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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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最初,是黑暗。
待到逐渐适应之后,黑暗变得不再浓稠,甚至开始有了影影绰绰的朦胧。紧接着而来的是束缚感,在被什么东西压迫着,虽然连“自己”这个概念的边界都没有,但确实感受到了挤压。某种力量在从内部膨胀,而外侧的界限又是如此明显,无法停留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离开这里。压抑、窒息,窘迫,要逃离。需要更大、更宽敞以及更明亮的地方——
光如一把匕首,划开遮蔽认知的黑幕。色彩刺痛双目,叫嚣着喷涌而出。朱厄尔在水中下坠,这是与身为人鱼时落水完全不同的感受,巨大的水压排山倒海,割裂他的口鼻与肌肤。他瞪着眼睛毫不挣扎,以人类的视野透过水观察原来是这种感受。
上方有逐渐远去、已经变小了的光斑,朱厄尔放松身体,他虽然依旧在下沉,但还是感受到了水的托浮。
水里很安静,耳鼓受到的挤迫使他短暂地失去了听觉,这点也与原先不同了,如果是以前的他,哪怕是数百米之外的涟漪都会有所感受。比如身体右后方正在接近的谁,他本可以更早就觉察到对方的靠近。
那条人鱼速度极快,朱厄尔只是眨眼间对方就冲到了他的身侧,男人随即看到了一张稚嫩的脸,幼小的身体正托着他向上浮。终于露出水面后他喘着粗气,还未平静下来就感受到小人鱼正努力将自己推向岸边。
五官终于再度恢复了感知,朱厄尔的视线猛然一下就清晰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们七手八脚地拽上岸。
“贾勒特,你还活着吗贾勒特!”
朱厄尔敢打赌,贝尼迪克特心里肯定想的是晦气,可千万别死在这里,但他只是仰面躺在地上,片刻后侧转身子吐出一小口水。
“我——”
“怎么回事,你突然就掉进去了。”贝尼迪克特神情缓和了不少,看样子今天这里不会有任何死亡事件,真是可喜可贺。
有人拿来了毯子与热饮,朱厄尔全部接了下来,只觉得衣服贴在身上湿漉漉又沉重。
“我、我想靠近一点……”他为自己找理由,要立即编一个能让众人信服的理由解释。在坠落的瞬间他看到了奇怪的景象,那情景似曾相识,感觉应该是很重要的记忆,但在离开水后又逐渐模糊起来,“这样可以看得更清楚。”
具体的原因他也说不清,可能是在思考吧。也许是徘徊在鱼池旁没有留神的缘故,这里有很多水,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就连朱厄尔自己也想不通,怎么会发展成现在的结果。
“总之没事就好,我已经让人去帮你准备衣服了,好歹换一下再回去。”
贝尼迪克特遣散了围观着人群,指名乔莉安带朱厄尔去休息室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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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衣服还算合身,朱厄尔不清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胡契克是怎么准备周全的,但还是表达了感谢。这个带着小圆眼镜、看上去有一定年龄的瘦小男人连笑容都没有给朱厄尔一个,只是点了点头。
“伯利辛根先生很担心您,”胡契克甚至还准备了一双鞋,现在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朱厄尔都不会感到震惊,“他说您可以随意使用这间休息室,直到您不再需要。”
“我现在就感觉很好。”朱厄尔站起身,甚至隔着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只有“自己”才会以炫耀身体的方式展示力量。
好在胡契克只是沉默了一瞬,便轻巧地将小小的尴尬一笔带过:“如果您确定的话,请让我带您去见伯利辛根先生。”
朱厄尔这一次回答规规矩矩:“有劳了。”
贝尼迪克特在观赏区等待着,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给自己搞了一把椅子,坐在上面观赏展示水箱。如果不是因为他面前的玻璃被一条人鱼撞得砰砰作响,朱厄尔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对方终于选定了这次要带走的鱼。
“你看,”听到脚步声的贝尼迪克特回过头,“他可真有趣。”
鱼缸中的是贝达,朱厄尔虽然不会记得每一条人鱼,但至少认得同样品种的同胞。很明显贝达正在生气。虽然他们本就属于好斗的类型,但贝达就算在当中也尤为易怒。他在水里短距离地快速游动,连续性地对贝尼迪克特亮出自己血红的巨大尾鳍,同时用拳头砸玻璃。
“他在给我展示尾巴呢,”贝尼迪克特笑着说,“那绝对是他引以为傲的东西。”
你该不会以为他是为了吸引你吧,朱厄尔冷下神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我觉得他很不高兴,”胡契克难得说话,“您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期间做了什么?今天已经发生了不少事情,最好还是不要……”
朱厄尔猜胡契克可能想说“节外生枝”,但他终究还是闭上了嘴。贝尼迪克特倒也不在意,只是耐心地解释:“我只是站在这里欣赏他,他就开始不高兴。然后我就想看看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通常人们遇见这种事会避让,可您还故意让他看见自己。”
贝达一定想捏死贝尼迪克特,朱厄尔想,令人厌恶。
“选择是双向的,他不想看到我,完全可以游走。一直在我面前打转,我还以为他喜欢我呢——明明这么可爱。”
前后两句没有必然联系的话无疑愈发激怒贝达,朱厄尔确实记得这是对方憎恶的、用来形容自己的词语。这狗男人还真是故意的!
贝达开始用肩膀撞玻璃了,胡契克大声叹气表达不满,但贝尼迪克特完全不为所动。他甚至用指关节叩了叩玻璃,不知情的人看上去还以为他在与人鱼交流。
“你会定他吗?”朱厄尔问。
“不一定,你喜欢他?”
“我想去看看另一条,救了我的那条。”
贝尼迪克特终于将注意力完全转到朱厄尔的身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哦——挺好。”
接着又重复了遍:“挺好。”
“如果我能,呃,也许你有办法?我还不是很了解。毕竟你是副会……”
“是‘荣誉’副会长,”贝尼迪克特直起身,没有与朱厄尔直视。他转动着尾戒,态度严肃且冷淡,“是否租借人鱼的决定权在于会长。”
“但协会是懂得对有特殊贡献的人知恩图报的。”
朱厄尔还未来得及反应,贝尼迪克特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甚至眨了眨眼,揽着前者的肩膀半拉半指引地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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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再次返回乌奈办公室的时候,先前的记者已然离去。贝尼迪克特在阐述了来意后就坐在沙发里翘着腿品茶,留下朱厄尔一个人在座位上忐忑。
“我看看,也许是这条是吗?”
乌奈将人鱼名册递到朱厄尔面前,摊开的那页详细介绍之前搭救了他的那条小人鱼,贝尼迪克特的目光快速掠过后又开始喝茶。这一定是命运的指引,朱厄尔想,斗鱼、未分化,再也没有比小家伙更合适的了。
“协会近几年来承蒙了贾勒特不少的恩惠。托你的福,装潢及运输都确实更容易满足了,”乌奈态度温和,微笑着看朱厄尔仔细翻阅名册,“虽然亚熟期的人鱼尤为敏感,但我想以贾勒特先生的经验,应该完全可以胜任吧。”
“很高兴你会选择谢伊,想必谢伊会在你的培育下成长为十分优秀的孩子。”
居然已经有名字了啊,朱厄尔想,也好。况且这可比自己的好多了,又短又好记。
“非常感谢您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将会是一位称职的抚养者。”
在这场对话中谁也没有提及埃菲墨希索斯半个字,除去完全没有兴趣的贝尼迪克特,就连乌奈似乎也并不介意这条在一年多前死去的人鱼。难道所谓的新会长更喜欢“和人鱼感情深厚的好主人”只是空穴来风?朱厄尔并不这么认为。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贝尼迪克特放下茶杯,宣告这场面谈的终止,“好了好了,会长先生可是大忙人,我看我们最好就此告辞,不要再打搅他接下来的安排。”
朱厄尔表示赞同,最后一次表达了谢意,跟随着贝尼迪克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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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记下来了吗?”
送走了朱厄尔后,马车内贝尼迪克特点燃了雪茄,虽然今天的会谈出了小小意外,但总体还算成功。看在掌握了人鱼名册的面子上,他就勉强不计较小贾勒特那个白痴耽误了自己宝贵的时间。
“七七八八,你当我是什么,能记住一部分就已经很不错了。”胡契克没好气,他看起来总是对自己的雇主不满意,但若有人提议给他更多的前钱离开贝尼迪克特,他无一例外全部拒绝了。
“那就可以了。把情报分别卖给报社,再安排人去做名册卖给那些进不来的人。我想想——对,这次配上地图,看上去就像真的。”
“那也是假的。”
本是倚着座椅靠背贝尼迪克特前倾身子,将一口烟吐在胡契克的脸上,后者咳嗽了起来,用手扇着烟雾。
“哦,你就不能不这么煞风景?既然是真假参半,又怎么能说是假的呢?”
“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我真心实意希望在你的安排下今天也会是充实的一天。”贝尼迪克特重新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望着胡契克。
“下午预约的是乔纳森先生。今年有花车巡游活动,按你的要求已经提前定制了几个款式的游街鱼缸,差不多可以验货了。”
贝尼迪克特没有回答,又开始玩弄小拇指的戒指。
“他们家……有几个孩子来着?”
“三个,之前你见过老大杰弗里,跟着他父亲干事,小伙比较稳重,将来会是好的合作对象。二儿子没什么建树,荒废了。还有个小女儿……”
“快订婚那个,是吗?克里……克里斯……?”
胡契克看了一眼雇主,继续平静地说:“对,克里斯蒂娜,与她交好的男性以及家族背景我会择日单独准备材料。前些日子她过生日,我以你的名义送了礼物,希望她会喜欢。”
贝尼迪克特笑了起来:“我的生意成功有你一半功劳。”
接着他又说:“既然你看人这么准,那就评价一下贾勒特吧,小的这个。
“今天跳水池的这个。”
TBC
Chapter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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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厄尔没等多久,贝尼迪克特便主动找到了他。胡契克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腋下夹着深色的厚皮笔记本,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个小巧的公文包。两个人前后来到朱厄尔身旁站定,同时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观赏。
“他可真美啊,”贝尼迪克特轻飘飘地说,“不是吗?”
朱厄尔点头,虽然并不觉得这是贝尼迪克特的真实想法,但还是回复:“这是副会长的鱼,据说会在今年的鉴赏会上展出。”
贝尼迪克特发出了懒洋洋的一声“哦~”,片刻后才接着说:“怎么样,有看上的吗?”
按照协会规定,所有人鱼都会在鉴赏会前夕回到这里,并进行新一轮的租借。朱厄尔知道有不少权势家族在展出之前就能锁定想要的人鱼,曾经的他就是这样被贝尼迪克特选中的,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却还未够资格。
“尤纳是我今年见到的第一条人鱼。”
“尤纳?”贝尼迪克特再度将目光转回鱼缸,这时已经看不到那条稀有的人鱼了,只剩下碧绿的湖水与荡漾的海菖蒲。
“真是个好名字。”
贝尼迪克特又笑了,朱厄尔讨厌男人在这种时刻的微妙笑容,皮笑肉不笑宛如刻画好的面具。他总觉得对方在腹诽自己,不,在嘲笑曾经的朱厄尔。贝尼迪克特吝于给任何人鱼起名字,埃菲墨希索斯是他来到贾勒特家后被赋予的。
“我们准备回去了吗?”朱厄尔问,议事的时间比他预想得快很多。
“乌奈有其他的客人,那个有趣的小记者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点点。为了不让协会的客人久等,我就先行告退了。”
就算下冰雹也不可能让贝尼迪克特改变主意,对于这点朱厄尔再了解不过,如果他决定结束,只能证明他已经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贝尼迪克特喜欢的是高效高质高量,任何打搅他挣钱的人都会被他踹进地狱。
“我们可以自己打发时间,”贝尼迪克特招呼朱厄尔,“跟我来。难得的清晨,我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男人说完这句话便自顾自地走掉了,胡契克对朱厄尔微微颔首,立刻转身跟了上去,朱厄尔见状只得追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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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厄尔被带进了人鱼别所。别所与展出厅相连,两边都犹如巨型鱼缸与普通建筑的嵌合体,通常而言购买者们没有权限拜访这里。朱厄尔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别所了,这里比记忆中变得更加奢华。
“这一尾的名字是鱼果。他很聪明,学习能力优秀,与同族关系融洽并且喜欢亲近人。”
协会的女性工作人员乔莉安面带微笑地介绍着,她有块托板,上面夹着所有人鱼的档案,但并没有看一眼。
“他的表演能力极强,尤为擅长拉丁舞。在展出当天我们会安排有特殊才艺的人鱼进行现场表演,不少慕名远道而来的人只是为了亲眼目睹他水下的舞姿。”
协会里有这号人?朱厄尔回忆,自己当时也是这样被介绍给买主们的吗?
“鱼果。”
乔莉安轻声呼唤,她向上推自己的眼镜,摇了摇随身携带的铃铛。听到响动的人鱼很快就游到近处,在众人的面前特意转了一个倒8字型的圈,模仿人类的表演者那般张开了双臂。
朱厄尔面无表情,他不喜欢被强迫做不想做的事情,他分不清眼前的这位同胞究竟是真的乐于如此,还是被驯化如此。贝尼迪克特则饶有兴致,他左胳膊撑着右边的,右手支着下巴,朱厄尔几乎能透过他荇草绿的头发看穿他的脑壳,这男人绝对又在扒拉他的小算盘了。
“另外最为瞩目的是鱼果的容貌,”乔莉安示意人鱼上前,将脸露给大家看,“二位一定知道两只喜鹊代表着好运,鱼果面颊上极具个人特色的双痣意味着好兆头,想必他一定能给新的家庭带来他们期待的欢乐。”
见两个男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乔莉安颖悟绝伦地继续介绍另一条。
“伯利辛根先生有什么偏好吗?”朱厄尔松了松领带,看似随口地问。
“我喜欢独特的,”贝尼迪克特目不斜视立即回答,熟练到仿佛在脑海中早已模拟了无数次,“那些别具一格的总会吸引人的注意。”
朱厄尔没有继续追问,他思考就算这个男人继续租借人鱼,他的同胞们应该依旧很难得手。
之后他们挨着鱼缸观赏人鱼,这种感觉对于朱厄尔来说很奇怪。窃居之后他总觉得自己不伦不类,现在站在真正的人类与人鱼之间,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又来了。
“这个缸比较小?”贝尼迪克特问,他的态度更像是领导视察工作,虽然朱厄尔不清楚“荣誉”副会长究竟有多少实权。
“这里面住着狄安娜,”乔莉安立即跟上,朱厄尔见过的上一个这么机灵的人当属胡契克,他觉得贝尼迪克特对这女人能力的兴趣远超人鱼,“因为一些意外——以及传言,可能会有顾客希望将她单独安排更加稳妥。”
“哦?”
见贝尼迪克特伸手,乔莉安随即双手递上人鱼的档案。贝尼迪克特随意浏览着,视线滑到纸张下方的时候,扯起了嘴角。朱厄尔不被觉察地后退一步,虽然对方没有避讳的意思,但自己不能太不见外。他假装观察水箱,看到了“狄安娜”。
那是一尾雌性人鱼。乌金的渐变头发泛着金色的光泽,她的瞳、唇、鳞,鳍亦为金色,于朱厄尔看来,这是条足以被任何人判定为“独特”的人鱼。而在缸的另一侧,狄安娜也注意到了观赏的人类,她缓慢地游了过来,隔着玻璃向外张望。
朱厄尔还记得自己与小贾勒特经常这样对视,那个人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来对自己说早、晚安。
“喜欢她?”贝尼迪克特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朱厄尔回头,半边身子都隐匿在水缸投射下的浅色阴影中。
“狄安娜,”朱厄尔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反复咀嚼着。他已经得到这个身体一年多了,但仍时不时会有一些原本属于小贾勒特的记忆涌现,“……月女神的黑珍珠。”
“喜欢的话预定如何?”
“伯利辛根先生了解神话吗?”
“我很有兴趣听听。”
“狄安娜是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对应的是希腊神话的阿尔忒弥斯。但狄安娜的神职比后者更复杂,还有司管死亡的能力……抱歉,突然说这些有的没的。”
贝尼迪克特眯起了眼睛:“我怎么会因为你是你自己而有任何不满?”
虽然是话术,朱厄尔知道贝尼迪克特想表达的是小贾勒特为自己起名字时候的模样,但对方采用了这样的说辞难免令他禁不住心中一凛。
“我想还是再等等吧,”希望自己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朱厄尔说,“可能的话,我比较想要亚熟期的人鱼。”
“嗯……喜欢从头培育?”
贝尼迪克特点头,各式各样的人有各式各样的爱好,虽然他对小不点鱼完全没有兴趣,但也不至于当面评价商业伙伴的品味。
“那我们去另一边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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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其他年龄段的人鱼,亚熟期的水缸明显要热闹许多。大部分人鱼都聚在一起嬉戏,还有尾白色人鱼在照料他们。朱厄尔认得那条人鱼,那是佩内洛,他比自己还要年长几岁,差不多是完全进入衰亡末期的年迈人鱼了。
这次贝尼迪克特没有陪着他而是选择与佩内洛交谈,胡契克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串珍珠项链递给后者,朱厄尔并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任何话题。
佩内洛就快要死了,这点朱厄尔一眼就能看出。虽然人鱼会因为老化失去色泽,但佩内洛原本就是特殊的白色个体反而外观并不明显。朱厄尔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死掉的人鱼,他与佩内洛因为性格迥异关系也称不上好,但他仍为对方感到惋惜,那家伙分明有更多的、大把的窃居机会。
佩内洛已经没救了,朱厄尔想。他没有大局意识、毫无紧张感,把生命当儿戏,今天的结局完全是咎由自取。所以他要找的是更年轻的鱼。没有接触过其他人类、还未形成不该形成的观点,完全由他培育成最合适的样子。
——最适合窃居的模样。
这是朱厄尔在坠入水中时最后的想法。
TBC
Chapter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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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厄尔”习惯利用每日清晨的洗漱时间进行冥想。
用毛巾热敷脸部,在下巴上以转圈的方式涂抹刮胡膏,待白色浓厚的泡沫平铺于面庞后,便可以进行清理。拿剃刀的手需要掌握恰到好处的角度——通常是锐角,从上到下、由左至右一点点刮掉不修边幅的胡渣,最好是逆着胡根生长的方向清除。一切都做完后再对着镜子审视,回忆脑海中朱厄尔·贾勒特的模样。
现在占据着这幅身体的是埃菲墨希索斯,他对这个名字毫无感情,自然也是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其含义。而照镜子的时候又的确很容易使他联想起曾经的朱厄尔笑容,隔着玻璃或者再加一层银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便于他寻求参考。
“早安。”
插图: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08121/
这个词具有某种魔力,它能开启朱厄尔顺利的一天。镜子里的男人调试各种角度,尝试还原记忆中的笑容,虽然是同一张脸,但他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微妙。
是气质?朱厄尔摸着下巴,还是别的什么?不管怎样,只要他坚信自己是朱厄尔,那他就是。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毕竟观赏赛即将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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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勒特是二次工业革命期间快速崛起的家族,老贾勒特目光毒辣,坚持改革公司的持股性质,虽然存在风险但收益同样颇丰,很快他便令自己的家族名声鹊起,在上流社会占据了一席之地。然而即便一只脚跨入了上流社会,贾勒特依旧只属于成功企业家,如果想要与更上层的人接触,他还需要合适的领路人。
伯利辛根恰好在此时出现,这个新兴贵族家族于事业初期就大力支持贾勒特,直接结果便是在后者几乎垄断有色金属的冶炼与加工产业时,成为了第二大股东。伯利辛根家的男人人均机会主义者,小伯利辛根享受着父辈们的福利仍觉不够,更渴望创造出自己的事业,眼下他将目光瞄准了人鱼协会,希望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埃菲墨希索斯正是贝尼迪克特·伯利辛根的前宠物,他喜欢一切新奇的玩意儿,但又三分钟热度,饲养人鱼在他看来只是商业操作的一环,虽然在他将这条有着巨大尾鳍的雄性人鱼带回家时,确实非常感兴趣。
贝尼迪克特曾尝试以各种方式想要探明人鱼的秘密,但都无疾而终,他思来想去认定照这个势头下去人鱼商务及相关衍生产业必然极具价值,干脆耗重金加入人鱼协会捞了个挂任职务一劳永逸。事实证明伯利辛根都具有投资的潜能,不出两年时间贝尼迪克特便连本带利赚了个痛快。这就好像是赌马,在这点上他的观点与现任会长乌奈倒是出奇一致,人人都想当机会主义者,但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实力与运气。
“早上好先生,请容我汇报您今天的行程安排。”
家族助理通常是自幼为未来的继承人培养的,身为三男的贝尼迪克特虽然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但他更中意自己的选择。胡契克·斯泰恩有着犹太人的所有优点,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着实费了贝尼迪克特不少精力,幸好他从来都是不吝啬投资的人,只要收获符合自己的预期。
在贝尼迪克特的默许下,胡契克开始条理清晰地汇报,今天的主要安排是与乌奈见面。鉴赏会组织在即,他们需要坐下来商讨的事情数不胜数,比如前几年协会在贝尼迪克特的建议下引入了鱼缸材质行业标准,光是这一条就足够他享受一辈子的“荣誉副会长”头衔。
女仆为贝尼迪克特整理着装,他则同时快速在头脑中进行事项梳理。算来时间应该也差不多该更新行标了,这次要想办法再多拓展一些生意。
“马车已经备好,您随时都可以启程,贾勒特先生已先行联系,表示静候您的光临。”
“朱厄尔,”贝尼迪克特转动胸前的家徽,左三下,右一下,接着摆弄自己的尾戒,“虽然我已经熟悉了与老贾勒特打交道,但小贾勒特也挺有趣。”
胡契克没有搭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主人等待。
“那个……给人鱼起了个又长又奇怪又拗口名字的,就是他?”
“是的,小贾勒特先生为您赠予的人鱼起名为埃菲墨希索斯。”
“居然不是杰克,我还以为会是杰克,”贝尼迪克特用有些夸张的语气说,昂起头颅用鼻孔出气,“那么给人鱼起名字的朱厄尔·小贾勒特先生,希望我们今后合作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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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厄尔不是第一次经过人鱼会馆的正门,当年被贝尼迪克特租下来时,正是乘着南瓜马车造型的精致水箱风光无限地从此处离开。往后的几年虽然按照协会要求定期返还并且行头一次比一次奢华,但朱厄尔基本没什么印象,毕竟被带回协会意味着失败,他并没有把握住有限时间内的机会。
这身体原本的主人也曾受邀参观过一次人鱼会馆,之后便对人鱼着了迷。这些记忆都是朱厄尔通过接吻了解到的,那个时候的记忆只是片段形式,但每一段都鲜活深刻,等正式窃居后,他才拼凑出那次的人鱼馆会面是俩人初次见面的信息。
而现在,他返回了这里。某种意义算是他的“家”的地方,还是鉴赏会开幕前夕这样的特殊时刻,如果不是因为身边坐着的人是贝尼迪克特的话,他会更高兴。也许吧。
“按照我们之前谈的,我虽然推荐你,但正式的合作项目还需要你与乌奈商讨。”
朱厄尔点头:“伯利辛根先生,我认为你可以像相信自己那样信任我。”
贝尼迪克特闻言挑起一侧的唇角,整个面部的表情基本没有变化:“在这之后,我希望能给自己好好放一个长假。你去过埃及吗?尼罗河?我有点兴趣。”
两个人随后又聊了些有的没的,进入会馆内部后,贝尼迪克特轻车熟路地将朱厄尔引荐与乌奈。洽谈整体是在轻松友好的氛围下进行的,基本环节敲定之后就剩下简单的签字程序,当朱厄尔收下写有乌奈与自己签名的合同后,终于松了口气。
接着贝尼迪克特暗示两个人需要点私人空间,朱厄尔从善如流地以“去洗手间”为由离开了办公室。在他出门的时候乌奈的助理借机进入,随后他在门口遇见了一个穿着打扮并不像业内人的男人。
“早、早啊……!今天天气真好,不是吗?”
男人热情地寒暄,但看得出有些尴尬。朱厄尔回忆了下,确定这个时间段属于自己与贝尼迪克特,但依旧毫不犹豫地进行回复。
“你好,这位先生。预报说今天会是晴天,希望你度过如天气般美好的一天。”
朱厄尔让嘴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他本人和身体的原主都不会这么做,但现在必须这么做。
助理很快就引着乌奈出来了,朱厄尔见状便告辞离去。他不清楚贝尼迪克特需要多长时间,同时也不想太早回去,在这个男人身边他总是倍感压力。贝尼迪克特是标准意义的商人、投资家与剥削者,他对商机的敏感度堪比鲨鱼,万里之外的哪怕丁点血腥味也能吸引他千里迢迢赶来。再加上又是从未被得手的前任主人,朱厄尔甚至认为只有钱走进过他的心。
总之,如果说有谁能拆穿“骗局”那就是贝尼迪克特了,朱厄尔想,这个人类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从不会为爱动容。现在他们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牵连在一起,而贝尼迪克特对于任何有损切身利益的事情必然是深恶痛绝。
男人或将是他最大的阻碍。
朱厄尔抬起头,玻璃制作的墙壁内荡漾着深绿色的水。他闭眼倾听,感到了宁静,某处传来细碎的荡漾声,他深呼吸着,回忆自己在水中的感受。
片刻后他觉察到视线,睁开眼睛与另一侧的银绿鱼尾人鱼对视。
TBC
泽万向来不喜欢宴会,这是在漫长的人生中让他足以感到乏味的事情之一,曾经他相当厌恶参加这种只是做做样子的无聊聚会——吵闹又不明所以,接着在几百年后他开始觉得无所谓了,但到了最近,他又开始感到无趣与……是的,焦躁。
他已经说不清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在阿伯拉德闯入他的生活之前,他几乎快要遗忘这种感情。那种由心底而生的,像是一双大手狠狠抓住他的胃部,虽然不至于心神不宁,但确实令他焦躁的感情。他想早点见到自己的狼人,而不是在这儿,在这充满了欢声笑语、踌躇交错与虚与委蛇的宴会上,与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们假装亲密地交流。
与泽万共舞的女人称赞了他的舞技,随后关切询问了“泽布伦夫人”的近况,并表示自己有一个像是泽布伦少爷那么大的侄儿,本人又是多么多么喜欢孩子。泽万用合乎礼仪的应付着女人,即便不用异能,他也知道女人在打什么主意。他在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热切与情欲,类似的眼神他在自己的狼人身上无数次看到过,只是他的更加纯粹无暇。人们都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只有阿伯拉德想得到泽万本人。
想到这里,泽万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对面的女人看在眼里,愈发热情洋溢起来。她雪白的胸脯被束腰推的高高堆起,腰肢曼妙到男人能轻易掌控在手里,但是泽万却只能看到他们随着舞步移动的时候,装饰在大厅各个角落的鲜花,他开始怀念阿伯拉德带着老茧的手,麦色的手掌抚过他的背部令人战栗。
漫长又难熬的舞会终于接近尾声,泽万像是任何一个称职的领主那样对来访宾客表示了感谢,并欢迎他们再度光临。夜晚的饕宴即将结束,人们欢声笑语清点着今晚的收获,并幻想着更美好的明天,泽万却悄然隐身而去。没有人能在泽万想要离开的时候进行挽留,今天尤其。
泽万回到自己卧室的时候,阿伯拉德早已等在了那里。他看到巨大黑色的狼趴在自己的床上,屁股对着大门,脸埋在自己的前爪里。阿伯拉德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泽万敢打赌就在自己推开门的瞬间,对方的耳朵竖了起来,只是又很快垂了下去。
好吧,泽万心想,这倒是先前从未见到过的情景。
“阿德,我回来了。”
泽万走到床边,没有半点声响,他看着月光透过窗子投撒在床上,阿伯拉德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尾巴。狼的尾巴可不比狗,它们僵硬的就像是一把小扫帚。泽万抓住阿伯拉德的尾巴,让尾巴尖露出来,而阿伯拉德就让那点点小尖尖继续摇摆。
“……久等了。”泽万轻声说。
阿伯拉德的喉咙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感到愉悦的猫儿,泽万感到有趣,他松开了阿伯拉德的尾巴,去抚摸他有着顺滑皮毛的背部。狼毛并不柔软,但足够温暖,泽万俯下身子枕在阿伯拉德的身上,安静地等待着。
“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半晌后阿伯拉德终于说,他抽着鼻子一直在嗅着,泽万知道他在闻什么,他也讨厌那些脂粉的味道。
“怎么会,我们约好的。”
泽万轻声说着,他把手埋入狼毛,摸阿伯拉德温热的皮肉。在遇见阿伯拉德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眷温暖的身体,但现在他听见阿伯拉德强有力的心跳就感到满足。那种充盈的感觉从内至外满溢而出,泽万曾经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空的皮囊或者装着空气的瓶子,但阿伯拉德的到来改变了他,让他知道自己还是自己。
“我想看看你。”阿伯拉德说着,却并没有动,他怕打搅到泽万,或者将他弄伤,即便他早就知道自己无法伤害到泽万分毫依旧对他小心翼翼。
巨大的狼在泽万起身后缓慢变回人形,泽万有时候在想,那些又黑又粗的毛发究竟被藏在阿伯拉德的什么地方,所以他每一次都饶有兴致看狼人变身。尖尖的狼吻重新变回男人宽厚的嘴唇,泽万知道这张嘴吻起来的的味道,它有时候是清新的森林,有时候是带着苦味的药草。
阿伯拉德终于完全恢复了人形,他一丝不挂地跪在泽万的床上,想要把男人搂在自己的怀里。泽万贴在宽大的胸膛上的时候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叹气,亦或者是知道,但是不愿意深究。
“对不起,”阿伯拉德嘟囔着,听上去与他变作狼的时候不甚相似,“我只是……只是想你了,抱歉。”
“我听说你早上的时候弄脏了大厅。”泽万却说。
阿伯拉德点点头:“对不起,我不该进去的。”
泽万抬起头,用手指贴着阿伯拉德丰腴的嘴唇,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嘘——该道歉的是我,让你等了这么久。”
话题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阿伯拉德看上去有几分不解,泽万甚至能想象到如果阿伯拉德还保持着狼的模样,此刻他耳朵一定会抖动着。
“也许你该穿上衣服,”泽万说,他在起身的时候摸了一把男人健壮的胸膛,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要贪恋他的温度,终于决定推双方一把,让今晚过得更有意义,“来吧,我的狼人先生,你知道自己的东西在哪里。”
阿伯拉德在竹篮里找到了泽万特别定做的衣服,它们看上去毫不起眼也没有多余的装饰,但布料却很柔软。这是阿伯拉德穿过的最好的衣服,虽然如果你问他的话,他会告诉你当然还是不穿更舒服。
现在,穿戴整齐的阿伯拉德站在泽万的身后,两个人在泽万卧室那大的惊人的露台上,月光正毫不吝啬地将自己铺满了这里。
“我知道你在为什么生气,狼人,”泽万故意这么称呼阿伯拉德,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情趣,“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我和别人跳舞,为什么不试着自己邀请我?”
泽万偏着脑袋,难得露出与身份不符的模样。在最初的几秒钟阿伯拉德并没有反应上来,但他顿悟了之后立刻走上前,牵住了泽万的手。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泽万,在他的面前半蹲下,犹如骑士献礼那般托着泽万的手。
“请问,我能和你跳舞吗?”
泽万笑了起来,看来自己的“大家伙”在礼仪教导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当然,”泽万轻轻拉着阿伯拉德起身,允许对方搂住自己的腰,“我的阿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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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就写完了,一直以为自己放了,原来没有哈哈哈
阿伯拉德在森林里走了很久,才遇见比较满意的树。他做下标记、估算着时间的临近,然后在之后三个月里的每一天都特意来看看生长情况。他像照顾自家药草或者菜园那般细心,不仅事无巨细地做好了虫害防范,甚至还在树根底下撒尿来确定自己的领地范围。森林里有不少野兽,虽然它们一直都相处的相安无事,但他还是强调了这棵树的所有权。
等到天气更冷点的时候,森林开始逐渐变为两个部分,大部分树木为了防寒褪去了叶片,但枞树们依然挺立。阿伯拉德很高兴这棵树如他所愿那般长大,他想象着泽万看到它欣喜的模样,就巴不得时间过得更快点。与此同时他当然还准备了别的礼物,之前他送过鸡蛋、送过咩咩叫的小羊,现在他知道泽万都不喜欢这些,虽然泽万从不说自己偏好什么,但阿伯拉德觉得自己应该会懂。
他在脑海里无数遍策划着这场盛大的、仅有两个人的宴请,他一点点攒着积蓄,到镇子上用它们买给泽万的“礼物”。他想象着泽万看到这一切的神情,或高兴或平淡,但不管如何,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二个圣诞节。
哦,圣诞节。在此之前阿伯拉德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真的会去庆祝这样一个日子。在遇见泽万之前,他更多的状态只是“活着”。但现在他有了想与之一起共享、庆祝这样日子的人。他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如何在泽万的眼皮子底下隐藏用意,对于阿伯拉德来说并不简单,笨拙的狼人干脆闭口不谈,幸好泽万一次也没有过问过。但这么一来阿伯拉德的心理反而有些隐隐的失落,但他没有在意很久,毕竟只要能和泽万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现在这样的兴奋即将达到顶峰,毕竟今天晚上就是平安夜了。身为领主的泽万日理万机,就连平安夜这样的时候他都被工作占据了大半天的时间。阿伯拉德在城堡里举办舞会的时候偷偷溜走了,他换了不少“黄金酿”,今天的话价钱会比往日更便宜,他把它们装在精心挑选的壶里,揣在怀里带回了家。
温热的黄金酿与通常情况下的口感有些许不同,果香的味道会更浓郁。阿伯拉德通过多次观察发觉泽万更喜欢这样的味道,于是把酒壶放在壁炉前烤。
先前的那棵精心挑选的枞树在早些时候被移植到了阿伯拉德的后院,这件工作必须要做得巧妙,因为每周泽万都会有那么几天在这间小屋子过夜。阿伯拉德在树上挂上球,挂得多了嫌累赘,少了又觉得没有气氛,就在他左思右想中,从城堡方向隐约传来了钟声。阿伯拉德几乎跳了起来,他最后还是选了折中的数量,接着就慌慌忙忙跑回了屋内。
泽万来到这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木屋前,看到窗户透出的光,就连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嘴角上翘。他推开栅栏的门,走在已经被清理了雪迹的小径上。他注意到靠近后院的方向有一些凌乱的脚印,那些无疑都是阿伯拉德的,但泽万不想深究他在做什么,至少现在不。
破天换的,泽万敲了敲门。之前阿伯拉德通常会早早做好准备在院子里等他,但今天看起来他想试试点不一样的,泽万心里打趣。
“请——嗯请进。”
阿伯拉德立刻打开门,前后甚至没有间隔一秒钟。只要想到这个高大憨厚的男人一直站在门后等自己,泽万就觉得今晚的心情开始好了。
“不邀请我进去吗,阿伯特先生?”
阿伯拉德立刻侧身,让出一条通道,同时他对着泽万伸手,像是调教良好的侍从那般。泽万有些诧异有些开心,将手递给了阿伯拉德,能看得出后者把自己好好捣鼓了一番,平日里乱糟糟的头发现在正温顺地贴在头皮上。泽万甚至有点想笑。
“我,我准备了一点东西,”阿伯拉德用脚关上门,牵着泽万来到壁炉前。那里已经摆好了一张桌子和面对面的两把椅子,桌子上有肉饼、乳酪,奶和蛋,但总体数量并不多,还有两个空杯子。
泽万选择了一张凳子,阿伯拉德帮他拉开,他坐下后轻声道谢。高大的男人殷勤地分好食物后取出烫的正好的酒,倒在杯子里。
“你准备的?”泽万明知故问,他喜欢看狼人为他忙碌的样子。
阿伯拉德可不懂这些,他只当是泽万喜欢、非常喜欢,于是忙不迭地点头:“是的,都是为你准备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眼睛闪闪发亮,泽万心想可真是一匹狼。
“谢谢,我很喜欢。”
阿伯拉德明显快乐起来,他欢快地笑着,然后用脚尖碰泽万的,接着伸手摸泽万放在桌子上的手。他的动作并不大,只是用手指轻轻勾了下对方,见泽万没有躲才又趁机摸了一把手背。
属于两个人的晚宴开始了,阿伯拉德在狼吞虎咽,泽万摇晃着酒杯小口啜饮着。小木屋很温暖,他能感到阿伯拉德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他喜欢这种暖洋洋的感觉,虽然他自己是冰冷的。吃过饭后阿伯拉德带泽万看他在后院准备的圣诞树,树上已经落了一些雪,阿伯拉德很自豪地再次强调,这是专门为今晚准备的,并点燃了蜡烛放在树上。
“这样就像是星星,”阿伯拉德结结巴巴地说着才学到的知识,“但你比星星更闪亮,你是只属于我的星星。”
泽万仰着头,看头发梳得水光溜滑的阿伯拉德,示意对方低下头。阿伯拉德以为可以接吻了,立刻屁颠屁颠地俯下身子闭上眼睛。哪想到泽万只是用手揉乱了他的发型,然后捧着他的脸说:“还是这样好。”
阿伯拉德有些茫然,但泽万说的都是对的,况且说的就是他本人,那就没什么不可以。
“回去吧?”泽万轻声说,他有些想念那小小的壁炉了。
阿伯拉德熄灭了蜡烛,牵着泽万回到屋子,他看到泽万只是站着,感到有些疑惑。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泽万伸了伸怀抱,阿伯拉德才扑了过去。
“笨死了,”泽万嗅着阿伯拉德的味道轻声说,“真是一头笨狼。”
阿伯拉德“嗷呜”了一声,拉着泽万倒在地上,两个人拥抱着躺着,泽万正对着光,他看阿伯拉德的眼睛明亮无比。
“我是你的狼,”阿伯拉德捧着泽万的手,轻轻咬了无名指,“甚至可以做你的狗。”
泽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伯拉德很是疑惑,狗怎么了,狗不是最好了吗?
“那你要先成为我的狼。”
阿伯拉德凑上前,用鼻尖碰泽万的鼻尖,随后就变成了狼的模样,将泽万圈在“怀里”。泽万靠在狼的肚子上,将脚凑在靠近壁炉的地方,觉得心脏也开始变得暖和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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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今年也请多指教。
最初是黑暗,接下来便是噪音。威尔觉得自己被塞进了信号不好的电视机里,整个世界有的只是黑白的雪花点与嘈杂,他尝试感受、呼叫梅恩斯,很快就发现这只是徒劳。原本紧紧攥在自己手中束缚伴侣的“线”不知何时、因何原因已被斩断,另一端的人如同风筝早已消逝在天际。
威尔浅浅地呼入一口气,快速整理思绪并唤出自己的精神体,好在布莱克立刻浮现并盘绕于他的手臂。黑曼巴抬着头与威尔对视,片刻后伏下身子,威尔最后的记忆是自己与梅恩斯作为维和部队深入常年战乱的某国执行任务,那是场异常艰难的战斗,他们的战友相继牺牲,无数平民惨死在炮火之下。这段记忆在终于突破困境深入敌方腹地的时候中断了,虽然不可思议,但他认为自己死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现在发生的事情。
梅恩斯不在这里,也就是说他还活着?威尔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浮上心头的就是担忧与说不清的情绪,失去深度联系向导的哨兵下场如何,作为基础知识每一位哨向都完全了解。在那样的环境下自己先死亡,被留下的梅恩斯根本凶多吉少。
“那家伙命硬得很,”威尔轻声对着布莱克说,布莱克吐着信子盯着自己的主人,“运气好的话活下来就能得到新的搭档了吧,毕竟是差点成为黑暗哨兵的人。”
虽然只是实验的副作用,威尔半带嘲讽地想,哼笑着小声嘟囔:“……不知道除了我谁还能受得了他,可怜的下一位。”
可怜的下一位。威尔忍不住又在心里默想了一遍。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变化的,威尔所在空间的烦嚣声以及散落的雪花戛然而止,他有些疑惑,与布莱克共同等待着,觉察到远处有光正快速从四面八方向自己袭来。黑暗环境快速坍缩,最终越过威尔形成一块小小的屏幕,威尔置身在这块纯白的空间里,分不清自己与另一头究竟哪边才是“里侧”。
屏幕忽地亮了,跳跃着黑白画面,威尔立刻就认出这是生前所在的战场,他细长的眼睛眯起露出精干的光,开始考虑这是否是敌人的诡计。屏幕上他睁着眼睛倒在废墟里,左胸前逐渐沁出大片暗红色血迹濡湿了他的身体在地上扩散开来,在他的对面是匍匐在地上的梅恩斯,他的腿耸拉成奇怪的角度,骨头从肉里戳出指向天空。他从来都骄傲无比的小狮子在地上像条虫那样蛹动,对方的七窍不停地向外渗出血,用指甲抠着地面爬行。炮弹在他们的身边炸开,威尔看到梅恩斯不管不顾地只是向着自己前进,他的身上落满了土块。
威尔安静地看着屏幕,优秀的向导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威尔不仅是佼佼者的一员,更是常年端坐于金字塔顶部的人,他理应更精于此道,但在看到永远都趾高气扬的梅恩斯被轻贱到与泥土血污作伴的时候,依旧是咬紧了牙齿。布莱克不安地晃动着头部,血液涌上威尔的面颊,他太阳穴的血管凸起,整张脸紧绷着,像是下一秒就能对任何靠近他的东西发起致命一击。
他久久地盯着屏幕,呼吸急促、目眦尽裂,看到在最终巨大的爆炸卷入了万物之前,梅恩斯都拼了命在靠近自己。但直到最后,对方都没能达成最终的心愿,分明最后不过一寸的距离。
梅恩斯死了,威尔突然放缓了呼吸。他以为——他希望他的搭档能足够幸运撑到这场战争结束,但他又何尝不明白自己只是寻求心里安慰、甚至是痴人说梦?屏幕再一次恢复到无信号的状态,屏幕内外同时扬起了雪花,恼人的声音径直回响在威尔的脑袋里。男人垂着头颅,半闭着眼睛,他感到了疲惫,感到无以复加的疲惫同时混杂着恼怒。那是他的梅恩斯!
也不知过了多久,威尔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别样的声音。一开始他没有反应过来,现在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但那个声音不依不饶,甚至盖过了刻板的噪音。布莱克缠紧了威尔的手腕,威尔凝神倾听的时候,那声音又消失了。什么地方吹来了燥热的风,还混杂着即将干枯的草的味道,威尔能听见有东西在奔跑、吼叫与咀嚼,他与布莱克相互对视,想要验证心中的那个猜测。
纯白的空间各处开始出现点状的深色,深色晕染开连成一片,威尔被带入了新的场景,与草原毫无二致的“地方”他来过不少次,这是梅恩斯的精神图景内部。意识到这点后,他忽然感到自己感知的另一头重新连起了什么,他认为应该是梅恩斯,但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巨大的、无法言说痛苦接踵袭来,威尔身体的浑身都突然疼痛无比。肌肤看似正常,却好像皮肉之下的骨骼已经完全碎裂;每一寸的神经犹如被火烧、被刀劈,被人从身体活活剥离;脑仁更是疼到威尔双眼发黑几近呕吐,恨不得从颅腔挖出去扔掉,就连弯曲关节这样的小动作,都会牵连全身带来巨大的痛楚。但这还不是最难过的,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心灵上的痛苦、愤怒与绝望,自己伴侣死在面前的万念具烬。威尔的衣襟早已被濡湿,冷汗依旧顺着他的身体向下淌,就连他裤腰都不能幸免。
“……我说什么来着,”威尔的眼睛开始充血,却依旧笑着对布莱克说,“那家伙命硬得很吧?竟然还胆敢逆向共感,我看这个小哨兵是需要调教了。”
布莱克张开了大嘴,像是人类在笑。威尔的脑海里现在回荡着梅恩斯变了调的声音,哨兵在以理性以本能呼唤自己的向导,而向导要做的很简单,找到哨兵救他出“井”。
可是梅恩斯在哪里?四处都没有人的影子,仿佛这里只是普通的草原。狮子在埋伏、追逐,年幼的狮子被羚羊踹倒、被角挑破肚皮,肠子流了满地,成年的狮群扑倒猎物大快朵颐,它们把头埋在新鲜的肉里,嘴与下巴还有胡须都染成暗红色。鬣狗群嚎笑着蜂拥而至,赶走了刚迈入成年独立生活的雄狮,喝水的斑马被鳄鱼拽进了河里,水面激烈翻滚后恢复平静,依旧泛着涟漪的河面血红一片。
威尔转身,看到一块大石头上趴着只白色的狮子,倒是符合梅恩斯一贯居高临下的态度。他感到好笑,但又笑不出来,狮子身上伤痕累累,保持着前爪交叉放在胸前的端卧姿势。
“梅恩斯。”威尔轻声呼唤,他不是第一次从井里拯救哨兵,基本上都被他带了回来,那些没带回来的就会被塔宣布放弃。
但是梅恩斯的井过于奇特,整个精神图景与井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又正常到异常。威尔不敢轻举妄动,他担心稍有差池就会彻底毁掉梅恩斯。
“梅恩,”威尔仰着头,好声细语,“你记得我的,对吧?”
狮子眯起眼睛,抬起前爪舔上面的伤口,威尔注意到那些伤口反复出现又恢复消失,接着再度出现周而复始。他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凝看着狮子,狮子也回望着他,布莱克顺着威尔的身体爬到他的脖子盘了起来,它也想看看,看看眼前这个混合着“梅恩斯”与“雷古勒斯”的家伙。
【该回家了。】
威尔的声音在狮子的脑海里回荡,狮子烦躁地站起身踱步,最终咆哮了两声后跃下石块。白狮的身体在下落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化,它幻化成赤身裸体的幼童模样,男孩在落地的瞬间长大成人,如若幽灵泛着珍珠色的光。
“别让我等太久啊,”威尔伸出手,他不等梅恩斯回应便径直牵住了对方,难得地用大拇指摩挲他的掌心,“我的哨兵。”
梅恩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浓密的雾气之中,唯有眼前的公寓辨识清晰。
“……你可以放开我了。”他假装不情愿地说,告诉自己不要再回忆到死也没有抓住威尔的事实。
结果威尔不仅没有松开梅恩斯,反而与他十指相握,扬着嘴角调笑道:“哦?我要是说不呢?就算是我,偶尔也想享受恋人的特权,梅恩你从来不给我,只有我自己争取。”
是这样吗?梅恩斯皱起了眉头,他开始回忆并反思自己是否真的过于冷淡,说出口的却是:“滚蛋,死都死了,哪来这么多事。”
威尔耸了耸肩:“是啊,难得我们死了,要不要住公寓?”
“你不觉得很诡异吗?这有点冲击我的世界观了,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和你是什么状态,也许我们只是被催眠了。”
“我们死了,梅恩斯,没人能从核武器的正面打击中存活下来。”
梅恩斯看上去有些恼怒,好在没有立即发作:“好吧,就算如此,我也不要住这个公寓。简直就差把‘可疑’写在门牌上了。”
“那我们住哪里?只要你说,我们就去。”
“……我怀疑我们没有选择——雷。”
白色的狮子应声而出,先是用头蹭梅恩斯,继而用尾巴卷在威尔的腰间。
“去勘察,看看能不能走出这迷雾。”
布莱克终于又在梅恩斯的脖间找到了自己的专属位置,它让自己盘在那里,选择了自己舒服而梅恩斯不会难受的距离。没过多久雷古勒斯便回来了,它有些沮丧又有些不快,只是贴着威尔发出呜呜的声音。梅恩斯又想说滚了,但最终只是翻了个白眼,转身面对公寓。
“没得选择,那就住吧。”
“还不如死个彻底。”他又小声嘟囔着补了一句。
威尔笑了起来。
威尔笑了起来,虽然已经通过布莱克看到了全部过程,并且精神体的显现也是他的自主决定,但他依旧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让梅恩斯归队后不在第一时间向自己报道。他故意用冰镇饮料的杯子贴自己的后颈,立即看到梅恩斯打着寒战转过身瞪自己。
很好,这样才对,哨兵的目光怎么能离开自己应该守护的向导?威尔想到这里心情更愉悦了,他走到梅恩斯身旁,将盛着食物的盘子递给对方,自己举着冰镇饮品对阿伯拉德与泽万示意。
“我是威尔•沃尔德伦,梅恩斯的伴侣。”
TBC
吃过早饭后,阿伯拉德就带着泽万出了门。两个人分别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了不少饼干、曲奇和杯子蛋糕。泽万很开心阿伯拉德能允许他每样都留下一点儿,毕竟他从未想过阿伯拉德居然这么会做甜点!不只是甜点,包括早饭也很好吃,虽然只是简单的三明治、煎蛋、沙拉和牛奶,但泽万也觉得棒极了!虽然死了当真无可奈何,但既然还在这里“活着”,泽万认为自己能认识阿伯拉德确实是一件幸运的事。
“能遇见怎么样的人呢?”要跟上阿伯拉德的步伐并不困难,毕竟男人总是慢悠悠地走在泽万的身边。男孩有些期待地提了提跨在胳膊上的篮子,仰着脸问。
阿伯拉德摸了摸泽万的头,回答道:“嗯……见了就知道了,不用担心,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嗯!”
结果却是两个人转了整整一层,都没有遇见一位邻居。奇怪,人都去哪了?阿伯拉德忍不住想,昨天还遇见不少人,难道这一层只有他们吗?也不知道那条“在脑海里构想目的地就能直达”的方法对登门拜访是否有用。阿伯拉德怎么想都觉得这都侵犯隐私权了,于是提议俩人分别上下一层再去找找,如果还没有的话就去空地看看,泽万表示赞成。
十一层也没有人,直到九层他们才敲开一间住户的房门。对方是一只站立着的、穿着衣服的大蛾子,头顶有着羽状触须与两只黑亮亮的眼睛,泽万几乎是下意识闪到了阿伯拉德的身后。
“呃……您好?我是十层的住户阿伯特,他是泽布伦。我们昨天才搬来这里,随手做了些小点心,想要送给邻居您,希望不要嫌弃。”
蛾人——阿伯拉德暂时决定这样称呼对方,虽然好像不太礼貌,但目前已经是比较礼貌的称谓了——低头分别看了看阿伯拉德与泽万,又瞅了瞅阿伯拉德递上的小礼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原地晃动着触须。
啊,是言语不通吗?阿伯拉德有些尴尬,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如果同为人类还好一点,英语好歹也是范用语,但眼前的这位蛾人邻居却是他物种,再说蛾子有发音器吗?
“这个,是饼——干,食、物,可以吃的。”阿伯拉德做出吃的动作,担心对方还是不能理解,干脆拆开一包取出块放进自己嘴里,咀嚼给对方看。
蛾人左右摇晃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阿伯拉德后续递上的礼包,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单纯不理解。他依旧只是站在房门内,房间深处传来嗡嗡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风扇转动,还有一些奇怪的反光,看上去什么都是银色的。
泽万拽了拽阿伯拉德的衣角:“会不会吃不了这种食物?书上说……嗯,蛹化后口器就退化了,只能吸食花蜜。”
既然是拟人形态,阿伯拉德认为也许还有其他的进食途径,当然不排除受种族影响可能更像蛾类的生理构造,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自己失礼了。
“嗯,抱——”
话还没说完,蛾人就探出前足,用爪勾起了礼包,他提起来退回房内细细端详着(至少在阿伯拉德眼里是这样,因为对方一直变换角度观察“手”里的东西),头上的触角耸动,阿伯拉德看到了他胫节内缘的净角器如同刀片般锋利。就在阿伯拉德开始防备的时候,蛾人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径直关上了门,两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最终阿伯拉德牵着泽万离开了。
他们刚走出公寓,便迎面走来一名扛着鹿的男人。男人面容年轻,以暗紫色的布蒙着眼睛,他穿着透明的雨衣,手里没有任何的武器装备,正步伐稳重地走向公寓。阿伯拉德见状随即迎了上去。
“需要帮忙吗?”
男人朝他的方向转头,阿伯拉德立刻伸出手准备扶住男人的肩膀,但被对方巧妙地躲开了。
“不必,”男人声音清冷干净,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淡,但他还是补了句,“……谢谢。”
“我是阿伯拉德•阿伯特,这位是泽万•泽布伦,我们是昨天才搬来这里的新住户,”阿伯拉德再次确认眼前的盲人不需要帮助后,趁着对方还没走掉之前自我介绍,“原本准备了礼物想送给邻居们,但都没怎么见到人。”
“在我之前,你们还见到了什么人?”男人突然问。
阿伯拉德愣了一下,如实回答:“九楼外貌是蛾型的邻居。”
男人冷哼一声,说:“那家伙是天蛾族,身上的鳞粉有各种副作用。”
“那——?!”
“不过这个量是他已经刻意控制了,你们沾染上的应该是新陈代谢的部分,吹吹风或洗个澡就没问题。”
阿伯拉德吞咽了下,回想起来对方确实总和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过眼前的男人是怎么知道的?
“朱厄尔是个好人,只要你们不招惹他。”
男人说完依次“打量”着阿伯拉德与泽万。他能看见?泽万忍不住抬起头看看男人,又看看阿伯拉德,恰到好处地插了句“你好”,接着提起篮子给男人展示他们没有说谎。男人点了点头轻声回复:“你好。”
“人的话都在顶楼烧烤,今天有活动,沙巴特没告诉你们?”
阿伯拉德回忆着,与泽万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这……毕竟我们才来……”
“告诉你们是他的责任,是否选择参加是你们的自由。”男人严厉地说着,在交谈的期间他都没有变换姿势,甚至气息始终平稳,完全看不出正在负重,这些综合起来打消了阿伯拉德想建议他先放下来鹿再交谈的建议。
“我现在要去顶楼,愿意的的话你们可以跟着来。聚会刚开始没多久,你们带着的甜点也可以助兴。”
“那就麻烦你了。”阿伯拉德牵着泽万走在说完话就自顾自走掉的男人身后。
三个人在进入电梯后并没有特意交谈,男人目视前方一言不发,泽万则时不时偷瞄那头鹿。至于阿伯拉德多少是对男人有些好感的,男人扛鹿的方式是典型的“消防员抱举式”,在目标体型较大时这种方式更方便发力利于转移,消防员在上岗前需要进行一系列的超强度考核,抱举障碍跑就是其中之一。
“我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此之前还遇见其他人了?”阿伯拉德尝试打破沉默,毕竟和人类交往要比和他物种交往安心多了。
男人轻描淡写:“闻出来的。”
闻?是指嗅觉很好的意思?泽万忍不住悄悄嗅了嗅自己和阿伯拉德,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呀。
“我的五官比较敏感。”看到了泽万的小动作,男人解释道。
“所以哥哥蒙着眼睛吗,因为太敏感?”
“今天不是,只是在训练。”
训练,阿伯拉德捕捉到这个词,也就是说这个人在拟失明的情况下捕猎了一头鹿?
“哥哥是做什么的呀,是军人吗?”
干得好,泽万!阿伯拉德心想,轻易问出了他想知道但不好意思立刻就问的话题。
“是的。”
泽万立刻就安心了,在他眼里这种职业的都不是坏人:“阿伯拉德是消防员,你们都很厉害!”
男人闻言抬头望向阿伯拉德,虽然是蒙眼状态阿伯拉德却觉得对方真的能“看见”,趁这个机会他也快速观察了下男人。男人看上去并不高壮,但体能绝对优异,有着一头说白不白说紫不紫的头发——而在他的颈间不知何时竟盘亘着一条黑色的蛇,此刻正昂着头颅与自己对视。
“蛇!”阿伯拉德压低嗓子喊了一声,随手拉着泽万拽到自己身后,“你千万别动,我来想办法!”
男人偏着头,停顿了片刻才说:“没关系的,布莱克是我的宠、物。”
说“宠物”的时候,男人挑起一侧的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蛇居然配合地贴在他的面颊,打招呼般张开了全黑的嘴——是黑曼巴。
“认识一下吧,”男人突然说,“我是梅恩斯•马格努斯,住在顶层。”
梅恩斯引着阿伯拉德与泽万来到楼顶,那里果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在烧烤。人们相当欢迎梅恩斯,或者说期待他的战利品,当即就有几个人围上来索要鹿头与鹿皮,甚至还有人要了内脏。梅恩斯看上去懒得参与这种事,只是对每个人都说“好”,便径直把鹿交给了负责组织烧烤的艾利冯斯处理。
“这位是新来的住户阿伯特和泽布伦,带了甜点给大家。”
梅恩斯面无表情、干巴巴地进行介绍,阿伯拉德和泽万把篮子放在桌子上供其他人自行挑选,剩下的由艾利冯斯回收,统一放在盘子里当做餐后甜点。
“不用太拘谨,随便就好,”梅恩斯边说边卸下眼罩,露出亮紫色的眼睛,“愿意的话也可以熟悉下邻居,我是饿了,先——”
梅恩斯打寒颤同时止住话头,他脖子猛地缩了下,阿伯拉德正不明所以,就看到对方半带恼怒地转过身。一名黑发飘飘的男人正托着盘子、手举杯子踱步向他们走来,来者面带微笑,流露出从容不迫的气势。
“你们好,”男人走到梅恩斯身旁,将盛着食物的盘子递给对方,自己举着冰镇饮品对阿伯拉德与泽万示意,“我是威尔•沃尔德伦,梅恩斯的伴侣。”
TBC
公寓的超市与其说是“超市”,不如说是“商场”,里面的东西分区摆放,大到钢琴、三开门的冰箱,小到抽纸、食盐,奇怪如等比例的羊驼装饰、室内喷泉(阿伯拉德在看到的时候忍不住想真的有人会在家里摆这些玩意儿吗)都被详细地记录在册。每一位进入超市的人都会在入口处得到一块手表,只要说出或者输入想要的东西,就能显现于投屏上,地面则是与手表同步的传送带,可以在选定区域后径直被送往目的地。
阿伯拉德先前在披萨店借了纸笔,于离开之前列明需要的东西,现在他推着车子,正逐一手上的清单:“先买一些喜欢的衣服吧,出门前我大概看了下,家里好像日用品都比较齐全,我们可以先用,不够了再买。”
泽万点了点头,家这个词让他心生亲切,但随即而来的又是巨大的空虚。从今往后就真的要住在这里了,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一定还在为他在难过吧,小小的男孩一方面希望家人不要因为自己的死过渡悲伤,另一方面又绝对不希望自己这么快就被遗忘。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就在今天的早些时候他还被绑匪挟持着,后来警察来了他就趁乱逃跑,还差一点儿就能投入哥哥的怀抱,却被子弹穿过了腹腔。接下来的事情他就不大记得了,只是倒在地上任凭眼前影影绰绰晃动着人影,他感到越来越冷、累以及困倦,他能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于是变得开始安心,等再次恢复意识就已经站在了这幢奇怪的公寓门口。
“泽万?”
耳边传来阿伯拉德轻柔的呼唤,泽万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对方的衣角,正死死攥着那点可怜的布料轻轻发抖。阿伯拉德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泽万齐平,伸手帮他拂去鬓角的汗水:“我在呢。”
泽万吞咽了下,突然间感到极大的委屈,他抽了抽鼻子,用力点头,好不让对方看清自己脸上的神情。阿伯拉德没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片刻后泽万抬起头说:“我感觉好多了,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阿伯拉德揉了一把男孩的头,轻松地说:“别介意,这没什么,准备好了就继续采购吧,我们今天还有不少准备工作要做呢。”
“好。”泽万说完这句,就走向前方,他把投影调到最大化,说服自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的世界好像还没有这种设备,况且这里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家超市、或者商场都大的多的多了。
也许会有什么好玩的也说不定,泽万忍不住期待起来。
几个小时后他们带着采购的东西回到了家,这期间阿伯拉德还在超市隔壁的冷饮店请泽万吃了洒满坚果碎的双球冰淇淋。在超市里他们陆续见过一些人,冰淇淋店也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顾客,他们其中有些与人类长得毫无二致,另一些看上去更像是电影里的存在。有一个人头上长着角,另一个人身后拖着粗壮的尾巴,长尾巴的人来到冷饮店只是要了一杯冰块,然后全部到在嘴里嘎吱嘎吱咬着。
“真是奇妙的地方,希望大家都会好相处。我们今晚把买的小礼物包装好,明天送给邻居们吧。”
阿伯拉德说着,他把买来的东西整理完毕,烤箱里放进曲奇,现在已经开始拖地板了。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泽万也没有闲着,他自觉给阿伯拉德添了不少麻烦,主动要求擦家具。
“我已经闻见香味了,”泽万说,“曲奇也是给邻居的吗?”
“我们自己留一些,剩下的给邻居。冰箱里还有果汁和牛奶,你想喝的话可以自己拿出来喝。”
泽万来了劲儿,他没想到阿伯拉德这样居然还会做曲奇!他还觉察到阿伯拉德买了不少食材,看样子他应该也是打算做饭的。
“已经擦完了,还有什么需要是我做的?”
大致检查了一下泽万的劳动成果,阿伯拉德快速想了下说:“休息吧,还有,帮我留意下烤箱?”
“好——”
看起来泽万对这个任务很满意,他把计时器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坐进沙发等待着,直到烤箱发出“叮”的声响,他立刻跳了起来呼喊阿伯拉德。阿伯拉德带着手套取出烤盘,泽万在旁侧喜滋滋地看着还冒着热气的曲奇,阿伯拉德等放凉后喂给泽万一块,后者想也没想就张嘴吃掉了。
“唔~……”泽万咀嚼着,想着称赞的词眼,“好吃!”
“那看起来下次还能做。”阿伯拉德自己也吃了一块,品了品味道后又开始考第二批饼干。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已接近晚上九点,阿伯拉德注意到这个房间的表最开始是静止的,为此他还特意买了电池,等回来后又发现表针已经开始走动。两个人决定了洗澡的先后顺序后,阿伯拉德反锁上大门,吩咐泽万就坐在客厅里,他特意打开了盥洗室的门,幸好浴室本身干湿分离,他只需要关上最里面的那层便好,他时刻聆听外界的声响,总担心泽万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出什么意外。同时泽万坐在客厅里翻看一本杂志,他有些心不在焉,竖着耳朵听淋浴声,水流的声音给他带来些许安慰,他知道阿伯拉德就在那里。
“浴室空出来了,你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用。”阿伯拉德出来的第一时间,泽万就抬起了头。他看到对方用浴巾裹在胯间,头发半湿不干地贴着,厚重的刘海被掀到了一旁,露出湛蓝色的深邃眼睛。阿伯拉德此刻已经刮干净了胡子,露出与年龄相仿干净面庞。
这、不算是叔叔,应该是哥哥……?泽万想,突然发觉自己之前的失礼。
“怎么了?”阿伯拉德见泽万看着自己发呆,好笑般摸着下巴,“认不出我了?”
“啊、不,抱歉……”泽万讷讷地说,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更年长些呢……对不起。”
听着泽万小声的补充,阿伯拉德爽朗地笑了:“看来下次想试试成熟的造型可以蓄胡子。”
“以后也会留胡子吗?”
“不了,如果不是条件不足,我也不怎么留。其实胡子打理起来挺麻烦的,要时刻注意干净整洁,还要保持造型。”
泽万想确实,他爸爸有一个客户就是山羊胡子,还在尾端扎了个小揪揪。当时威廉还吐槽过这个客户在胡子上花的时间和女人在头发上花的时间一样多。
“我喜欢你现在这样,很清爽。”泽万诚恳地说,他站起身,走向浴室。
“是吗,那我就这样吧。对了关上里面的玻璃门就好,有什么事就大声叫我。”
泽万感激地点头,明明他和这个男人才认识,但已经完全明白并且坚信对方是个好人、会对待自己好。
浴室已经打扫过了,浴缸里放着带有香氛的热水,就连镜子也被擦干净,泽万发现阿伯拉德比看上去更细心,也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男孩想着,他把鼻子以下都埋在水里,咕嘟嘟吹着气泡。
阿伯拉德也比看上去更健壮,虽然男人在抱自己的时候泽万已经发现他的孔武有力,但看到身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赞叹。泽万不知道所谓的健美是什么概念,但他觉得阿伯拉德的身材就是真正的恰到好处,没有一丝赘肉,肌肉也不会太过显眼。如果自己也像他一样,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泽万向上坐了点,头枕在浴缸边沿,他打开了按摩模式,在水流的缓慢冲击、震动下昏昏欲睡。
是不是就不会惹家人哭泣?
泽万是被阿伯拉德抱出浴缸的,他发觉身边有人后就开始拼命挣扎,一边打击对方的身体一边拍打出水花,直到听清楚阿伯拉德的声音后才逐渐冷静下来。但他仍旧发抖,并在浴巾里缩成一团,任由阿伯拉德把他放在浴垫上擦拭。
“……晚上要一起睡吗?”阿伯拉德提出建议,泽万疑惑地抬头看他,“刚来到新环境谁都会不适应,况且我也建议先观察一段时间,确认真的安全后再分房睡。”
阿伯拉德曾经吃过类似的亏,有一个占据了警局的团队假意收留他的团队,极尽所能地招待他们,结果晚上就有人摸上了姑娘的床。阿伯拉德当时都杀红了眼,那也是他第一次杀人,他到现在都能记得撬棍敲碎头颅的触感。
泽万沉默地点头,他被阿伯拉德抱到对方的床上,随后就拿到了内裤和睡衣。阿伯拉德很善解人意地离开了片刻,等他换好衣服再进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
“热牛奶,加了点蜂蜜。喝完后等半个小时再睡,还有记得刷牙。”
接过男人递上来的杯子,泽万双手捧着,盯着涟漪发呆。阿伯拉德就坐在他的身侧,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至于太近也不会太远。阿伯拉德并没有一直看着泽万,反而在看一本书,泽万听着对方翻阅书籍的声音,逐渐放松下来。
“在看什么呢?”泽万问,白天的时候他们一起买了不少书,还囤了足够一周的食材,看上去就像是阿伯拉德做好了长时间不出房门的准备。
“《少年德米安》。”阿伯拉德的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确实容易令人感到心安。
“好看吗?”
“我才刚开始看,等看完了告诉你。”
泽万喝了一口牛奶,发现温度降下来后,开始小口连续啜饮。牛奶在他的唇角蒙上白渍,阿伯拉德抽了纸巾递给他。
“谢谢。”
“不客气。”
但是泽万又说了一遍,他郑重、又缓慢地说:“谢谢你。”
阿伯拉德感到有趣,问:“为了什么?”
“为了你为我做的一切,所有的那些。”
听到这里,阿伯拉德柔软的心像是被扎进了尖锐的刺,到底为什么,死神就连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那以后你要向我道谢的地方还多着呢,”阿伯拉德笑了,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可靠,“等一会就睡吧,明天还有任务呢。”
“艰巨的任务。”泽万说。
阿伯拉德重复道:“对,特别艰巨的任务。”
TBC
阿伯拉德与泽万的新家是两室一厅,还带有开放式厨房和相当大的浴室与露台,如果是黄金地段,这样的房子在L市会卖出相当不错的价格。阿伯拉德曾经也拥有类似的房子,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搬进去就发生了灾变。没人知道那是如何开始的,正如同没人知道如何能终止,有人说是温室效应导致南极冰川融化,释放出了上亿年前的远古细菌,有人说是陨石带来的天外病毒,还有人说是A国的生化武器,总之它就是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对每一个生存着的人类真正意义上如影随形。
他们的团队里也有孩子,数量不多、年龄也不等,阿伯拉德希望他们能活得更久长大成人,因为孩子代表着未来。现在的他已经无力去保护那些活着的孩子们了,但至少他能帮助眼前的。这个小小的,抱起来柔软的小男孩,像是芳香的面团靠在他的怀里,他忍不住就想摸摸他的后背,告诉他有他在呢,一切都会好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泽万终于动了一下,阿伯拉德立刻松开他,让他坐直身子。
“……好扎。”泽万小声说。
阿伯拉德愣了下,摸了摸自己许久未打理的络腮胡子,要不是因为死了灵魂变得干干净净,他甚至怀疑这胡子里会不会有腥臭味。他放开了泽万,让男孩站在地上。
“晚点的时候我刮了吧,弄疼你了吗?”
泽万摇了摇头:“不疼,有香香的味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阿伯拉德心想。
“你饿了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起身走向冰箱,阿伯拉德打开查看,果然空无一物。
“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餐厅吃个饭,然后买些日用品,顺便熟悉下这座公寓。”
泽万把手背在身后,偏着脑袋思考着,他一只脚尖点着地面,微微晃动着幼小的身体。
“如果你不想去,可以留在这里,我买好了带回来我们再一起吃。或者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披萨外卖?”
泽万又想了会儿,最后说:“我们出去吧,一起。”
“好。”阿伯拉德笑了起来,对着泽万伸出了手。
如同艾利冯斯所说,只要在脑海里描绘想要去的地方,目的地就会出现在眼前,要做到这点并不难,阿伯拉德很轻易就掌握了。接下来就是让泽万尽快熟悉这个能力,阿伯拉德心想,以便自己不在的时候这孩子也能自我照顾。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家门庭冷落的披萨店,阿伯拉德观察了片刻,不太确定是不是能直接走进去,也许是其他住户不想吃披萨的原因这里才这么冷清,男人这么自我安慰道。泽万也在等待着,他不明白阿伯拉德为什么没有立即进入披萨店,但他信任阿伯拉德,即便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你通常喜欢什么口味的披萨?”
阿伯拉德终于迈开步伐,他推开门,自己先行进入,用身体护着泽万,等了片刻发现没有异常,才让男孩也走入店铺。
“嗯……普通就好?或者芝士……先生你呢?”
“叫我阿伯拉德就行。”阿伯拉德走向柜台,那里空无一人。他四处走动,也没看到什么像是营业人员的人,只是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像是IPAD一样的东西。
“阿伯拉德喜欢什么口味?”泽万小声问。
“啊,我?我都可以,不挑的,”带着泽万随便选了一张桌子就坐,阿伯拉德注意到自己面前的“IPAD”亮了起来,缓慢滚动着菜单,“一起看看?”
菜单被摆放在两个人中间,他们挑选了片刻,目录里的口味层出不穷,有些甚至匪夷所思。俩人几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末了只是中规中矩地选择了微辣培根与芝士双拼披萨,和不含酒精的热带水果饮料。
点完披萨后泽万似乎终于放松了点,他双手撑在椅子上左右环顾着,与阿伯拉德警戒式的搜寻不同,他只是感到好奇。这是一件装修风格简单的披萨店,在他的世界随处可见,店铺墙上还贴着当季新品的海报,榴莲味和北京烤鸭味的披萨正标着大大的叹号写着“火热出售中”。没过多久就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先行送上饮料,来人穿着规整的衣服,看上去应该是侍应生。
饮料是冰镇的,倒锥形的玻璃杯外壁很快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泽万看着这些水汽汇聚在一起形成水珠,最终滑落而下。
“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我很久都没有像这样吃饭了。”本意是打破沉默的阿伯拉德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说了多余的话,他小心翼翼地窥视泽万的表情,生怕自己惹得对方想起伤心事。
“很久吗,那之前……”泽万错了下视线,张开嘴又闭上,接着顺着阿伯拉德的话接下去,“先、阿伯拉德喜欢吃什么?我们再要点其他的东西?”
阿伯拉德却是节俭主义者,只是摆着手说:“不了不了、先这些吧,不够了再点。”
在他们谈话间先前的那名侍应生陆陆续续送上了双拼披萨套餐,一尾鱼形状的铁器皿里烤着白蜗牛肉,正咕嘟嘟泛着汁水冒热气;被炸到金黄酥软的薯饼是笑脸的模样,一旁的小碟子里盛满了番茄酱;双拼披萨被摆放在桌子的正中间,芝士的那边恰巧面对着泽万。泽万眨了眨眼睛,带着征求的目光望向阿伯拉德,后者用自己的饮料杯碰泽万的,带着笑意说:“吃饭吧。”
两个人分别用湿巾擦了手,阿伯拉德主动为泽万切下一块披萨递给他,泽万双手接过道谢,等阿伯拉德已经品尝味道后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刚出烤箱的披萨热气腾腾,泽万一口咬上去后就开始小口吹气,原本他是不怎么饿的,但真的进餐起来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芝士被泽万拉出长长的丝,挂在披萨与唇齿之间,他甚至伸长了胳膊想要借外力拉断这些芝士,但立即感到不妥悄悄观察阿伯拉德的神情。
阿伯拉德没精力多说什么,只是风卷残云般吃着自己的那份食物。他是真的饿极了,用力咀嚼大口吞咽,美味在他的味蕾炸裂,带着完全无法抗拒的芳香直冲头顶。白蜗牛肉被牙齿撕扯、断裂,嚼碎,每一片肉屑都染着汁水的浓郁味道,阿伯拉德甚至感觉恍惚间连自己的舌头都被囫囵吞咽下腹。
“你还想再加点什么吗?”这次是阿伯拉德问,他的腮帮子鼓鼓的,在艰难吞咽下去后喝了一大口饮料,“我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小牛!”
泽万乖巧地放下吃了剩的披萨,优雅地用餐巾纸擦干净指头,然后打开点餐页面。他帮阿伯拉德滑动着屏幕,看到对方凑过来毛茸茸的脑袋。
“这个,法式浓汁鸡柳意面,”即便如此,阿伯拉德也记得留下泽万那份披萨,“和烟熏三文鱼沙拉,你要汤或者甜点吗?我想再来份罗宋汤。”
泽万犹豫了下,点了点头:“我能点这个提拉米苏吗?”
阿伯拉德嗦着自己的手指,伸手拿着薯饼沾了满满的番茄酱:“点,想点什么都可以,但是最好要吃完。你不吃薯饼吗?这个要趁热吃才好吃。”
泽万点点头,下了单后才又重新拿起披萨,他觉得可能是受到阿伯拉德大口吃饭的影响,开始觉得食物更美味了。
一番餮宴之后,阿伯拉德心满意足,他甚至有些困倦了,虽然始终提醒自己千万不可麻痹大意,但他仍旧缓慢地怀念活着的时候吃的最后一顿正儿八经的饭。灾变之后连活着都是奢望,对于吃谁也不能过于挑剔,阿伯拉德吃过狗粮、过期的巧克力布丁,植物的根茎和蚯蚓,现在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泽万也已经用餐完毕,他在对面偷窥着阿伯拉德的神情。男人像是饿了半个月的狼,吃面的时候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所有的东西都被吃到一干而尽,看他的架势像是恨不得去舔盘子。
这个人,生前遭遇了什么呢?消防员应该不缺钱的吧?是在救援的时候被困在哪里了吗?比如地震……
泽万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无法不联想到在黑暗狭小的空间内的自己孤身一人。
“回家么?”
抬起头,泽万发现阿伯拉德已经站在了身旁,他正对自己伸出手,眯着眼睛笑。
“或者散散步。”
泽万想了想,握住阿伯拉德的手。这是双宽大、温暖的手,在某些地方还有老茧,与他爸爸妈妈以及哥哥的都完全不同。但泽万反倒觉得安心,粗糙的皮肉下是坚韧的骨骼,与他完全不一样——这个男人是强壮、可靠的存在。
“我想回家了,”泽万轻声说,他忍不住去摸阿伯拉德手上的茧子,“晚点可以再散步。”
“好呀,晚些时候我们还能认识一下邻居们,如果有年龄相仿的孩子……不管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相信我吧,我会保护你的,泽万。”
“……嗯。
“谢谢你。”泽万又快速地补充了一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