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辻又一次墜入海中。
出乎意料地,在洶湧的海面之下,腥澀的海平靜得與泥潭無異。他在海水中不停地下沉,手中的日本刀紅楓就像是要脫離他一樣在水流中劇烈地抖動,但刀畢竟是自己的武器,辻只能在看似平穩的海浪中抓緊其刀柄。
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龍池呢?抱著些許期待和困惑,少年向下、向下,等待著泡沫龍宮城的又一次降臨。
閉上眼睛或許就錯過了,這麼想著,相生辻肺部最後的空氣也在海水的擠壓中消耗殆盡。
來的旅人大概二十出頭,看起來不像是本地人,或許是東京那塊來的吧。此人相貌英俊,膚色白皙,身上穿的和服家樣則能看出此人出身不凡。硬要說的話,對漁人武藏來說,這樣的人並不是天天見,起碼也要在去集市上時才能多多少少看到一兩個這幅打扮的貴族老爺。
當然,更重要的是氣質和行動的方式,這人看起來就和本地的漁夫區別開來了,自然,漁夫們也不會上前去搭話,因此,是這位不知名的貴族先說起話來的。來人起先用閒聊的方式解開漁夫們的戒心,之後才開始慢悠悠、三言兩語地提起來一個略有些令人難以開口的話題。
“不知道您知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一個十九歲左右的孩子?大概這麼高,挺可愛的,時常穿著一身方便行動的衣服。服裝?不洋不合。偶爾還帶著把刀,刀鐔上能看到楓葉。”
“住在這裡的嗎?這麼說起來確實是有個這樣的孩子吧。”
“您可知道那個少年的名字?”
“是叫做相生來著吧?”漁人嘟囔道,沒再說話了,海風吹得人頭有些發痛,太陽隱沒在霧氣裡,漁人並不是那麼擅長保守秘密的人。“您怎麼突然問起來這些呢?”
“見過幾面,還有些話想和他說說,不知道您能不能指點一番?如果可以的話,還麻煩您能告訴我他所在的位置。”外客說道,漁人聽他的話,覺得這個年輕人恐怕還隱瞞了些什麼吧。但相生辻那孩子……
“前些天落水死了。”武藏回答,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如實匯報,只是這青年的態度,讓他覺得說出來倒也無妨。“那少年是外地人,來這裡似乎是為了看海,他說著什麼要去水下找龍宮城。本來以為是玩笑話,沒想到他真的跳了下去。雖然有幾個漁人努力補救,但還是……”他抬起頭來,在間或凝固的時間中看向那位外客,但對方也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
年輕的武士睜開了眼。
意外落海之後,竟然還能再度醒來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足夠值得慶喜,只是遺憾的是,眼前的景象似乎也和人類平常居住的陸地沒什麼關係。
相生辻不知道是該慌亂還是該為自己的生還開心些,不過,還活著應該是件好事。他向著外頭看過去——和式窗棱外沒有飛鳥,反倒是各色的海魚簇擁著彼此,漫無目的地經過珊瑚環礁。不知道是隔著多少丈,上方的陽光零零碎碎落在窗外的礁石上,如同灑在水裡一張細密的網。
一副看了讓人肚子餓的景象。辻想。他費了點力氣把自己給扶起來,又花了點時間才明白過來自己是身處在一個被巨大的泡沫所所包裹的地方——這麼說起來,傳說裡確實是有過龍宮城之類的?是不是就身處在那種地方呢。
他迷迷糊糊地想著,直到看到人影才罷休。說來也怪,相生辻是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模樣,脫口而出對方的名字卻自然而然。
“龍池!”他笑著湊過去,為在水底看到這位朋友而多少有些安心——這麼說起來對方為什麼也會在水裡來著?雖然從未見過龍池,他卻覺得眼前的青年好像令人懷念。一定是在很久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吧。他想。
“怎麼了,做了個噩夢嗎?”龍池問道。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好像有種之前不認識你的錯覺,或許是因為太累了吧。”相生笑著坐了下去,“龍池總給人一種感覺,就是,怎麼說呢,好像一塊不會融化的冰一樣呢,誒呀……不是說不好親近,只是覺得和世界裡的其他人不太一樣吧!”少年張開手臂,在半空中胡亂比劃著,隨後又在猛地吸了口氣之後笑了起來。
“不認識嗎?”龍池說著,拿手掌輕輕覆蓋住對方的額頭,“也沒發燒。”
“哈哈……!突然把手放上來幹嘛。”辻笑著、將龍池的手掌拍了下去,“忘掉吧忘掉吧。”
相生辻一定還在哪個世界裡活著,能再笑起來、再喊一次龍池、再在椅子上笑嘻嘻地看著遠處去的他、再滿臉通紅的說快點忘掉。
龍池慢吞吞地想著,躺在海底,用金黃色的眼睛看著自己所虛構的泡沫龍宮隨著海風飄散在晴朗的碧空。
在肖想中進行下一世的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