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部分暂时还没写好,先把能想到的发了出来【ntm
我!踩线!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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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即便江南之地,出门也需披上件厚实的衣服了。邻家精力无限的孩童在树杈间跳上跳下,扒拉了几个石榴下来。
“你可小心些,摔了下来,又要让爸妈担心。”警告的话语在书生的嘴里转了一圈,还是跑了出来。街坊邻居的孩子与他并不熟,他也早已过了爬树的年纪,但这孩子摔在眼前的一幕他实在不愿真实看到。
“没关……”大话还没说出口,就看着那孩子的脚底一滑,要不是情急之下把手里的石榴扔了下来,就要来不及抱住树干了。
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意识到刚才的千钧一发:“你看,我说没关系吧。”
颜查宇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早知道就不说出来了,反正就这么点高的树,也摔不出大事,长个教训也好。
于是这个看上去有些少年老成的读书人把手背在身后,转身进了自家的门。一如姑苏人家的格局,迎着门口的是影壁,再朝里面就是一间门厅。上了年纪的门房眯着眼睛坐在门口,对着他的老茶壶一下一下地点着头。门房虽不识几个字,肚子里却装满了故事,就像他的茶壶,就算不放半片茶叶,只泡上一壶白水,倒出来也还是一股茶味。颜查宇小的时候,他常抱着自家小少爷讲故事,他也成了这位小少爷为数不多的忘年交之一。如今他年事已高,便安排他做看门这类轻松些的活。颜查宇记忆里,当自己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能力”时,第一个告诉的,就是他。不过对方只当是孩子年幼,错把一些巧合总结成规律,误以为只要把坏事说出口就不会发生。而颜查宇在母亲过世后,也不再提起这件事了:注定会发生的事无法避免,何须多言。
绕过影壁,天井左右是两个小小的厢房。阳光四四方方地投下,给寒日里的人带来些许温暖,闲来无事的仆人蹲在墙根,孵着太阳,聊着闲话。中间的天井地面是用一条条深青色的砖铺就而成的,在水乡湿气的氤氲下,不常走的地方已经长出了一层细密的嫩绿色,更里面的墙缝里,羞羞怯怯地钻出了怕太阳的蕨类植物。
再往中间走,跨过门槛,就置身于第二进门厅里了,正对面的墙上高高挂着一幅匾额,上书“世德流馨”四个烫金大字,一边一溜小字,诉说着这副匾额的来历。想来是当年颜家祖上官至三品时,同样来头不小的同届赠与的。时过境迁,颜家业已式微,而以匾额相赠的那家,不知是仍旧钟鸣鼎食,还是同样经历了沧海桑田,大不如前呢?查宇叹了口气,幼时的自己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是有些许异能的普通人,怎么挡得住时间的滚滚洪流呢?
穿过这座门厅,走进长廊,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栋宅子中点睛之笔的存在了。颜家的宅子不大,却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气势,全赖这一片小小的院子。提到院子,就不能不先说一下园中的池子。姑苏城里常见园中池塘大多依照地势,或圆或椭,边缘流畅,围以假山花木。独颜家的池塘有棱有角,呈“凹”字形,边缘立着一溜雕花的石栏杆。池子中间围着一座小亭,亭畔堆有假山,穿过假山山洞,则又是另一番风景。这儿也曾是颜查散和伙伴玩乐的一片天地,如今他们高中的高中,备考的备考,就剩他这为数不多的闲人了。他本无心进取,父亲催得也不紧,便这么得过且过了。
不过,闲人也有闲趣,近日恰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城外天平山上的红枫大概也到了观赏的时节,不如约上三两好友一起去,权当是枯燥生活中的一点歇息。于是他打定主意,派下人传口信去了。
姑苏向来以小桥流水而闻名,周围却也不乏名山大川,就如这儿所养育的子民,既有善良体贴的心地,也有忠义报国的气魄。而天平山也与一位能人志士有着不解的因缘,就连植于山上的这百余株枫香苗也是他的后人所栽植下的。如今这片枫林已茂密成林,或许有朝一日,时代变迁,它们也会消散于战争的铁蹄之下。或许是由于眼前这片艳丽如火的枫林,颜查宇也被勾起了一丝秋日的寂寥。不过正所谓“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或许也只有这么思考,世界才是永恒不变的。与其这么杞人忧天,不如好好欣赏难得的美景。
虽比不上五岳名山,但天平也占地颇广,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同来的有伴们已不知上何处去了,唯余他一人立在满铺着金红色枫叶的石板小径上。奇怪的是,路的远处,火红的尽头,却是一片淡粉,不像是枫叶,反倒像是三月里盛放的桃花,再往后便是一连片粉墙黛瓦的建筑——姑苏一带常有的建筑。
颜查宇虽对怪力乱神之事还抱有些怀疑,然而关于徒然堂的传闻却早已在姑苏城内不胫而走,甚至有时为了教训不听话的孩子,家长还要凶道:“再哭,再哭就被抓紧徒然堂里回不来!”于是大多数小孩便会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顶多忍不住再抽噎几下。查宇没被这么吓过,毕竟家里没几个会去管他的人。母亲在他十岁时就不幸撒手人寰,父亲则在外县任职,下人们则巴不得他开开心心的,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这么想着间,颜查宇冒冒失失地走到了桃花林的尽头,现在,他在月洞门面前,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被审视着尽管这扇门并没有突然开口说话,或是有什么志怪小说里才有的行动,就像消逝,变化,万物的终结,它们无声无息地环绕着你,侵蚀着你,让你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变成了另一样东西。很久以来,颜查宇就觉得穿过门后,自己就和先前站在门前的自己不再一样了,或许是丢失了什么回忆不起的片段,又或者是知道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实施,再或者更早之前,它也曾间隔生死,阻断联系。
或许这扇门就是死亡本身?跨过了它,就是一片未知的地方。有朝一日,自己总会跨过它——不管世事如何,颜家的少爷有着超尘的气质这点早已名声在外,恐怕自己某日真的羽化而登仙,旁人也不会有多惊讶;可是他也清楚自己没这么无忧无虑,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这样的时日保持下去,永远不要改变。当局者迷,颜查宇又怎么会知道,世上大多数人皆是如此,乞求着永恒的到来,却又无时不刻不苟延残喘着。
“回来,我的桂花糕!还我桂花糕!!”稚嫩的声音在桃林深处响起,伴随着另一个有些疯癫的笑声,飘忽不定地传进了颜查宇的耳朵,打断了颜查宇的思绪。
“吹牛说要起去看海,结果上这儿来偷我的桂花糕,早晚有一天你要……”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不知是因为距离离得远了,还是当事人自觉不妥,收了声。
不过被骂的那位似乎并不在意,还是一句话顶了回去:“早晚有一天回去的嘛,今朝有桂花糕我今朝醉~!”
“你赔我桂花糕!”被偷了桂花糕的那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一样,追了上去。依稀看到两个不高的身影在桃林间追逐着,一蓝一粉,像是春天刚出窝小麻雀,叽叽喳喳地翻腾着。随后又踩着树枝,翻进了墙内,连颜查宇都不禁要被逗笑了。
不论如何,起码死亡没有躲在这扇门后。这位再常见的不过的书生迈开步子,跨进了他不曾预料过得奇遇中。
三头老虎各自盘踞屋檐,压低着身子,喉咙里发出警示的低吼,其中一虎动了动爪子,瓦片翻飞,掉在了地上。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像是一种信号,三只凶兽缠斗在一起,从屋顶撞落到了室内,在普通人眼中像是房梁支持不住瓦片的重量,倾倒了。
塔兰看得真切,引发这现象的那三头老虎,其中身形最大的白虎是觉拉,外表和寻常老虎无异的是这家主人造的业。
那凶虎是从一幅画卷中生出的灵,凶虎的主人已经被它杀害,但这灵却不肯离去还伤了无辜的人,先前觉拉和它打斗时占了上风,但突然出现了另一只白虎,对方敌我不明,现如今都打作了一团,觉拉显得有些吃力。
凶兽之间的战斗不是人类可以参与的。
塔兰在被凶虎袭击时伤了腿脚,一时无法起身,他的身旁躺着被开肠破肚吃了一半的富商,那人的肺腑和血散在地上把塔兰的白衣污了个透彻,看架势手在巧的洗衣妇都洗不干净了。
这趟浑水可不是自己找上来的,塔兰并没有义务救人,他不是道士,不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因果报应,这人种了什么因便得什么果。
但波及旁人就不应该了。
这家主人是个富商,生性爱虎,家中物件十件里面有七件是和老虎有关的,虎骨,虎牙这些都是寻常收藏。他出钱雇佣猎户去捕杀老虎,乡里称他是个大善人,当猎人给他送去一只未断奶的小虎时,富商睁大了眼惊呼一声,连忙让猎户杀了小老虎,做了件玩物。
这人若是真的爱虎便不会做出残害老虎的事来,人对喜爱事物的表现真是矛盾,颇有叶公好龙的架势,想必他收藏的那些“虎”的来路也不全是光鲜的,背地里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外人不知道,他自己可清楚。
只可惜这个人不会在睁开眼睛夸耀他得到收藏物的故事了。
受邀到富商家里塔兰并不情愿,往日里塔兰也很少接受这种邀请,之所以会蹚这趟浑水还是为了拿回自己遗落在虎丘山的物件,东西虽小但意义重大。
那是姐姐的遗物,也是她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了。要是普通东西丢了,那就丢了吧,说明他命里该有这一劫。
塔兰回忆那日虎丘山,正是佳节,民间自发组织了庆典,富家子弟们邀请了许多乐坊到搭建的歌台上展示才艺。自己安身的乐坊也受到了邀请,他原想推脱,结果被管事姑娘连人带着琵琶轰了出来,觉拉笑他连一个姑娘都可以将他抱走。
住处不让回,只能跟着自己的师傅们一同前往。
在节日里朝廷放得宽,没有夜禁,夜里倒是热闹,货郎捣弄着稀奇玩意儿,小贩也吆喝着小吃,师傅们带着塔兰四处转悠让他开了眼界,待她们游玩够了才一个个不情愿地拿起吃饭的家伙站到台上,和对家赌气似的比起了手艺。
美人抚琴争艳,尽管已是秋日,叶正黄,百草枯,但自她们的琴下却生出了春意。
塔兰坐在乐师的队伍里轻轻拨撩着管事姑娘给他的琵琶,琵琶虽说不合他的手,但也不影响演奏,他听身旁的人热烈地讨论着新得来的琴谱不禁笑出声。
台上有一女子,伴着乐师的独奏,翩然起舞,姣好的面容犹如盛艳牡丹,一双含着笑的凤眼将台下的男子的心魄都勾去了,惹得女伴们不满地扯紧手绢。
乐坊之间的比试也算是商品展示了。
自家乐坊收场后,塔兰被独的推出去试了本事,这倒也不困难,他的天赋不言而喻,着实是惊艳了一把,更有登徒子想问管事买他一夜,有特殊喜好的人是大有人在,只可惜塔兰卖艺不卖身。
现在安身乐坊也只是暂时的,兴许过几日他就会离开姑苏城,起初到乐坊他只是想住几日而已,没有身份住店可是很难,幸好那些烟花柳巷不要什么身份证明,乐坊的管事看他对乐器颇有研究,便留了他,但塔兰提出了不签卖身契的要求,管事应了。
再者塔兰也没有卖身契可以签。
在收拾家伙回乐坊时一人将塔兰拦下,来人一副纨绔子弟模样,语言却意外的切实,塔兰静静的听着那人说话,觉拉在一旁告诉他个大致。
公子哥讲他父亲近日得来了一幅珍贵的虎啸山林图,想邀请宾客到家中欣赏,于是就想邀请塔兰到家里为宾客表演。
公子哥讲完后塔兰投以微笑表示回绝,在场乐师不少又何必只请邀自己一个人呢,再者,近期事物如此之多,塔兰实在是应付不过来了。
听罢,被拒绝公子哥好似喝醉一般撞到了塔兰身上,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耳坠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掉的,不排除是那人有意为之。
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自己已经是落在脏水沟里的鱼了,结果也在这里,自己果然不是番僧。
觉拉跟着自己去了富商家,进门不久就表示出了对这家人喜好的厌恶,任谁都不会喜欢一堆和自己形态相似的死物,塔兰对觉拉的不满没有任何表示,这和自己进出红室没有什么区别。
富商的儿子对塔兰热情,在宾客入席前带着他在院子里走了一遭,也不管塔兰听不听得懂讲了许多自己父亲藏品的故事。宾客到席之后这些故事又在被说了一遍,众人闲谈之际话题引到近期城中的一件怪事上。
近期城里的打更人总是说在巷子中看见大型猛兽的身影,有胆大的人凑上去看却是发现了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内脏,混着泥土染着斑驳的血迹,兴许是野狗互食也说不定。
一时众说纷纭,但还没有结论闹得人心惶惶。
众人戏说是不是富商家养的老虎们化作精怪跑了出去,所以才没有人发现城中野兽为何物。
富商笑罢,叫小童到书房里取今日宴会的主角,小童久久不来,富商面露难色自己领着客人到书房。只见房门大开,富商踏入房间惊叫一声便跌坐在了地上,好奇的客人跟着进来瞄了一眼吓得慌了神,居无一人想起要求报官。
那小童被刨开了胸膛,仰面倒在地上,头颅不翼而飞,血落在了展开的画卷上,画上赤竹颜色艳丽唯独不见应该在画中的老虎踪迹。
混乱中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一位客人的头上顺皮肤着留了下来,他疑惑地摸了自己湿润了的脸。
血。
客人抬头望向房梁,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眼睛,血液自眼睛的主人鼻尖低落,入了客人的眼。烟云凝结,一头虎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它松开口随后头颅坠落。
旁人尖叫着跑开,富商在听到尖叫后才回过神,连滚带爬地往门外逃,在半个身子都出了门槛时又被拖回了房中,门槛外的地上留下了一串绝望的血色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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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杀死灵就需要杀死器。
不出意料凶虎的本体就是那副画,两条人命是个麻烦事,在解决完这件事之后自己又要踏上旅途了。
塔兰笑得勉强,画卷在离自己三米外的地上,先前自己还可以正常活动,凶虎察觉到他的意图后一掌将他拍出几米,现在他算是半个伤残想要靠近更是困难了。
大意了这是他自己问题,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觉拉。
塔兰看不到觉拉和其他的老虎去了什么地方,但是耳边的兽吼还在,属于觉拉的声音还在,他稍微可以有一些底气。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觉拉这样和人或者物打斗着,自己一次次的陷入危机,对方又怎样一次次的解救自己,如果自己不从那片竹林里把他带出来,他会不会更自由......
或者还是在那里一直无声哭泣。
塔兰摸上腰间的萧,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痕,有新有旧,新的划痕还在凭空增加。
自己不是累赘,至少要为觉拉做些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触着满是血污的地面慢慢的移动到柱子旁,靠着柱子站了起来,他的五脏和四肢都在作痛,仿佛要散架一样。
他一步一步地挪着步子,在房间里找着从自己手里飞出去的耳坠。
觉拉和另外两头老虎战场又回到了书房,拉开距离后,觉拉警惕地护在塔兰身前。
“你还可以对付吗。【藏语】”
塔兰觉得他的声音此时此刻一定很难听。
“很难对付,但不是不能解决,你的东西找到了没。”
“找到了,接下来怎么做。”塔兰指着凶虎掌下的一抹朱色,镇静地说到。
觉拉鄙夷地呲牙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问题,一张虎兽的面孔也能有那么多表情,放在平时绝对是很逗趣的。
“你要命还是遗物。”
“我都要。”
“麻烦!早干什么去了,”觉拉凶道“只有一次机会,一刻间!你拿到了我马上带你走,扰乱大了,会有人来处理烂摊子的。”
塔兰默允,朝着柱子后挪了挪,觉拉勾起爪子,猛的扑向前,卯足力气朝着一只老虎的脸挥去。
三虎各自为立,否定了塔兰一开始想的画卷中有两头虎的构想。
又是一阵野兽的撕咬声和低吼,三只老虎又打作一团,塔兰抓准凶虎挪开步子的时机,跑到到耳坠的附近一把捞起那物件。
算准时间,觉拉从战斗中脱身,巨大的虎型化作男子姿态,他快速的揽过塔兰的腰,带着对方冲出书房......
“小子,作何感想。”
“......疼。”
书院老先生家有一盘永远无解的棋局。
知府大人家的儿子闯祸了,那孩子本就是个小霸王,犯了事天不怕地不怕的,直楞着脑袋要他爹爹给压下去。
他爹爹凑上前笑嘻嘻的给孩子递了块温软的白玉,说小祖宗你今年犯太岁可要小心点,太张扬不好。转眼挥了挥手,把书院老先生家准备赶考的儿子送去替了死。
老先生这辈子为人清廉,哪经历过这事。带着留下的姑娘收拾收拾就上了府,府上那小霸王耀武扬威的坐着,把姑娘家流的眼泪和老爷子藏不住的叹息全当个笑话看了去,而知府大人和小霸王耳语了一番,姑娘家就被留下了。
老先生被赶回去忐忑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府里领人时,收到的就是自家姑娘失了温的躯体,那白玉似的腕上还有青紫的痕。小霸王难得理亏的躲在了知府大人身后,但他虽然心虚了,却也毫不在意的和知府大人说着悄悄话。
他说爹爹您给的玉哪有这玉好玩,性子烈着呢。
老先生苦啊恨啊。世仇也不过如此,但是他哪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只好到处去讨个说法,白纸上镌刻一样的字迹似在泣血。知府大人家被这样弄的人心惶惶,指不定什么时候传到皇上那去了就得丢掉官帽子。
于是那一晚上老先生就在书院里能看到窗外古树的屋子里,在那永远无解的和孩子们下的棋局面前被人捅穿了胸膛咽了气。
那小霸王一早上就来书院子里搜刮民脂民膏了,经书之类的一概不感兴趣,画儿也只是当个趣味看了几眼草草收起。
而那溅了血的棋盘残局就在桌上摆着,小霸王说,我想试试人骨做的棋。
那取老先生身上骨造就的一枚棋,却怎么也上不上色。人说老先生生前清贫,怕是死了也只留得清白在人间,这玩意邪门,怕不是有什么东西护着,千万小心。
小霸王笑的猖狂,手一伸就将整副围棋带了回去。
他说,我知道这人生前见不得一点沙子,他家孩子也是一个个不听话的硬骨头,合着是随了老子。我就要把这东西带回去,看看在我的地盘上谁才是管事的,这黑子我是造定了。
隔日,府上大火。府里的佣人们只受了些微伤,而知府大人和他的儿子则烧成了焦炭。
屋里还摆着那副棋,贝类做的白子温润如玉,玛瑙造的黑子闪着微光,摆着一盘无解的棋局。
而整副棋里多了一枚白子,摸起来是光滑的绸缎,看起来白如白玉。但不知为何恍惚间总是隐约溅了点血色上去。
那是一枚骨棋。
相泽泪从记事起,印象中家里就有一个大大的卜伴园,一年四季园子里总会有花盛开,灰雀与野猫常在其间。春日清风、盛夏虫鸣、桂香秋叶、红墙白雪,总有好风景。从小得爹娘宠爱万千的她,孩童时想要的东西也基本能到手,见过的、摸过的、拥有的东西不计其数,但非要问她的珍宝为何的话,相泽泪一定会告诉你,她最珍重的东西有二:一个是娘亲当年嫁给爹爹时娘家传给她,她又送给自己的金镶白玉如意发簪;第二个便是自幼伴她长大的卜伴园。
要问相小姐有多挚爱这家中园林呢?十岁那年,她曾经郑重地找到相父,要求父亲大人答应自己,以后若是爹爹要她嫁与哪家公子的话,她只愿夫君来自家府里住,伴她同赏这庭院的春秋美景,决不肯长久离开园子。
“那爹爹我和你娘呢,怎么只念着家中园子?”
“我要是想爹娘了,可以回来看你们,爹娘要是想我了,也大可过来看我。可园子跑不了,只能我去伴着它。”相家老爷听了哭笑不得,被这机灵丫头的天真和一本正经的远虑逗得不行。
这座听说是照着苏州园林款样造的老花园,也的确伴着相泽泪由呱呱坠地到出落得妙龄窈窕,其间的深情厚意可比拟家人了。
深闺里的千金虽然衣食不愁,却也没什么伴。相父素日忙于工作,相母要烦心府上诸多事宜,兄长奔波仕途,只有她这小女孤零零整天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侍女姐姐们也有要紧事要做,关于孩童时候的记忆里,泪独一个在园子玩的光景有太多。
美景自然是好的。在小女孩时,相小姐就爱看这些花花草草,如果运气好的话,树上还能停着几只打南方来的鸟儿,啁啾婉转,蹦来跳去,消磨掉好些孤独的时光。起初泪只是爱去园子里做游戏,翻两粒石块看看蚂蚁,摘一枝海棠编进发髻,把爹爹钟爱的砚台藏到小湖边上;再后来,风声雨声读书声,琴瑟竹笛,浅唱低吟……家中的这方小小天地守着相泽泪孤寂地长大。世人皆说相府千金天生丽质,琴棋书画无一不晓,能歌善舞样样精通。可天资再好也是需要锤炼的,开阔的老园子静静听着相泽泪在家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诗卷翻遍,弹得箜篌断弦。每每念及家中老园,在那些含混暧昧的幼年记忆里,那些飒飒风声如同长姊的称赞似的,为她带来无限宽慰。
很久以前,在泪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回,她在卜伴园里找了块春意融融的地儿,备上手帕,捂着小脸呜呜噫噫了很久。路过的侍女被园子里传来的小姐的呜咽吓得够呛,急忙赶去,只见泪捧着小脸,握着手绢,皱起眉头,眨眼挤眉,倒还未垂泪。
“小姐,你怎么啦?”使女以为府上千金在花园玩耍不小心摔倒,伸手想要轻轻扶起她,没料到被相泽泪摆手回绝。
“我没事,”小女孩儿有模有样叹了口气,“只是想哭一哭。”
“既然没事,为什么要哭呢?”侍女不解地看着面前的孩子。
“娘和我说,我的名字是爹爹找京城最厉害的算命高师特意求来的。高师说我此生强运于身,喜大苦少,少悲戚,少泪离,鸿运常在,须否泰调和,不偏不倚,调和折中,遂名为泽泪。
“我想既然如此,那干脆多哭一哭,流流眼泪,不就调和折中了吗?”泪把手帕收进袖间,自己起身理了理衣袖,“可没有伤心事,想要哭真的好难。”
“小姐……”
“你说我要是勤于练习,就能随心哭出来吗?”泪停下来想了想,“还是说长大后就好了呢?古人云年少不识愁滋味,而今识尽愁滋味,是不是长大后就能有许多忧愁?”
“小的觉得,小姐一生快乐富足,无悲无苦,不是很好吗?有多少人期望圆满幸福的一生呀,小姐何必自讨愁苦呢?”
“可是,可是……”小小的女孩愣在原地。那之后女仆和她聊了几句,回去忙自己的事了。只留下暖暖的春风拂过山茶叶与她为伴。她想女仆说得有理,既可享一世洪福,那何必要走那断崖泥泞呢?可她心里并未觉得安宁,并未觉得安宁。
这是相泽泪难以忘怀的一个午后。彼时的困惑在心里播下种,生根发芽,直至今时今日,她依然为此困惑。她心有不解,常常来花园独坐,看飞蚊流萤,野猫逐兔,蜉蝣朝生暮死,花叶一岁一枯荣,有时她似乎想明白了,有时又茫茫然失神。
“你知道答案吗?”她偶尔轻声对空无一人的庭院问道。
只有簌簌的风声与她相对。
如果她能看见卜伴的话,也许念及悲喜苦乐之问时,心里的不平静能稍稍宁息一些吧。
这村子里总有些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行脚商人,每当那丁零当啷的声音合着吆喝从街那头传到这头的时候,待在屋子里的姑娘们总会止不住的想要钻出来望一望。那些如水般的姑娘们在这染了灰的天穹下也如水那样容易染上了尘,但姑娘们总是比水好那么一点儿的,那是这村里带着希望的孩子,眼睛里凝着灵动的光。
没什么能让这光蒙上尘埃。
而打一开始就在街边等着的男人们则不一样,他们等着一件称手的物什。不管那是称什么的手,衣食住行总有一样能让人看得上眼的,这些人们在灰里走的久了,心都似乎蒙上了纱,等着消息像一只手那样轻柔揭去心上盖着的纱,让埋藏在土里的男儿野心能见一见天日。
还有孩子们——那些稚嫩的孩子们。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会补满行脚商那摇摇晃晃的篓子里散乱装着的小格子,但比起拥有那些玩意,看行脚商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这些东西,才是真真的有趣。
每当到了月份,那读完了书的书生们摇着头晃着脑袋的就回来了这里,眼睛凝着水的姑娘们一个个都在盼着,那些个手上拿着东西张口闭口文书词行能讲些里面听不见的故事,瞧不见的话。混着期期艾艾混真半假的念想,或许也是等着一个不会归来的心上人。
这儿是个桃源乡,是令人难以逃脱的温柔的摇篮,也是个能散播言语的棋场。
今儿早些时候,当行脚商兴致缺缺的还在盖着布头昏昏欲睡的时候,话就传开来了。村里不像是别村,看规模样貌和人数倒像是个镇子,消息灵通着呢。人说上城里头街里来了个会下棋的教书先生,未曾有人闻过其名,只知道世人都唤他作“白先生”,先生并不只出现在一处,倒不如说你心有所想的时候,白先生就会着一袭白衣,出现在你所希望的地方。传闻总是邪乎的,有人信有人不信,而这摸不真切的传闻反而让人的心尖更是痒痒的,毕竟这里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还不一定呢。
传闻来了。白先生带着他那盘棋来了村里,白先生说不论男女老少,人人皆可。只要和他下棋,赢了便能拿到想要的一切,而输了——
还没人知道。
那白先生像是慈善家一样,丝毫没得传闻里说的那般精通棋艺,那人们心中便知道了,说的白先生下棋厉害只是个幌子,怕是白先生自己传出来的,免得输得太多赔不起了罢。而要是真去问白先生,他也只是不语,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指了指棋盘示意你来一局罢。
而你若是赢了,后面的事也就不再是传闻了。
第一个能被人称奇的,则是住在边边上的那位老农,老农劳作过后未曾想到会多日不见一滴雨,那时候村里的话已经传的透彻了,那白先生输给了回乡来的几位书生,书生们倒也是和气,要的不多,有的只是要了份种子,有的也只是要了藏书。甚至还有稍稍过分那么一点的,想要些精妙难寻的抄本,白先生也给他们找了来。老农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白先生就在晃神的片刻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先生手上拿了把扇子摇着摇着,一时间好像起了雾一样看不真切,也不知道扇面上画的是甚么,那老先生有些胆怯的望了去,白先生也不说话,单单的只是笑。
老农说自个儿没什么文化,怕是玩不来这些文人们会的东西,白先生也不恼,示意老农跟着自己走。老农就像是着了魔一样跟了过去,那是一件平淡无奇的屋子,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但这也不重要了。屋子正中有一圆桌,桌上摆着一整副棋子,稍显旧了,但看得出主人很是爱惜。
然后白先生自进屋之后第一次开口。
“请坐?”
他说。
那老农战战兢兢的,这才将挑在肩上的东西放下,白先生总有种无意中散发出来的气,让老农不由得有些恐惧。
“你我各执一色棋子,黑先白后,交替下子,一次一子。你们既然都称我一声白先生,那我便执白子,您先请便。”
老农看着白先生将装着黑棋的器皿放到了面前,安抚一样的从中取出一枚来,摊开了老农自个儿的手心,将那黑子放到了手心里合上。
“子要下在交接点上,落子后不得随意移动。剩下的您就先试试吧,如何?”
老农看着白先生的脸,硬生生的把话给吞下,颤巍巍的落下了第一步。
三天后,村内大雨。
老农像是发了狂一样的仰天笑着,其中不乏隐约喊得“传闻都是真的!”“那位先生是真的能带来奇迹!”他俨然是将白先生当成了神,而神动动手指就引发了奇迹,只因自己莫名其妙的赢了一局棋。
是,只是赢了一局棋。
白先生甚至都没说些什么,只是在老农说出愿望后笑着点了点头,告诉老农三天后自然会有好事情降临,没想到这事是真的,这一切都顺其自然的发生了。这简直是一场不需要成本的赌博。
不需要成本,是啊。
老农有些平淡的人生里开始掀起了波澜,他觉得自己能要点别的东西来。
而在约莫是十五天之后,村里那栋最大的宅子悄然建了起来,那楼说来也是巧,建在了老农以前那块菜地上,好事的人们过去看着呢,还想叫老农来问问怎么回事,那老农却施施然从宅子里走了出来,他眼神睥睨着像是什么富贵人家一样,对所有人一概解释这是天降之财,别惦记了。但总有好事人说那是老农和白先生下了棋,这东西都是白先生给的。
而老农遣散了站在自个家门口说闲话的人,对那些红着脸抱怨着新宅占了预留菜地的前日好友们,只是叫嚷着给人散了财便不愿再见到了。
大家一哄而散,留下零零散散的人,在下一个转角见到白先生站在那似笑非笑。
那老农愈发狠厉了起来,绝口不提钱财如何而来,而当有人在他面前起哄,叫着白先生的名号时,老农便冲上去狠狠的叫人滚。人们自是不知道为何从前带着一丝胆怯的老农如今是这般样子,只是那宅子愈发的亮堂了,带着点挥金如土的富丽,可门前却冷冷的,再也没人想来了。
后来人们发现老农则是再过了七天左右的事情了,那老农面色狰狞,丝毫不见事前再也不干瘦的样子,还温着的尸体惨白,带着点富人家的样貌体态,唯独心口那块开了个洞,看去却早已是空了。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乱想,有那么些个人动了动脑经想到了下棋的那位先生,却也不敢说出来。这老农突变成令人厌恶的富人家,活像是暴发户那样待人苛刻,到他死的时候竟没几个人感到伤心,留下的只有不解和悄然蔓延的恐惧。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这老农黑了心啦,被后山里的野狼叼了心吃去了,活该哦。
而人们半是哄着别乱说话,另一半则是暗自思忖,谁也不敢说些什么。
唯独早早离去的一书生,在阴影里瞅见了白先生。他上前不着声色的瞥了眼似是白纸的扇,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他说,白先生,我和您下局棋,赢了请您让我升官发大财,可好?
老农的事儿一过,和棋有关的风头暗中增了不少,甚至有姑娘家家的凑在一起小声聊着,说是和白先生下了局,也不知怎么的就赢了,不管是要让夫君远离莺莺燕燕,还是想要和看上的小伙结成一段缘,总能实现了不少。姑娘家们倒是把白先生看成了月老,一个个面带羞容扭扭捏捏的说想和先生下一局,而白先生来者不拒,不知怎么的,大家伙儿都还没见白先生赢过。
这时候那高中榜上的书生回来了,人人都说书生当了县令了可了不得了。书生也只是淡淡一笑,寻了个没人的角落,不意外的找到了白先生,又下了一局棋。
于是他日再遇,书生已经进了宫。
那书生自这之后鲜少回到村里了,偶尔来也只是排场大着像什么门面一样,浩浩荡荡的沿着街走了一通,回了自个儿家便没了声息。书生以前的好友们,那几个一同上京的书生们红着脸不愿去问,最后还是有人沉不住气,敲了门便问里头,是不是书生同白先生下了棋,如今发达了。
半天没见回应,敲门的人是想退了开,但书生却将门一开,神色冷峻的靠在一旁。书生勒令着别乱说话,而面对更多随着其他书生们来的村人,则是面色更冷一分,将门狠狠地关上了。
于是夜深了,从宫里回来的书生进了白先生的屋子,而在这之后,那些个当时敲门询问的其他书生和零星的还缠着问怎么样才能进宫的人都悄然没了消息,或是面带惧色不敢再问,或是干脆消失了罢。
村里的姑娘悄悄找到白先生,姑娘面带一丝羞涩,扭捏了一番才说自己与那书生自幼青梅竹马,书生以前家境贫寒,惹得姑娘父母总是看不顺眼,两小无猜的感情始终得不到祝福,而现在发达了,这事有说法了,问一问白先生能否让书生回来,自己愿赌一局棋。
白先生不语,并未让姑娘与自己下棋,只是收起扇子敲了敲手心,直接告诉姑娘两日后即可见到书生,翩然离去。
两日后,轿子抬着那书生就回来了。
书生没有理站在白先生边上一脸羞怯的姑娘家,只是遣散了跟着来的人,瞥了一眼那姑娘,语气冰冷的对白先生道。
白先生,我想黄袍加身,您看如何?
城上的消息隔了一日才传来,而这一传就是起了轩然大波。
行脚商神神秘秘的凑在大家伙儿边上说,皇上的袍子被人偷啦!不知怎地就在宫里消失啦!依我看啊,和你们村儿里的事情有关咯!
行脚商说的就是前些日子发生的事,那进了宫的书生刚回到这就去找了白先生,随后再也没了声息,之后再见到的时候则也成了尸体。
说是跟来的随从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无奈之下喊了声有急事禀报,贸然开了门,那随从蹭的进去就跪了下来,小声说着主子您政变想要何时发动?那些个人都已经等急了,再不下令,怕是贵族们都要退了出去啊,主子您请三思,皇上快要发现您了啊!。
但许久也没等到书生开口。
随从战战兢兢的发着抖抬起了头,便被吓到失了声。
只见书生面色惨白躺在那儿,身披着绣着龙的黄色袍子,心口一滩红色,染脏了袍子。那随从一惊便向后倒了去,脚一勾将袍子给带了下去,那袍子下的身体,心间已经空了。
而书生的边上则躺着一位姑娘,面色沉静似是还带着微笑,姑娘依偎在书生的身边,像是寻获了什么至宝那样,紧紧的不愿松开。姑娘身着红色的嫁衣,上面绣着精细的花,而书生身上那黄袍掉了下去后,身上穿的竟然也是一身喜服,两人在烛火映照下泛着红的屋子里紧紧靠在一起,像是一对璧人。只不过那书生也罢了,姑娘的心间也是空的,血染上红衣,看的并不真切。
又是一场闹剧。
毕竟是闹到皇城的事,不管是村里还是城里这消息久久不能平息。到处都是为了凑热闹进村子里的人,一时间人声鼎沸,那曾经的桃源乡瞬间就多了点世俗的味,没那么不可捉摸,也没什么新奇的了。
只是来的人再多,也没几个人问到了要领上。多半是好事之徒前来询问书生生前是个怎么样的人,做了些什么事儿才发达了,那死的时候躺在一旁的姑娘又与他是什么关系,来的人问来问去也琢磨不到什么,只是一边叹息一边想着到底是哪有不对劲的,到头来还是叹着气散去了。倒是有几人问了问白先生的事,只是毕竟不是村子里的人,问是问了,也没能把两件事联系起来。而那村子里的人也遮遮掩掩不愿说清楚,故事前后总蒙着层纱,到最后反而像听个故事一样,啧啧称奇,听完就忘。
再隔几日的时候打从京城里来了一位姑娘,姑娘是城里相府的千金,那千金天生好命,也是难得爱任性。千金一来就打听可曾有人见过一位先生,大家都唤作白先生。千金说先生下的一手好棋,难得见到,想和他下上一局。
被问到那人神色一时有些不自然,但也老实回答了。他说白先生不太常出现在一众人面前,说来有点邪乎,但你若是要见到白先生,最好是想着白先生,寻一处僻静之地的转角处看看罢。但姑娘你若是听传闻觉得先生棋艺高超,怕是可能要失望了,这事有点邪乎。
那千金一听便精神了,奇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邪乎的,眉头只一皱便道了谢便朝着巷子里走去,唯独留下那被问到的人一声叹息。只想着怕又是个没能把两件事听个全的倔姑娘,只希望这姑娘能平安,别遇到什么事了。
不过当日千金小姐并未见到白先生,也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
小姐是在三日后再遇着白先生的,白先生甫一出现便难得开了口,他说“可真是稀奇,你大概是第一个因为这原因来找我的人。”
那千金小姐在三日之内闲来无事,除了看看风景逛来逛去之外,总瞧见人凑在一起惶恐不安的聊着什么,那是些村里人凑在一起背着外人聊着,语句之间能听见什么“白先生”“心间空了”“天降横财”,那千金是个聪慧极了的姑娘,这几天听了下来心里约莫也有了点掂量。于是今个见到白先生,倒是没了初见时的惊诧,只不过这白先生像是能通晓心声一样,倒真有些让人好奇。
“你知道我想找你干什么?”小姐脸上不见惊讶,只是奇道“我在这呆了三日,这村子里感觉不对,周围的村人也都在谈论你。”小姐顿了顿,似是在想措辞,而后还是不再细想,直接问了去“是不是你的问题?”
白先生并没直接回答,只是拿折扇敲了敲手心笑了笑,语气温和道“不如姑娘赏脸来寒舍一叙如何?也可以来局棋,您若是赢了,我自然是知无不答,如何?”
那千金小姐歪了歪头,敛着水光的眼神灵动极了,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竟是笑了。
她说,好。
途中白先生对那千金的问话充耳不闻,只刚一进房便问道“姑娘近日可有烦恼?我猜也是该出嫁的年纪了,家父总叨扰您吧。”
“别说这个,还没轮到你问我问题呢。”这小姐有点不太服气的在屋里坐了下来,也没多想“说到这,人们都不知道你名字呢,告诉我这个总不用先赢你吧。”
“和大家一样叫我白先生就行了,名字什么的别太在意,称呼罢了。”白先生说着沏了壶热茶,笑眯眯的看着千金“若是您不嫌弃,我就唤您作相小姐了。”
“那,好了好了,先下起来吧。”相小姐也不见外,品了口茶便伸出手拿过了装着黑棋的器皿“白先生既然姓白,自然是执白子,没意见吧?”
白先生笑而不语,挽袖指了指棋盘,那意思是您请便。
“真是恭喜小姐了,那么和约好的一样,我定是知无不言……想问些什么呢?”
一局罢了,白先生笑眯眯,也不见有什么挫败之相。倒是小姐显得有点委屈的样子,半晌后才抬起头敲了敲棋盘“你为什么要故意输给我呢?”
“……这是您想问的吗?我可没——”
“不是!这不是我想问的!”小姐态度强硬的打断了白先生,那神情倔强,看起来满满的都是不服气。
“我虽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但这样让给我的,没意思。”相小姐语气里有点烦闷,似乎在小声说些什么,嘟嘟囔囔的,听起来倒像是在猜测白先生是不是也像这样故意输给了那些村人。
白先生一时之间不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少见的有点愣住,但半晌后便轻声笑了出来,那声音有些好听,里面透了点清冷的味道。
“相小姐当真有趣。”白先生鼓了鼓掌,开始收起了眼前的棋,相小姐见此,以一指顿住棋盘,眼神真切的看着白先生,一副不好好来一场不罢休的样子。这架势看起来倒有点偏要勉强的意思。
“先生,恕我冒昧了,但我真的只想靠实力赢先生一局,”这姑娘的眼睛里闪着光,机灵极了,让人不舍得将眼神移了去,只能受着。“我只想赢了之后安心得到想要的,不行吗?”
白先生只是摇了摇头,慢悠悠的收起了棋子,又从相小姐指尖抽出棋盘。
“相小姐,我见你不似常人那般所求,那作为礼物,告诉你一些事情吧。”
相小姐又要阻止,想说些什么关乎尊严的话。但白先生也只是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低垂了眼眸,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知道你,我若是说我没做,你是不信的。但你若是说我做了,也有可能我什么也没做。”
“去了的那两位是和我下过棋没错,我也和他们讲清楚了。”
“我和他们说,‘你说你想和我下局棋,那成。我也不要你别的……输了——’”
相小姐还在等着下半句,而白先生似是不准备继续说了的样子,只是摇了摇头,将话题扯了开来。
“相小姐,这里已经有点不太平了,您还是早日离开比较好。”
也不顾相小姐如何阻拦,白先生早已收了棋转身离去,相小姐意识到人想走了之后匆忙跟上,踱到拐角处房间里却看不到任何人。
而约莫只过了一日,继续呆在村里想查清楚事的小姐便被家里叫了回去,像是被什么人推着似的,怎地都得离开这个村子。临行前也没能见到白先生,却在车的窗间隐约瞥见了一袭白衣的身影。
似是能听到有人说,相小姐,有缘再见。
她忽然清醒一般取出香囊仔细摸索,果不其然有一之前没有的硬物,取出来一看,那却是一枚温润的棋子。
这时日间村里又陆陆续续的发生了许多事,有什么人家突然的富了起来飞黄腾达了,然后又有什么人突然死了。他们死前的表情或安详或恐惧,那些形形色色的心情都随着尸体心口的洞消失了,但村里仿佛着了魔一般陷入了狂热,所有人都在找白先生,所有人都想找到白先生。或是想要窥其真容,或者是想要实现愿望。而传闻像是瘟疫一样继续传着传着,行脚商开始不愿意往这儿来了,最后一次则是又带着最初的那一句“有位厉害的先生,和他下棋就能实现愿望。”走了,再也没回来。
村里的男人们眼神冷着,讨论着。姑娘们面容泛着光,也叽叽喳喳的说着,老人们或是抽着烟袋裁着布的交流,甚至小孩儿们都在谈论。
所有人都在叫着白先生,白先生。
而若是能定睛看着,就看见总有那么些人的后颈子上,似是有什么纹路,像是印着的符咒。
村子里已经稍显清冷了,看热闹的人走了不少,也有怕村里再出事想要逃出去的人,但不知怎么地最后都还是回来了。人一少,仿佛就连后山里都能有鬼魂在叫唤。
而鬼魂没有,却不是没有人。
那深夜幽暗的林间确确实实的是有一个人,嘴角似乎还带着血,他身后躺着一具不知死活的躯体,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人长得与白先生有些相似,只是夜色深了,看的并不真切,像是有什么雾绕在身上似的。他手上拿着枚棋子,棋子隐约泛着血色,还飘着些符在上面,与那交谈的人们后颈上的有些相似。
这人面色如常,也不知是在和什么人说话,还是单纯的自言自语,在寂静的夜里让人不寒而栗。
他开口道。
“要知道总有那么些人在死的时候才会被发现真正的一面。是不是想着这只是一场几率对半开的赌博而已,结果不一定是坏的,不是吗?”
“直到对神失了信仰,开始只看着我的那一刻为止,人都是怎么想的?”
“不能回答,便等血液凝结之时,用你的心来昭告天下如何。”
没人回答。但也就这么一会儿,从林间出来的人身上的雾散去的时候定睛一看,那样貌分明就是白先生。他回过头,伸出手擦了擦嘴角的血,那血是新鲜的,白先生身上并无大碍,所以那血只能是从那具不知死活的躯体上来的。待到先生回头,见那躯体还在抽动着,只是心口空了,顺手就将手上的血蹭上了扇子,那雪白的扇子染上了殷红,却变成了把黑色的扇子。
“这就是被称为‘——’的感情吗……还真是有趣……”
他收敛起了笑,面露大概能被称为苦恼的神色看向山下的村子里,现在夜已深了,村子里早已没了灯火。村里有段时间没人再来了,更是没人能活着出去,那曾经的桃源乡,现在像是什么人培育养料的坟场,有人借着棋,在一步一步的将人推向死亡。
白先生盯着扇子,那血被蹭的干净,而缓缓合上后再度展开却又是成了原来那把雪白的扇,转念想了想,记起了什么,他又回头对着那还在抽动的躯体窃声道。
“你说你想和我下局棋,那成。我也不要你别的……输了,我就要走你的命。”
“你可是,说了‘好’的。”
而迎来又一个看似平常的清晨的时候,街上早早的人就出来开始交谈,街上充斥着窃窃私语的声音,谈论的无非又是白先生的事。但能瞧见更多的人后颈上开始有了符,像是神秘人那晚棋子上飘着的那个,这是不正常,但人们已经不会去在意了。
无关的人死是无关痛痒,而传闻却和瘟疫一样扩散,无一幸免。
在城里呆着的行脚商忽地就打了个喷嚏,然后灵光一闪地想起了那个愈发沉寂的村子,那村子前些日子闹了许多事,早就不如从前那般带着些灵气和温柔了。只是如今也不常去了还有点想念,却唯有走前村子里传来传去的话倒是记得真切。
行脚商忖度了会儿,摸了摸后颈就和此时远处村里的人们一样,神神秘秘的,扎起堆悄声说了开来。
“你知道吗,村里来了位先生,人都唤作白先生。白先生说不论男女老少,人人皆可。只要和他下棋,赢了便能拿到想要的一切,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