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本来想稍微交代一下阿晓的背景结果突然爆字数。
一碗突变狗粮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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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小的时候似乎曾经被诱拐过。」
「欸?」
看着突兀开启话题的人,凉子有点吃惊,而少年只是对她笑了笑,继续说下去。
「之前曾经告诉过你,兄长并不是我的亲生兄弟吧……」在对面的人惴惴点头时,晓之助放缓了声音,用像在说故事般的口气慢慢陈述着自己突然想说出来的那些事情,「那时大概是我的父母……我是说,兄长的父母,打算收养我的时候,算下来,我们还是远房的堂亲?所以其实也不是一点血缘都没有。」
「那时发生了很多小孩子被诱拐的事情,似乎我也是其中一个的样子,但是一周之后很快就被找回来了。」
他随手搅着面前的咖啡,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太擅长这种苦涩的液体。
「虽然好像是受了点惊吓,就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从那之后,就开始跟父母还有兄长一起生活。」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他对童年所留下的最早记忆,大概是第一次被他的养父母抱入怀中,看着在他们身后站在原地、用拘谨又隐约有些好奇的眼神打量他的那个少年……他的养兄。
『乖乖喔,不用怕了。你已经安全了。』
『晓之助……是吗?我们的姓是一样的呢,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也是一家人了。』
『我是爸爸、她是妈妈。还有这边的是哥哥……快来呀,哥哥!你可是做兄长的人了,来和弟弟打个招呼吧。』
之后,他被新晋的家人带到那间山脚小屋。簇拥在翠竹林里的小房子有道路蜿蜒向山外的城镇,父亲就在家中工作,成日里择了竹枝后精心炮制、片成篾条,制器之余也会给他和兄长做些小玩意、小摆件玩儿;母亲则是更多地停留在城里,用丈夫的手艺去与人交换,送回他们生活的必需品。
日子过得相当简单,但并不枯燥。
「——然后突然有一天,一切都结束了。」
「欸?!」
晓之助有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用一个笑安抚被突然的转折惊到的少女,「嗯……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兄长应该看见了、但是没有告诉过我。」
他还记得已经多少懂事的自己哭喊着追问兄长详情,但凪彦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像最早的时候父母做的那样,把他抱在怀里、抚着后背。
仔细一想,本就喜静的兄长应该就是从那时开始,变得更加少言。
——或许做了什么『决定』,也是从同个时候开始的吧。
「父亲和母亲都去世了,然后我们离开了那里,就是这样。」
「兄长继承了他们的手艺,然后告诉我,『你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就好』。」
「他真的很不会照顾人……不懂照顾人的心情。工作也好、父母的事情也好,甚至是能看见付丧神什么的、要做清净屋什么的,明明可以告诉我分担一些,就不会太辛苦,却都要埋在心里。多少也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啊……」
声音到了最后变成了低声的喃喃,坐在对座的凉子有点不安地窥探着少年的侧脸,有那么短短一瞬间,她以为面前的人要哭了;但是并没有。
晓之助只是垂下眼,苦笑了声。
「嗯……那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条件稍微好一点以后,我们就移动到这边来,上大学、知道了『徒然堂』和付丧神的事,遇见了十文字先生他们……」
「……还有你。」
笑里带上一丝赧然,晓之助放下被他搅得已经看不出原本泡沫的花样的咖啡,犹豫了几秒,才抬头再次直直看向凉子的双眼。
「我并不是想要说这些来博取同情、还是别的什么……我只是想把这些都告诉你。这就是我的故事了。而我希望你是知道它们的人。只有你而已。」
「只有这点我希望鹿又小姐不会误会。」
晓之助不是太爱说自己的经历的人。他从未因此觉得自己是什么要不得的可怜人,但那些事情说起来更像是话本里坎坷的角色背景、或者是路边乞讨的清贫者借以换取怜悯的故事。但鹿又凉子是不一样的。
只有她……
「如你所见,我看起来不是那么幸运的人……这样说起来有点迷信了。但是我的一生、确实好像都在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和不幸。亲生的父母也好、养父母,或者兄长……我想,大概,……能遇见鹿又小姐,已经是用光了我下半辈子的幸运的事情吧。」
「……所以,如果你……」
他用尽了全力把最后的话挤出来,脸有点红地抿着唇,心里却意外地放松很多。
他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而他不会后悔。
「……」
对座的少女稍微沉默了一段时间,似乎在消化晓之助刚刚说的话。
片刻,她才思考着什么般,慢慢开口,「抱歉,我想,果然这种事情……」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只是『遇见我』这样的事情,才不会是你说的有那么幸运呢。」
凉子眨眨眼,一点笑意从她眼底扩散开来。她放开了从刚刚起就像纠结着什么般交缠在一起的十指,低头望着另一端晓之助同样放在桌上的双手,然后抬起视线,也望进对方眼底。
「可不能迷信啊!八百屋先……晓之助君。」
「比这个还要好的事情,今后一定会发生更多、更多的。」
然后,她越过桌面,将自己的手叠在对面的手背上。
「我会和你一起的。我们一起去寻找吧?」
少年一时愣怔、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慢慢柔和了眼角的弧度。
「……我知道了,鹿又小姐。」
「……『凉子』就可以了啦。」
「嗯……凉子。」
本来想稍微摸一下鱼写个序章,结果一个没刹住字数比预想翻了几番……
忽然收到首姬的互动,咸鱼翻身惊坐起,欢迎大家轻松随意的来互动呀!我会慢慢回过去哒(比心
↓↓↓黑檀与朱华最初的主人们的故事,一个满篇都是餐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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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来说一个男人的故事吧。
一个自出生起便锦衣华服,自有记忆起便香粉环绕,最终却舍弃了这一切的男人的故事。
2<<<
在幼少时,男人曾独自面对一片寂静无比空旷的世界。
那儿纯白无暇。不曾有他人践踏的足迹,也不曾有杂乱恼人的声响。幼小的孩童时常觉得无趣,成长后的少年却对此感到满足。
他看到父亲在夜幕中乘着牛车离去,看到母亲的使女掀起垂帘,呈上带有熏香的琉璃盏和写有爱语的唐纸。他同他的兄弟们都已到了合适的年纪,长兄早已结得数位红粉知己,次兄为女子怨咒所伤,避祸离京,幼弟前段日子还日夜同使女嬉笑玩闹,现下却已起不来身,患上某种可怕病症,将将便要死去了。
无论怎样看都是繁花锦簇的家庭,不论怎样想都是前程似锦的人生。
但男人却体会不到这样的幸福的意义,他的世界仍旧空旷而无声,没有任何痕迹。
3<<<
或许现在你已有所了解,接下来的发展可说顺理成章。
男人最小的弟弟终于死去了。因这亡者叫人叹惋,便连墓碑也没有铸,遵循阴阳师们的占卜,顺从神佛的旨意,让流水带走了这具皮囊。男人同父亲为其送行,父亲用清香的帕子拭泪,木筏尚未走远,便不胜打击不愿再看,吩咐车夫回城,急切的要将这悲伤同哪一处温柔可亲的女公子分享。
父亲临走时同他说:
“你的兄弟拥有很好的品德,容姿与才华都很像是一个尊贵的人该有的样子,因这样,神灵也喜爱他,才用这样的手段将他招走。”
男人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但他并不反驳,只是说:
“很是如此。神佛已将他招走,且对我也给出了启告。家中的第三子将尽快开始礼佛修行,不拘哪里的寺院,但不可是家中别院。您听到这样仁爱的忠告了吗?这声音有响起在您的耳边吗?”
父亲细心涂抹了脂粉的面容微微抖动。他是这样一位合格的贵人,诗书茶艺样样精通,风度翩翩举止得体的同符合身份的上等人交往。家中无需继承家业的三子出家侍奉佛祖,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坏的决定,他们这一类人常有这样的事情,况且这还是神佛的旨意,虽然他并未听闻——不,不,他隐约是听到了这样的……对,就是这样,神佛指示他送他的第三子出家修行,以此来使家族更加繁盛。
“好呀,那你便听从这指示,潜心的侍奉佛祖罢。”
父亲给出了男人早已料想到的回答。
已成人的子目送父的牛车远去,弟弟的小筏业已失落在连绵的波涛中,他拨动缠在左手上的数珠,无言垂下了眼。
喀拉喀拉。
木珠的碰撞是男人为弟弟挂上丧仪的世界中唯一的声音。
4<<<
手上的这串黑檀数珠,算来已成为男人最常佩戴的饰物。
原本只是生性豪奢的友人赠与他的玩物,不论是材质还是工艺,俱都是最上乘的。僧本不需要这样精致的礼佛之物,然而友人却说,若真心礼佛,何必在意华贵与否呢。
这话也不无道理。男人于是收下这馈赠,不久后便出家做了僧,终日持着那串数珠,将之视作心爱之物,无疑是修行不可少的良伴了。
同样是之后许久,僧才听闻,他手中的数珠原是同一根黑檀木上研磨出的两串的其中之一,友人将之赠与他,而另一串较小些的,则被用来敲了孀居礼佛的贵人的门,寄期望于换一夜春风,好结一段良缘呢。
僧因此事而摇头叹息。
友人与自己俗家的长兄是相似的人物,才貌皆优,怜花爱蕊。因这样的理由,直到如今也未娶正妻,只流连在诸多女公子中,今日见了这个的愁容要怜惜,明日又偶然得见那一个的及地乌发,怦怦然不知身在何处了。
“怎能说这是祸事呢。”友人在得到劝诫后分辨道,“大师,因您既是德高的僧人,又是我的挚友,所以我才定要为自己辩白一番,好不叫您陷入识人不清的境地。”
他说:“难道您瞧我总和女子们一处,便开始这样小瞧于我了吗?不是这样的,我与这些女子们交往,最为看重的便是对方的意愿,实际上,我可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反而是在不断奉献呀!您瞧,我虔诚而甘愿做这样的侍奉者,这样看来,同样是侍奉者,我与侍奉佛祖的大师您的地位,不该是等同的吗?我不该也是品德无暇的好人吗?”
僧哑口无言。
这是怎样的诡辩啊,僧在内心否定了友人的这一番话,但却也正是这一番话,使他忽然感到一丝恍惚,脑海中浮现出某些于他来说过于明亮的画面,以至于长久、长久的沉默起来。
5<<<
僧的世界中,不知何时起多出了一些东西。
在曾经空旷而冰冷的纯白的世界中,些许色彩顽固的残留在了角落,在那除去诵读的佛经与木珠相撞的梵声外悄无声息的世界里,有谁的轻笑忽远忽近的回响。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
佛珠的转动停止了。
僧睁开双眼,仍是独自一人的世界,拨动数珠的动作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黑色的佛珠仿佛忽然多出了往日从未有过的重量,使僧感到自己几乎握它不住,忍不住要将之丢落在地上。
而事实上,他却并未真的这样做,反而越加握紧了木珠,手掌紧绷,指节泛白。
可眼前那鲜艳的色彩却从不曾因此而消退。
笑声再度回响在耳边。
6<<<
浅棕色的桧扇时常被主人持在手中。
该是相当爱用的一柄吧,或许有些什么特别的回忆也说不一定。说来可笑,不过只见过一次全貌的那柄桧扇,其圆润小巧的姿态却被牢牢记在心里,扇面是精描细琢的椿与芍药,色彩艳丽惹人喜爱,雅致的五重色系坠微微摇动,结绳处卷着金箔,扣上蝶的纹样,匠人的手巧至极,那艳丽的花栩栩似要扑出扇面。
自己会记得这样清晰,大约也是因这了不起的工艺吧。一定是因这份美丽而折服,至今也难以忘怀吧。
僧这样说服自己。他仍整日持着佛珠,因这虔心而备受尊崇。友人偶尔也来探他,说些风雅趣事,或沾得满身怨念,求他来渡。听闻友人难得长久的恋慕上了某位女子,似乎说是大臣家的姬君如何如何。友人高声歌颂对方的品格,即便被戏称着了魔,也浑不生气,甚至发誓终于将要迎娶正妻。或许正因如此,这段时日他反倒沾上了不少昔日旧爱的怨气,数次前来求助。
这类事情在他们这一类人身上是绝不少的,僧俗家的父母兄弟,无一不陷入过这样的境地,差人驾着牛车前来哭求。
祸事呀,祸事呀。说出的话收不回,许下的诺逃不掉,招来的人心改不了,已生的爱憎消不去。僧对友人最后一次叹息,告诫他最好当真收敛,若再如此下去,便无法再回头。
“大师,大师。”
友人便笑了,敷了细粉的面光洁而毫无阴霾。
“您也说了的呀,大师。招来的人心改不了,已生的爱憎消不去。但是呢,您看,我一直也都是真心实意,从未想过要伤害谁呀。”他这样说道,哈哈笑着合起了手中的桧扇,“哎呀,说得出这样有理的话,我猜您怕是也心有感触吧?别想说些谎话骗我,这可叫我刮目相看啦。”
僧失笑摇头,不再多言。
但,心有感触——
谁说不是呢?
7<<<
在之后的一段年月里,僧时常想,若那时没有生出那样的意外,或者他亦不至到如今这样的境地。
真要说的话,那实在是个常见的故事。
受了咒怨困扰的女公子无可奈何之下乘着牛车来到寺院,身旁跟着神色焦灼的使女,使女悲声求助,女公子却不置一词,她极有礼仪的垂着头,只飞快的看了僧一眼,便再度垂容。挡住面容的桧扇上绘着栩栩如生的大朵椿与芍药,自袖口露出的手指隐隐发灰。
僧一言不发,只将不离身的数珠递了出去,让女公子握在手里。
若是不曾见这样一面,又会是怎样呢?
若是那艳丽的花没有留在他心中,若是那双眼没有投来燃有火光的一瞥,
若是、若是……
……那又会是怎样呢?
8<<<
黑檀木制成的数珠安静的躺在佛前。
僧将它放下,转而拿起纸笔,有时他会这样安静的坐在案前,一整个午后却写不下一个字。只有这时僧才会不可抑制的想起俗家的父兄,回忆他们在递出一封封书信时的情态,可从其中找不出半点值得保留的部分,最后只得放下笔,日复一日。
日复一日。
空白的信件同数珠一同沉默在佛前。
9<<<
友人仍旧偶尔会来,身上沾染怨气的次数已开始减少。虽不明说,僧仍隐约猜到这位贵公子心中的旧爱怕再度复燃,以此安慰了那些妒火中烧的女性的心。娶正妻的事情再未被提起,但爱意却并未断绝,或许这便是友人坚称自己非是下流的恶人的根据吧。
虽然友人生性如此,僧与他却仍私交甚笃,称得上是挚友了。他确乎不是那种有意伤人的人,然而因那性子,犯下的过错也委实不少。有关于自己的一些私事,僧实在不想叫他知道,便总觉得会平生变故,徒惹事端。
僧想起那柄精巧的桧扇,想起除掉那层灰白的怨气后重新变得白皙的手指。女公子那之后曾再度差人送来赠仪,一些香膏烛油,黄白财物之类。僧只取了一只装盛香膏的木盒,将内容物分与众人,然后拾起自己案前的白纸,将之收进了盒中。
自己在做的事情,不用说也知道毫无意义。
但是僧这样想,认为这样便好,这样最好。他已无法消除渗入自己的世界的色彩与杂音,但或许这正是他生来所缺失的那一部分,或许他早该找到这样的情绪。僧回想起幼时的自己,面对纯白无声的寂静的世界,幼儿发出绝望的哭喊,却连自己的哭声也无法传入耳中。
他习惯了那样的空旷,他接受了那样的寂静,他承认那无趣而又冷漠的世界正是他的本质,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时刻感到不可抑制的寒意,以及——
孤独。
但或许从此以后,从此以后就不会如此了。
僧终于在白纸积满整个木盒之前,在纸上写下了他能想到的最为动听的话语。
在他急迫的踏出寺院的殿门,向所想的人的方向而去时,友人的牛车恰巧来访,那唇红齿白的浪子掀起垂帘,探出头来。
“正巧呀,大师,我正要去找您。”
友人说,踏着侍从下了牛车,轻浮而略显夸大的朝僧作了一揖。
“前些日子才听闻此事,实在请勿怪我来得太晚,误解我待您并不真诚,实在是没有这样的事情的。”
他说,“您解救了内大臣家的姬君,怎也不说与我知道呢!还是前几日与她相见时听她提起,问我可曾道谢了没有,这才知晓了。哎,大师,真是好见外。您莫不会说不记得了罢?便是那位姬君呀,我曾想过要娶为正妻的那一位,虽现在已醒悟过来,发觉这不过是一时的迷惑,但我与她的感情还是真的呀!不论如何,她因与我的爱而遭了祸,而您因我们的友情而适时的伸出援手,我都不得不飞快的赶来谢您才行。”
友人说着,再度作揖,他抬起头来时笑容满面,似乎正等待着僧像往常一样将他迎进门去。
僧的确如他所想一般这样做了。他们的确是相知颇深的挚友,互相从未超出对方的预料。
“滋——”
尽管一瞬间响起的杂音无法停止,尽管白壁之上爬起黑色的噪点。
僧心想,他们确实互相了解,从未有过意外。
——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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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说一个男人的故事吧。
一个无趣至极,手中握不住任何东西,追逐着镜中花水中月的男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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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这些时日时常出神。
他坐在佛前,仍持着他的数珠,黑檀的表面在经年的捻动中已变得温润,男人忽然觉得或许连这佛珠也终有一日会从自己的指尖溜走,再留不住了。
但这终究只是一时的错觉。数珠并未溜走,也并不曾像他想象的那样冰冷刺骨。
男人穿着僧袍,持着佛珠,无助的站在佛像前,他忽然想起幼少期的自己,总冷眼看着父亲的衣怀中露出不属于母亲的熏香,看着母亲的使女领着陌生的男人进出家门,男人看着兄长们互相攀比外宿的天数,看着只比他小一些的幼弟钻进使女的房间。
他想起那一只简陋的木筏随水而去,想起自己曾暗自发誓,绝不与自己的亲族成为同样一种人。
绝不。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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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终于踏进那女公子的院子时,天已完全黑了。
夜倒还并不很深,小院中的烛光却已熄灭。他侧耳倾听,既没有听到使女们的响动,也无从察觉女公子的状况。似乎就连虫鸣都弱了起来,虫们也觉出这样一个重要的场合,潜伏在草叶丛中不敢高鸣。
脱下了袈裟,放下了数珠,男人自午后便在小院之外徘徊,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忐忑而惶恐的等待着最终裁决的降临。
他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可害怕的,自己绝不会违背自己的信条,做自己自幼便最为不齿的那一类人。是这样,正是如此,即便自己的确怀着一份心意,但却并没有卑鄙的打算,男人只是想为自己做一个了结,期望女公子与友人之间坎坷而浓烈的情意千真万确。瞧,如此一来他便可以说服自己,可以安心为两方祈福,他的内心也不必再受虫蚁啃噬,不必再如此煎熬。
男人探身翻上缘侧,小心翼翼的掀开一侧的垂帘,内室漆黑一片,仅有某种细小的声音缓慢的响起。
“滴答——”
男人紧张的握紧了拳,他想要辨认这声音,却又一时有些糊涂,水……是水声吗?他疑惑的闪身进了屋,隔着右侧虚掩的障子能隐约看到女公子色彩艳丽的帷幕,男人已无暇顾及内室的幽暗,他克制着自己的心情,拉开障子走了过去。
“——滴答———”
是水声。
随着他的走动,这水滴声越发清晰。男人终于察觉出自己方才迷惑的原因,只因这水声与寻常不同,他一边思索着其中的差异,一边挑起那些厚重而华丽的遮掩,思维因过于紧绷反而发散起来,男人觉得这声音比寻常滴水似乎要更加沉重,更加粘稠,仿佛落在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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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在一瞬间停滞。
在他的眼前,那片不寻常的幽暗中,有某些白得发亮的东西在微微摇晃。
男人的大脑无法理解印入视界的那东西。那从高高的天井上悬挂下来的,遮掩在浓重的黑色之下的东西,那些从布料之下伸出的,在暗中发着微光,青白一片的东西。
究竟是那悬挂下来的东西在摇晃,还是他自己在摇晃呢?
男人已经分不清了。
不合时宜的,他忽然又想起友人说的话。想起他曾甜蜜的说将要迎娶正妻,想起他之后又说那不过是一时的迷惑,现已醒悟过来。
男人死死盯着悬挂在空中的女人的面容,那双曾明亮的注视他一瞬的眼睛此刻异常的向外凸起,他从未见过的面颊肿起,那张未曾向他吐露一言半语的嘴微张着,一小节舌尖吐露在外。
女人的手指流着血,指甲有几个从中间断裂开来,还有一只整个翻出肉去,已快凝固的血自她的指尖滴落,缓慢的,缓慢的,砸碎在被遗弃在她身下地上的那柄桧扇上。
男人抽搐着看着这一切。他想起整个午后与傍晚都在一墙之外的自己,想起自己愚蠢的焦灼与不安。为什么他不更早一些进来呢?他为什么不早些将毫无用处的恐惧丢掉……?如果他能够,如果他能够……他本可以来得及阻止——
就是在他倚靠在墙外——踌躇——犹豫——的那个时候——
神呀,佛呀,为何在这种时候,没有赐下任何指引,没有用仁爱来消除他心中的这份爱,又或是这份恨呢。
……啊,对了,是这样啊。
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到这时祈祷又有什么用呢?他分明从未聆听过神佛的声音,过去不曾,将来也一定不会有——
不会有了。
他已经不需要那种他从来也听不见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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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像前的数珠忽然断裂开来。
黑色的木珠砸落在地上,惊碎了一室寂静。
而放在一旁的袈裟仍安静的等待着主人的归来,木珠的滚动渐渐停止,无声的死寂再度笼罩。
所有的异样,暂且都还无人察觉。
和鹿又小姐姐的互动回应!
谜之还是很粉红……
顶着上吐下泻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还好没被亲妈打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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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问鹿又凉子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
——那肯定、一定、必然、毫无异议,不对堆砌多少定语都可以,绝对只能把这个头衔献给——名为「猫」的这个种族。
到底为什么……它们如此惹人怜爱呢?
少女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她的手掌正深陷在猫儿柔软的皮毛中,沉浸于来回抚摸的动作,而乖巧地将肚皮也翻给她的三花猫轻轻舔舐了她的手腕,让凉子立即陷入更深的沉醉。
实在、实在是……太幸福了。
「……噗。」
旁边传来一个轻轻笑声,少女瞬间惊醒过来,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将心声脱口而出,引来有人望向这边的视线。
工匠青年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正含笑看着凉子与依偎在她手边的三毛乃。
脸噌地一红,凉子这才惊觉自己光停在对方店里沉迷逗猫的时间未免长了些,进门前还是斜挂在天边的日头已经沉落不少,从门口斜斜拉进一道余晖,路上也渐少了人影。已是黄昏时分。
「啊,不、不好意思,叨扰这么久……」而且还根本没有买东西的意向,只有在跟和猫儿玩耍,甚至中途就被贴心的店主搬来竹椅给她坐——凉子不由赧然起来,讷讷地朝对方致歉。
篾屋的主人则冲她笑笑,看起来不太介意,「……无妨。」
他勾勾手指,从指尖传来清脆的「叮当」一声响,引得凉子不由得看过去。在八百屋凪彦手里躺着的是个小巧竹球,正随着他引出最后一缕篾片形成了规整的圆形,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铃铛声响,和三毛乃脖子上的金铃有些相似。
那双灵巧编织的手并不细腻,有手艺人惯有的厚茧和深深浅浅的伤痕,却让她难以移开视线。
然后被她所注视的手便伸了过来,将竹球递向她。
「咦,这个是,……给我的?」
凉子怔了会儿,得到对方点头认可后,才犹豫地将青年手里的物件接过来。有一瞬间指尖擦过对方掌心,传来丝丝缕缕温度。
大约和她手掌差不多大的竹编小球不算很精巧,更像逗猫、逗孩子的小玩意儿,挂了一根短短的细竹做吊杆,从交叠的竹片中间可以看见底部躺着个铃铛,执杆轻轻一摇,就发出细碎的铃声,引来躺在她膝上的猫咪伸爪抓挠,表现出了十足兴趣。
十岁以后她就没再收到过这样的小东西了。凉子忍不住一再拨动竹球、逗弄猫咪,而竹篾匠只是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她与猫,没有再说更多。
这个人究竟在想着什么呢?有短短的片刻,凉子想要问对方什么,但又觉得自己的疑惑说出口未免有点愚蠢,犹豫地吞了回去。
——然后突然,窝在她膝上的三毛乃身体紧绷起来。
「……欸?」
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凪彦也突然站起身,看向店铺门口的方向。
愣愣地跟着看过去,凉子在视野里映出站在店门口那个身影时,蓦然一阵刺痛袭击了她的双眼——尽管转瞬即逝、快得就像幻觉,但她仍然下意识也跟怀里的猫儿一样缩起双肩,没来由地感到某种恐惧。
视线尽头的那个……「人」?不,那大概只是具有人的形体的「某种东西」——站在那里的「什么」用一双赤红的眼睛看着他们,影子在他脚下蜿蜒扭曲,染黑了映入门槛的夕照。
她见过各种各样的「灵」,顽劣爱玩的有、痴缠恼人的也有,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深重的怨念与恶意,像黑暗的结块般令人浑身不舒服,甚至惊恐想要尖叫逃开。
这到底……是什么?!
凉子紧张得抿住了嘴唇。
下一秒,起雾了。
意识到这件事时,少女忍不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抱着猫从座椅上站起来——这怎么可能呢?但不知从哪里来的雾气确实在她眼前渐渐升起,从店面的四角、从她的脚边……还有,从凪彦的腰间。
那里插着一枝烟斗,但从没见青年从腰带上摘下使用过;她隐约猜测过那是某个付丧神的本体,但在年初见过一次那两位以猫咪形象现身的灵体后,这回就没能看到了,起初还让她有点说不出的遗憾。
而此时从斗钵中正溢出浅色的雾气,然后渐深,摇曳聚集起来,挡住了她的视野、也让对面那个恶灵——或者是别的什么——的身影被隔绝开来。
跟着,她听见青年依旧平静的声音。
「请回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烟雾覆盖上凉子的视界,在朦朦胧胧的空间之中,她只看见冷光一闪。
然后令她恐惧的气息就这样消散了。
「……刚刚那个……是什么呢?」
雾气也跟着散尽之后,凉子抱着三毛乃四处张望,但刚刚的身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了。在门槛边上似乎落着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门边的凪彦正弯下身去,将那样东西捡起,还郑重地拍了拍掸去灰尘。
她心里隐约已经有所猜测,但还是把目光投向青年等待肯定。
常去名为「徒然堂」的古董店光顾的她对各种不为人知的知识都有所耳闻,比如付丧神不仅是被称作九十九的那些、温和无害的类型,其中的少部分则是执念深重,生出浊气之后被扭曲了气息与形体,相当危险的存在。
不止一个人忠告过能看见的凉子——见到「狂百器」时无论如何,一定要远远逃开。
……毫无疑问,刚刚她见到的应该就是所谓的浊化之器,狂百器吧。
而这家店面的主人的另一个身份,也确实就是净化浊气、平定执念的「清净屋」一员。
「……这是……」
被她看着的人转回来,斜阳在对方身周镀了一层昏黄的光,有那么很短的刹那,凉子感觉对方眼里似乎有种悲悯,然后凪彦垂下眼,看着手心里那枚金铃,慢慢合上手心。
「这是……迷路之人。」
青年却给了她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地方,迷失自己的脚步、不知道该前往哪里去的存在……我们的工作就是点一盏指路的灯,将祂们指引到该去之处、将去之处……吧。」
难得说了很长一段话的凪彦侧头看向她,顿了会儿,又叹了口气,「……又或许,是祂们自己选择的道路……但那会伤害到他人,只能干涉将其斩除吧。」
凉子感觉怀里一动,手里的竹球被拨动了下。三毛乃从她臂弯中跳下来,走到饲主身边蹭了蹭对方的脚踝,而与此同时,她也感觉自己脚边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触感一晃而逝,但仔细看去,又是空无一物。
再抬眼时,凪彦冲她勾了勾唇,再度释出温和的笑意。
「天晚了,你也该回去了。」
凉子望着对方,有片刻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迟疑地发问。
「……我还可以再来吗?」
「……嗯,随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