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辻曾見過龍。
那是在他尚還年幼時,猛然昂首間見到的景象——鱗次櫛比的龍鱗貼合著比院子還粗的龍腹,一時間讓人無法將之與生物產生聯繫,就像某種龐然的建築一般,只是讓人對其心生敬畏。而那黑色、波浪般的模樣則令他聯想起日本刀的刀鞘所用的蛇皮,一時間,身高還不及木桌的相生辻就那麼看呆了。
“是龍大人!”等那擎天巨物從烏雲間盤騰起來,辻立刻便大聲叫到,“龍大人來了!”
他順著石階小步跑著,每一步都變得更快,腳下的石頭地成了綿軟的推助,在他跌倒前都還一直維持著在為他提供協力。辻剛剛碰到地面,就因為疼痛感而快要哭了出來,可他又噙住眼淚,一邊默唸著“辻君是男孩子所以不能哭”,再撐著肉呼呼的小手站起來,四處張望著龍所在的地方。
龍消失在了烏雲密佈的天際。辻緊張地看著天際,想知道那個龐然巨物會不會再出現一次,可是,這時天上又下起來了小雨。藉著燈籠的光線,傾斜的雨絲勾勒出瓦楞的邊緣,也照亮了相生辻所在的街道。
他來回看看,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迷路了。
一個六歲的小孩迷路在鄰里,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要是再往回走走,興許又能回去了。但相生辻試著原路返回時,卻發現四周的景色又不一樣了。
原來天這麼暗的時候,風景是會變的啊。
辻在燈籠下小聲啜泣著,過了會兒,紙燈籠也因為被小雨浸濕,滅了下去。他仔細在雨水揚起的灰塵味和草葉的清香中辨別著回去的道路,但是沒有。這件事讓他沮喪了好一陣子。
或許是因為七夕時節,街上竟看不到什麼人。若是在平日,即便是在這個時間,也能看到住在附近的人走出來了吧。辻想著,決定向著大致的方向走,如此這般,總能找到什麼吧。他嘟囔著,直到撞見一個人影。
那人愣了愣,似乎也是意外會在七夕的夜裡撞見這樣一個孩童,他身上帶著股奇特的香味,辻也叫不出名字來,只是覺得比廟會上賣得香包、春天開的梔子花都還要沉鬱些。辻緊張地向後退了一步,手卻抓得更緊了些,一手摸見對方身上柔軟的布料。
“竟然在這時間遇見了……”辻聽到那男人說著,又見對方略傾身子,與自己持平了視線。相生辻留歲,還沒怎麼見過這樣把自己也當大人的成年人,不禁嚇了一跳。
“先、先生?我迷路啦……所以才在這時間還在這裡……”試著去理解對方所說的話的意思,辻小聲嘟囔著,卻又害怕失禮。一個武士要是在人面前少了禮教,那就太丟人了。他小心翼翼地繃起來臉蛋,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卻聽見來人輕輕笑了一聲。
“受傷了嗎?腿腳。”
辻扯了扯和服的下擺,這才意識到膝蓋處有汩汩血流滑了下來。他本不想多做理會,卻聽到那個男人一生輕歎。
“痛嗎?”
“有一點……”辻說不來謊,最終還是吐露了自己真正的感受
“我來帶你回去吧。”那個陌生男人蹲下身子來,抱住辻的腰,辻本想拒絕,但對方見他沉默片刻,似乎是認為他默認了,便徑直將辻扛了起來。這下也好,辻被對方扛在背上,立也不是,坐也不是,空空被懸著。
能背起來一個六歲的孩子,對方想來也並不如看起來那般瘦弱。辻迷迷糊糊地想著,有力氣的小手抓緊了這位陌生人的衣服,似乎唯恐對方將自己甩下去。
“為什麼七夕會下雨呢……”他喃喃道,卻病不期許一個答案,只是將因為冷天氣發紅的臉頰埋進成年人的脖頸處,在對方黑髮的摩挲下貼了貼那點因和服裁剪露出來的皮膚。
“因為牛郎星與織女星在鵲橋相會時,出於相隔一年的思念,在天上不忍流出眼淚。”背著他的男人輕聲說著,相生辻隨還年幼,卻也察覺出那個人或多或少有些難過了。
“您在流淚嗎?”孩子問道,他栗色的短髮落在對方的襯衣上,毛絨絨的,只讓人覺得很舒服而已。黑髮人笑了笑,沒再說話了。
“不,那是雨水罷了。”黑髮人說著,擦拭了一番臉頰,雨似乎下得更猛了些。
一定是這樣的,不然他又怎麼會在臉上有那麼多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