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cp相遇了,总之先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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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与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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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路希德抱着一大兜叮铃当啷的金属配件,手臂上挂着一把收起来的雨伞,对一直照顾他给他打折的五金店老板挥挥手道别,便推开店家木门踏入街道。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等声音落下,路希德已经把自己融进了和街道看起来一样湿润的行人,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平时一直趴在他肩上的黑猫今天却没有跟着一起。过去的十多年来路希德已经习惯了肩膀上的那团黑色毛球的重量,还有时不时直接在脑中响起骚扰他的搭话声。仔细想想,自己也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真正的“一个人”待着了,如今帕鲁斯不在,虽然也不讨厌,不过还是感觉缺了什么。路希德空出一只手来,下意识摸了摸平时他趴着的肩头,不意外地在掌心看到了几根黑色的猫毛。
真是麻烦的家伙。还说什么讨厌下雨……他心想,没有注意到自己想着那个家伙的同时,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算啦,回去再骚扰他好了。不过,总感觉……”
路希德小声嘀咕着,随手把掌心的毛蹭到了裤子上——反正那上面已经沾着几根了,裤子也不会介意再多两根;比起这个,从刚才走出店铺起,就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路希德很确定自己没有被跟踪,那种感觉也并不是来自后方。这股不好的预感过于强烈且真实,真实到即使只是单纯的第六感,也让他提起了防备。
自己说不定被里政府盯上了,这个想法突然从他的心中冒了出来。路希德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过他确实没法解释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如此预感,便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火山场带来的细小共振。
一步,两步,心跳渐渐加快,与踏在石砖上的脚步声合上了拍。不安感快速地攀升,路希德能感觉到,那个让自己如此紧张的源头说不定就在前方不到十米的转角后。于是他干脆加快了速度,三步并做两步地大迈步着冲过拐角——
悬在顶峰的不安在他看到那抹刺眼的蓝色后猛地落下了。
眼前站着一位白发的青年。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似乎本来是正在研究纸上的内容,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此时正抬着头,有些警惕地看向突然冲出来的路希德。
而路希德则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里政府那身蓝色的制服。尽管眼前的青年把制服特定的款式穿得松松垮垮,肩膀的部分也被雨水濡湿变成了深蓝,在他看来却依然无比刺眼。
而白发青年也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低头看向手中的纸片——从背面的纹路来看似乎是一张照片——紧接着抬起头,好像确认了什么似地盯着路希德,露出一个很期待的笑容。
“找到你了。”青年把照片收回口袋里,往前走了几步,转眼间手里已经握了一把短刀,“路希德·弗洛兹乌徳。跟我回一趟里政府。”
……还真是冲我来的吗?路希德往后退了两步,双眼也死死盯着慢慢逼近的青年,平时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也开始有点维持不住了。
在这种时候装傻已经没意义了,路希德干脆解除了掩盖额头的双角与尾巴的幻术。他绷紧了身体,提防着随时可能冲过来的利刃:“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就去死。”
回答他的只有滑过脸颊冰凉的金属温度。路希德在刀子刺过来之前便已经反应过来,可惜身体的动作还是慢了点,在他往后避开之前,一道血口子已经伴随着刺痛出现在了皮肤上。
小刀在袖子的暗格里,只要自己一个动作,随时可以拿出来;飞镖别在腰带上,糖果在上衣衣摆的口袋里;戒指的功能还算正常,玻璃球、螺帽与齿轮也都好好的。不能用魔杖,敌人速度太快,没有念咒语的时间。路希德在心里快速确认着,没有问题,虽然这些可能还是不够打赢,不过没关系,只要够自己逃跑就行。
本来抱在怀里的一兜金属配件和雨伞已经在他躲开刀子时被扔到了地上,里面的各种零件叮当着从袋子里洒出,不过路希德现在已经没空管了。他轻轻抖动袖口,在木制的刀柄滑到手掌处时紧紧握住,接着抬起胳膊,用自己的刀刃挡开了直接冲着自己胸口来的第二刀,灵巧地向后跳上了堆在拐角处的木箱子。
“喂我说,这位里政府的朋友!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着急,在大街上就直接开打了?”路希德站在半人高的箱顶,侧着身俯视着眼前的白发青年,一只手悄悄背到了身后。
“闭嘴。这附近没人。”
说话间白发青年已经冲上了箱子堆,来到了路希德的面前。短刀在指尖翻转,青年反手握住刀柄,借着身高的优势对着路希德的眼睛猛地刺了下去。可是在刀尖扎进眼球的那一刻,代替本应喷涌而出的血液,青年却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眼前的“路希德”也碎裂一般地消失了。
“嘻嘻,位置错了哦。”下一秒,属于自己任务目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感觉到的还有贴在脖颈处的匕首。青年立刻意识到刚才的那个只是魔法师做出来的幻影,真身的位置实际上是错开的。路希德就在青年身后,两人的位置近到青年可以闻到路希德身上水果糖的味道。
但是青年从身后用刀抵着自己脖子的魔法师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杀意。那个魔法师握刀的手并不稳。通过刚才的战斗,青年能够判断出自己的身高与力量都占优势,也就是说,就算那个魔法师真的拿自己的命要挟,他也是完全能够甩开的。
不过,青年其实很好奇那个魔法师接下来会对自己做什么。所以在他的匕首贴到脖颈上的瞬间,青年便停下了动作。刚才的幻影从眼前破碎时,青年终于有了自己是在与魔法师打架的实感。一股细小的电流从脊椎炸开,奔向四肢,彻底激发了他战斗的欲望,感官也倏地清晰了许多。
-TBC-
【我已经疯了,没赶上公共,不做人了画手写文大家快跑。】
那是在萨尔维德府邸——准确来说是会客室里产生的短暂对话。
“狐狸啊……”
“好好叫他的名字,”菲头也不回地提示自己的友人,作为无声的教训,偷偷选了柜子里第二便宜的酒拿到桌上,“他需要一批材料,种类很复杂,是和我一起见过他的仆人讲的,她和基尔是同一种族,自从见过面以后关系就意外的好——酒你自己倒。”
黑发青年从沙发上快活地撑起身,完全不想为自己爱起外号的恶习悔过,因为他只在背后这么称呼别人。如果是其他巫师在场一定会深感意外——他正取出开瓶器,用普通人的方法,按部就班地、一步步打开酒封——虽然本身是个对普通人类嗤之以鼻的巫师,但出身工匠家庭的默瑟.克拉克对“亲自动手”这件事从不抗拒,甚至说乐在其中。
对友人的藏酒和对饮的兴致让他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要接过话茬:“他也是只挺独特的狐狸,做的东西我也很喜欢,它要什么?……这酒真酸。”
菲正坐在他对面,笑眯眯的,但他连魔杖也没掏出来——看来是不打算倒酒喝一口印证友人的意见了。“我知道你是行家,最初也没想麻烦你。不过基尔说他可以给帮助者报酬——不是钱,所以我想可能是更好的东西。”菲眨眨眼睛,询问他的想法。
世间没有价格的东西才是最昂贵的,这道理谁都懂。况且这好歹是在魔法师之间十分著名的工坊老板开出的条件,原本持暧昧态度的默瑟眼睛一亮——成色极好的珍贵矿物、灵巧且异想天开的机关、任何一个过去魔法师的珍藏之物,或者什么有价无市的东西都不是没有可能,对于工匠来说,没有比基尔给出的更值得期待的报酬了。
仿佛是出于什么必要的仪式感,他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被酸到皱了下眉却似乎心情极好。
“我去办,替我谢谢你的小女仆。”
-
然而当晚,曾经发出豪言壮语,信心满满的默瑟.克拉克沉默了。
他伏在桌子前,盯着一堆铁片和工具之中摆着的,长长的清单。
“二百片银鳞鱼的中段鳞、二十颗径两厘米的陨石蚌黑珍珠、软体虫提取的高浓度粘合剂五升、三箱锰矿石、镁、半箱高纯度的金、三组精制的模具胚子,28和57号铁钉各十盒……”
他根本没念完,就拨开单子长长叹了口气,因为这些东西的采购成本已经早已足够掏空这位年轻工匠的私囊了,没法垫付,更别说采购的难度——默瑟自己在为了买到十颗陨石蚌产的珍珠开了瓶酒庆祝仅仅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当时还是这种珍珠产出的旺季呢。
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后他起身,忿忿地打了个响指,今天值班的仆从马上从凌乱的工具箱之间抽身过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零件工具碰撞的声音以后,他来到默瑟的身边,无声地询问主人的需求。
“联系买主,明天把费用交过来,要全款。不放心我就拿克拉克的家徽抵着。还要加五个金的跑腿费,珍珠的旺季早就过了。”
一口气讲完,心里舒爽了些的工匠活动着僵硬的脖颈,无意间看到了仆从的脸,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怎么你也是个狐狸。”
-
终于到了采购的日子,初秋的天气舒爽,默瑟默念着仿佛探险者宝库清单一般的购物列表,在大清早就赶到了一个暗礁丛生的海域附近的码头。
显而易见,没有人类会在这里建造什么码头,只有能运用简单的魔法或天生的能力来探知危险、甚至小幅度操控洋流以稳固船只的,无比熟悉大海的种族,或者能以肉身深潜到海洋深处的鱼人才会在此活动。此处也就形成了渔民们天然的市场,普通的海产和珍贵的材料都能买到手,当然,后者需要一些手段。
默瑟目标是一位——或者说一条,总之是每天有20个小时都泡在水里的鱼人,和常人对鱼人记性不好的印象相悖,他经验丰富,几乎通晓这片海域所有的鱼和贝类的生态和捕捞信息。
尽管他的表达能力不是很好,总之,人们认定他是知道的。
“今□□□船只□□□,□□大概能□□□□□,□□□。”
他发出的是一种古怪的闷音,仿佛他的声道是一口布满了粘液的古井,他脏绿色的鳞片在水池中滑动,慢慢从近三米高的水池里探出头来,暗绿色的双臂撑在看起来黏糊糊的玻璃厚壁上。他们所处的屋子是店主的个人休息室,除了水池就没什么空间,这样一来,空气里的的腥味更重了。
鱼人正用湿漉漉、巨大的眼睛直直盯着来访的客人。默瑟十分了解他,此时的店主虽然几乎什么都没回答上,但其实态度是充满诚意的。
-
“你再说五遍。”
但就算了解对方,对方也充满诚意,默瑟也听不懂。
-
“□□十艘□□□,他们□□能□□□□蚌
,鱼□□。”
“□□□□□□回□□,他□□□□□捞到□□□,□□有。”
“□□□□船□□来□,□□□概能□□到十只蚌,□是有。”
“……很好,这三遍就够了。”默瑟感到万分欣慰。
“但珍珠数量可不够,买主要二十颗,你还得保证它们都有这么大个,”他无奈地比划了一下尺寸,“我可没打算再到你那混蛋亲戚那儿去问,你的库存我也会向他们保密。如果你还存着点就拿给我,帮我再要两倍的鳞,这是我自己买的。”
店主点点头,松开手从玻璃的顶端潜了下去,扭转身体潜入池底——那里堆着许多陈旧的木箱和杂物,然后他用有力的、生满鳞片的手臂拖出最深处的一只大箱子抱起,上浮,爽快、满意、重重地搁在了水池的边缘上——带出来的陈旧海水溅得默瑟满身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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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合剂是默瑟叫一位助手去买的,卖家也是熟人——艾尔温絲太太。不过她与码头的那群渔民不同,作为一名200多岁的,拥有1/4非人血统的半精灵,这位艾尔温絲太太实在是热衷于人类生活,住在闹市区,甚至周周推着车子去集市上卖炸昆虫馅饼——原料是她提取所需粘液后的昆虫残骸。
这位助手的来访显然得到了热烈欢迎,他被这位好客的老妇人接到了家中,目睹了用多汁的软体虫扔进碾压机器里榨取粘液并且提纯,再使用魔法对那堆臭气熏天的液体加工处理的全过程。在昏天黑地的呕吐以后,他还不得不接受她的请求,担任了装罐和搬运的工作。
默瑟拿到的跑腿费中,有两成都用来支付他的抚恤金了。顺便这位可怜的助手还得了整整一周的病假假期,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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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物、金属和模具胚子,还有后续东西的采购则相对顺利。矮人们居住在矿山附近,半成品和金属矿物一起销售。他们几乎是直接那些每次下到矿场里工作拿到的分成材料直接出来销售的,经验丰富的人挑的东西耶格外的好。
矮人们粗野又强壮,说是买卖但基本就是在吵架,激烈程度取决于他们路上喝了多少。但默瑟也不是个善茬,他对威逼利诱乐在其中,最后叫人扛着满满的箱子收了工,毕竟和矮人吵架可比听三遍鱼人老板讲话轻松得多。等到单子的项目终于全都做上了标记,默瑟恍惚之间才明白,普普通通的交易有多么多么难得。最终,他可是算能去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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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尔,我来交东西。”他叩开工坊颇有质感的房门,基尔带着惊喜之情出来迎接 ,却在面对他时猛然倒退了一步。
默瑟的衣服洗了三次还挂着鱼腥味(助手的衣服已经扔了,就差头发没剃光),尤其是他拿过箱子的那双手套。嗅觉灵敏的基尔简直要晕过去,粘合剂的味道加工以后已经不那么刺鼻了,所以这几乎是他闻到过的,最恶心的味道。
“呃……默瑟·克拉克先生,谢谢您。”他的尾巴显示他依旧不太冷静,到这位富有礼貌的小狐狸只是忙不迭地请对方进屋。默瑟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期待和喜悦之情了,他累得要死,红眼睛里的光都快熄灭了。他重重地踩着靴子进屋,看了看四周,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坐在了对他来说十分矮小的椅子上——毕竟那是符合基尔身高的东西。
“货物在楼下,我来拿家徽和报酬。”
关于家徽,这是魔法师之间的礼节,必要的时候,个人可以用家徽做抵押,来表达自身的诚意。一旦违约,对方有权向整个家族索要赔偿,此事也会被视为整个家族的失信。当然,家徽的价值取决于家族势力的强弱,其能承载的“承诺”的重要性也由此决定,一个行将朽木的魔法师家庭的家徽只能是无用的废铁。默瑟亲自来访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出于对家徽的重视。
“你慢慢清点,总之,别告诉我报酬是摸你的头和尾巴就好。”
虽然不太可能实现,但摸委托人的头和尾巴这件事是原因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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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要了什么?”再次和菲见面时,菲好奇地向他询问,他拍了拍默瑟的背示意这个疲惫的男人坐下,这次还给他开了一瓶好酒。
“什么都想要,但也没什么马上就得拿到手不可的东西,尤其是经历了这几天,我开始觉得自己任何东西都能买得到了。”默瑟看着客厅的窗外,语气轻描淡写,却又带着一丝得意。起身他笑着去开酒瓶,那样子,仿佛这瓶好酒是他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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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从狐狸那里要的东西,是送给兔子的礼物。”
自上次马德琳与艾维斯提交上去的报告之后没多久,调查的负责人确定了必须尽快开始群众疏散的行动,能救多少算多少。
“只能把损失尽量降到最低了。”负责的人员非常不负责任的说到,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也只有这么说了。
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再次成了苦力,跟信鸽一个性质的传话筒。
而且这次是真的苦力了,毕竟在普通人面前他们根本不能轻易使用魔法,不然要是被举报可就不单单只是吃一子弹的事情了。
在这种人心慌慌的状态下,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发生的话,很容易就演变成恐慌民众的暴动,光是收拾工作就够他们喝好几壶了。
再加上若是引起了里政府的注意,在他们加以怂恿下就不能确定红色学会是否还能维持一开始类似中立的立场。
要是连红色学会也向里政府那边倒去,观星社才真是岌岌可危。
为了避免接触人群而有可能引起的麻烦,在两人,又或者说马德琳的坚持下,他们暂时先将协助疏散的工作压了下去,转而选择将预警信号传递给普通政府的人好确保疏散工作能正常展开。
至于疏散工作之后要交由谁来做,这个谁也没提到,也可能是当时马德琳的笑容过于灿烂,现场的负责人很担心自己要是在这时提出了这个问题是否会当场被打。
很是无言却又拿他们没办法的负责人只能摸摸鼻子,当作什么话都没说的让他们两人离开了。
事不宜迟,他们两人在确定任务后马上就离开了泉堂。
走在路上能看见,众多行人面色都有些难看,小贩们的吆喝声也不如平常。往常能见到的一些摊贩甚至收了起来也不知店家去了哪,看来已经有许多人都察觉到了火山的异象,并且提前做出了相应的行动。
但是目前也只有少部分的人事先移动了,剩余的大多数似乎还是在观望状态,也许是事发突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离开这个生活许久的地方。
“不觉得跟上次挺像的吗?”在绕过几个人多的地方后,弯进一个小巷时马德琳回头看向艾维斯,“至少这次目的地没那么热了。”
从她的目光看得出来,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其实马德琳是想说关于艾维斯上次谈到的希望和祈祷,如今人们的行动显然不如他所预期的那般,她对此感到有意思。
不过感觉在这时说这话后演变成争执的可能性实在有些高,基于不想破坏情绪的原因她也就闭口不谈。
艾维斯看得出来马德琳内心所想,也默契的没有谈起上次的疑问,“今天之后就能好好休息了。”
听到这句话,马德琳哈的一笑,目光里可见讽刺,“那也得他们别再拉上我们去帮忙群众疏散了,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魔法师的帮助。”
她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在此时的处境下连提起这个字眼都让人嫌废力,于是一片静默后没有人再开口。
普通政府的位子不算难找,在魔法师的眼线遍布近乎一半城镇的情况下,要避开里政府人员的同时进入普通政府并不困难。
而目前看来事态还没有严重到普通政府都难以运作的状态,至少他们在到达的时候前台的接待人员还能迅速反应过来并将他们带去政府的负责人员那边。
在那里,马德琳和艾维斯见到了负责处理火山和疏散等紧急事宜的人,在简要表明身份和来意后,他们被告知先在会议室等候。
没有多久,随着几道节奏略乱的脚步声接近,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来的是刚才的接待人员和高级官员,眼见几人面露疲态,看来为了最近火山的事情也都忙得焦头乱额。
马德琳和艾维斯对视一眼,这样看事情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往他们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大概。
在接待人员送上茶水并离去后,他们双方开始了今天的主要目的——一方是为了告知现今火山的情况,好让另一方做出对于群众疏散和预防火山喷发的决策。
同上级人士的交流与对话对两个曾是贵族的魔法师来说如同喝下午茶一样平常,几个人在简短的对话后,政府人员当下确定了会立即开展对民众的疏散并对两人及时的告知表达谢意。
接着再为自己无法继续接待两位而表示歉意,他们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以不影响其他人的正常工作为由而先行离开。
在这之后似乎就暂时没有他们的什么事了,马德琳提议问道要不要去附近周遭转转,艾维斯自是没有拒绝的跟着她一同走去。
走过平日都会经过的小路,街上的人如鸟兽四散,一夕之间这里居然就成了如同城郊般荒凉的地区。
这时的人们才知道恐慌二字如何书写,但是除了逃亡奔走,他们似乎也做不到更多的事情了。
“失去了水的船,可就无法行使了。”在寂静的街道上,两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马德琳踩着地上的砖头路,说着莫名的话语,语气里满是可惜。
难得的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谈论关于里政府,这对她来说很是少见,可见这次里政府面对的情况将有多凶险。
“要是他们破釜沉舟,”艾维斯就跟在马德琳身后,听见她的话语,他突然说到,“妳要面对的是远比我危险的局面⋯⋯”
还没说完,马德琳打断了他的话,站定在原地回过身看着他,“艾维斯,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她背着光,光芒在她身后柔和了她的锋芒,连带她的语气也变得温柔且坚定,“不会让对方死去。”
语言有时是锋利的武器,有时也是一针镇定剂,至少艾维斯再听见这句话之后愣了会,尔后又无可奈何似的朝对方微笑。
“是的。”他们身后的都是最信任的对方,也因此无须恐惧,只要向前行,终能迎来一个结局。
在大自然和魔法的面前,尽人事,听天命,是人们的最终选项。
1.
这两天天气真不好。雪维利尔无意识地摩挲着披肩下摆上磨损日久的痕迹,站在卖卷饼的队列里,发出了日复一日相同而无意义的感叹。
至少现在她手脚冰凉多几件披肩都没用,却依然由内而外得觉得很热。季节变迁的影响似乎和人们感受到的不成正比——夏天那阵子热风像是吹进了人的潜意识里,打算来个就地久居。
当然了,雪维利尔知道那股热风来自哪。这已经是再显眼不过的事情了,不是吗?轰轰烈烈一触即发,连同自己在内的许多家伙忙得像是盲目的蚂蚁。
她讽刺地这么想着,看向卷饼摊旁并不起眼的一个方向。那里有座塔,塔后面还有座山。
塔是座旗塔,山是座火山。
2.
“小姐,您的卷饼。”
“谢谢。”
雪维利尔接过卷饼,漫不经心地往旗塔的方向走去。走之前她隐约回头暼了一眼,卷饼摊后面还排着长队,似乎是因为大家都懒得在这种令人躁动的时候自己做早餐。
可以理解。她咬了一口卷饼,发现其实食之无味,却依然向不远处旗塔下紧绷着神经、警告似的注视着她的卫兵友好地微笑着点点头。
她从旗塔侧面走了过去。
又从旗塔背面绕了上来。
旗塔背面入口内的台阶似乎是不设防的,至少看起来如表面一样友好。大约因为这个地方平时没什么人,连“闲人免进”之类形式化的标语牌子和巡逻的哨兵都没有。
雪维利尔就顺着台阶向塔顶上走。一边走她一边饶有兴致地看向年久失修的墙壁,在并没有开几个窗户的昏暗塔身内依然显出它古老的斑驳痕迹。这是那个组织喜欢玩的把戏……不过留着这么一座塔不翻新,倒也不错。
她尤其喜欢这里的脚步的回声,轻而广,节奏稳定简单,是遮掩一切混乱无味的躁动的良方。
……塔虽然很高,但也很快就走完了。走到塔顶的时候有种意料之内的豁然开朗的感觉——阳光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感觉,哪怕是对于一个不怎么热爱阳光的人,也是明亮而坦荡的。
她站在塔顶,向下望去。这个视角很好,可以看见大片的房屋与行人,在清晨还显得生机勃勃而忙碌往来。
俯瞰的感觉真不错,机会也真的难得,她喜欢站在高处旁观社会中的一切的感觉。今天算是没有白来——她心情很不错地又咬了一口卷饼,可惜依然没有吃出什么味道。
身后忽地传来一个轻松而温柔的声音,随意交谈一样。
“这里一直都是对群众开放的呢。免费的风景,不上来看一次就太可惜了,不是吗?”
这一次没有脚步回声重叠的遮掩了。雪维利尔无比清晰地听见手枪上膛的声音,以及那个不久之前才让她寝食难安的声音。
她还来得及没有回头。
3.
冷硬危险的触感抵上后脑的那一瞬间,雪维利尔竟然有种微妙的久违感。似乎很久没有人用现代化的武器威胁自己的生命了。金属透过发丝传递的极致彻骨的不友善,让她很想长长地叹一口气。
实际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在叹气的同时她已经悄无声息抽出那根被自己用作魔杖的指挥棒,叹息的尾音跟随魔杖尖端的描画突兀地颤动起来。
持枪人的手毫无征兆地一抖。枪口偏离了其应有的方向,甚至不受控制地打出了一发子弹——在雪维利尔错身避开子弹轨迹的下一瞬间。
所幸这是在高处,手枪也经过一定的消音处理。否则单凭这一声枪响,就要有许多常人惊慌失措地望着塔顶议论纷纷是否又发生什么了。
持枪人没有任何慌乱或惊讶,而是再次把枪口对准了雪维利尔。这个时候雪维利尔已经面朝着她,看清了她的样子:
灰发,蓝制服,失神的蓝瞳,一贯温和的神情……不,已经不温和了,反而有些陌生的仇视与寒冷,与她不衬。
可以理解,难以接受。就像不久前她在排卷饼的长队里看见那一头灰发时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一样。
她一眼就知道那个人是穆萨,一眼就知道她知道自己会来旗塔,是来跟踪自己的。今天她没有带耳塞,听力好得惊人,所以她把脚步声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和自己的脚步声融为一体。她的枪比以前更稳了,或者说,她竟然开始用枪……
不。她整个人都已经不一样了,从本质上。寒冷与决断力在她的眼中从来罕见,然而今天这种寒冷凝实得快要嫁接到她身上。
雪维利尔知道为什么的。催眠……至少可以从很大程度上改变一个人,何况是一个濒临疯狂的催眠师疯狂地催眠自己。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穆萨,冲动是不对的。”
“冲动吗?”穆萨看了看四周,语调没有太多起伏。“在塔顶这种地方,你会比我死的更早。何况,很快还会有其他同事过来。”
雪维利尔苦笑起来。“不,我是说……你真是变了很多。”
穆萨皱起眉。“什么意思?”
雪维利尔不打算解释太多。向现在的穆萨解释,大约自己过不了太久就会死于非命,现在也不是思考感情的时候。不过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旗塔顶上有一样东西,需要她带走。
……不对。既然穆萨能够提前知道自己会来,大约那样东西也已经被里政府藏起来了吧。
无故涉险,自己今天真是乱了……那就不必要再执行任务了。
她扯着,堪堪笑了一下。“希望我们还有机会成为朋友。”
穆萨默然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雪维利尔五味杂陈地闭了闭眼,没有更多犹豫,抖动法杖施开一道防护,向出口处奔去。
穆萨很反常地没有拦她,却抬手朝远方做了一个手势。
远处随即传来两声枪响。
艾泽尔放下狙击枪,看着匆忙消失在塔顶的身影,知道那件一向干净的披肩上已经染了血。
他留手了。打中雪维利尔的那一枪没有击中要害,就像之前雪维利尔在琴房里没有用音乐催眠他一样。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一件事。
而与此同时,站在塔顶上的穆萨盯着地面上留下的一小片血迹,猛地颤抖起来。
她的手枪与眼泪一起落在地上。
【注:时间线本篇在《雨夜》之后,即艾泽尔认识雪维利尔之后;在穆萨自我催眠忘记雪维利尔之后;《雨夜》发生在催眠之前一点点。】
这一天,本该是如同往常一般平静的一天,但是前些日子的意象已经透出了火山的不寻常,而在今日,问题发生了。
之前在海员节就已经异常的高温,在这时被证实了,确实是火山出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具体是哪方面出了问题,还需要细细去查看。
由于事情严重性可能会威胁到普通民众的安危,普通政府这次也开展了召集协助调查者实地考察的活动,即使是在不确定是否会遇上其他阵营的人,但马德琳和艾维斯也参加了。
火山终究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其余的事情可以先暂缓,但确认火山的情形才是当务之急。经过讨论后,他们前去上交了申请表格后就毅然地前往了火山。
虽然记录并不是马德琳的专长,但良好的记忆力能帮助她将当地的情况记下后回去重新整理,一旁的艾维斯可能在这方面比她要擅长的多。
马德琳和艾维斯走在路上时,确实感觉到,今年的萨那比起往年要来得热了许多。偶尔还能听到商家们的讨论,因为高温持久不下导致了蔬果生长速度过快,除了时令异常以外还引起了价格变动,对农民和其他下游商人也造成了影响。
在经过了人群,他们两人越往火山处走去,人群渐少之外温度也随之升高。
虽然还不算是难以让人接受的程度,但多少有些不适,马德琳拿出手巾擦汗,接着感觉到一丝凉意拂过她的耳边。
回过头,艾维斯不知何时拿出了魔杖,那微微发着的蓝光表明了那抹凉意的来处。
“要是遇到里政府的人可就麻烦了啊。”马德琳对他无奈一笑,后者耸肩,只是又默默将魔杖收起来。
“没关系,他们应该不会选在这种地方打起来。”想起前阵子才被打坏武器的马德琳的模样,艾维斯不禁微微皱眉。
马德琳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是这样,但这时节外生枝对我们没好处,”语气里带了些笑意,“别多想。”
被察觉到心情的艾维斯没再说什么,两人同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很快的,目的地就出现在眼前。
从普通政府的地质部门那拿来事先的预调结果,火山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他们也已经开始采取了疏散民众的举动。为了火山,这次动用了大量的人力。
但有些事,却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观星社从来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也是这个目的造成了如今红色学会与里政府联手打压他们的原因。
不过红色学会对同样是魔法师的观星社的态度向来微妙,看来多少还是会有些忌惮——要是观星社消失了,那里政府的目标可就只剩下一个了。
唯有三方僵持不下,才能有一方混水摸鱼。
马德琳在想着近期另外两方的行动时快速扫过手上的资料,将需要查看的地点记了个大概,然后就拉上一旁观察环境的艾维斯走向了第一个地点。
他们先从外围开始看起,即使还没到火山口的附近,但周围的高温已经很是异常,地上碎石渐多,全是黑漆漆的碎炭一样,看来是从火山那里喷出来的。
这时,艾维斯看了马德琳一眼,她朝他一笑,口中念念有词的举起手中的伞,天气晴朗之下,擅长操控日光的她轻易就做出了误导他人视线的光镜。
接着艾维斯也念起一小段咒语,两人周身围绕着肉眼难见的水元素,在这燥热的环境下,也就只有他们两人周身一片清凉。
关于地质学马德琳不是很清楚,她只在出门前一天稍微翻过几遍相关的书籍,对于基础知识有点概念,至少在看刚才的报告的时候没有出现无法理解专有名词而茫然的错误。
走过一个点后他们又更深入了火山周遭,却是接近火山生物就越为稀少,但也有那么几种生命力旺盛的虫类存在。除了地质变化,他们也观察了周遭昆虫的生态行为。依靠着良好视线和判断,马德琳主要负责观察,艾维斯做笔记。
两人基本上走到一个点的时候也都是在相隔不远处分别探索。根据地质变化和生物异动,他们大概能得出相同的结论——距离火山爆发就不远了。
在这之后的调查很是顺利,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其他阵营的人,就算遇见了对方也像是没见到似的忽略了他们。
只要不是太贴近距离,基本上没有人能察觉到他们两人的存在和异常。
“魔法明明也是有理论依据的东西,真不懂里政府为什么就是无法理解。”看着身边的艾维斯手上写着一些数据理论,马德琳突然感叹道。
标下最后一处的重点后,艾维斯收起笔记用具,对她伸出手,“有些人对于无法理解的东西大概就是想尽办法抹杀吧。”
而他们,也不过就是在被抹杀和生存中选择了后者,只是手段远比红色学会要来得激烈。
在战斗中失去一切的人们,又怎么能够静下心来去体会对家的想法和感受。他们谁不是受害者,谁没有重要的,需要保护的对象。
恨只会滋生更多的同类。
他们自阴暗中生长,攀附着人们内心的缺口钻眼而出,拥有无限长的时间来生存成长,令人清醒的挣扎同时却又不可自拔地沉迷,而这种痛苦只会在保持这种情感的人死去或死心之时才会跟着消失。
又一次远远的见到其它来勘查的人,马德琳感觉自己现在只要看见穿着深蓝色衣服的人都会不自觉停下脚步,心头情绪莫名。
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息。她一手挽住艾维斯的手臂,另一手将伞撑在他们之间,仿佛哪怕火山爆发的那天,这伞之下的空间也能成为他们最后的庇护所一样,她稍微用力地握紧了伞柄。
调查结束后他们先是提交了简易报告,剩余详细资料要等马德琳将更加细部的地方写出来,再交由专业人士分析处理。
“火山爆发之下,还有多少普通人能够存活呢?”按照着记忆书写细节报告的马德琳坐在餐桌边上,像是喃喃自语地问道。
一旁的艾维斯拿起方糖的手顿了下,一颗方糖落回了糖罐里。
这个问题,即使是作为魔法师的他们,也不敢肯定。
“只能希望和祈祷了。”最后他只有这么说。
终于写完最后一个段落,马德琳搁下笔,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一片宁静的湖泊,嘴角勾着的笑意传达不到眼底,“是啊,希望。”
这个虚无飘渺的词,还能欺骗其他人到多久。
*是亚修塔的个人剧情,主要是交代一些背景
*没时间查错了对不起!!但是我是一边写一边检查的所以顶多是些错别字和一些地方可能会出现重复描写……吧,之后查一遍会再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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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树林与光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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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的余晖把海平线远处的水面和与之相连的天空染成紫红色,天色已晚,深蓝色的星空也渐渐从背后的森林升起。
转眼间一年已经过去了一半多,萨那西乌已经进入了深夏。就算是稍微降温的傍晚,初春那种还带着五分寒冷气息的微风也已经彻底感觉不到了,凉气被挤走,剩下的只有从空气中黏到身上密集又细小的水珠。七月闷热的海风吹到脸上可不怎么舒服,水汽带来的低压就这样直接糊在皮肤上,与时不时吹到脸上的发丝混在一起,当试着把他们拂去时还会在发根留下一丝刺痛。
亚修塔此时正在海滩上散步,脚下干燥蓬松的沙子发出富有节奏感的簌簌声。如同春天那次除草任务时一样,他没有提前告诉家里人他要出门,但是布兰奇一定感觉到了。那个孩子很聪明,就算自己不挑明她也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个时候前往海边·。
——每年七月十四日的海员节夜晚,是属于那些在海上葬身的亡灵们的时间。
在不远处,已经有人们开始聚集了,他们的喃喃低语随着空气飘到耳中。与祭典欢庆时兴奋又嘈杂的噪音不同,此时大家似乎是怕惊扰到死者地窃窃私语着。再过不久,天完全黑下来后,人们就要开始纪念亡灵了,但是亚修塔并没有加入他们的想法。
每年的这个时候,当人们结束纪念活动四下散去,海岸线上都会出现一条不输于天上那般闪耀的星河。他总是觉得水中那些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鳞片,就好像那些世世代代沉于海中的生命在昏暗的水底闪闪发光。
不过那之中并没有自己思念已久的搭档。先不说他并非葬身于海中,亚修塔根本就不想用纪念亡灵的方式来纪念他,因为他总有一天会被自己夺回来,从死亡的手中。这样做总让人感觉……他永远回不来了似的。
亚修塔的目的地是一片伫立在海岸的红树林。
太阳带着它的光芒彻底消失在海平线下,黑色渐渐霸占了整片天空。远处的某个方向传来了歌声,一团团的荧蓝色随着憧憧的人影晃动。而在这样的气氛中,亚修塔踏向了与人群截然相反的方向,笔直的脚印指向了一片丛生的矮树。脚下的细沙渐渐与泥土相接,接着完全被土地取代,最后草叶划过脚踝时带来的丝丝凉意透过单薄的布料传给皮肤。
这片坐落在海边的小树林中有一块空地,尚未长到一起的树冠空出来了一个直径大概两米的圆形,从中刚好可以看到一片天空。亚修塔走到空地边缘在树根上磕掉了脚底残留的沙子,走到那一小片星空的正下方,在草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在夏季,夜晚刚刚降临直到午夜的一段时间,这里的星光是最适合他使用魔法的。亚修塔魔法的特性使得他可以与任何强度的光源共振,不过能让他的魔法发挥出全部能力的,还是星光最适合。
茂密的树枝与树叶制造了树林里大部分的阴影,星光从树的枝干中间倾泻亚修塔身上,从远处看,就好像他坐在光柱里一样。
他把右手伸向夜空、浸在星光中,调动其中的魔力,把它们都聚集在一处。很快,他的食指指尖冒出了暗淡的白色光点。那一点微光吸收着周围星星的光芒,迅速变大、变亮,最后一个聚满了星光的光球附在指尖,随着亚修塔垂下手的动作在空气中拖出一条尾巴。
现在聚集了足够的光。而最能显出光的地方则是黑暗……或者说,影子。
亚修塔站起身,走向这个小空地中一个树冠长得最茂盛,以至于完全挡住了天空的角落。以影子为画布,指尖的星光为颜料,他抿起嘴,开始在空中画画。
吸收附近的光并把它们浓缩在一个点,然后再按照一定的轨道有目的地释放。这是一个简单又便利的魔法,只要有光源、有影子,不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使用,画出来的痕迹也不会自己消失。
以前在学会研究运算复杂的术式时,他也经常用这个方法在空中打草稿,直到整个房间都被自己散发着幽幽白光的字塞满为止。一般在这个时候,他的搭档就会停下手上的笔,帮他把不需要的、或者是运算错误的部分消除掉。那些光聚集在他搭档的魔杖尖,接着归还给它们的源头。
距离这样的情景发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纵使那时候的记忆依然深深地存留在亚修塔的脑海里,他的搭档在十年前已经被里政府杀害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火的颜色布满了那一天的夜空,浓浓的黑色烟雾与亮度早已盖过了星光。人们临死前的哀鸣、爆炸发所出的巨大响声与热度、掌心里感受到的妹妹恐惧的颤抖、以及脑海中轰隆轰隆地响彻着宣告自己已经失去一切的声音占据了他的感官。
如果放在平时,即使是阴雨天,厚厚的云层遮住了繁星,亚修塔也能通过魔力的共振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唯独那一夜,直到他牵着妹妹的手找到一个暂时的歇脚点、看着她在自己怀里睡去,也没有再次感受到星星的照耀。
那确实是一段哪怕时至今日,仅仅是想起来都会觉得心痛的回忆。
被复数的光条映得苍白的手指依然在小心翼翼地在空中描绘着什么。亮度差距过大的画布与颜料已经开始让亚修塔的眼睛感到酸痛,不经常眨一下眼的话视线也会变得模糊,但是他并没有停下休息的打算。
带着妹妹布兰奇四处逃亡、寻找栖身之处的那三个月是亚修塔过得最狼狈的三个月。失去家族与挚爱之人的悔恨与悲伤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而不管逃到哪里,总能不经意间看到写着自己与妹妹的寻人启事从来没让他的大脑放松过一刻。亚修塔只能压下每天都在体内翻涌着的所有情感,幸运的是,在两人的身心到达极限之前,他们顺着勃郎家史中留下的细小线索,找到了愿意收留他们的克因丝。
在逃亡的途中,亚修塔想了很多很多。最开始充斥着整个人,几乎将他撕成两半的强烈情感是失去一切的悲伤与对里政府的愤怒,再后来慢慢转变成对里政府的恐惧,最后能够冷静下来回顾整个事件时,他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是被保护、被帮助着的那个。纵使自己拥有可以恢复一切伤口与痛苦的力量,却不能够在这些发生之前就加以阻止,而当一切都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时,自己也只能痛苦地感叹自己的无力。
克因丝大姐最后把他们带到了萨那西乌,据说是一个不论是里政府还是魔法师的势力都没有那么强大的地方。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亚修塔终于不得不开始思考他不愿意去面对的未来。
学会曾经是自己的容身之地,那里不仅有自己最好的搭档,还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志。然而那个地方早就不在了,连着自己的回忆、在意的人们、还有成堆的研究成果一起变成了灰。
那么……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复仇?但是连一个最简单的防身魔法都学不会的自己要怎么复仇,怎么面对一群专门设计来对付魔法师的军人?就算奇迹发生,自己的复仇成功了,已经失去的人们也不会回来,亚修塔也不能确认这是不是他们想要的,只是在宣泄自己的感情。
更何况自己也不可能留下布兰奇一个人在世上,虽然克因丝表姐和表哥都可以照顾她,说到底自己还是她的亲哥哥。
所幸亚修塔还活着,只要没死就还没有失去研究的资格。纵使所有资料和器具都已经被毁掉,存在脑中的知识与技术却从不会背叛自己。
这样的话,比起复仇,还是把力量都放在寻找把人从死神那里夺回来的方法好了。在袭击时为了救自己而死在里政府攻击中的自己的搭档,他是那么优秀的人,不该为了这种事死去,他也还有自己的研究,我也……还想再一次见到他,再一次和他一起……不论是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的搭档……只要卡那卡能够回来就好。
卡那卡,你生前一直在探寻的复活,就由我来代为完成,然后亲手让你再度看到那片你深爱的星空。
搭档生前一直在探寻的复活,就由自己来代为完成。
而这也就是亚修塔会在十年后的这个时候来到海边的树林里,还用星光造了一条真实的光之鱼出来的原因。
指尖的星光滑过鱼尾,在上面烙下最后一道花纹。亚修塔把食指对准树冠的空隙中洒下来的星光吹了一口气,本来附着在指尖的光球随着空气飘起,飞回到了光源。
自古以来也不是没人研究过复活术,但是留下的资料却很少,至少亚修塔不曾接触过。而卡那卡生前研究的复活则是基于自己的治愈与恢复魔法,这无疑也是完全错误的方向。
那就只剩下自己完全没接触过的黑魔法了。这是曾经父亲擅长的领域,亚修塔在小时候也瞥见过一瞬,那是火山场的力量扭被强行曲后的结果,像是没有星星、只有黑暗与死一般寂静的永夜一样,浓厚又无比浓稠,不会流动。以前的他对这种魔法从来避之不及。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必须要这样做,就算那黑暗会浸透自己也无所谓。
后来他确实用黑魔法造出了一具身体。
距离现在大约一年前,当所有的准备只剩下最后一样必要的元素时,亚修塔回到了学会的废墟,爆炸时的巨大声响与惨叫从他的回忆里冲击着鼓膜,一同袭来的还有那天怎么也没看清的卡那卡最后的表情。新家人们渐渐填上的空洞被回忆冲击,不断往下坍陷。视野摇晃着模糊了起来,从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了,搬开碎石的手也开始颤抖。
在崩溃的边缘,他终于找到了卡那卡的遗骸,也是他第一次真正面对卡那卡的死。纵使只剩下一具白骨,也还是能轻易地看出,这具白骨的主人在死前非常平静,没有任何遗憾一般,坦然地接受了死亡。如此放松的姿态甚至让亚修塔想起了两人一起度过的许多个午间,他趴在桌子上安详午睡的姿态。在那个瞬间,亚修塔突然觉得,让他就这样安眠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亚修塔最后还是把卡那卡的遗骸带了回去,靠着从家人那里借来的书本的帮助,重现了他的身体。在看到那局躯体开始呼吸时,他极力压下自己的喜悦,不断告诉自己,离成功还有很远,还不可以现在就庆祝。
仅有身体是不够的,想要让卡那卡醒过来,还需要他的意识。
十年间他一直在寻找从火山场把意识拉回来的方法,只是找到特定、而且很有可能已经融化了的意识很困难。
尽管如此亚修塔还是找到了办法,他从表哥那里借来了魔法书,靠着书上的一些方法,终于有希望了。
希望就是光之鱼,也就是亚修塔在画的东西,虽然这一开始只是个没有任何用处的观赏性魔法,但是亚修塔可以给画出来的东西注入魔力,让它拥有特殊的功效,活过来变成自己的使魔。
光之鱼的传说不仅仅是传说,它确实可以把思念送到心上人身边,哪怕是跨越表世界与火山场的缝隙。把光之鱼送到里世界去,让鱼寻找卡那卡·斯塔曼融掉的意志,再把它们带回到表世界来。
画完鱼之后将魔力注入鳞片,把鳞片贴到鱼身上,接着念咒语,一条光之鱼就做好了。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午夜。亚修塔走到森林的边缘。
无数的生命在水底发光,它们随着海浪慢慢浮起又落下,有节奏地忽明忽暗着,好像在呼吸一样。时间已经将近午夜,完成了纪念的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个也被这景色迷住的黑点还留在海滩上。天上的银河正好与海面垂直,远远看过去,尽管这并非彼此的倒影,却是如此相似。
亚修塔站在树林的边缘注视着眼前的景色,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几颗眼泪悄悄从眼眶滑出,砸进脚下的沙土。
二十多年前的晴朗夜晚,还是一个孩子的亚修塔拿着从母亲那里收到的望远镜对准了星空,怀着对天体的好奇与期待,从另一端看了进去。
而宇宙从来没让他失望过。在他从望远镜中看向夜空的那一瞬间,一道流星划过黑暗,像是要切开黑暗与寂静似地,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紧接着就是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光点在黑色的背景上闪着光,时暗时明。
小小的亚修塔着迷地盯着望远镜里的那个世界。望着那些闪耀着的天体。渐渐地,好像能听到什么声音,一开始只是细微的声响,紧接着越来越清晰,那是数以万计的星星们的低语,它们交织在一起,讲述着过去与未来,无序却有迹可循。就好像它们都活着一样。
——星星们是活着的,它们一定是承载着生命。亚修塔一直这样相信着,也是因为这个才开始倾听它们的低语。
于是,在那片他所爱的群星的照耀下,他走到了同样承载着生命与思念的另一条银河旁边。他挥挥手,先前画好的光之鱼便出现在身边。
“去吧,”他小声说,“把我的思念带给他,然后把他的灵魂带回来给我。”
光之鱼甩甩尾巴,朝着海中的那条银河游去,钻进了沉着无数生命的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