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黛特已经打开这箱药水中的第十三瓶了。她凑近闻了闻,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便面色沉重地把药水放回去,又转手拿起第十四瓶。
“不是随便选一瓶喝下就可以吗?”太刀川雫有些不解地看着吉黛特来回拿放。虽说这一整箱药水看起来都不太正常,但既然以委托的形式发放给博尔德成员,说明至少喝下去不会威胁生命安全吧……大概。
“太掉以轻心了。”吉黛特竖起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听我说,炼金产物可是特别危险的存在!看看这一箱不明液体,每一瓶都像是提夫林从地狱带来的岩浆……太可怕了!”
“呃?”太刀川雫学着吉黛特的样子举起手中的药水,凑近鼻子闻了下,“我感觉还好,除了有股酱油味。你闻出每瓶药水的区别了吗?”
“看来我的侦查结果很准确,”吉黛特摸了摸下巴,“全都是酱油味,我的嗅觉一如既往地精准……”
“所以都很正常啊。为什么还要一瓶瓶地挑选?”
“这十四瓶药水没有一瓶颜色重复,却全都是同样的味道,难道正常吗!”
“听起来比地狱的岩浆正常一些。”
“算了,”吉黛特选出一瓶颜色也最接近酱油的药水,一脸视死如归,“小雫,一会喝下去后如果出现奇怪的反应,先去找人帮忙,知道吗!但如果我们之中有人——更大可能是我们两个——看到奇怪的画面,一定不要走出这间屋子!”
太刀川雫有点被唬住了:“走出去会发生什么?”
“别问了,这药水看起来不会比布丁好哪去。你如果真好奇的话,伊斯塔知道一切。”
提及旧伤疤的可怜侏儒叹口气,她咬咬牙,一鼓作气地仰头将整瓶药水全部喝干净,小小的身体莫名展现出豪放的气势,如果忽略奇怪的容器和液体倒像是在和人拼酒。
“咳咳……也是酱油味……有点苦。”吉黛特皱着脸吐舌,将空瓶放回箱子里。“小雫,你尝出来其他味道了吗?”
“没有区别。”太刀川雫轻描淡写地喝完后给出评价。
“我不是很喜欢酱油,至少我不会直接喝它。”吉黛特从背包里摸出两块泡泡糖,将其中一块塞进自己嘴里:“总之先驱散嘴里的味道——咦?”
“怎么了?”
“你吃这块试试。”吉黛特把另一块泡泡糖塞进太刀川雫手中。后者略带疑惑地接过,将泡泡糖放进嘴中嚼了几下,随后微妙地皱起眉。
她还在反复嚼着那块泡泡糖:“是酱油味呢。”
“是吧!难道我们吃下去的东西都会变成酱油味吗,太神奇了!”侏儒突然两眼放光,“小雫,你还有其他的食物吗!”
吃的东西全变成酱油味是好事吗?她不明白侏儒莫名兴奋的点,只是配合地从侧兜里摸出袋小零食:“我只有平时吃的虫子冻干了,要来点吗?”
显然,在听到“虫子”二字后的吉黛特稍微退缩了点,但也仅仅是稍微,那颗害死人的好奇心远远战胜了吃虫子的恐惧。她从太刀川雫的手里接过零食,然后打开,然后闭着眼试图假装没看见各种虫子腿,然后放进嘴里嚼嚼——
“酱油味!”她似乎更兴奋了。
“哦,看来这就是药水的效果了,很好写报告。”太刀川雫说着也给自己倒了点冻干。
“这样怎么够呢!我们还没吃过其他东西呢,难道不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尝尝所有酱油味的食物吗!”
“既然都是酱油味的,真的有必要继续尝试吗?”
但吉黛特似乎完全沉浸在这个重大新发现里了。她立刻一边对太刀川雫挥手喊“回见”一边跑远,看方向是去了博尔德的大厅。
希望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太刀川雫这么想着,把袋子里的食物全部倒在手中吃下去——比起酱油味的冻干,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原来的味道。
“汐礼,你有什么吃的吗?”
“有哦!”女孩从在口袋里掏了掏,将一块糖果放在侏儒掌心中,“这是之前和泽维尔亲一起买的,很好吃!”
“谢谢你!”吉黛特打开自己的小包将糖果放进去,站在一旁的泽维尔看着那块糖落在塞满食物鼓囊囊的包里——他和汐礼在大厅里坐了一会,亲眼看着吉黛特来回向每个人讨要食物,甚至连Christine送出的触手刺身也收下了。幸好汐礼带了食物,泽维尔内心松了口气,他总不能送一袋血包吧。
“话说吉黛特是饿了吗?可以直接去公共冰箱里拿吃的哦。”
“啊……我不是很想靠近那里。”吉黛特婉拒了女孩的好心提议:“我不饿,只是在做一项试验。对了,你刚才给我的糖不是酱油味的吧?”
“酱油味?”女孩眨眨眼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世界上还有酱油味的糖吗?”
“……可、可能有?”泽维尔感觉有点出汗,虽然一个吸血鬼从理论上讲不该出汗,“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因为我现在吃什么都是酱油味的,很神奇吧!”吉黛特激动地说着从包里翻找片刻,当面掏出一株红色蘑菇:“就像这样,不用放任何调料,直接吃下去就是酱油味——”
“看起来还很新鲜……世界上还有能直接吃的红蘑菇吗?”女孩更惊讶地询问泽维尔。
“是我自己去森林摘的,绝对没问题。你要不要来一块?”吉黛特听了又掏出一株蘑菇。
“这个真没有。”泽维尔及时伸手拉住跃跃欲试的汐礼,“谢谢你,吉黛特小姐,你的好意我们就心领了。”
“虽然不是很懂发生了什么,希望你的实验顺利!”汐礼对侏儒鼓励道。
只是一个小小的突发事件,应该没什么。泽维尔目送吉黛特蹦蹦跳跳地走远,忽然感觉两边太阳穴有点紧。虽然听说过侏儒天性是这样……他看着又讨到一瓶老干妈的吉黛特,但这样下去,没人来管管她吗?
“吃什么都是酱油味,好神奇哦。”汐礼看着向奶油讨到罐头的吉黛特,喃喃自语道。
“啊哈哈……我想这不是什么好事呢。”
“难道钱包吃下去也会是酱油味的吗?”汐礼突然指着不知从谁那里讨到钱包并快速离开大厅的吉黛特,更加好奇了。
“钱……”
泽维尔立刻摸了把自己的衣袋,确认没事后才感到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他后悔今天带汐礼来博尔德了。
……真的没人来管管她吗?!
吉黛特将一下午收集的战利品倒在桌面上,杂七杂八的食物几乎将纸笔淹没。她跃跃欲试地跳上凳子,准备开始着手自己的报告:“这么多食物作为样本,魔女一定会被我的严谨感动到哭。或许可以向她讨要额外的报酬?”
说着她随手抓来一包薯片,拆开后吃了两口,连手也没擦便拿起笔在纸面上认真记录:“薯片——酱油味。”
“可乐——酱油味。”
“老干妈——酱油味。”
“触手刺身——呜哇,它怎么还在动!”
“酱油——等等,谁给了我一瓶酱油啊!”
“……这样大概就够了?”在记录了不下二十多种食物后,吉黛特满意地点点头,一份报告俨然成了春游食物清单。“哦,我差点忘了,是不是还要写上时间?让我算一下:从早上九点和小雫一起喝下药水,到现在是……嗯……下午五点……”
说着侏儒突然意识到什么,她丢下笔,掰着手指一遍遍计算时间,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
“药水的生效时间是不是太长了?该不会变不回去了吧……”
虽然吃什么都是酱油味很有意思,但绝对不代表她希望日后永远和这种味道作伴。吉黛特震惊地把二十种食物重新尝了遍,每次吃完后还特地漱口——结果和报告如出一辙,甚至连漱口的清水也是酱油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酱油味占领了。
“还不如让我喝提夫林从地狱带来的岩浆呢……”
吉黛特的声音有些颤抖,本来还高高兴兴坐在桌前晃脚的侏儒此刻痛心疾首,“我就知道炼金术做出来的东西特别可怕!我要去找小雫……她肯定也没恢复,肯定不止我的味觉坏了!”
……至于吉黛特与太刀川雫汇合,被吓哭才发现味蕾恢复正常,那已经是后话了。经此意外后,小小的侏儒那小小的脑容量里终于装进去一条真理:不要乱吃奇怪的东西,尤其是炼金产物。在提交报告后的第二天,所有为吉黛特提供过食物的人都获得了她的谢礼——一小篮新鲜薄荷,味道刺鼻却清爽,据本人说是“只有更强烈的气味才能让我忘记酱油味,而且薄荷直接吃下去味道也不错,我给你们演示一下”。博尔德的成员们似乎都能接受这份意外还算正常的谢礼,除了拒绝直接吃下薄荷,并且不止一人询问她是否见到过自己的钱包。
对惨遭迫害的黛特酱和笑笑,中之人致以深深的歉意。
小雫只是想把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别人罢了。
“随机分派任务和搭档”。虽说从那张缺乏表现力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太刀川雫一早就期待得不得了了。大部分时候都雷打不动地承接着协会的夜巡工作,但她最喜欢的就是新鲜事。不过要说处理积压的委托……该说是不新鲜的事才对吗?
太刀川开动脑筋思考“不新鲜”的含义。是要清理上个世纪起残留至今的蛞蝓妖怪污迹、帮下水道里活了八百岁的龙协调领地,还是摧毁在闹市区隐藏了两万年的异种族非法聚居地?无论哪一个都好刺激,如果现在是蜘蛛的外形,太刀川已经要想振臂(至少四条)欢呼了。
打碎她幻想的是一箱朴素的药水、丢下她便兴冲冲跑远的侏儒,以及嘴里弥漫开来的咸鲜味。望着吉黛特渐渐变小的身影,太刀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将剩下的昆虫冻干丢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口感倒是没有变化。但味道嘛,完美的、发酵充分的、简直能荣获世界级大奖的(如果存在这种奖项的话)——超上好金牌酱油味。
“看来有些委托的积压是有道理的呀。”她喃喃自语,忽然跳了起来。咦?分派给双人的任务难道不该双人一起完成吗?
太刀川急忙调取附近几只鸽子的视野,遗憾的是,无论哪里都看不到吉黛特的身影。看来侏儒的兴致过高,已经在研究的旷野上选定了自己的道路,她只能独自在剩余的地界上勇敢地开疆拓土了。
没关系,她非常的有主意。
于是,当林笑笑靠近休息区时,入眼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光景:某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孩子双腿搭着椅背,整个人倒着倒在沙发上,正煞有介事地咀嚼着什么。诚然,这比投喂的小动物原来是同事的异常度更低,可饶是心脏强大如林笑笑,又已在三个月的工作中对异种族有了更深的认识,也从未做过“会有人倒坐在沙发上”的心理准备。异种族的“异”也包含奇人异行吗?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请问……您现在做什么呢?需要什么帮助吗?”
犹豫半晌,林笑笑还是不愿露怯,掏出专业级别的真心靠近了。这一靠近更是明显。虽说怎么看都是人类的样子,但抛开……倒着的问题(虽说不排除异种族初到人世、不理解沙发的常见使用方式的可能),林笑笑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异质感。凭借多年的直觉,她确信眼前的人就是异种族,也许是蝙蝠什么的吧——话说,她是不是好一会都没眨眼了?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女孩忽地眨了好几下眼睛,黄色的瞳孔转到林笑笑的脸上,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不出是严肃还是什么都没在想。“酱油味的。”她莫名其妙地答非所问,连语气也毫无感情。这下林笑笑也没辙了,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我也、喜欢,酱油?还在想时,对方已经翻身下来,伸手说道:“手。”林笑笑便愣愣地将右手放上去——
然后就被低头舔了一口。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内心的林笑笑尖叫起来,现实的林笑笑则极力保持了冷静(至少她努力过),“您您您怎么了您还好吗我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洗手您要不要漱一下口——!!”女孩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说完了整句话,又歪着头想了一会,忽地高高兴兴地一拍手,指着她说:“你也是酱油味的!”
咦?
然后,她又凑近了,摸了几下林笑笑的头,往她手里塞了什么后便悄然离去。等林笑笑反应过来,人早就没影了。她摊开手,手心里正躺着两块抹茶牛奶糖,还是特浓的。
博尔德的工作意外也太多了?!林笑笑这次在心里小小地捶了一下地板——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坐着吃——酱油味。
躺着吃——酱油味。
倒着吃——酱油味。
人类——也是酱油味的。
太刀川认真地在纸上记下试验结果,丝毫不顾最后一项的无逻辑连贯性与可能造成的误解和恐慌。她的伙伴吉黛特似乎打算尝试更多食物,那她就试试那些……通常不被视作可食用品的东西好了,这就是她的计策。虽说太刀川也猜测,大概无论尝试什么味道都不会改变,毕竟她的味觉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大部分的普通菜式对她来说都有点没味道。这次尝到的既然这么清晰,说不定改变的更接近认知层面而非单纯的味觉,所以才都是雷打不动、毫无变化的味道……
或许吧?她对自己学习的东方法术都一知半解,对魔女的魔药更是一窍不通。猜测完全错误也不是没可能,更何况,现在的状况多好玩呀,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呢。
——比如,那边的栏杆看起来十分光滑可人。
就这样,太刀川雫度过了充满新鲜感与探索精神的一天、悠悠然回到休息区时,才看到吉黛特早已紧张万分地等待多时。看到她走近了,侏儒宛如望到了救命稻草,扑过来便紧抓不放。
“小雫!你的味觉恢复了没有?是不是吃什么都还是酱油味啊?!”
太刀川的脑中一一闪过花瓣、树叶、路边捡起来的鹅卵石,和她咀嚼了一会就吐掉的纸页,认真地点了点头。
仿佛随之落下一记重锤,吉黛特颓然倒地,话音颤抖:“不会吧,不会这辈子的味觉都要这样了吧?!”
太刀川跟着她蹲下,好奇地盯了一会她的尖耳朵才慢吞吞地说:“我觉得不会哦。”
“为什么你这么冷静……”
“不冷静也恢复不了。”
“那一辈子吃什么都是酱油味哦?酱油味!”
“那样不好吗?”
“才不好!!”
大喊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吉黛特抱住膝盖,将脸埋进手臂。“吃东西最大的乐趣就是能尝到各种不一样的口味了吧,可连你这唯一的盟友都无法相互理解……好冰!”
她抬起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开了冰箱(那台冰箱!吉黛特心中的某个角落强调道)又折返的太刀川正跪在她面前,献宝般将一杯冰淇淋靠在她脸上:“尝尝这个?”
这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过,想到今天一天对方都没和自己一起行动,说不定她就研究出了什么解决的办法呢?吉黛特将信将疑,连忙拆开杯盖舀了一大勺,随后便“哇”地一声苦出了眼泪。虽然终于不是酱油味了,可这也太苦了吧!难道又进一步恶化了?想到一整天在嘴里回转的那股咸鲜味能变成苦味,又想到这股苦味说不定还会变得更加糟糕,吉黛特的面色变了又变,最后越来越白——不是吧,味觉彻底坏掉了啊!
“小、小雫……”管不了脸上啪嗒啪嗒往下掉的泪,吉黛特抓住太刀川的袖子,“我这辈子都只能尝到酱油味和苦味了吗……?”
“苦?”太刀川似乎有些困惑,也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本来就是这个味道呀?”
“……咦?”偏偏这个时候?!
“太好了,恢复了哦。”
在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太刀川雫从她手中抽走纸杯,幸福吃起了那又绿、又冰,还泛着浓浓苦味的冰淇淋。这次吉黛特看清楚了,杯壁外包装上写着的是:特浓抹茶口味。
听着她“还是更喜欢原本味道”的感慨,吉黛特只觉得再也不想和任何味觉异于常人的家伙一起吃东西了。
一条丝带,两张羊皮纸,一片盛放的淡蓝色花海。泽维尔带着结束任务的汐礼来到博尔德的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几样物品和一个冥思苦想的艾栖林。
“这是什么花呀?颜色好漂亮。”粉色头发的女孩好奇地靠近,摸了摸细腻柔软的花瓣。
正如汐礼所说,眼前的一大捧鲜花是淡雅的蓝色,每朵花中小巧的花冠均被五片花瓣围绕,在阳光下散发着清凉宁静的气息。“是蓝雪花。”艾栖林回答,声音有些恍惚,似乎深深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有什么困扰的事吗?”泽维尔问。
“我想在克莉丝汀的演唱会上送给她,又觉得每次只送捧花有点太单调了。”艾栖林说,手握成拳头状捶了捶额头,“我知道克莉丝汀的粉丝们会送卡片、画作、亲手烤制的点心等等,可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半句几乎消失在空气中。
泽维尔看着被苦恼困扰的花妖,好心提议道,“或许你可以用它做一些干花书签?蓝雪花这么美,如果能更好地保存,克莉丝汀也会感到高兴的。”
艾栖林看起来有些支支吾吾,“其实,我只熟悉包扎花束的方法,连怎么做干花书签也不太清楚。”
“干花的话,是不是压扁就好啦?”汐礼拍了拍她的肩膀,险些把花妖直接拍倒在协会地板上,“我可以帮你!”
“汐礼酱,不止要压扁晾干,适当的装饰也必不可少哦。”泽维尔很有经验地指点,“我记得协会的日常物资中还有些用得上的东西,我去拿来吧。”
“太好了!”艾栖林双手合十,脸上充满感激之色,“多亏泽维尔和汐礼的帮忙!那我先做点准备工作。”
正答应着要抬脚离开的泽维尔听清身后传来的碎碎念后,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听到了吧?等下可能会有点痛,这位可爱的女孩子要帮我把你身体里的水分挤出来,这样才能更长久地保持你现在的模样。之后要与你相处的是我们博尔德最著名的歌星,和她在一起,你每天都能享受美妙的歌声……”
艾栖林用最诚挚的口吻说着,细致地观察每一朵花,将其中色彩鲜艳、形状完美的挑选出来。她的手指在根茎间滑过,亲密的语气像是在和多年老友谈心。只是,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对朋友说这样的话吧……
大概是花妖的天性。泽维尔深吸一口气,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想。
我爱你,就像星星爱金色的月亮
就像诗人爱他的幻想所创造出来的诗篇
——《我爱你,就像大海爱日出》米拉·罗赫维茨卡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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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伦敦所有的社交场合中,凯恩从未想过会在酒吧里遇到艾栖林。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酒精与微甜烟草的气味混合着凉爽的空调风扑面而来,瞬间把花妖带入一个远离城市喧嚣的神秘世界。尽管天色尚早,但木桌上已点起数盏蜡烛,照得一切都半明半暗。墙上的装饰画和旧唱片被包裹进昏黄的灯光里,零零散散的几位顾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艾栖林的目光从吧台上排列着的各式酒瓶转到吧台后那张熟悉的脸上。“凯恩先生!”她借着柔和的光线认出白发男人,立时笑得眼睛弯弯如月牙,抬起手朝错愕的吸血鬼挥了挥,全然未察觉任何不妥之处。
“艾栖林小姐,您怎么会来这里?”努力让语气显得不那么像是在说教,凯恩放下手中的雪克杯,将不慎滑落的袖口往上挽多了一道。
“我是来找您的。”花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吧台边,变戏法似的捧出一束藏在身后的红玫瑰,直接递到他面前,“凯恩先生,什么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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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艺店里有位客人一直在向我哭诉失恋的痛苦,还把扎好的花束遗落在了店里。她预定时说是准备当天送出的,我就把根茎都削掉了。”艾栖林坐在高脚凳上,两只手环握着陶瓷杯,一边小口啜饮杯中液体,一边给凯恩解释,“如果不尽早修剪并插入水瓶中,它们很快就会枯萎的。我记得凯恩先生对红玫瑰情有独钟,就给您带来了,地址是向伊丝塔秘书请教的。”她的表情十分认真,身体微微前倾,不像来送花,反倒像在探寻某个宇宙难题的谜底。
血族在心中对博尔德咒骂了一句,面上还保持着笑容,“那个关于爱的问题又是怎么回事?”
“凯恩先生似乎比我年长,又与人类相处密切,我实在无法理解爱意得不到回应的苦衷,连安慰客人都无从入手,或许凯恩先生能指点我一下?”艾栖林仰起脸看向高大的男人,眼神中满是期许。
没人告诉他在异种族调和协会登记还会遇到这种事,凯恩觉得有些头疼,“小姑娘,你可以去问问博尔德那些充满干劲的领路人,他们经验丰富,会处理你遇到的一切问题的。”
“说的是呢。”艾栖林眨了眨眼,像是才想起这个理所当然的选择。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露出明媚的笑容,“谢谢凯恩先生……的款待……”她为了不妨碍血族的工作喝得太急,缺氧和其他什么带来的晕眩猛烈袭击了意识,舌头不自觉地打成结,连一句简短的话都说得磕磕绊绊,“我好像……有点困……?”说完,还未等凯恩答复,艾栖林便将脑袋往吧台上一磕,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血族探身从她手中拿过陶瓷杯,闻了闻杯口,满脸愕然。玛格丽特?他明明吩咐后厨做一杯消暑的果汁饮品。回头看去,只见相识的酒保也在往他这边看过来,朝杯子略一偏头,又指了指那束放在吧台上的玫瑰花。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把艾栖林挡得严严实实,酒保看不清具体情况,自顾自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显然是误解了。
这下是真的麻烦了。凯恩深吸口气,从裤兜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将末端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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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栖林感觉自己像失去人类身躯的重量般腾空而起,越过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越过苍翠欲滴的夏山田野,倒退回满是白雾、浓烟、踏板旋转与风箱冶炼声的蒸汽时代。在对人类社会还知之甚少的时期,身为花之妖精的她曾来过彼时被称为雾都的伦敦。
艾栖林对伦敦的初印象便是浓密的灰色雾霭。街道狭窄而湿滑,石板路上积满了雨水和泥泞,路旁橱窗的玻璃上蒙着一层薄雾,使人看不清内里陈列的琳琅满目的商品。高耸的烟囱不断吐出滚滚黑烟,与雾气交织在一起,把天空衬得更加阴沉。来往的人们裹紧大衣,低头快步穿行在拥挤的街头,煤油灯的微弱光芒在雾中摇曳,幽暗而冷峻。
此时,她站在一堵装饰华丽的石墙边,有些愣神地打量着周围。一切都与她的记忆别无二致。远处的大本钟低沉地敲响,许多盏灯突然亮起,红色的天鹅绒幕布随之落下,建筑内部隐约传来喧哗和乐器调音的声音。
是了,艾栖林想,这里是伦敦的剧院。
她看着男士们身穿考究的燕尾服,手握拐杖,头戴高礼帽,举止优雅地交谈。她看着女士们身着繁复的晚礼服,轻轻挥动华丽的羽毛扇,珠宝在灯下折射出点点光辉。她的视线快速掠过排成整齐一列的马车,漏出枝形吊灯一角的门厅,点缀着金色浮雕的剧院石柱,最终落在剧院门口角落里一个锈迹斑斑的垃圾桶上。
垃圾桶里杂乱地堆放着各种废弃物,破旧的票根、被丢弃的报纸、皱巴巴的包装纸,还有一束扎眼的玫瑰。它显然曾经被精心包裹,丝带上还有细腻的纹路。尽管被遗弃,玫瑰的花瓣依旧饱满,色泽鲜红,像是凝聚了夕阳的余晖。
艾栖林凝视着玫瑰花束,心中升起强烈的孤独与失落感。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抬起头,看向剧院张贴出的巨型海报,无声地念出用花体英文标注的戏剧名。
“是《仲夏夜之梦》,讲的是情人间浪漫的爱情。看来现实中更多的还是令人叹惋的悲剧呀。”
艾栖林转过头去寻找声源,发现正对她说话的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松鼠。“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年轻的花妖似在发问,又似在喃喃自语。
“因为我是一只热爱戏剧的松鼠。” 松鼠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伸出前肢挠了挠鼻子,“你总有一天也会知道的。爱不是随意滴下的三色堇花汁液,也不是丢进垃圾桶的玫瑰,那是一种美丽的人类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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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花妖的头还半埋在臂弯里,双眼只朦胧地睁开一条缝,意识也尚未恢复清醒,但脆生生的呼唤穿透了逐渐嘈杂的酒吧人声,传进血族的耳中。男人愣了愣,停下了用抹布擦拭玻璃杯的动作,下意识应声道,“我在。”
“凯诺梅尔·那菲斯诺。”她又说,声音小了些,语气也变得不太确定,却被留心聆听的凯恩完整捕捉,“……这束玫瑰就交给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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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后续在艾栖林的记忆里十分模糊。她只记得自己彻底清醒时身处园艺店二楼的小公寓里,正安稳地睡在卧室床上。时间已流逝到后半夜的末尾,桌上还放着一小捧新鲜的薄荷叶。
薄荷是早些时候吉黛特作为给她零食的回礼,这个我还记得,她心想,摘了一小片轻轻嗅着。独特的香气在鼻尖环绕,使她混沌的大脑平静不少。据那位侏儒所推荐,直接吃的味道也不错,于是艾栖林欣然将它含进嘴里。
一股清凉感瞬间袭击了她的味蕾,驱散了嘴中残留的那股酸甜中带着一丝辛辣的奇妙味道。恢复了些许精神的花妖靠坐在床头,摸出兜里随身携带但几乎从不使用的手机。她一直没能很好掌握这项发明的用法,但强烈的好奇心在此刻战胜了一切,她无师自通地摸索出使用搜索引擎的正确方式,在弹出的窗口下打出方才想到的一系列味觉关键词。搜索结果告诉她,凯恩先生请的饮料很可能是一杯鸡尾酒。
是这样啊。她双手环抱住膝盖,盯着亮起的屏幕陷入沉思。是酒精的作用,所以自己才会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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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爱呢?艾栖林又一次问自己。即使看过不下十部讲述人类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的戏剧,她依旧不懂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
要是真有知道的那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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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没有选择再睡觉。她滑下床铺,推开窗,让清晨的微风拂过脸颊,静静地看着天边破晓的曙光。漫长的夜晚悄然流逝,从楼下的园艺店里传来沁人心脾的芬芳香气。
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