稍微拉开了距离,又拿出了符咒一挥,这次没有任何元素出现,但是他的攻击频率却快上了很多,随着魔法施动速度加快,马德琳不得不偶尔以伞面防御,几道魔法哐哐的撞在伞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她想到最近遇到的几乎都是强化后正面强攻的类型,但以她容易遇见一对一的状况来讲确实也是强攻才是最佳选择——毕竟只要先让对方失去战斗能力就赢了。
至于怎么卸除对方武装,这点马德琳在以往与家人之间的对练中尝试过太多次,其中就有以持剑为对象的练习——不一定要专注于对方手中的剑,致残四肢也能达到一样的结果。
思及此,她的右手摸向了腰后的木制手柄——那是一把小刀。除了巴顿术和杖术之外,玛德琳最习惯的反而是以小刀跟人对战,魔法在她这从来都是辅助多于战斗,不想见到幻象是一方面,但能够不依靠魔法解决的战斗她也鲜少使用——除了撤退。
为了能够让小刀发挥出最大的力量,她曾经跟父亲借来人体解刨图和关于神经脉络的专业书,在母亲难以言喻的表情下硬生生地把两本书反覆细读好几个月,从一开始反胃难忍到最后能冷静的拿起父亲置于玻璃罐里的标本观察,之后又拿着替代伞的木棍跟两位兄长练习了很久很久才有了现在的成果。
说来有趣,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从没人知道马德琳擅长使刀的一面,也因为不知情,所以在最后她才顺利的从背叛家族的兄长刀下存活。
她成功用学到的知识和小刀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曾经最亲密的兄长。
这次不用光元素的恶作剧了,那段经历一直深深存在她的脑海里,简直是深深的刻印在了灵魂上,关于那一夜忘不掉,离不去的死亡,随时随地都在提醒着自己,手上染上的第一滴血,是来自手刃家人的罪孽。
世上只有一种罪,叫剥夺。
夺走他人的钱财、贞洁、声誉、重要的人和他人的性命,不论出于怎样的目的,结果都是相同的——自己得到了什么,他人失去了什么。
妳生,他死。
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僵硬了会,但敌人可不会等着你反应——泽华的剑又一次挟着劲风而来,马德琳放开了握着的右手,往侧边一避,泽华手腕一松,剑式从刺转斩,横向扫去。风刃脱离剑身朝艾维斯的方向飞去,剑刃还在往马德琳的方向攻击。洋伞换到了右手反手举起并以手臂抵在伞后支撑,泽华感觉这一剑仿佛敲在了石头上,震的虎口微微发麻。
失去了控制而无法变向风刃能够轻易避过。艾维斯本想施法帮助马德琳,但他见到一个药罐子出现在那两人的上空,虽然不确定是什么但他也不想让马德琳去试验那个效果,于是从魔杖的尖端流出的水元素朝着那个玻璃罐子的地方涌去,一下子就包覆了,接着就将其远远地甩在一边。
被毫不留情的摔碎的瓶子发出清脆声响,听见响动的玛德琳瞥见那个眼熟的烟雾从瓶子裂口缓缓冒出——那是白源制造的药剂。
“刚刚才说不会乱来的……看来我的预感没错。”果然,走过来的正是白源,他面上带着一丝无奈,手上还拿着药剂。
在看见马德琳的时候似乎顿的下,然后一脸怎么又是你的样子。马德琳觉得他的表情挺有趣,应该说他跟白左两人的性格都很有意思,于是在格挡住泽华的攻击时还抽空和他打招呼,“午好啊,白源。”
泽华对两人的反应感到奇怪,似乎想起来前几天白源跟他说过的闯入红色学会内部的魔法师好像就是红色头发的女性,虽然早就被他忘了。这样一想的同时手下力量不由一松,马德琳借着他松懈的时候发动了伞面上的魔法,一时间泽华的视力被强光夺走看什么都是白花花的一片,但是马德琳没有继续进攻,而是退到了艾维斯身边的位子。
“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呢,”她又一次撑起伞,脸上看不出任何敌意,仿佛刚刚的打斗根本不存在似的对两位笑道:“祝你们有个美好的一天。”
刚才其实有机会拔出小刀致残泽华,但她最后没有做,什么也没做。冥冥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制止了自己的举动,那只手叫做恐惧,似乎只要拿出那把刀又会让她毁了什么东西似的,心中敲打着擂鼓,还是让她放弃了。
木质握柄抵着腰,像是警告,又像是劝戒,也许那把小刀就该那样一直别在腰后。
如同往常的向对方微微倾身示意,随后就同艾维斯一起离开了这个讨人厌的地方,留下感到莫名其妙的两人。
打响战斗的是来自后头白源丢掷的药剂。
有色的玻璃瓶在半空中飞过来的速度并不快,马德琳注意到他是往白左的方向丢的,于是又往旁边移了移。
白左完全不意外会被自己人砸罐子,也知道白源丢给自己的是强化型药剂就没有动作。
只是没想到白源在砸队友的时后准头特别好,也可能是希望白左少说些丢人的话,药剂直接给他扔头上了,使得他一个踉跄,旁观的马德琳忍不住嘴角上扬。
玻璃瓶碎裂之后在原地的一定范围内产生了一阵烟雾,过了一会才被风吹散。
白左的试图活动了下,身体感觉变得轻盈,看来是速度强化的效果,接着再次摆出了刀尖向前的姿势。
而原来站在对面的马德琳在烟雾散去之后就拿着伞俯身冲上前。
仿佛闹剧一般的对战就这样开始了。
在正面战斗时是很难判断双方武器交锋距离的,所以马德琳在接近的时候瞥见对方右脚跟微微抬起时,立刻偏过身子,手上的伞向外挡住了劈下的一击。
双手刀再加上弹跳的力量很大,她无法完全抵挡,避开的同时感到灼热的火焰擦过她的肩膀,却没有造成额外伤害。
为什么,那火舌没有将触及的衣物燃烧,抑或是说那些火焰只会燃烧武器上的魔法咒文?但是格挡时伞面上没有出现咒术被破坏的痕迹。
眼下没有心力关注别的问题,余光可见几道带着寒气的冰刀直射而来,马德琳就地一翻,撑开的伞面挡下了这波偷袭。
带有副作用的药剂同样会影响到白左,因此在发现马德琳跟白左近战之后白源便放弃了使用药剂干扰的计划,转而将水球凝结成冰剑,直勾勾地朝马德琳射去。
不过对方的素质也很好、反应很快,一下子就做出应对轻易挡下了他的攻击。
于此不意外,也不沮丧,白源继续试着以水球或冰刃来辅助白左进攻。
只是当他不小心瞥到白左的小动作时,脸色一黑,突然有些绝望。
马德琳在防守白左的攻击同时也在注意白源的动作,注意力有些分散。
又一次旋身闪过攻击时,她感觉自己的发尾似乎被撩了一下,回过头,发现白左的刀正好划过,可能是两人距离很近的缘故,她就当作是意外没有注意。
直到又一次,这次是脸颊被碰到,还是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不管对方是有意无意,这让马德琳有些不悦,她退开时顺势用伞柄拍开了白左的手。
与此同时她见到后方的白源从原先看上去的焦虑,又或者说焦急,在白左碰到她的时候就懵了,然后扶额叹气,一脸我怎么会认识他、我没有这种队友的表情。
她当下就懂了,白左的动作不是不小心,根本就是蓄意而为。
“请你放尊重点。”马德琳压根没想过她会有需要跟人在对战中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不免有些严厉。
白左察觉到了自己的行为使得对方不高兴,也收起嬉皮笑脸的态度,不,应该是说脸上的表情没变,只是少了刚才毛手毛脚的行为。
他们这一打起来的动静不小,巡视到附近的巡逻队很快就注意到了这里的骚动准备过来查看。
马德琳本就只是为了侦查才来,没必要在这里打出个结果,而且打到现在她也发现了,对方显然知道自己并无杀意所以两人打得就跟玩似的。
因此就更没必要留下来了。
在一次攻击动作收势时,她露出了撤退的意思。
没想到这举动反倒使白左攻势变强,他向前跨出一步,长刀直刺,在马德琳后倾时转刺为砍的冲面而来。她没办法,向后一翻避开这一击。
“妳以为红学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他的语气不算强硬,一如刚才的轻浮,“小美女何不多留一会。”
站起身的马德琳拍了拍刚刚沾上的尘土,又看了一眼远处一片红通通的人群,最后才将视线放在白左身上,她眼神似猫的转溜,嘴角浮现一抹弧度,类似轻嘲。
同一开始一样,她无视了白左后一句话语,“若是看不到,就是没来过。”
眼见她没有再继续攻击的意思,而且巡逻队的人也在接近,白左收起长刀,倒想看看这小姑娘要做什么。
已经跑近的巡逻队人员对马德琳发起攻击,跑动过程中各种元素魔法准头不稳的飞空朝她而来,速度有快有慢,颜色因不同元素而混杂一团,宛若一大束天女散花,要是在身上炸开一定会响的霹哩啪啦。
很华丽,但散漫交错的她差点以为这是交响乐的具象化了,缺乏一击毙命的精准,令她发笑。
这种广撒网的魔法攻击宛若小孩子眼中的万花筒,虚幻而又不可触及。无法像蹲守于阴影里要求一发命中的狙击手一样安静无声,而是远远的就能听见敲锣打鼓的震天响,这可不是东方娶亲的戏码,是以生命为筹码的战场。
也许是觉得他们人多较为有利,但这是个错误的认知。在准备尚未充分又或是距离还未足够接近前,独自一人的行动绝对会先于对方的反应。
她没有闲心观看这等要命的美景。虽然那堆魔法攻击看起来漏洞百出但真被打中还是会出事情,作为一名潜入者她还是有点保命为上的自觉。
抬起头,在拉开距离的时候白源又扔出了一罐不知名药剂,白左也看见了,没有再继续向她靠近——等她看见药剂罐子已经近在眼前。
来不及躲闪,马德琳瞳孔微缩,口中快速念出一串咒语。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空中的玻璃罐子放慢了动作一帧一帧的转动,远处从坡道跑下的人们像是慢镜头里的人物拖出长长的残影,马德琳看不清其他人的面容,好像整个人被包覆在水中一样,一切都模糊起来。
海市蜃楼,本质上是一种光学现象,但除了近似于幻象的存在,对于魔法师的马德琳・约克来说,它还有另一种意义。
虚幻的重影中,红顶砖瓦消失了,路面也不存在什么石板路,一座精致的林中别墅忽然浮现。盘桓旋曲的大树根微微露出地表,从家门附近一路延伸至脚下,那棵古老到能够长出神识的老树长久地伫立在那里,每逢这时总像见到了久久才归家的后代子孙,慈爱的木元素由远至近,绕及她的身边。
这不是真的,她却无法闭上眼,眼睁睁看着自己身陷梦境一样的场景。
镜头缓缓拉近,路上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道路两侧经过修剪的灌木花丛,深色的木制大门终于打开,烧着柴火的壁炉打出温暖的光,外头的景色一瞬间昏暗下去,似乎还开始飘起小雪。
耳边还依稀听见了什么,以为是风雪拍打玻璃的声音,再仔细听,那是光元素团聚在一起弄出的声响。
光元素制造出的幻象是无声的默剧,它们无法读取人心,却无处不在,它们交头接耳,将人们的生活琐碎耳语相传。只要生命离不开光,光就能得知一切。
老约克手中的光元素像是天使头上的光环,慈悲且轻柔的治愈人们的伤痕,马德琳・约克却不按道理出牌,找出了光元素诡谲的那面,妄图以其欺骗敌人的双眼。她确实成功了,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每一次的施法都会让施法者见到最难以忘怀的过去。
其实画面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也许是因为这次在情急之下念出了咒语,眼前的景象非但没有消失,还在缓缓进行。
不⋯⋯在这之后会是怎样的场景,她心中早有预测。嘴唇在颤抖,四肢如同陷入冰窖一样僵硬,心头遏止不住的恐惧像是一双充满可怖纹路的干枯的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跪坐在地上的男子,微长的深红色发丝散乱的披在肩头,他的手指苍白的近乎透明,却近乎虔城的像是一位信教徒,轻柔的,带着无限眷恋的触摸着怀里那看似正在沉睡的女子。
马德琳感到窒息一般的难受,喉咙像是卡壳了的录音带,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清楚自己现在仍在红色学会,还站在白左跟白源的面前,自己现在的反应都被对方尽收眼底,她清醒的痛苦着,身心在魔法的面前不堪一击的被撕裂着,却仍闭口不言。
够了,她垂下眼帘,口中的咒语还在持续,只是语调变得古怪且混乱。
这时候,男子似乎察觉了马德琳的存在,他微微抬起头,那是一张与她相似的面容,又该说是她继承了他的样貌,和魔法。在目光触及的那刻,老约克露出了一抹马德琳熟悉的微笑,是温和中带着哀愁的遗憾,是隐含着歉意的无奈。
随之,从男子身上迸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覆盖了马德琳的视线。
被发现藏起的另一面的光元素可不会乖乖照着魔法师的话做,除非她愿意付出一点什么。就好比在施法过程时陷入老式电影般的过去,在观看哑剧的过程中露出痛苦的神色,光元素们找到乐子,他们从火光中蹦出,在魔法师的身边起舞,看着她因为痛苦而皱在一起的面部表情很好的取悦了它们。
如同老约克说过的:魔法能直观体现魔法师的性格。正因为马德琳是同类,她能轻易挖掘出光元素的不同,但同理,露出另一面目的光元素就像是恶劣的妖精商人,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但它们达到了目的,交易也算是达成了,于是相对地给予这个供它们取乐的魔法师她所要的——以万片光镜藏起身形。
它们其实很好,不是吗?
感觉上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影像,实际在现实中不过须臾便散了。
咒语吟咏结束,“见过光元素的魔法吗?”离马德琳最近的白左听见了,隐约间还看见她看似忍痛的微笑着,朝这边做了一个屈膝礼。
接着就看见她打开了伞后,白源的药罐将她打成了碎片。
不,那是类似幻象的魔法,观星社的人居然能将光元素运用到这种程度上了吗?但是刚才那个小姑娘的表情可比刚才看见他的魔法时的样子要可怕的多,仿佛见到了地狱恶鬼似的惊惧,还是说那也是黑魔法的一部分?白左抱着双臂靠墙而站,回想了下刚才所见。
这时候巡逻队已经走近,但人早已经不在了。
“海市蜃楼⋯⋯吗?”
白源走到白左身旁,询问是否有受伤,白左摇了摇头。
“嘿你说这魔法师怎么回事,进来开嘲讽就跑了。”不过一秒,他立刻假意对巡逻队的成员抱怨今天莫名发生的事故,当然,并没有期待对方的回应。
一旁的白源还得跟巡逻队的人解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回过头又看着白左抓着自己研发出来的新药当糖豆嗑,想起他这同事刚刚做了什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仿佛枯叶落地一般的沙沙声响,马德琳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轻快的略过。
手握着的伞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轻巧的行动,在周身光波全被扭曲的情况下,她在前往红色学会的路上畅行无阻。
照着之前收到的地图,马德琳很顺利的来到了红色学会的内部,也许是被指派的地区还没有很靠近中心地域,一路上没见到几个巡逻队的人。
而走在路上的成员甚至还没来得及察觉,只感觉到了视线中出现一块模糊的影像,飞快的穿入又穿入,眨了眨眼,以为自己一时眼花,却不知错过了什么。
看到他们身穿的红色披风,马德琳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两张面孔,同时似乎还闻到了甜得发腻,属于点心的味道,不经意地,嘴边泄出一抹轻哼。
立场不同,这个字眼究竟拆离过多少家庭、友人又或者是恋人,从古至今,就没有人躲得过来自这四个字的重击。
明明在海员节的前些日子他们还坐在店里和平相处,谈笑风生,今天她就做贼似的闯入了属于对方的领域。
要是在这节骨眼上被抓住的话,那就不是简单的解释两句就能被放过的事了。
⋯⋯
算了,大不了就在现场打一架,有时暴力手段可比沟通要来得直接多了。
一边这么想着的同时,她又一次悄悄的绕过了毫无所觉的巡逻队。
“看来都差不多了⋯⋯”移动到最后一处需要查看的地方,记下了需要的情报后,马德琳抬头看着学院高大的建筑,喃喃自语。
与泉堂那种连完美主义症的人都能感到舒适的的纯白色双尖顶教堂不同,红色学会的建筑样式没有规范,但都有着标志性的深红色屋顶。她长久地注视,直到眼睛感觉到了刺痛才收回视线。
她其实,对红色算不上喜欢。因为在她的生命里,每当有大片红色出现的时候,往往代表著有人的生命被夺走。
光明之下,眼中的绿渐渐被眼见的红浸染。
从兄长的死作为开始,到之后与里政府的冲突中,她在这场故事里担任的就是负责剥夺的那个刽子手。
在黑暗的道路上点亮光辉,照亮了手中的剑,熄灭了他人的生命之火。
前路荆棘丛生,转身即是万丈深渊。
一阵脚步声朝着马德琳的方向前来,打断了她沉浸过去的思绪。
转过头,远远的就能见到两名黑发男子似乎正在一边交谈一边往这走过来,其中一个还身穿奇特的东方服饰,记忆良好的她很快就想起了他们的名字。
白左、白源。
虽是同姓氏但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双方也共事许久关系还算得上密切。
只有前者的名字是标在了需要注意的名单上,可能是出于两人会是一起行动的状态,白源的名字也列在一旁。
目前马德琳暂时没有行动的打算,她站在原地注视着两人。
她还记得他们要避免和红色学会正面起冲突,但要是真被发现了的话,她也不介意稍微打破一下规则。
至于稍微的程度在哪,就不是她控制得了了。
就这么干站着的时候,突然想起克因丝的酒馆似乎就有白左出资提供——本是带着合作意思的交流互动而成的酒馆,如今却只剩寥寥数人还会在那相遇。
当时道恩似乎还对她制作的“祈福”颇为感兴趣,可惜还没能跟他聊上这个话题,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有点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也许以后吧,要是还有机会的话。她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接着她又抬眼看了一下,对面的人与自己的距离还在继续拉近。
十步,这是马德琳对自己周身施下魔法的有效距离。十步之外,普通人一定一点都不会有所察觉,但对敏感的魔法师不同,到了这个距离,他们就会对眼前的景象有所怀疑,并合理推测是否有人在施动魔法。
她现在撑着伞像根木棍一样处在道路的一旁,眼见对面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开始在心中计算着身上的魔法被识破还有多少距离。
二十、十九、十八⋯⋯
十步了。
许是他们恰巧地踏入了范围,又或是马德琳的目光过于直白,白左警觉的朝她这里望来,微微上勾的眼尾如鹰眼般锐利,但从他抓不准的目光中,马德琳确定自己在对方眼中仍是一团模糊的景象。
白左作为曾经的赏金猎人,危机感自然高于常人,但他有些不敢肯定,究竟是他眼睛看花了,还是路边真的有一坨看不清影像的东西在那里。
危险的眯起眼眸,他试图看清马德琳的所在,并且将一旁的白源挡在身后,手稍微扶上刀柄,白源被他的动作打断话,跟着他的举动也发现了一旁的古怪,警觉的看了过来。
此时马德琳转动了下眼珠子,一直盯着阳光底下的人看也有些累了。
那么是要出手,还是就此打道回府休息睡一觉。
这个问题在她脑内过了一圈,最后得出结论:来都来了,那就打一架再回去。
避免和红色学会发生冲突这一条,在她的心中瞬间被划上两杠特粗的红线。
对观星社过去的合作伙伴下手的良心不安持续不到一秒钟,她果断的出手了。
面对魔法师,马德琳一般不会贸然拉近距离。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掏出什么奇怪的小玩意儿往敌人身上砸,她见识过观星社的人做过的小道具,有的没什么杀伤力,但效果很令人头疼。
所以只是礼貌性的,凝出一个转换热能的光球砸了过去。
接着她看到早有准备的白左敏捷的避开,白源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后撤到自己习惯的作战距离。
光球擦过他们飞至后头,接触到墙壁后就无声的散开消失,但光元素散及的地方烧出了焦痕,甚至发出了滋滋声响。
这时候两人看见,原来模糊的景象处,竟然像是镜子碎裂般的一片片消散,随之露出隐藏在那幻象之下的是一位撑着伞的红发少女,正对他们微微一笑。
“是个美女呢,小姑娘家的孤身一人出现在红学有何贵干?”
马德琳忽略了白左调戏的语气,说:“我叫马德琳・约克。”但也只是报了姓名后略过了对方的问题,现在双方气氛有些尴尬,她不由的走神。
要是伊芙丽特在场,估计会二话不说直接冲上来结果了她,一点给她说话的机会都不留。看来那个人强烈的个人风格倒是影响了自己对他人的判断。
不过,要是这人出现在红色学会,那么里政府跟红色学会的协议应该会立马破裂——马德琳可不认为那人会因为上头的命令就能克制住自己不拔剑戳死身旁暂时作为队友的魔法师。
在马德琳开始思考里政府是不是没有派那个女人来红色学会而是直接让她去攻打泉堂的时候,被袭击的白左和白源也在打量着她。
白左主要负责了是海外贸易和酒馆经商一类,因此无法确认眼前的女性是否为红色学会相关的人物,但从对方的态度很明显地得知,她不是。
而且她一开始似乎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打算。明明一直处于隐蔽的状态,看到他们接近时却也不离开,等他们靠近到一定距离感到古怪的时候才突然动手。
一个不是红色学会却还能够独自一人隐身闯进来的魔法师,在这种时候怎么想也只有观星社的那群疯子才干的出来。白左很肯定,对白源打了个手势。
白源接收到白左的手势,觉得自己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这个自称马德琳的人其实可以在不引起他们注意的情况下悄悄走开,却偏偏留下来攻击他们。
不是说观星社的人都在尽量避免与他们发生冲突吗?
感到莫名其妙的白源也没想到,要是规则对他们有约束性,又或着他们的思考方式有办法被理解,那当时观星社又何必从红色学会中分离出来。
“观星社的魔法师,出现在这里做什么?”这话是白源问的。
看着眼前的两人保持警戒状态,却没有一点要攻击的样子,马德琳是真的困惑了,即使是眼下这种状况,也要先评估过才决定要不要打吗?
繁复的思考方式在她这里是不存在的,但既然对方也问了第二遍,她以反问回答:“红色学会都与里政府合作了,难道观星社就什么都不会做?”
尔后又补上一句,“请别说你们保守压制的方式就是站在原地尝试说服。”
语毕,马德琳收起伞握在手上,阳光正盛,这是最有利于她的天气,手中的伞因为充盈的魔法发出盈盈微光,仿佛感应到了使用者的战意而雀跃欢愉。
就在她这么做的同时,知道不免一战的白源于阴暗处拿出了自制的药剂,白左则拔出绑在腰侧的长刀,火光逼人的烈焰顺着刀纹一路向上延伸,宛若一条艳色游龙张扬舞爪。
见此,马德琳沉下脸,过去的往事如潮水猛然涌来,短暂的淹没了她的思考。
曾几何时,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在战场上舞动着手中的伞,附着于上的火元素们如同欢快的舞者,灼灼其华,随着动作上下起伏燃尽可见的一切。
她不仅是貌美的女性,场上的战火即是她华美的利刃,敌人来不及欣赏舞姿就被红焰吞没,所过之处,皆留下一地黑痕与灰。
如今再一次见到类似用法,哪怕清楚心头那股近似被挑衅的情绪并不合理,毕竟她不能控制他人如何操纵火立场,但仍难免有些恼怒。
白左看着对面的少女脸色变得难看,然后听到她微微压低的声音,“你的魔法,很特别呢。”
这不是夸奖。他感觉得出来,马德琳凝视着他手上的长刀时的表情,夹杂了一种不可缅怀的痛苦,绿色的眼瞳因眉头皱起而微微敛下,再抬眼看向他时,倒是冷静了下来。
“承蒙厚爱,但是这位美女的表情似乎并不喜欢我的魔法?如果是恋爱上的难题不妨说来听听。”白左在这时仍不忘调戏对方。
听到了恋爱上的难题这句话,马德琳一时的想起了艾维斯,但现在的重点并不是这个,对方的插科打诨意外的让她心情轻松起来。虽然没有应声,但面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哈是我猜错了吗,不要一句话都不说嘛,大叔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后面的小狗狗可要嫌弃我撩妹技术下降了。”
⋯⋯
——即日开始,主攻火山。
也许是不定时要出任务的缘故,马德琳的作息算不上正常,但不安的预感总能像定时准确的闹钟,在天边尚未染上光的颜色前就将她唤醒。
这种被生理机能强制清醒的感觉并不好受,马德琳在下床时还感觉一阵头晕,眼前闪过一道道白花花的影子后,她瞥见桌上在不知何时放了一封用铜金色火漆印封起的信。
外头还挂着一弯月亮,亮光渐微,它就快要被即将升起的早晨消去身形,仅剩的微弱光晕打在了那个火漆印,好让马德琳能清楚见到上头的花纹。
她难得地叹了口气。
其实就算不看,她也多少知道那封信的来处和用意。
经过了一番打理,马德琳且先略过了早餐,拿起拆信刀划破信封后就走到了泉堂外头的长椅倚靠着墙坐下,取出信纸慢慢阅读。
信纸有几页,其中还附上了一张地图和名单列表。
那是画着的是进入红色学会的路线和地形图,其中有一块地方被红色墨水圈起,名单上另外简单的标注了如今合作的里政府人员和红色学会的巡逻地点。
她先大致扫过信中内容,又一一记下名单上的人物肖像和名字、位阶,在确认自己负责的区域之后就撕碎了那两张纸,放在右手心上,口中念了几个词,频率改变的光元素瞬间将碎纸燃尽,余灰就这样被一缕轻风带走,不留痕迹。
多亏了火山的不稳定,火山场的异变使她意外发现了改变光波的方法。
见着纸灰化作尘埃散去,马德琳收回视线,注意力又回到了刚才被放在一边的信上。
在她读信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月亮也悄然离去,晨光为湖泊镀上一层浅亮的金光,如同镜面一样,泉堂的墙上也被渲染上了一层金色虚影,整座建筑就处在这样不真实的虚幻之中,静静伫立。
半饷,理解了信中的意思。马德琳像是半妥协半放弃似的垂下举着信纸的双手,微微垂下的脸上没有微笑,也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眼底如面前的湖一般平静。
唯一的差别是,那对眼眸被遮挡在了睫羽之下,连湖面的绚丽光彩也影响不了它,无声的隔绝了外头一切色彩。
马德琳的指尖无意识的擦过纸张,几经反覆,直到纸缘被磨起一层虚边后才回过神似的停下动作,把信纸重新折好收进信封里,做完这个动作她又叹气。
信件来自元老院,上头简要的回覆了上次她和艾维斯提交的关于火山的报告。
与交给普通政府的不同,她在信中另外提到了其他两个阵营的动向。而这封回信,既是对她的赞许,也是任命书。
书写的语调上来看,她不用现在就急着去红色学会一趟,但迟早都得去的,那还是趁事情没有变得更糟糕前去看看的好。
不论是对于红色学会还是里政府,马德琳说不上谁对谁错。
战争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一堆立场不同的人在寻求平衡无果之下迸发出来的火花罢了。
目光投向这个包覆了将近整座泉堂的湖,她却听见来自另一侧森林的鸟鸣声。
整片湖泊清澄如镜,倒映出完整的泉堂,这里看上去就像是建立在理想乡的教堂。无人可知在这湖水之下究竟是怎样的深渊,吞噬了多少前来冒犯这里的作乱者。
湖泊安静澄澈的近乎死寂,远不及森林里的生命力来的令人安心。
等艾维斯感应到泉堂外围有魔法师的存在前来查看时,就见到坐在椅子上的玛德琳闭着双眼,似乎在假寐休息。
今天的她没有扎起马尾,而是将头发全拨到了其中一边,红色的发丝顺着肩头而下柔顺的贴着主人的身形,身着的浅色碎花日常服也是难得一见。没有护具,没有武器,卸下了所有武装和面具的马德琳在这时竟让艾维斯感到了对方其实也有近似无助的时候。
他注意到她闭上的眼睫时不时轻颤,看来对方并没有完全睡着。
“艾维斯⋯⋯”即使不睁开眼睛,只听见那道熟悉稳健的走路声马德琳也能认出他来。
对方应了声,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马德琳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妳今天似乎很早起来,用过早餐了吗?”提问的是艾维斯,他垂眸看着略显疲惫的恋人,无奈又心疼。
没有,她的回答有气无力。
在确定了关系之后马德琳在艾维斯面前总会自然露出更多的,近乎孩子气的那面。后者在一开始多有些害羞于有时对方做出的举动,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随之心中也多了抹淡淡的喜悦之情。
从还是搭挡的时候就知道对方总能让自己拿她没办法,这点就算是关系改变之后也不曾被影响。艾维斯认命似的叹气,轻轻执起马德琳的右手,“走吧,先进去。帮妳做早餐,格子松饼怎么样?”
他其实一开始就看到马德琳手里捏着的信纸,虽然有些疑惑,但眼下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马德琳的健康问题,于是便默默略过了这个问题。
端上桌的只有一份早餐,盘子中央的是热呼呼的格子松饼,旁边堆着加了牛奶的炒蛋和煎过的培根。另外,一杯装着温牛奶的瓷杯放在马德琳的手边,她还闻到了牛奶里有杏仁的甜味。
她对这顿早餐表示感谢,但是端起了那杯牛奶,挑眉看向艾维斯——她早餐向来鲜少喝牛奶,甚至可以说从来没喝过。
对着眼前的人,艾维斯在语末甚至带了点轻哄的语气,“妳起来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今天就先喝牛奶,好吗?”会这么说是因为刚才他握住马德琳的手时感到格外冰凉,显然早在外头待了许久,准备早餐时稍加思索后便将取出的红茶罐又收了回去,并在加热的奶壶里倒了一匙杏仁粉。
马德琳向来吃软不吃硬,尤其对象还是艾维斯的情况下,也就接受了他的提议,配着温牛奶吃起了早餐。
见到马德琳没有抗拒的照他的话所做,艾维斯放松似的呼了一口气,接着就放空似的看向别处。
等到刀叉落盘的声音响起,艾维斯眨了眨眼,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马德琳,后者眼底泛着笑意地看着他,“我等会要出门一趟。”
像是还没完全回过神,这句话甚至在艾维斯的脑海里反覆循环几次他才理解了对方的意思,接著有些困惑地问道:“与那封信有关吗?”
习惯了对方总能准确指出重点的直觉,马德琳双手交握的放在膝上,稍稍往后坐了些好靠在椅背。她似乎总习惯让背后靠着什么东西。
“是的,元老会发来了通知,”她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勉强,“我们近期可能要攻打火山。”
这意味着三方的战争一触即发。
而观星社,将会遭到来自红色学会和里政府的联手打击,虽然主要遭受的攻击力还是后者,但主攻火山的他们一定会遇上红色学会护卫队的压制。
想到前些日子才与道恩他们一起享用下午茶,双方在那时都没谈论到关于火山场这个微妙的话题,但回避一时却避不了一世,转眼间他们就要因为立场而刀剑相向——
很戏剧化。
马德琳在心中对此做下评论。
她不会因为曾与两人交好就在战场上手下留情,这一点,相信对方也是抱着同样的看法。
不过她无法确定艾维斯的想法。
“需要我陪同吗?”
见到艾维斯似乎皱了下眉,马德琳对他摇头。
“不了,只是一个简单的勘察地形而已,”
她的眼神看似含着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那对双唇却如厚重的大门般紧紧闭上。作为恋人与观星社前线人员的立场在她的心中互相厮杀,挣扎着,挣扎着,她闭上了眼睛。
接着她改变了话题,“你昨天说过今天还要去市集买东西吧?太晚去可就没有好货了。”
这话转的很生硬,仿佛硬生生地想将什么隔离开来,艾维斯不用细想都能听出来,可是他向来不对马德琳的决定多说什么,只道:“注意安全。”
睁开眼眸,她翠绿色的眼瞳清亮如常,抿唇,而又弯起一抹微笑对他点头。
看着艾维斯先行离去的背影,她才敛去嘴角的笑,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如鲠在喉,几度犹豫,还是默默吞下了准备叫住对方的冲动。
刚才的话她没有说错,只是有所保留。
勘查是真的,但是她没有说出信函的最后一部分内容。
——勘查之外,可削弱里政府战力。
——尤注意以下几员,若条件许可,击杀。
漂亮的花体字写着残忍的命令,犹如华美娇艳的曼珠沙华盛开在了高岭之巅。她仰望,不可违抗,她垂头,不会违背,以手中的剑为其献上新鲜血肉,换取其他人赖以生存之地。
不存在信仰,也无信念,马德琳要做的,从来只有执剑到最后一刻。
她已无家人。
最大的庆幸是在有生之年还能拥有一位关系紧密的恋人,而不希望再看见恋人继续在理想与现实中挣扎,自己唯一能做的是好好完成任务,别让他有踏入现实的那一天。
为了自己私愿,即使烈火焚及自身也无所畏惧。
回到房间,换下身上的碎花长裙,套上宽松简便的裤装,戴好手上的护具和魔杖,把小刀别在腰侧,再次将头发高高竖起,看向镜子,眼前的人没有茫然,却也没有一丝光彩。
明明使用着最为明亮的魔法,却如同来自黑不见底的深渊一般见不得光。
她已经重新穿戴整齐,又一次成为那一把尖刀最锋利的刃。
撑起那把鹅黄色的洋伞,将自己隐于阴影之下,她踏出了光明。
【LC1Cp3】某魔法师的御茶会议
茶匙应该放在茶杯内的六点钟位置。
然后握住茶托,把那柄小勺子顺时针转动几次,最后将它从六点钟的位置拿出。
爱德拉还是那样沉默的靠在窗边的躺椅上,捧着一杯自己送去的红茶,视线不知聚焦在砂糖上还是忙碌于拾起新一块砂糖放入杯中的艾维斯身上。太阳在下午四点钟时的余晖毫不吝啬的撒在她身边,尽管再温暖的光线也无法照亮她毫无光彩的眼睛。她的表情像是冬日冰冻的湖面一般毫无波澜——就仿佛自己的孩子刚刚向杯子内放入的六块方砂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明明在小时候多加半块砂糖都会被某个人模糊的影子拦下,然后温柔的拉着自己的手把那块幸免于难的糖放回原位。艾维斯仍然记得记忆中手掌肌肤相触的热度,还有空气中不知什么时候化开的杏仁茶的甜味。热乎乎的蒸汽从糖浆表面升起触碰到脸颊,留下一丝温度之后又再次消失。
艾维斯自然知道这么多的糖分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身体能接受的范围,但还是拿起茶匙将那些还未溶解的方糖固体碾碎。说实话,他并不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过度摄取糖份而丧命。父亲留下的笔记中还毫不意外的有很多关于糖的魔法,其中关于关于如何快速消耗糖分的咒语更是被他用红墨水划下当成重点。于是艾维斯每天几乎是肆无忌惮的服下过量砂糖再使用魔法将它们分解,咒语在长时间的使用下已然变得炉火纯青。尽管在咒术分解掉那些甜味的晶体的同时,也一点点悄无声息地夺去了他的味觉。
沉入杯底的糖从两倍三倍已经增长到了现在的六倍。他除了不知从哪里翻涌起的苦涩感之外,几乎再也尝不出别的味道。报应,真是报应——艾维斯挖苦般的想着。若是那人还活着,不知自己会不会仍然落得这般下场?
“人类对糖的偏好是与生俱来的!”
静默的空气中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这样的声音。那人声音十分欢快,仅仅是从语言中就能感受到他无与伦比的某种热情与活力。摄入糖分明明理所当然,更何况你对孩子饮食的把控实在有些太严格啦。所以爱德拉,不要那么严肃,偶尔多吃一块糖又不会怎么样!你说对不对,艾维斯?
以旧物为媒介可以将施术者不经意间带入过去的世界中。只不过由于施术者并没有提供稳定的魔力输出,这场旧梦也如同气泡一样晶莹而脆弱。轻微的一点异响就能轻而易举的将施术者的意识带回现实——例如,瓷器碎裂的声音。
他的母亲平静的靠在躺椅上,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只不过她手上的红茶杯不知何时已经碎裂成几大块零散在地板上,蔓延开的液体在她的长裙上留下了褐 色的痕迹。被壁上蓝色百日菊的碎块叫嚣着不甘心的被掩埋,血液淹没茶杯惨白的尸体。
艾维斯急忙靠近杯子的残骸,拿出魔杖想将它们清扫干净。然而在两人视线不经意间对在一起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只是怔怔的盯着那根魔杖,然后像是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一样,露出极度恐惧和悲伤的表情。
泪珠从脸颊滑落掉在地上,让艾维斯不合时宜的想到了母亲最初教会自己的魔法。爱德拉用手掩住面部抽泣起来。那双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手,在自己生病时照料自己的手学习时教导自己魔法的手面对战争时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手。那双在抱紧爱人身体——或者说是尸体时,沾满已经有些凝固的红褐色血液的,手。
而他从来都只是站在她的身后。作为一个被保护的对象,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做不到。
“Blithe,你难道还不知道吃那么多糖对你们的身体都不好吗?……不过,就破例这一次好了。”
故作严肃的表情突然融化掉,前一秒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因为笑声而消散开来。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孔和尚且年幼的艾维斯悄悄击掌,露出了得逞一般的微笑。
艾维斯从未像现在这般厌恶自己。漫溢的无力感一时让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您究竟想起了什么?是与父亲曾经一起度过的美好的时光,还是父亲在您面前死去的那一刻?艾维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是还是悄悄收起魔杖,踏过地板上已经逐渐冷却的红茶和瓷杯碎块的混合体,来到仍然因为哭泣而不停颤抖着的爱德拉面前。
他怎么会不明白这种痛苦呢。无论是对于自己来说失去父亲的痛苦,还是对于她来说失去爱人的痛苦,其实都是一致的。失去了所爱之人和可依靠之人的空虚和悲伤,就像是胸腔上被硬生生开了一个洞被挖去一块血肉的痛楚。艾维斯也清楚的知道母亲和自己全都逃不出这份痛苦的诅咒。这个心结只要一天没有打开,那份空虚和悲伤只会永远地镌刻停留在那里。
但是他不想再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沉浸在遥不可及的过去里了。艾维斯的内心这样挣扎着呼喊着,将藏在袖中的魔杖微微握紧。
“母亲。听我说。”
他半跪下来扶住爱德拉的肩膀,强迫自己直视对方像是一潭死水般掀不起半点波澜的眼睛。而艾维斯的另一只手垂到摇椅的一边,在她的视线外开始轻轻挥舞魔杖。那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几种魔法之一,此刻手腕的动作不知为何如此的迟缓和僵硬。
“父亲没有死。他还活着……只不过您也知道,最近国内形势不允许他回来。就连他刚刚寄来的信也在我刚读完之后就销毁了。”
艾维斯清楚的知道这是个精神正常的人都能识破的谎言,而自己更是不擅长说谎。他刚把这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多么拙略,确切来说,根本毫无可信度。但是随着挥舞魔杖的动作,他清楚的看到了银色的薄雾笼罩在母亲身边。那是幻术。他对自己母亲亲手施展的幻术。
请让那段记忆转身退场,救赎向下坠落的灵魂。
他在心底低声吟诵着咒语。随着一连串动作的终结,银雾凝聚又散去。艾维斯小心地将魔杖收好,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Blithe……他还活着吗?”
而他赌赢了。他看到母亲眼中浮现出了虚假的充满希望的光辉,仿佛那句话为她重新填充希望的燃料,让生命之火得以再次燃烧。艾维斯别过头去,不敢再次直视对方的眼睛。
“是的,母亲。他还活着,他……不希望看到您现在这副样子。”是我。是你们的孩子不希望看到您这副样子啊。艾维斯咬着唇在心底把这句话补充上去。
“他说一直一直想念着我们,让我们等待着他的回来。我们应该相信他不是吗?”我也想让已经死去的父亲起死回生来到我们身边,可是我明知那是不可能的。
说完这些话艾维斯转过身去拾起那些或大或小的陶瓷碎块把它们丢进垃圾桶,留给爱德拉一些反应的时间。百日菊的花瓣变得无比锐利,细小的瓷片碎渣深深刺入手指中,像是对他说出口的谎言的惩罚。红茶的温度已经变的惊人的凉,沾在手部的皮肤上尽情的夺取他的热度。艾维斯甚至不敢在母亲面前拿出魔杖把眼前的烂摊子收拾干净——至少现在,他清楚的知道哪怕是像魔杖这种和魔法沾一点边的东西也能让母亲会想起那场悲剧,那场让她再也不想和任何魔法相关的事物打交道的悲剧。
那场导致父亲死亡的悲剧。
“母亲,没关系的。现在我还在您身边,父亲也在远方守护着我们。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他伸手拿起自己的茶杯,杯中盛放的液体已经发凉,析出了未溶解的砂糖结晶。
艾维斯恍惚的望向那杯已经冷掉的茶,从橱柜中拿出一个早已落满灰尘的杯子洗净,重新倒满热茶放在爱德拉手中。杯壁上铃兰的花朵已经有些剥落褪色,杯口细微的裂痕此刻看起来倒像是植物的枝条。
“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母亲。我们都会好好的活下去。”但是说不定死掉会更好,谁知道呢。
艾维斯像是自言自语般的重复着,心底却想到了些截然不同的内容。于是他拿起第七块方糖放入茶中,然后端起杯子。在灌下那杯加入七块方砂糖的糖浆之后,艾维斯对着母亲挤出了一个十八岁少年应有的,令人安心的笑容。
尽管那杯近乎无味的茶并没有让他心底的苦涩减少丝毫。
备注
*很明显的neta:标题修改自“とある一家の御茶会議”
*百日菊花语:永失吾爱 铃兰花语:幸福归来,命运的哀伤
*Blithe White-红色悲剧时期牺牲于与里政府的战斗的魔法师,艾维斯的父亲。生前是不太有节制的甜食控。
*Adela White-红色悲剧时期身受重伤的魔法师,艾维斯的母亲。由于爱人离世的打击一蹶不振。现在终日沉默的坐在躺椅上沉浸于过去,不愿加入任何关于魔法的纠纷。
*Ives White-Blithe与Adela的孩子,加入了观星社的黑魔法师。目前逐渐表现出糖瘾症状,失去大半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