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谈。”
柯尔特从面包片上收回目光,看到一脸严肃的阿达西尔坐在自己对面。他看上去很紧张,视线也飘忽不定,还一直玩着自己的手。
其实从几分钟前柯尔特就发现阿达西尔的不对劲了。对方起的比平常都早,一直在靠近自己的地方不停踱步。他看上去神经紧绷,就连偶然路过的胡子先生都能把他吓他一跳。柯尔特猜测对方必是有什么非说不可又难以启齿的事情,但是他不想逼他,所以他选择等。
阿达西尔深呼吸了两次,终于努力把兴趣从自己的大拇指转到柯尔特的脸上。然而他在接到对方视线的刹那,又像是被火燎了一般缩了回去。
“呃、我、呃,我想……我想吃你的面包!”
柯尔特差点笑出声,他将果酱均匀地涂抹在烤面包上,然后连盘子一起推给阿达西尔。
“请?”
“哦,好……好的,谢谢……”
阿达西尔不情不愿,拿着面包就往嘴里送,紧接着立刻吐了出来。
“我靠这是什么真他妈难吃!”
“很难吃吗……”柯尔特以一种很受伤的表情问,阿达西尔又瑟缩了下,“这是我自己做的,我明明按照料理书的步骤一步步做的……居然这么难吃啊……”
“勉强……不,刚才我是在逗你,其实不难吃。好吃,可好吃了,不信你看!”
阿达西尔三口两口吞掉了面包,他的眼角泪光闪烁。
“那再来一个?”
柯尔特真诚地问,阿达西尔捂着快要呕吐的嘴慌忙摆手。
“别别别,不,我是说——其实我不饿,昨晚吃得太多,撑得很。我有点想喝牛奶,啊——新鲜、新鲜的牛奶!”
看着阿达西尔逃也似离去的背影,柯尔特平静地切下了面包边。
据统计从早晨到现在,也就是到下午三点之间,阿达西尔已经尝试四次次接近自己。柯尔特平静地翻过一页书,他在沙发上给自己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放松身体的同时在思考。
时间越向后,阿达西尔来找自己的频次间隔就越短。虽然有些好奇能让那个直肠子吞吞吐吐的事,但权衡之后柯尔特还是如同最初一般等待着。
然而这一等就到了晚上就寝时间。在这期间阿达西尔又犹犹豫豫找了柯尔特七次,全都在最后关头临时改变话题落得无功而返。
柯尔特觉得有趣,他鲜少对什么事情真正意义上保持长久的热情。他认为人的感情大多都来的快去的也快,阿达西尔至少表面是热情外向型性格,注意力转移的快也是常态。那么是什么令这位急躁的火焰先生长时间地执着于同一件事?又是什么令他在坚持的同时却久久无法开口?柯尔特想如果对方能说出来,那对于进一步分析他无疑是非常有利的。
将一切数据化,使事情保持在现阶段所能理解的程度,最终确保自己对事态掌控的最大值。柯尔特不仅惯来精于此,甚至可以说,他对此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自豪。
毕竟理性对待任何之物,才能按部就班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思考令柯尔特保持清醒,他抬眼看到床头柜上的夜光表,显示时间为02:27。
阿达西尔仍未睡着。
柯尔特发现了这点,并持续观察着,他以为对方会保持这样直到睡去,但往常那种平稳的呼吸声并未出现。柯尔特刚想翻身,就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气。他几乎是立刻就停止了全部动作。
“你睡了吗?”
阿达西尔压低嗓子问,柯尔特突然觉得这样的对方有说不出的新奇感。
似乎是满意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阿达西尔沉默了片刻,终于像是捋顺了什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不,我知道应该告诉你,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从头说,柯尔特心中默想,从头说,这通常是叙述一件事最好的办法。
“在你之前我还有过很多搭档,啊,并不是说我在想他们……不不,也不能说我没有想他们,哎呀总之就是我没有你认为的那样想他们……该死,我究竟在说什么……”
柯尔特突然发现自己有想要扬起嘴角的冲动,立刻压制了下去。
“他们……我是说我们,因为我的性格原因,并不能和谁长久地组成搭档,老实说,对此我很……我想我一定令他们失望极了……
“在你之前,我有一个很棒的搭档,他叫亚摩斯。你知道吗,他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喜欢他。可是我却……
“这一定是我的错,不是吗?”
柯尔特静静地听着,他想已经快要接近了什么。阿达西尔又沉默了,时间久到柯尔特快要以为他要睡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对方再度开口。
“他陪我……我们曾经是神慈科的成员。神慈科,我不清楚你知道吗?就是,怎么说,有点像执行特殊任务的特工组织吧?可以出岛的那种。我们就职于神慈科,但是从未出过一次任务,特别是在那个事件之后……”
阿达西尔又叹了一口气,柯尔特想如果是面对面,他就能好好研究对方现在的表情。
“我以为,出了那样的事后,我再也不可能是神慈科成员了,但是前两天我同事却找到我给了我新的任务。你要知道,神慈科是要求犬羊组合才能参与的,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我选择参加,那你也必须一同前往。
“我非常希望、非常希望能够获得出岛的资格,所以才在收到推荐信的时候立刻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但是、但是我不希望你因此而同意,我讨厌如此。你要做你自己的选择,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要考虑我,拜托,就算我们……是搭档。但是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也会像他一样同意吧,毕竟你们是相同的人。你们都是好人。加入神慈科会面临巨大的危险,他们会在你的身体里植入芯片,保持跟踪和确认死亡。这对你而言很不公平,对吗?
“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一个优秀的人。高学历,人品出众又待人和善,我完全做不到如此。你应该有光明的未来,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我不希望再因为我这样的人……唉……我在说些什么啊,晚安,晚安吧。做个好梦。”
最后的叹气如同轻拂肌肤的羽毛,虽然微不足道但确实存在。柯尔特在黑暗中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目光如炬。
咯噔一声,床头的闹钟显示03:00。
像往常的任何时候一样,阿达西尔起来时,柯尔特已经在厨房准备好了早餐。阿达西尔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看到眼前那份涂着厚厚果酱的烤面包后陷入沉默。
“我……”
“请快点吃完你的早餐,阿达西尔先生。然后进行洗漱,虽然我认为你的顺序有不小的问题,但是既然你习惯于此,那我也没什么大的疑问。稍后我们还要出门,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
“上班?什么上班?上什么班?你不是富二代吗?”
“岛上的成年人都要工作,这是基本常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阿达西尔撇撇嘴,他一点也不想碰那个果酱,他随手取过一杯咖啡送到嘴边。
“因为你起床太晚了,导致我有很多问题没办法第一时间得到解决。不过好在我们未来的同事Cheshire先生及时出现并帮助了我,我才……”
柯尔特止住话头,他皱着眉头看到阿达西尔把一口咖啡吐进杯子。
“那是我的咖啡,阿达西尔先生。不过鉴于你刚才的行为,我认为自己已经同意把它让给你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哦,Cheshire先生……”
“那个混蛋来做什么?!”
咖啡被振起朵朵涟漪,杯子嘭地一声裂出一道口子。
“来对我说你不曾告诉我的事。”
阿达西尔一瞬间露出非常悲伤的神色,但立刻就掩饰了下去。他安静地喝着咖啡,似乎完全忘记刚才自己吐在了里面。
“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陪我一起去?我记得他说要进行什么植入。”
“芯片。”
“对,芯片。那个很疼吗?需不需要切开你的大脑?”
“如果切开大脑能令你正常点,我会建议他们这么做的。”
柯尔特停止手中的工作,也拉着凳子坐在阿达西尔对面。
“嘿,听我说。其实我是Merval的粉丝。”
“啥?”
阿达西尔再一次露出“你是傻逼吗”的表情,但是他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妥,继续低下头喝那杯凉掉的、掺加着口水的咖啡。
“所以我想加入这样的组织。”
“你是不是有病?”
“不管你怎么说,这是我从还是一个小男孩时候就有的梦想。我曾经想当过超级英雄。”
“到底是谁让我不要做‘美式英雄’啊?话说美式英雄到底是个啥?”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我——柯尔特•所罗门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遇见了街头混混都无法确认自己能打赢的人。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是牧羊犬,并且有了自己的搭档,那就是你。而你的能力既然对人类有利,为什么我们不重新考虑做英雄?”
阿达西尔觉得自己今早的起床方式一定不对,他想睡个回笼觉的话世界也许会恢复正常。
“你这是要拯救世界的节奏?”
“对。但是没有你我做不到。所以——陪我?”
“……你是不是有病。”
阿达西尔目瞪口呆,最后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拿起切片面包吃了下去。
“你换了果酱?好像没昨天那么恶……好像和昨天的味道不太一样?”
“你的错觉吧?我是不浪费主义,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吃完的。”
“靠。”
“咖啡,再来一点?”
柯尔特起身,给原本属于自己的杯子里斟满咖啡。阿达西尔看着,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不喜欢咖啡,它们太苦了。”
柯尔特笑了起来。
TBC
金发的人儿在自己的碰触下七窍流血,当他猛然醒悟过来已为时过晚。他想抱住他,让他不要像片苍白的纸轻飘飘地消散于风中。然而他却只是后退一步,茫然地盯着那个如同破旧的玩偶般倒在地上的人。
脑子里很静,嘴唇发麻。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忘了身处何处。
却唯独记着一件事。
我又杀人了。
阿达西尔在奔跑,恐惧大于一切。昔日过往历历在目,眼前场景如同往昔再现。此刻他的脑海里别无他念,只想着绝对不能再以相同的方式伤害任何人。
阻止它,阻止它,一定要阻止它!
觉察到异样的柯尔特迅速收回了倾倒中的罐子,但还是有一颗性急的糖果迫不及待地跃了出来。狼人装扮的孩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柯尔特上前意欲阻止。
一切的一切突然在阿达西尔眼中变成了慢动作,眼前的两个人就像是老旧电影里卡帧的角色,以可笑的速度行动。阿达西尔能看清糖果下落的轨迹,他的耳畔充斥着风声。
阿达西尔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穿过街道,当他一把提起那孩子时,糖果就穿过障碍落地了。
爆炸引发的气浪掀起了地上的土,阿达西尔一个踉跄抱着男孩摔倒在地。
他匍匐在原地止不住发抖,许久之后依旧如此。血迹在地面扩散开,柯尔特上前想要分开两人查看伤势,却发现自己根本拽不动阿达西尔。
那孩子——那个大一点的孩子将自己的身躯弓成像小山一样坚固的要塞,牢牢地环住那名更年幼的。柯尔特伸出手抚摸对方的背,他做的轻柔并且有耐心。
“阿达西尔……放松,阿达西尔,深呼吸。已经安全了。”
阿达西尔并不予以理会,只是口中念念有词。柯尔特跪在地上侧耳倾听,发现对方神情恍惚,只是反复念叨着什么。
“阿达西尔。”
柯尔特提高的音量多了一份严肃,他再次伸出手想抚慰对方,却被阿达西尔如同触电般甩开。阿达西尔终于放开了那孩子,他呆呆字坐在地上,下半身几乎被血尽染。
“我、我……”
失神地望着孩子身上的血,阿达西尔的的瞳孔开始放大。
柯尔特快速检查了孩子,发现对方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立刻将目光转向阿达西尔,这才发现他的左腿被贯穿了一个洞。
出血量太大了,柯尔特估计伤的地方不妙。他急上前用一只手按住伤口,一只手压住伤口附近靠近心脏的动脉,然后让吓傻了的小孩拨打急救电话。
“哦、哦,好!”
男孩从地上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没跑两步又奔了回来。
“我、我,让我来吧!”
柯尔特抬头看着男孩,对方因为惊吓过度,连雀斑都吓得发白。他又侧目看了看阿达西尔,红发男子只是一直重复着“对不起”。
男孩蹲下,将小手覆盖在柯尔特的手上,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让我来吧,我是羔羊,我的恩典可以,我可以——请求你。”
柯尔特松开了手,他扶着阿达西尔,担心对方因为休克而晕倒。阿达西尔却转过脸对他微笑。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真的、真的……对不起,亚摩斯,对不起……我……”
柯尔特蹙起眉头,他当然知道这个亚摩斯。
那是他现任搭档的前任搭档。
阿达西尔听到了歌声,他神志不清,甚至接近昏迷。但是他依旧听到了歌声,看到了光。他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但不确信。
有谁会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又有谁真的需要自己?
阿达西尔想,他太累了,需要休息。他想如果睡的话就会将一切不美好的忘记。他用力闭上了双眼。
那柔和的歌声愈发响亮,寒冷似乎也随之散去。恍惚间仿佛有谁在抚摸自己,那人温柔地爱抚着自己的头,几乎快要让他对这些都信以为真。
“阿达西尔!”
这是一声无比响亮,又无比真实的呼唤。
我认得这个人,这个人在叫我,阿达西尔想,我不能不回应。
他睁开了眼睛。
苏醒后的阿达西尔还有些混乱,眼前有双手沾血的柯尔特,和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不认识的小鬼。也就是片刻间,阿达西尔完全清醒。
“他……!你们,你们没事吧?!”
柯尔特无奈地拦住急于起身的阿达西尔,他冲着旁边的男孩和善地笑笑。就在刚才他已经和男孩简短地进行了自我介绍。
“阿达西尔先生,我想我需要严肃地警告你。”
佯装生气的柯尔特清了清嗓子,阿达西尔略带畏惧地错开了视线。
“我希望你从今往后少看点漫画,你要知道,就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
“……啥?”
阿达西尔用看白痴一样的神情盯着柯尔特,如果他能照照镜子,会发现自己的脸因为泥土、血液和震惊变得绚丽多彩。
“我们的阿达西尔先生一定是常年受到漫画的浸淫,所以变得为人处世都这么接近一个‘美式英雄’。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戴纳嗤嗤地笑了起来,还和柯尔特交换了一个眼神,阿达西尔没来由地觉得不爽。
他眨眨眼,像是思考了一下,但很快就回复:“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炸到脑子了?”
柯尔特将手放在阿达西尔的手背上,后者条件反射地要抽离,却被柯尔特牢牢按住。
“看样子手背没事,不是吗?”
这次阿达西尔完全听懂了,他垂下眼一言不发,但也不再挣扎。在心底的某个地方他确实松了一口气,虽然还不明白是为什么。
“那么,为了纪念我们被搞得乱七八糟的万圣节,我建议大家一起去最近的餐馆吃点儿什么?我们会先去戴纳的家——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然后邀请对方的搭档一起乘车去镇上。阿达西尔别忘了买新的糖果,钱我可以先借你,记得和衣服的钱一起还我。”
阿达西尔气结,一手甩开了柯尔特。他面色不悦地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裤子上全是血,以及裸露的肌肤上的蔷薇刺青。
“这是什么新的万圣节整蛊方式吗?”
伸手抠了抠刺青,阿达西尔问。
戴纳刚想接口,就被柯尔特抢过话头。
“很适合你,我猜?”
“放屁。”
阿达西尔暴了句粗,转过身进了屋子。柯尔特确信对方走远后才对戴纳说:“今天的事,我是指阿达西尔受伤的事,能替我保密吗?”
见戴纳露出疑惑的表情,柯尔特平和地笑了。
“连对阿达西尔本人也不要说,当做我们共同的秘密,好吗?”
柯尔特伸出小拇指,戴纳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伸手勾住了对方。
TBC
“阿达西尔,那位先生是谁?”
柯尔特站在走廊的尽头轻声询问,蜡封的信封随着阿达西尔的转身掉在地上。柯尔特的目光随之被吸引,他走上前意欲帮忙,阿达西尔下意识地一脚踩了上去。
同一封信的三分之二在阿达西尔的脚下,另外的一角被弯腰的柯尔特捏在手里。两人似乎都没有料到眼前的景象,紧接着阿达西尔就像被火烧了般缩回了脚。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送错的信。给我吧,我退回去。”
柯尔特不置可否,只是提着信安静地看着阿达西尔,后者假装突然对虚空中的一个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同时匆匆腾出手示意对方尽快将东西交出来。
“再等的话,早饭又要凉了,”柯尔特上前,随意地将信递给阿达西尔,然后接过大南瓜,“如果你下午没什么安排的话,我们一起做南瓜灯如何?”
信在阿达西尔的手中化作灰烬,他翻了翻手掌,让粘在上面的余烬落下。
如果在之前,阿达西尔对一切能出岛的机会都会欢天喜地接受,毕竟他加入神慈科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个。
自从他上岛之后就完全和母亲断了联系。她还好吗?有没有继续受人欺负?是不是找了个好人家?开始新的生活了吗?是不是真的……?这些问题阿达西尔都想听到对方亲口给予自己答案,但是他对于如何联系上她却完全一无所知。
如果能离开岛就好了。如果能亲自找到她就好了。如果能与她在一起就好了。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些个念头就萦绕在阿达西尔脑际。似乎不论他做什么,总能想到这件事。
我想回家。
所以当亚摩斯同意阿达西尔的请求时,他真的是高兴坏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长时间聚在一起做什么,那时每日的接触就像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彼时的阿达西尔天真地以为,只要共同在一起做相同的事,默契自然而然会被培养出来。然而也许是他太开心了,完全无法觉察某些于现在看来显而易见的事情。当亚摩斯沉吟良久后轻吐出那个“好”字时,表情就像再往前阿达西尔自己对亚摩斯的要求全部以“你开心就好”回应时如出一辙。
为什么自己那个时候就没有注意到?
阿达西尔想,如果当初自己再努力一点,再多关心搭档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境地。
这样的人生可真是失败。当你自有记忆以来的全部时间内回首展望,发现你的生命历程劣迹斑斑根本毫无可取之处,而今后的前程暗淡也几乎看不清出路。
后方黑暗前路迷茫,阿达西尔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选错了出海天气的蹩脚航海者,孤身一人飘荡在暴风雨肆虐的晚上。
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呆在监……
“阿达西尔——喂——阿达西尔•梅利尼先生?请问在不在家?”
咚咚咚,柯尔特轻叩用杂志盖着脸睡觉的阿达西尔的脑门,红发小子极为不悦的脸从滑落的杂志下显现。
“说好的帮我做南瓜灯,你可不能扔下我一个人啊。你看都几点了,再不快点可真赶不上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躲在这里睡觉。”
胡子先生站在沙发背上喵喵叫着,阿达西尔觉得受到了挑衅。
“你家猫……是不是刚才瞪了我一眼?”
“嗯——有吗?我没有注意到,先不要管他了。胡子先生一向对感兴趣的东西会多看两眼,我们人不也是一样吗?好了拿着这把刀,我已经画好了图案,接下来只要沿着图案刻下去就好了。”
阿达西尔不做声,将小刀在手中转了两圈,然后以精准的手法扎进了预定的地方。
接着整个南瓜炸成了碎片。
当南瓜开始疯狂膨胀后,阿达西尔一手揽住柯尔特,一手捞着猫,把他们全部护在怀里,随即翻过沙发后顺手将它掀翻扣在自己身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给任何人反应的余地。
也许是没有直接接触的缘故,南瓜炸弹的威力并不强,程度大约只是“熟透了自然炸裂开”×3。
阿达西尔很害怕,即便在爆炸停止后他也依旧紧紧搂着柯尔特和胡子先生。他觉得无法呼吸,开始用嘴过度换气。柯尔特注意到了这点,也伸手环住了他。
“嘘——”推着阿达西尔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柯尔特说,“已经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没人受伤,你做得很好。已经没事了。会好的,相信我。”
阿达西尔反复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就当柯尔特准备再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的时候,阿达西尔突然一把推开了他。
“别——不许、不许你对任何人说!”
阿达西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南瓜了。包括南瓜派、南瓜汤、南瓜馅饼,总之一切和南瓜有关的或者长得像南瓜的东西。
就在刚才他亲手炸了一只南瓜,以至于之后的4个小时内他都不得不跪在地上擦地板里的南瓜汁。
但是这些与面对柯尔特比起来,似乎也没那么棘手了。阿达西尔宁愿继续擦4个小时的地板,也不想被柯尔特要求就刚才的事“我们谈谈”。
阿达西尔提心吊胆,开始变得敏感又神经兮兮。他在听到柯尔特的脚步声后几乎是一跃而起,抢过对方手里的垃圾袋就夺门而出。
泄愤般将垃圾狠狠地扔进可回收筒,阿达西尔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把它们拽出来塞进了旁边的“不可回收”。这个桶有些变形,阿达西尔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盖子打开。
有打扮成狼人的小孩按响了柯尔特的门铃,阿达西尔心想真麻烦,他要等那小鬼走了再进去。
将垃圾桶的盖子扣回去的时候,阿达西尔又费了一番功夫。他嘴上骂骂咧咧,赏了垃圾桶一脚,完全躺枪的垃圾桶原地转了一圈差点倒下,阿达西尔用脚勾住了它。
同时他也就看到了垃圾桶上的,小小的,圆形的洞。
“住手!不要给他!!!”
阿达西尔转身拔足狂奔,他已经看到柯尔特伸出了罐子。
那罐糖,是之前阿达西尔在与Cheshire接触时所手持的。
它们,全部变作了炸弹。
TBC
阿达西尔从禁闭室被捞出来的时候始终在思考现在是什么时候,他怎么算也都不该是今天释放。但你要知道,在那种全部都是白色软泡沫包裹住的单人禁闭室里,除了饭点有人塞口吃的进来以外,时间和空间都好像完全紊乱了,而他又一向不是精于计算的人。
所以,管他的。
阿达西尔跟在狱警身后百无聊赖,想不通就不要想啦,东方有句古话怎么说?船头都是直的?等等等等难道还有弯的船头不成?
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神游太空的阿达西尔冷不丁撞在突然停下的狱警后背,他腾出手背蹭蹭鼻子,看着对方板着脸敲响了门。
门开了,典狱长卡维莱克带着自己那张严肃、刻板又神经质的脸出现在阿达西尔面前。阿达西尔在心里翻白眼,他素来讨厌麻烦的事,而眼下事情无疑正在开始变得麻烦。
“进来。”
卡维莱克冷淡地说完,狱警笑着点头加鞠躬后推了一把阿达西尔就离开了。阿达西尔顺势走了进去,门在他的背后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一间如同它的主人般生硬的房间,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带着棱角。书架里的书全部按照顺序码放,供翻阅的报纸也温顺地依据时间排列,就连笔筒里的笔也都只朝着同一方向,它们老老实实呆在现在被放置的地方,如同生来本该如此。阿达西尔莫名觉得想吐。
“坐下。”
卡维莱克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声音中隐藏着某种奇妙的情绪。阿达西尔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同时认为自己在别人的地盘上最好还是老实点,天知道这个看上去私生活不和谐的苛刻佬要做什么。
“我来介绍下。”
清了下嗓子的卡维莱克不情不愿,他的表情就像是鼻子下有一坨大粪。这么一来阿达西尔这才注意到房间内还有个人,他几乎是瞬间就在凳子上瑟缩了下,但又很快恢复常态。
那看起来是个平淡无奇的人,丢在人海里瞬间就没了踪影。那男人安静地坐在这里,不曾发出丁点儿声音,把自己完美地融入进了这间办公室。仿佛他也是它的一部分,或者是相得益彰的布景板。
“这是你的新搭档,柯尔特•所罗门。所罗门先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牧羊犬,希望你能在今后的合作中与他相处和睦。”
阿达西尔猛地站了起来,只用行动就完美阐述了他波涛汹涌的内心。
“搭档?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搭档!”
卡维莱克几乎要冷笑,然而他很快就克制住了,只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类似于“呵”的声音。
或者是“哼”。
阿达西尔想,这人可真是史上无敌招人烦。
“说实话,我不认为你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梅利尼。如果我是你,我会跪下来感激上天给予我这样的机会,让我可以有机会逃离终生监禁。”
“哦,那你跪啊,谁又没……”
“初次见面,我是柯尔特•所罗门,通常大家都称我为所罗门医生。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柯尔特。”
柯尔特恰到好处的自我介绍些许缓解了先前一触即发的气氛,阿达西尔立刻见好就收,一屁股坐在他的位置上。
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阿达西尔满怀戒备地盯着柯尔特。他用像是要把目光刻在对方身上的力道狠狠扫视着柯尔特,却只换来男人和善的微笑。
“我们这里是迄今为止唯一的、特别针对能力者建造的监狱。所以,能被关进这种下三滥地方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不言而喻。”
卡维莱克绕着阿达西尔慢慢踱步,后者几乎是本能地咬紧了牙。
“人因为各式各样的欲望而堕落,在这里关押着你能想象的各种穷凶极恶的人。恕我多言,您的搭档——”
一把按住阿达西尔的头,卡维莱克强迫他低下脑袋,白色的项圈暴漏无疑。
“您的搭档作为杀人惯犯——哦,严格意义上而言,一次过失杀人,一次杀人未遂,天知道他究竟是怎样一次又一次逃脱了制裁。
“他们说他在杀那可怜的孩子时候还不到14岁,这就意味着对方死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我有时忍不住会想,未成年人保护法是不是某个面目和善,坐在你家隔壁院子里晒太阳的织毛衣老太太编写的。”
卡维莱克放松了手中的力道,但却拽着阿达西尔长发迫使他配合自己再次仰起头。柯尔特坐在两个人的正对面,这样一来就算刚才有任何死角,现在他也能清楚地看到未来搭档脖子上的东西。
“所以,这算是来自一个关押了臭名昭著人们的监狱总管的小小温馨提示。您的搭档,虽然不是这里最狡诈的,但也一定是最冷血无情的犯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卡维莱克弓下了腰,几乎是贴在阿达西尔的耳畔道。
“还请您,务必多加留心啊。”
卡维莱克用像是扔掉什么烂掉东西的表情甩开了阿达西尔,他转身用办工桌上的抽巾擦手,然后丢掉,继而开始在上衣口袋内摸索。
“因为屡次在监狱聚众闹事,所以梅利尼经常被关禁闭。他脖子上的项圈和手上的手铐均为特制,里面的麻醉剂能放倒一头非洲象。当您觉得您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或者仅仅是您认为有必要之时,完全可以让您永远不知道吸取教训的搭档睡上一觉。”
从口袋内终于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钥匙,满脸仇恨的阿达西尔全部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钥匙——现在我将这个权限移交给您。”
柯尔特始终保持着微笑,他站起来接过了钥匙,几乎不带一点儿声音。
“那么,在我带领我的搭档回家之前,可以麻烦您指导我如何打开这样有人格侮辱意味的项圈吗?”
阿达西尔坐在副驾驶上,虽然去掉了项圈,但双手依旧被束缚。他原本以为这位手枪先生对他会谈虎色变,巴不得他25个小时都带着那玩意儿。出乎他意料的是。柯尔特把项圈留给了卡维莱克。
“既然这里是关押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一定比已经被确认保释释放的人更需要这个。看起来还是很贵重的东西,就留下来给下一个真正需要它的犯人吧。”
不得不说,光凭这句话柯尔特就在阿达西尔心中的评价加了好几个百分点。至少现在不是负数了,他可以从零评估。
阿达西尔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却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柯尔特。
这个男人真的很奇怪,似乎不论什么时候都带着笑容。这样的神情令阿达西尔禁不住想到另一个人。只是那个人的笑容更加神经质。
柯尔特在征求过阿达西尔的意见后,挑选了一首曲调柔和的音乐放送。阿达西尔觉得无聊,在监狱的时候他无时不刻不盼望着出狱,但是真当出来了,却又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路边的树飞快向后倒去,他看着看着就犯起了困。
车子在平稳停下的时候惊醒了阿达西尔,他猛地坐起来,撞到了脑袋。他有些不明所以地四处望望,看到柯尔特略显无奈的笑容。
“睡迷糊了?下车吧,我们到家了。”
柯尔特似乎是个好人,但也就是这一点令阿达西尔下了决心。
“抱歉,刚被调到岛上,住处什么也是新分配的。还没来得及收拾,有点儿乱,还请别介意。”
阿达西尔环视四周,看到客厅里只是简单地摆放了最基本的生活物品,还有好几个大箱子堆在角落里来不及拆封。他垂着双手站在客厅中央,听到柯尔特朝厨房方向走去。
“胡子先生——我回来了哦?我还带了客人来,哦不,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人了。今后我们三个要好好相处啊!”
阿达西尔环视四周,怎么,这里还住着另一个人?就在他自行猜测的时候,胡子先生翘着尾巴,从角落里一扭一扭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阿达西尔叫不上品种的长毛猫。
——顺带一提,长得可真够丑的。
忍不住来回对比柯尔特和胡子先生的脸,阿达西尔有些无法相信这个男人真的是这只猫的主人。
“你想喝点儿什么吗?茶?还是咖啡?你不喝酒的吧,虽然我应该还有几瓶上好的红酒,先不论现在喝是不是有情趣,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它们还是个问题——红茶可以吗?”
阿达西尔并未搭腔,他走到落地窗前。
客厅几乎三分之二都被建造成观景台模式,此处视野良好,通风畅快,在东边大窗户旁还有一架望远镜。
这里距海岸线尚有一段距离,但能清楚地看到海,嗅到海水特有的腥咸味道,时不时还有鸣叫着的海鸥低空掠过。
客厅与后花园相连,被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草坪还闪着自动灌溉设备喷洒下的甘露。有青石台阶在屋子前延伸出去,阿达西尔远眺,大致推测出可以顺着它们径直通向海。
“很棒的景色,不是吗?”
柯尔特的声音传来,阿达西尔打了个寒颤。他几乎完全没有感知到这个男人的移动,他转过身努力保持面部表情的平静。
“既然已经决定开始新的生活,总归是要扔掉一些来自过去的束缚的,我个人比较赞成这个道理。虽然不少时候忘记过去就代表着背叛。但是能让自己轻松点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柯尔特轻柔地笑着,走上前一步。阿达西尔条件反射地后退,但似乎又悔于这样的行为,在行动到一半的时候停住了。他就这样向后迈出一条腿,不尴不尬地等在那里。
“如果是生活的话,再用这个难免麻烦。如果可以,我还希望你能帮我收拾一下家,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得多。你总不能真的指望胡子先生,对吧?”
在阿达西尔震惊的目光下,柯尔特松开了他的手铐,然后随手扔在沙发上。
阿达西尔眯着眼睛活动手腕。
“水快烧开了,再等一下就可以喝茶了!一早上忙到现在我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你也一定……”
突然袭上来的阿达西尔,罩在自己脸前方的宽大手掌,水烧开的口哨声,响起的电话铃,嘶声吼叫的胡子先生,还有人正在按门铃。
全部的全部似乎都只发生在一瞬,阿达西尔冷冰冰地注视着柯尔特。
“我能在瞬间要了你的命,就算你用那玩意儿,我也确信能在杀了你后再被你搞昏迷。你要知道,我不怕杀人,不怕。”
口哨声变得尖锐急促且连贯,电话响个没完,弓起身子的胡子先生炸了毛嘶叫的孔武有力,按门铃的人也不依不挠。
片刻后,柯尔特偏着脑袋笑了。
“……你也一定渴了吧?”
阿达西尔沉默着,看着柯尔特丝毫不做作的笑容。他闭上眼睛,深呼出一口气,转身把自己像个球一样扔到了沙发上。
柯尔特先关了天然气,然后去开门签收快递,这期间虽然电话停止了,但好在对方后来又拨了过来。
是卡维莱克,似乎在柯尔特的信息上特别留意了联系方式,现在正打电话亲自确认安好。
“没问题的,劳您多费心了。阿达西尔和胡子先生相处得很愉快。嗯嗯?胡子先生啊,他是我养的猫咪。是一只超级可爱的波斯猫哦~有机会您一定要看看他,简直棒极了……”
对面像是再也无法忍受柯尔特的愚蠢,尽早挂了电话。佯装不在意却偷听全程的阿达西尔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来。
“你想和我们一起享受小鱼干配斯里兰卡红茶吗?”
“你那是什么愚蠢至极的搭配?”
阿达西尔觉得柯尔特真的是在无时不刻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
先是指挥着他收拾房子,而在他跑前跑后忙的脚打后脑勺的时候那家伙却坐在沙发上给猫梳毛。然后是做饭,阿达西尔明确表示不想吃咖喱,他昨天前天和大前天或者这一段时间总之他已经没有概念了都在吃咖喱,结果对方一句可是现在只剩下咖喱了就又做了咖喱。接着是更过分的,那男人居然在自己泡澡的时候闯了进来。
“你才出狱,各种生理状况都不稳定,并且在连续18小时内也没有吃药。为了你的安全,我有义务和你在一起,以便在意外发生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你的身边。
“浴室很大,我们又都是男人,所以无所谓吧?”
啊啊啊啊啊啊正因为都是男人才有所谓好吗?我根本不想看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中年男人的裸体啊?!
阿达西尔想自己一定是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才确保自己没炸了这间漂亮的海景房。就在他以为共浴已经是极限了的时候,不温不火的柯尔特又给他了一记重磅炸弹。
“我们的卧室。”
柯尔特说。
等等他说什么?我们?不是我?或者你?
阿达西尔眨着无辜的眼睛表示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柯尔特慢条斯理的重复着。
“我们的卧室。”
没错这是个双人床。
不用看镜子阿达西尔也知道自己的头发炸了起来。
“你不用担心,我睡觉很沉的。”
“去你妈的你不介意我介意啊?!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和才认识了不到一天的男人一起洗澡又一起睡觉啊!”
“我不是说了吗。”
柯尔特表情温润如玉,即便面对狂怒的像狮子般的阿达西尔,他也保持着一贯的冷静。
“你的‘器’并不稳定,虽然时间尚短,我与你并未建立搭档的感情上的联系。但是我们的关系又确实如此,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我也无法对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弃之不理。这点你和我不是一样的吗?”
“……你说的好有道理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睡我,呸是为什么我们要睡在一起。”
“你不肯吃药,也没有接受来自各个渠道的牧羊犬的慰藉。我虽然对犬与羊的关系了解的不如他人那般透彻,但也是知道这样的危害性。我看过相关研究报告,不少羊的‘器’在夜晚最为不稳定。我不清楚你是属于哪种情况,可以的话我愿意花时间了解你。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尝试完今晚后,如果实在令你产生心理乃至生理的厌恶,那你就睡床,我睡地板吧。”
阿达西尔觉得自己这个白眼要翻得眼珠子掉出来了,他粗重地哼了一声,选择了床的一边躺了上去。他翻过身留给柯尔特背影,他听到对方也爬上了床。
“嘿,阿达西尔,晚安。”
阿达西尔懒得理,他想你睡死算了。还有你敢碰到我我就炸了你。
“明天见。”
柯尔特最后说了一句,接着就很自然地进入了梦乡。
阿达西尔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觉得身体很沉,腿部就像灌了铅。他想也许这是换了住处还不习惯,以及柯尔特给他的精神压力实在是太大了。然后他就看到了窝在自己身上的胡子先生。
“你能不能不要让你的猫睡在我的身上?!”
穿着背心短裤的阿达西尔光脚奔跑,起床气和猫刷新了他的“我要炸了”的记录。
“可是胡子先生是一只自由的猫,这也是他的家,他想睡哪里都可以。这是我们在相遇之初就约定好的。”
阿达西尔突然开始想念他的纯白色小禁闭室,至少那里没有非要和他一起洗澡和睡觉的男人以及猫。
“早饭是咖啡、火腿和煎蛋,我帮你再热一下好了。你不想先洗漱下吗?”
挠了挠凌乱的头发,阿达西尔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分辨了一下盥洗室的方向,走了没两步就听见门铃声。
“帮我开下门好吗?也许是我的快递,要知道,今天就是万圣节了。”
“关我屁事……”
阿达西尔嘟嘟囔囔,最终还是去开了门。虽然已经差不多猜到是什么,但是在看到那么大的南瓜后阿达西尔还是吃了一惊。
“请您在这里签字~请签所罗门先生的名字哦~”
带着帽子看不清脸的快递员说,阿达西尔觉得对方声音耳熟,以及哪里有些微妙地古怪,却又一时间什么也想不出。
接过南瓜和糖果后,阿达西尔抬起脚准备关门,快递员眼疾手快地挡住了门。
“什么,不是给你签了字吗?”
等等,这家伙怎么知道我不是所罗门?
阿达西尔警觉起来,他并不畏惧,怀里的大南瓜能把这个街区都夷为平地。关键是如何不要再牵连无辜的人。
“好冷淡哦,小阿达西尔~明明人家是那么的想见你,还为了协助你出狱暗中活跃了很久呢~”
这种熟悉的腔调,熟悉的身形,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阿达西尔仰起了脸。
“出了什么问题吗?阿达西尔?”
“看来这位就是所罗门先生了,据我所知,你们第一天还是相处的不错嘛。”
糖果炸弹擦着快递员的脸颊,直线射进对街的垃圾桶溶出一个洞。垃圾桶的盖子被炸飞又落到原地。
“有屁快放没事就滚,我没时间和你浪费。”
“这么久不见你真是一点没变啊,不过你的搭档倒是换了新的。”
罐子里的糖果开始跳跃,它们彼此相撞发出好听的声音。
“我说你,别来无恙啊,Supernova?”
“Cheshire……你有何贵干?”
“噗哈哈哈哈哈哈‘有何贵干’?!真是跟了博士,说话也变得文绉绉啦!那就期待你们好好搭档,别再让组织失望。”
将一封蜡封的信拍在阿达西尔胸口,Cheshire像往常一样消失在了空气里。
阿达西尔确认对方连嘴巴也消失后,冷不丁听到柯尔特询问。
“阿达西尔,那位先生是谁?”
你带他们进到你的山,在那里你培植他们。
——《旧约•出埃及记》15:17
注:Supernova(超新星)为阿达西尔之前在神慈科的代号,Cheshire(柴郡猫)为(我还没想好名字的)NPC同事代号。
倘若你记录我们的罪过,
谁人能逃脱惩罚?
——诗130:3
卡维莱克正坐在他那张舒适柔软的椅子上,用一种完全谈不上舒服的神情打量着他的来客。
这是一名给人说不上什么感觉的成年男子,有着欣长的身材和病态白皙的皮肤。他穿着深灰色条纹西服,带着礼帽,从一进门就眉眼弯弯在笑。也就是这一点令卡维莱克极其地不悦。
嬉皮笑脸的人。卡维莱克在心中下了定义。
“哇哦~这就是佛伦恩群岛最大也是唯一针对能力者建造的监狱的BOSS典狱长的办公室放眼全局景色可真不错~”
男子一口气说完后,便双手撑出两个圈,佯装望远镜架在眼前。时值深秋,本就是灰色基调为主的监狱即便是在放风的时候,也被迫增添了数分萧瑟。男子依次扫视着活动区全部的人,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一名有着深红色头发的犯人身上。
“锵锵~目标锁定~”
卡维莱克的双眉之间可以夹死一只蚊子,如果这个季节还有的话。
“所以,Cheshire……先生?您来这里的目的,我已经很清楚了,是为了保释那个暴脾气的深红炸弹吧?”
“深红炸弹?小阿达西尔?这里是这样称呼他的吗?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一时间我没反应上来,毕竟我比较习惯叫他Su……这个倒是无所谓的事。”
来者的身份和各项证件齐全,在拖延时间的时候卡维莱克也已经调查到对方信息的合法化。眼前的人确实是神慈科成员,而梅利尼在入狱前的身份资料上,对于他的隐蔽工作也记载的非常详尽。
卡维莱克掌握着监狱全体成员的第一手资料,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是从出生到死。他一向认为但凡有过污点的人绝对不能对其报以信任,他坚信原谅人渣是上帝的工作,而他的任务就是送他们去见上帝。可惜横在他们之间的还有法律。
想到这里,卡维莱克忍不住咋舌。
“好吧,既然你有合适的理由,又手续齐全,我想我无法阻止你——虽然我不认为给这样的人第二次机会有什么意义。我们应该做的是用法律保护弱者,帮助需要又有资格接受帮助的人,而不是这种凭借一己私欲为所欲为的混蛋。”
Cheshire偏着脑袋只字未发,只是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随即他的身体开始变淡。起先卡维莱克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但很快他就能透过Cheshire的身体看到对面的花瓶。
“我只是来提供相关手续的一部分,他的新搭档还在测评途中,不出意外的话,我想您很快就能与他相遇。”
消失到只剩下嘴巴的Cheshire说完这句话后,终是无影无踪了。
卡维莱克觉得不悦,同时感到各种愤慨。这世上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可怜又柔弱的人,他们才真正需要关怀,我们——你们哪来的闲工夫去管这些社会败类?让他们自生自灭都是对他们的人道主义!
站起身的卡维莱克踱步到窗台前,他也很快就发现了那抹暗红色。
阿达西尔•梅利尼,因为当街斗殴而多次关禁闭,维稳科常年榜上有名,在最后一次杀害搭档未遂后被遣送进监狱。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活着的资格?
阿达西尔讨厌人多的地方,他也不喜欢被人盯着并且窃窃私语。这样几乎深入骨髓的厌恶感他似乎以生俱来,从小就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长大的日子他刻骨铭心。
然而现在不是干这些事情的时候,阿达西尔长出一口气。
冷静、冷静、再冷静。你已经因为狱内斗殴而被罚了三个月禁闭,虽然于他而言在监狱里关禁闭简直可笑,但继续这样放纵自己可不行。
“喂你,听说你小子能耐不小啊,这里这么无聊,给我们兄弟几个露一手?”
阿达西尔抬起头,包围过来的人墙遮住了难得可贵的光线。
想想你的未来,想想你的过去,想想你还在岛外的母亲。你不是很想回家见她一面吗,那就好好表现,争取提前释放。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阿达西尔作势要走,却被一名身宽体胖的光头用身体挡住了去路。他转身想离去,紧接着就发现各个方向都围满了人。
“别走啊,多扫兴,”半张身子笼罩在刺青下的男人狞笑,“听说你很会放烟花,白天也炸得很响,放出来当做大家的余兴节目嘛!”
别生气,别被激怒,深呼吸,来,深呼吸。
想想莱安,他那样期待与你的相聚,你忍心再一次拒绝他吗?想想亚摩——
“我想回去了,请你让开。”
强行离去的阿达西尔不知被谁推搡了一下,人群开始起哄。
“打了人就想跑?哪条道上都没这样的规矩吧?还是其实你什么都不清楚,需要哥哥我再教教你?”
稳住,阿达西尔,你一定要稳住。静下心,别被这群无耻之徒挑逗起来。你不是那样的人,要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有人吹了声口哨,剩下的人发出意味不明的隐晦的笑。
想想你的人生,你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想想那个人,被你伤害的那个人,难道你不该去道歉?找到他,对他说对不起,去赎罪,然后和好吧。像往常一样,就算做不成搭档。
“不如你今晚来我的牢房吧,我会好好教你做人的乐♂趣。”
想想亚摩斯——
“你他妈的说什么屁话!”
阿达西尔原本束着的头发被炸开,并因为静电而直立,人群中发出小声惊呼,有人开始逃跑,早就发现此事的个别狱警嬉笑着加大了押注的筹码。
“你才见鬼的装什么英雄!”
光头男人如同饿虎扑食般冲了上来,却被惯于擅长近身搏斗的阿达西尔轻易闪过。后者凭借敏捷的身手在对方重点部位落下数拳,最后又在胃部给予重击后,绕到其身后放倒了男子。
阿达西尔一脚踩着对方的后背,一手反方向扭着对方的胳膊。之前围观的人群早已作鸟兽状散去,已经得到结果的狱警掂着警棍,说说笑笑地向对方怀里塞了一把钱后,向这个方向走来。
“不许你们——不许你们再说侮辱我的话——”
“那女人是个娼妇,养了一个不识好歹的小狼崽子,嘘,小声点,那小鬼瞪着我们呢。”
“不许你——再瞧不起我!!”
难以忍受的疼痛感充斥着男人的胳膊,并游走于他的全身。他的胳膊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他惊恐地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阿达西尔大爷就放过我这一次吧!您教我做人,您教我!”
“你应该忘记那些悲痛,它们始终会刺痛你。你要化解那些被伤害,因为他们终将成为你的力量。”
“你不说出来的话,我怎么会懂?!”
如果非要说出来才能明白的话,那你究竟理解我什么?
放开男人手臂的阿达西尔彻底安静下来,之前迎风飞舞的火色长发也顺服地贴在他的肩上。
他再也不看地上依旧哀嚎的男人一眼,转身朝着狱警走去。
都看到了吧,都看到了吧,可是为什么你们还不理解?
这样的人,这么些人是邪恶而危险的。
他们存在的每一秒都是对我们的巨大危害。
应该尽早铲除。
目睹了一切的典狱长从鼻腔内发出冷哼,一把拉上了窗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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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更新,我还以为马上就和柯尔特见面了呢,结果又整了这一出……写阿西被欺负的时候无比顺畅,一定是因为我是亲妈的缘故【
亚摩斯在每周六本应是下午茶的时间得到了一个小盒子。新来的实习护工眨了眨眼,在看到亚摩斯询问的目光后神情逐渐变得疑惑起来。
“啊——啊啊,”名为格伦的亚裔男青年像是想到了什么,满脸夸张的表情,“我是不是忘给哈代先生您说了?今天是万圣节,学校那边组织了活动,让孩子们到医院来探望病患。晚上的话不是很方便,病人们还是多休息的好,于是选择了下午。所以今天没有下午茶,真是个糟糕的午后,不是吗?”
格伦善谈,话匣子一旦打开一时半会也收不住。亚摩斯习惯性地笑着听着,他开始变得乐于倾听,在这四面素白的地方除了看书和思考真是没什么事可做。
“那么,这就是那个用来寻找‘命中注定另一半’的盒子?”
“对对,孩子们是这样传的,大人们谁信啊。不过是用了点小把戏,让原本就是一对的钥匙和锁互相吸引。”
格伦笑了起来。
也许是血统导致,他身材略显单薄,个头也不引人注目。他的眼睛小小的,笑起来就变成一条线。而现在,这样的两条弧线隐藏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盈满了愉悦。
“愿景是好的。毕竟有希望总是好的。”
亚摩斯轻声说。那小小的、不知材质为何的盒子,因为长时间的接触已经染上了他的体温。
格伦推着亚摩斯到了中庭,两个人随意聊了些话题后格伦就去工作了。亚摩斯一个人留在外面看书,片刻后他感到冷。
寒冷自脚袭来,像条蛇般顺着他的双腿向上爬。亚摩斯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这并不能驱散寒意,他只是觉得愈发地冷。
自从“那件事故”以来,直到现在他的身体各项机能都不能恢复正常运转。无法传输到肢体末端的血液使得他变成畏寒体质,就算在盛夏也手脚冰凉。
想要到温暖的地方去。亚摩斯思忖,想要到更温暖的地方去,也许那样能令自己暖和过来。
轮椅滚动的声音、落叶被碾压的声音、极远处隐隐传来的孩童欢笑声,都反衬着林荫道更加静谧。如果是夏天的话,这里郁郁葱葱甚至能完全没了太阳光线。而现在只留满地的枯叶,在被挤压之时弹起细小的灰尘。
恍惚间似是有蝉鸣。亚摩斯垂下眼等待着,这个情景他很熟悉,他曾在清醒后无数次经历。他知道紧随着蝉鸣声之后是仿若大海般波涛汹涌的声音,随即便是或长或短的寂静。这个时候他像是有了不可治愈的听力障碍,世界在他的身侧高速退去。
这一次,会是多久?
若是惩罚的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起初那个声音宛若在遥远的天际,它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期许,期期艾艾地向他靠近。海水从亚摩斯的耳朵里退潮,他再一次用和万物一样的频率抓住了这个世界。他看到了蝴蝶。
没错,一只蝴蝶。
那巴掌大的黑蓝色相间的蝴蝶晃晃悠悠飞了出来。它飞得很慢,目的性却极强,亚摩斯从口袋里取出那个小盒子,蝴蝶果然落在了上面。
然后一颗金黄色的小脑袋从树后探了出来。
“请问……你是牧羊犬吗?”
那个孩子问。
亚摩斯分给罗宾糖果后,便饶有兴趣地把玩起盒子。蝴蝶已经化作了一枚钥匙,不偏不倚地插在它应该停留的地方。
真是有趣,亚摩斯想。科技发展真是快,我们之前完全没见过这玩意儿呢。
“亚摩斯,你说自己是牧羊犬,这是真的吗?”
吃完糖的罗宾问,他坐在亚摩斯脚边,仰着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亚摩斯轻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问?今天是万圣节,并不是愚人节。”
“因为,岛上的羊比犬多嘛!找到合适的犬并不容易,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愿意和我搭档的人。”
“因为没人愿意和我搭档,这么解释你是否满意?”
“所以我参加了万圣节这个活动啊,听说有机会找到真正的搭档。我想绝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就来了!”
“你要跟上我的步调,我也会配合你,所谓搭档,不就是这个含义?”
“这一定是命运的指引,让我和亚摩斯你相遇了!我没有犬,亚摩斯你也没有羊,我们的钥匙和锁又是一对,所以为什么我们不结成搭档?”
“你以为自己都了解些什么?!自以为是也有个限度吧!”
现在与过去相互交错,亚摩斯想纵使现今,自己依旧在那个噩梦里。
“好不好呀?”
已经趴在亚摩斯腿上的罗宾兴奋地问。亚摩斯却觉得腿上的寒意似乎扩散到了全身。
我伤害了他。我伤害了那个一直信任我、支持我的人。
都是我的错。
“抱歉啊,罗宾,我……”
亚摩斯伸出手,看上去想要抚摸罗宾,但最终还是作罢。
“我没资格成为任何人的搭档。”
罗宾在离开的时候表示还会再来,亚摩斯笑着与他约定了下次相遇的时间。他目送着罗宾蹦蹦跳跳远去,深呼出一口气,尔后对着身后开口。
“你想等到夜晚来临吗?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糖了。”
“因为你把糖果都给了别人。”
咬着下嘴唇的莱安从树后走出,他抱着装满水果袋子的手关节隐隐发白。
“在生气吗?阿西又没给你好脸色吧。”
亚摩斯习惯性地想笑,但很快就注意到莱安依旧阴沉的脸。
“又吵架了吗?别太在意了,阿西就是那个脾气,嘴巴坏但是心肠没那么坏。”
莱安快步走到亚摩斯面前,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扔在亚摩斯的腿上。即便是亚摩斯坐着,现在的莱安也并没有多少身高上的优势,但是他依旧怒气冲冲。
“怎么……阿西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能出什么事?我那伟大的哥哥一身本领还能出什么事?在你用糖果诱骗新的羔羊时,我想也是可以允许你前任搭档找新搭档吧!”
“亚摩斯,亚摩斯你睡了吗?……看来是睡了啊……亚摩斯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觉得,也许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
“阿达西尔他……出狱了吗?”
“昨天就出来了!也许现在和你一样,正和新搭档快快乐乐地过万圣节呢?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干什么!”
莱安哑了声,亚摩斯抬头看到这个小弟弟湿润的双眼。像是注意到被发觉了,莱安快速地抽了一下鼻子,头也不回地跑了。亚摩斯原本想唤住对方,再详细问问事情真相,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就算叫住了又能怎样,他又有能力改变什么?
夏天终究会过去,接着是秋天,继而是冬季。一旦事情开始发展,是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进行阻拦。
我没有睡。阿达西尔,我并没有睡着。你说的话我都有听见,所以……
为什么你要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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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做复健的,今天依旧不畅快……想要恢复之前的水准,只有多写多更新了吧……然而我好懒【喂
临近中午吃饭的时间,天空开始零零散散地降起小雪。天色是阴沉的,压低的云幕使人恍惚有种错觉,只要伸出手便能接触曾经的未及。空气饱含的水汽也因此变得寒冷,将呼入自己的鼻子染得通红。
教堂前被踩出一条泥泞的小径,人们依旧陆陆续续地赶来集合,顾不及注意鞋上的污渍斑驳。他们带着似乎是一样的表情,从不同的地方而来,又聚集到相同的目的地。
人们开始就坐,相互礼貌地打着招呼,小声地交谈并随时准备给别人腾出可以通过的地方。当神父带着唱诗班走进来的时候,教堂逐渐变得安静。
穿着白红长袍的孩子们依次走上唱台,如同之前无数次的排练般精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走在队伍最后的是神父的女儿,她身着一件纯白的连衣裙,脚上的鞋鲜红的却像在淌血。
早见夜未面无表情坐下,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能发觉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但是人们的注意力从来都很难在一件事物上长久保留,纵使在这样具有生气的地方,这小姑娘周身依旧竖着一度看不见的墙。
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
夜未心里念叨着,眼角注意到父亲的提示。她深呼入一口气,将双手轻轻放在键盘上。
管风琴浑厚的声音越过那些无边无际的灰暗的云,几乎快要抵达天际。
鉴于之前的良好表现,夜未终于获得可以在新年之夜去神社参拜的许可。当然,浅昼是没份的。但是他向来我行我素惯了,他对于来自家庭的束缚嗤之以鼻,并执拗地、用各种方式进行抗争。
也不知是谁先死了心,还是双方都放弃了与对方的交流。早见浅昼与早见家的联系仿佛只剩下这个姓。比起在校园更加沉默不语的浅昼好似一座休眠火山,他在酝酿,并时刻准备着以某种惊天动地的方式给这些划上终结。
夜未感到了怕。那感觉就像是夜夜梦中的魇,半刻不停歇地追随着你。你在醒后又坠落,随后发现原来自己还在梦里。
不能这样。
夜未对自己说,不能再次这样。
一定,这次一定要做点什么。
夜未随着人流,独自踏上神社前的阶梯。浅昼跟在不远的地方,两个人都发现了彼此。
我能停下来吗?也许我需要等他?夜未在想的同时放慢脚步,身后的人群避开她继续向前。浅昼倒也不回避,走到与夜未并肩后停了片刻才继续向前。
于是这次轮到夜未追了上去。
离开神社的时候,夜未手中多了刚抽中的签。她的脸颊被晕染上红,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浅昼记得那确实应该是“中吉”。
“我啊……”
浅昼抬抬眼,并没有接腔,夜未却决定继续说下去。
“在许愿的时候一直在想,自己明明是基督徒却来这种地方。那时候因为满脑子只是这种事情,反倒没有许愿。”
浅昼依旧沉默着,夜未开始觉得尴尬,曾有那么一小会儿,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开始变得有所缓和,但现在看来也许未必如此。这可真是令人沮丧,夜未垂着脑袋想。
“如果单靠许愿就能真的达成心愿,那活着真是一件轻松的事。”
对于浅昼突如其来的答复,夜未是完全始料未及的。就在刚刚她还在想是不是对方又更讨厌她了,而现在她又陷入如何回复对方的困扰中。
措辞良久之后,绞着自己发梢的夜未声音细如蚊讷。
“我想,活着本身就是不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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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来滑垒的,不要问我写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还是和设定有关……真是抱歉,看在我是准考生的份上,别打脸!
还有E站又不让我空行,我选择狗带。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浅昼正在穿鞋。
浅昼沉默了片刻,他听到了敲门声,但依旧慢吞吞地系着鞋带。就好像他的脑子与身体各个地方的传输系统崩坏,只得缓慢且颇为艰难地转动着大脑。
前一天晚上与世海聊到很晚,浅昼本身又是嗜睡的人,现在给他个枕头恐怕随便都能在任何地方躺着睡着。他打了个哈欠,开始回忆自己为什么这个点儿不在床上,而在门口发呆。
安静了片刻后,敲门声再度响起。敲门的人有足够的耐心,至始至终都以同样的节奏叩门。
浅昼的大脑依旧空白,他想如果自己一直不理睬,对方是准备以粗暴的其他手段开门,还是最终放弃扬长而去,或者是一直持续到哪怕地老天荒?
真是一个荒唐可笑的念头。浅昼想他知道门的另一侧是谁。他当然知道。
门开后,浅昼看到音羽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站在对面,仿佛过早的起床和长时间的等待都不能令他的心情变坏。
“早安,你可真是花了不少时间。还是我吵醒你了?”
“我早就起了,只是一直醒不来。”
说这话的时候,浅昼的声线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低。原本就没有什么活力的他,此刻无精打采的好似一个快要消失的幽灵。
音羽面露担忧,禁不住问:“你看起来很不妙,昨晚熬夜了吗?要不然我们改天?”
“都起来了……我可不想再起这么早。走吧,我没关系。”
见浅昼这么说,音羽也不再推脱,简单地说了下稍后准备去地方和路线,待浅昼锁好门后便带着他出发了。
凌晨的海边还染着些许凉意,海风吹过后浅昼终于觉得清醒了些。他和音羽相伴而行的同时稍微拉开了点距离,两个人都沉默着,背着各自的乐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沙滩上。
天空还是靛蓝色,有颜色更深些的云层层地垒在天际。浑天然一色的海天相接,界限模糊的宛若一个完整的圆。
海浪拍在岸边碎成细细密密的泡沫,有风打着呼哨拂过海面,捧起浪花朵朵。整个海岸都是寂静的,仿佛世间万物都随着太阳的日落而息,在它再次升起之前决不会擅自睁开眼睛。
海滨的呼吸缓慢而平稳,就连一向只顾着向前的时间都不得不压着脚步,慢悠悠地踩着节拍,亦或者是踮着脚尖都怕将任何之物惊醒。
东边的天逐渐呈现浅色,音羽开始加快步伐,浅昼已经落下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他看起来没心思追,而音羽也不会在乎。浅昼踩着音羽的脚印,他原本想避开,后来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情而作罢。
“看。”
沉默了许久的音羽突然说,浅昼停了下来顺着对方的示意望去。
远方浅色的天被蒙上薄薄的一层橙色的纱,并且有愈发明亮之势。在更靠近他们地方的天是已经开始转淡的蓝色,依稀还有几颗星散落地洒于天鹅绒的帷幕。
太阳即将升起。
“美丽的景色,不是吗?”
音羽带着一种微妙的表情眺望,他像是在与浅昼交谈,又像是自言自语。浅昼并不搭腔,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我想在这样的海边,这样的清晨进行演奏。原本在我的设想中只有我一人,但后来我改变主意了。”
浅昼挑起一侧的眉毛,他又有些犯困,于是脱下鞋站在海里。
海水薄凉,略微的刺痛感顺着脚面一路爬向大脑。浅昼突然想这真奇怪。他和音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做这样的事。
这可真奇怪。
“我谱了新的曲子,有兴趣演奏——与我合奏吗?”
在发出邀请的同时,音羽径直递出乐谱,浅昼也不多言,接过来快速浏览。在看到最后一个音节时,头也不抬地问。
“这个时间?”
音羽浅浅地笑着,他明白浅昼指的是曲子的题目。
“还等什么,我的邀请吗?”
浅昼提着贝斯调音,音羽也架起小提琴。
这一曲,献给瑰丽旖旎的奇妙的夜。
即将结束,又在开始,还会相遇。
名为《夜之阑》的乐曲唤醒了今日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