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x少女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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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约定之地,
将此花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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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在身上的是校服宽大的袖子,与稍微有些重量的布料,而非舞台上窄袖短裙的衣装。白鸟晃了晃神,看到一席白色的帐子笼罩了整张床,冷白的灯光透了进来,被稀释成一片纯色。有一秒,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这里是停尸房——但理智很快唤醒她,告诉她此处正是她曾来过的医务室。
她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子掀开帘子,看见医生就坐在一旁的桌前,做妹妹的那家伙倒是不见踪影。
“渊上同学,你感觉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吗?”
听见这一连串的声响,医生转过头来,声音柔和而恰到好处地显出关切。白鸟说着“已经没事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健康,甚至就地踮着脚转了一圈——然后就被忽然袭来的腹痛击倒了。她发出一声不像样的气音,差点捂着肚子跪倒在地。医生终于从座位前站起身来,俯身朝她伸手,暗色的袍袖几乎坠地:“那伤口并不在这里。但仍然要注意。”
白鸟试探着握住那只手,传来的温度与她的体温相同。她借着对方的力度爬了起来,又看了看周围确实没别人,才开口出声,有点委屈地向大人告状的意思:“好……之前受到您妹妹的关照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我的事吗?”
仿佛有一道冷意窜过脊椎,白鸟条件反射般地躲到年长者背后,只露出半个头警惕地打量来者。祢宫那双冷色的眼睛因微微眯起显得更加细长,勾唇的动作像觅食中的猫科动物:
“渊上同学你躲什么呀,你来找我姐姐情理之中,我来找我姐姐更是天经地义,我又不会吃-了-你-对不对~”
“祢宫同学……”白鸟感觉自己的小腹又开始发痛,“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医生只是微笑,没有插手学生争端的意思,然而祢宫一句话将她也拉入了战局:
“姐姐,她刚才啊,打架手里没刀就咬我扣子!”
一阵迟来的羞耻爬上白鸟的脸颊,她咬了咬嘴唇,喊了回去:“你当时也没说什么啊!”
这里唯一的年长者面对两个仿佛忽然小了好几岁的孩子,不得不承担起居中调停的责任:“……你别这样太刺激渊上同学,她刚经历过连续交锋一定已经累了。”
不甘让白鸟的话语比思维更快:“没有!我现在一切都好!”
祢宫同样没有接这个台阶:“对啊,没看出来啊!”
这下就连医生都有一瞬间的沉默。白鸟清了清嗓子,重新扯出自己的礼仪来:“总之打扰了,谢谢您……我回自己的宿舍去。祢宫同学也早些休息吧。”
她从医生的身后迈步,行动间闪出腰带上一枚蝴蝶兰的别针。祢宫见了此物,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你那别针真漂亮呀?”
白鸟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别针,警惕地看向祢宫。后者摊开手笑了笑,仿佛不甚在意:
“我没必要抢啦,这样的小物件只要拜托制作它的那个人,想要什么样的都能拿到。虽然她居然有机会给渊上同学这样似乎根本与她不会有交集的人送这个呢,稀奇~”
“……她喜欢什么样的回礼,你知道吗?”
白鸟的重点似乎不在那里。祢宫的眼眸沉了沉:“回礼?这也是没必要的事情,你愿意收下,她大概已经相当高兴……不,以她的情况来说,是‘已经满足’了吧。在意这个的话,说句谢谢也就够了,对你和她都是好事哦。”
一般来说问到这里也就够了,但白鸟仍然坚持道:“那还请告诉我她的名字吧。”
“入道云芽。副教学楼三层的闲置教室,她总在那里。”祢宫倒也没为难她,看着她道谢(甚至还道了晚安)、走出房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才消失在夜幕中。这算是记打还是不记打?
这是大正十二年的春天,一位曾就读于龙胆花班、却早在第一学期就退学的女学生的葬礼。
实际上,渊上白鸟并不想来参加葬礼。但无论是婚礼还是葬礼,都是社交的重要一环。这名逝去的同学也曾在时花就读,然而并未与她同班,甚至没有几次照面,让白鸟难以产生真实的悲伤,好在(好在?)没有什么人会注意这点。宾客们并不都保持着沉默,当然有将少女的死当成谈资的人,因此白鸟能悄无声息地躲在阴影里,从悄声说话的人们口中听到一些流言。
据说死者性子古怪尖刻。任何一个表现不够好的大小姐都可以被冠上这样的名号。
据说死者是从时院自主退学的。没有人能准确地说明理由,但退学到底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华族也不可能为此召开什么说明会。
哦,还有。据说死者是自杀。该论调一出口就引来了驳斥。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自杀呢?她又不像那些庶民出身的学生,又或者一个女仆……再差一些,一个农家的孩子,那些上不了时院的庶民,甚至要更命硬呢。所以,一个人推定,万一真是自杀了,那也一定是读书读坏了脑袋。
听到这里,白鸟就不想再听下去了。所幸,最后一个宾客到来后,众人就从座位上站起、在棺材前排成一条不带丝毫暖色的长队,从葬仪师手中取来花朵放进棺材,遮住已被收敛的遗体。出于尊重(当然不是对死者而是对她家族的),他们都没有出声。棺材的另一头,那名年轻的死者在仅有黑白的相片中看着这一切。线香被点燃的那端仍然有稀薄的烟雾飘起,遮住她的眉眼。而房间最深处,是一帘平整的鲸幕。
即使白鸟再次屏住呼吸,也没听到一声应由亲近之人发出的哭泣。对华族来说,尊严就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为自己女儿的死而哀哭,难道就会损害他们的尊严吗?
转眼间,她已经排到了靠前的位置。棺木的黑色给人沉重之感,白鸟尽可能轻柔地放下一支小雏菊,和它的同伴靠在一起,遮住了死者的半个面孔。实际上,遗体露出来的部分也只剩这么多了。
忽然,白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给人平静之感的长发,有着严冬中常绿林带的青色。她转过半张脸,手中落下一支洁白的雏菊。这并不是个适合打招呼的场合,所以白鸟保持了沉默,只是远远地望着。那张脸上无悲无喜,双眼像山顶不化的积雪,却与一旁线香长燃所洒落的灰烬十分相似。
那朵雏菊恰好横在亡者的脸上,遮住了她无法看见春天的双眼。
“你在这儿干什么?”
九条百子的背后响起一个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声,悦耳,优雅,离她不算太远。她从废楼的门口转过头,看到巷子里走出一个人影。青绿头发的少女,偏偏有着鲜红的眼睛。短裤和短袖看上去就是个正当年纪的女大学生,只是这副打扮在夜间未免会有些冷。
“哎呀,这地方看上去挺好玩的。”百子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几步跑到对方的面前,“怎么?要一起去探险吗?”
“不了。”少女谨慎地退开一步,“你不觉得有点渗人吗?还是早点回家吧。”
“哎?那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
“我在夜跑。从附近经过的时候听到这边有人声,所以过来看了一眼。”
百子盯着少女,盯到对方想要开口说话,猛然绽出一个笑来。
“啊~是这样啊!那你能陪我回家吗?”
“……啊?”少女一时间张口结舌,仿佛想要拒绝,却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实在是百子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让人下意识觉得应该接受。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于是百子高高兴兴地来挽她的手,再次被她躲了过去。但百子终于在走到自家门口前问出,她的名字叫白鸟。
白鸟在把百子送进门后,终于叹了口气。对她这样新生的血族来说,抛却作为人类的习惯还是有些难的。比如,她应该对送上门来的食物满怀喜悦地取用,而不是把她从可能被袭击的地方带回安全的家里。
她再次接近废楼,而后潜入阴影。血族们有时会在这里集会,好在今天没什么人在。白鸟刚刚推门上楼,就撞上一双同样血红的眼睛。
“是白鸟啊。”白发的少女眯起眼睛,虽然外表看起来和白鸟的年龄差不多,实际上却已经当了不知多久的长老;何况,她属于那个居于统治地位的氏族——不只是说秘盟,统治这座城市的亲王正是Ventrue,他们大多身居高位,被称为蓝血也是名副其实。略千极在其中属于相当低调又温和的那类,因此她的下一句话在白鸟耳中才更加石破天惊:
“你什么时候和猎人有交情了?”
“……猎人?”
白鸟愣了片刻。她知道猎人们致力于追踪或摧毁怪物,但她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猎人。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人类而已,外貌上不会有什么表征。不像血族们,即使有那么些特例可以拥有正常的体温、与活人无异的灵气、饮食的能力,大部分也只是会动的尸体而已。所以她才避免和活人碰触啊。
“刚刚被你送回家的那女孩。”千极出言提醒。白鸟一个激灵,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说,那家伙是来调查的猎人?明明一副那么无害的样子?既然那么善于伪装,是不是已经察觉到她的身份了?糟了糟了糟了……她下意识地抱住了头,迟迟地听到自己已经把这一切说了出来。在一位长老面前,这是何等的失态!他们总说暴徒这一氏族(Brujah)易怒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自己岂不是把指控坐实了吗?白鸟哀鸣一声,开始为自己的抓狂而道歉,忽然感觉肩膀上被拍了拍。
“没关系的。现在你知道她的住处了;而且,有头脑的猎人们不会贸然开启战端。你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白鸟终于松了口气。忽然,她的头顶落下一点重量;是千极抬起手,顺了顺她色泽鲜亮的头发。
即使黑夜再怎么漫长而安宁,白昼也还是如约而至。似乎有不少人做了噩梦,以至于对清晨的阳光感到恐惧;因为噩梦仅仅是梦,而身处的地方,又确实是现实。
不管心里怎么想,每个人都还是爬了起来,为自己的生活——不,只能说是生命,尽一份力。不知有多少人没做过体力劳动,有些人扭伤了手腕,有些人折断了指甲,然而,她们确实都没有停下来。所幸为了学生们的精神健康考虑,安排到一起吃住做工的都是同班,不至于在一群稍显陌生的同学中间感到更加孤独。等到工作差不多结束,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白鸟才急急地跑出门去,恰好与一个比她稍高的黑发少女撞了满怀。
白鸟认识她。和自己一样声乐出众,大姐和小妹都在樱班,却独自就读龙胆班的慈光寺美穗。是了,龙胆!她下意识地为没注意看路道歉之后,相当失礼地拦住了对方:“慈光寺同学……!请问你有看到,你们班的三津——雾崎三津枝同学吗?”
在美穗出声反应之前,白鸟又忙忙地补充:“麻央同学就在里面!真理同学我没有见到……”
“抱歉。”美穗不再是平常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反而有些悲哀、又有些庆幸地垂下视线说,“我没见到她。谢谢你告诉我。”
两人擦肩而过,白鸟相当有目标性地冲向教师办公室,照旧拦住了要出门的第一个人。
“美尼斯老师!抱歉打扰了,我能看一眼目前在校内的学生名单吗?”
“渊上同学?”这位向来从容的老师摘掉了她一直佩戴的珠宝首饰,因而看上去就像一片星光黯淡的夜色,“当然可以。我要去一趟教室,你愿意在路上看吗?”
白鸟匆匆地读过一遍,又从头开始翻起,把短短几页的名单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实际上这是毫无意义的重复行为。没有,完全没有,她室友的名字不在这几页纸上。有没有可能是记漏了?有没有可能她当时没在学校?有没有可能她已经回家了?有没有可能——不,只是联系不上,应该、应该还活着的吧?白鸟要用力压着自己的意志才能将名单递还,纸边已经被按出了掐痕。活着从未是一件这么具有负罪感的事。
然后,她终于知道老师们为什么会各自前往不同的教室了。美尼斯向留在教室的同学们宣布了目前得知的受灾情况。东京、神奈川、千叶、静冈、山梨,每念出一个地名,白鸟几乎都能听到压抑的哭声。她站在门口,听到那些“因为目前通讯与交通均遭到严重破坏,难以与外地取得联系,请同学们以自身安全为优先,等待家人音讯”的解释,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渊上家对她来说算家吗?如果她不怎么挂念那里的所有人,不如说更担忧相熟同学们的情况,是错的吗?「未来」变成了一个过于遥远以至于有些恐怖的词语,明明就在几天前,她还只觉得「过去」重若千钧。
“你没事吧,渊上同学?”
白鸟仰起头,一瞬间有种被夜色笼罩的错觉。美尼斯俯首看着她,因为关心太过真实,所以她无法撒谎,只好避重就轻地说:“……我是班长嘛。其他人还需要我。”
美尼斯重重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给了白鸟一个笑容:“那就去吧。”
那时白鸟还不知道,当晚她会遇见怎样的对手,因此还能勉强回以真实的微笑。
“你没事吧,班长?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吗?”
白鸟听见这句话,几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她抬眼看向出言的新闻委员,轻声回答:“没事的。”
“别强撑哦。”千极柔声说,仿佛看出了她正用牙齿咬着自己口腔内的软肉,“今天是自习,班委们盯着就可以。班长去休息一下吧?”
“那……我去医务室。”白鸟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不是因为需要休息——不只是。自己的状态竟然差到能让其他人看出问题,必须采取强制措施。她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而后避过他人的视线、仅对看过来的班委们点了点头,从后门走出班级,一直走到医务室的门前。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碍,只是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她还确信,自己的翅膀是由黑铁而非白蜡铸成。然而现在呢?钢铁太过沉重,无法飞过沧海。
深吸了一口气后,白鸟试探着推开门,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她提着的那口气忽然就松了,回身关上门后,撩开帘子从空着的床位中挑了一张落座。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也保持着端正的姿势;一分钟、又一分钟,她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来了,是的,但她陷入一种奇异的疲倦中,不想拉开那道摇曳的帘子。
“很沉重吗?”
一个声音从帘幕后传来。看着那道影子的形状,白鸟想,是医生啊。她仿佛被笼罩在一层烟雾里,嗫嚅出声:“有一点。”
“那样的话,大概是落点相当微妙的一点压力吧。能让一直以来似乎从未从人群中抽离,从未停下脚步奔忙的渊上同学……”揭开幕布的仿佛是一阵风,让她看到那张温和的面容,“停留在这里。”
“我……我只是停留一下。没事的。不会有问题。我——”
“刚刚的叙述并不是问句,渊上同学,留在这里不需要太多端正的理由和正当性。”
白鸟那种仿佛被掐住脖颈的窒息感轻了些。她试探性地问,那么,我有些累了,这样的话……可以吗。医生注视着她说,虽然是失礼地以目测作出判断,但你的状态足以佐证这一点。所以当然可以。于是,白鸟终于出声问:
“我……遇到了很多问题。不知道医生能不能……嗯,解答就不必了。可以请您听一听吗?”
回答平静而宁定:“能得到这份信任我很荣幸。”
“医生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意义过?”她咬了咬嘴唇,又在医生的要求下补充道,“入学、练习、和其他人互相竞争,最后还是要结婚生子……什么的,我们难道非这样活着不可吗?很难看到其他的生活方式,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框定了。……抱歉,这听起来完全是抱怨。”
“那样的进程确实是某种令人感到司空见惯的人生呢。被框定吗,在你的人生中,有如此不可违抗的力量在制约你吗?”
“就只是……就只是……我没办法用语言来说明它。不是什么身体上的疾病,也没有财务上的问题,可如果我不接受的话,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她的脑海中闪过两个身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所以实际上就连面孔也不太想得起来了。
“明明已经以自身的人生承受着这样的负担,却还在为他人考虑。渊上同学,那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良善考量,但我并不愿因此称赞你。”
医生的语气明明没有变化,却莫名地让白鸟心中一惊:“因为不应该对……恶人行善吗?”
“哎呀,你把自己言语中的他人定义为恶吗?”
这句话宛如一根细针扎进她的血肉。白鸟不由自主地想要辩解,声音却很低:“恐怕我不得不这么想。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
“若是恶人,又怎么值得你为其走入如你形容的一般……那仿佛在你口中与牢笼无异的人生呢?”年长者循循善诱着,用手掌包覆住她紧握的拳头,“更何况……那牢笼难道真如天命一般吗。”
“也许我只是害怕也说不定。害怕离开这种优渥的生活,落进更差的境地。很多人都说我应该满足,但我果然……还是不甘心。”
这是她的真心。度过的年岁就好像一声叹息般,滑过她的喉咙。
“渊上同学,司空见惯的人生,你仍以双手捧起的这份现状,在你看来会通往必然的圆满和幸福吗?”
少女捏紧的五指被年长者的手一点一点从手掌里展开。掌心有几个清晰的红印,全部由她不长的指甲造成。她回答得几乎毫不犹豫:“不能。一定不能。我很确信这一点。”
于是医生又问:“若是维持缄默不抗,确实会令一些人受益,而那是你甘愿的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白鸟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我不想。……我明白了,医生。非常感谢。”
“再进一步,便显得我多言了,渊上同学。”祢宫百目仿佛满足般地放开手,仍然留在她的面前,没有半分催促之意。所以,白鸟才敢鼓起勇气问道:“那我……可以继续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医生的回答是:“当然。”
——直到你的那对翅膀不再是将你坠向地面的累赘,而能令你接近真正的天空。渊上白鸟,切勿踟蹰。
在接到白鸟的电话时,爱娃是有些诧异的。她们认识,但当然不算熟人,只是留过号码,还没真正通过话。
“我在你家门口。”
听了白鸟这话,爱娃愣怔一瞬,才拣起笑意问:“怎么,上次不是拒绝了吗——来赴约啦?”
“是正事。”白鸟说得快而清晰,“昨晚和你对上的那个猎人是新来这边的,和她交手过的只有你。要求证的话只有找你了。不能在电话里说,开门。”
艺术家皱了皱眉,到底把白鸟带进屋来。后者在屋子里仔细地搜寻了一番,才开口道:“我去了那个猎人的住所附近,发现她用一枚满开莲花样式的青色徽章和什么人对话。是个魔法道具。”
“哦?”
“虽然听不到具体的谈话内容,但她似乎称对方为会长。如果她是受什么人指派来了这里,那这里面的阴谋一定不小。为了防止我杞人忧天,所以来向你确认一下。在其他人身上,你见过类似的东西吗?”
爱娃沉思了片刻,而后忽然换上了轻快的语气。
“或许是有,但我不确定那和你见到的是同样的东西。你赶过来辛苦了吧?上回的邀请还作数哦。”
这回愣住的变成了白鸟。忽然说什么——被爱娃牵着走进一间浴室的时候,她才迟迟地想起,啊,泡红酒浴池!房间里已经蒸腾起氤氲的雾气,让白鸟的疑惑成倍地增加。她们不应该谈论正事吗?爱娃是这样的人、不、这样的吸血鬼吗?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爱娃,竟然从后者的眼里看出了一丝认真。她举手投降,看着爱娃将水池放满,就这么直接拉着她泡进红色的液体中。白鸟能隐约感觉到,某种近似魔法的力量流过她的身体。房间里忽然起了一阵奇怪的波动。她睁大眼睛,光线清晰地在视网膜上勾勒出一个形状;那是一条橙红色、带着白斑、尾鳍华丽的娇小金鱼。金鱼摆了摆尾,在空气中翩然游弋,鳞片上洒落数之不尽的星光。
爱娃与白鸟的视线交汇的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那尾金鱼就消失不见了。吸血鬼们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
“那是什么?”白鸟开口问经验比自己丰富些的爱娃,后者思索片刻,自己也不太确定地说:“……换生灵?”
在白鸟开口问换生灵是什么前,爱娃先一步解释:“它们是有人类与非人形态的妖精,别的你先不用理解,反正大部分血族都没见过它们;换生灵的法术和我们不是一个体系。”
因为从没听爱娃一口气说过这么多不带玩笑意味的话,白鸟判断情况紧急。她从浴池里起身,以免温暖的感触拖慢自己的思考;但爱娃忽然伸出手,将她拽回池子里。水花四溅开来,暴徒茫然地坐下,而艺术家已经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笑道:“多泡一会儿,刚刚的换生灵在你身上放了梦华,你也不想带着它走来走去吧?”
“我们至少应该通知其他人。”白鸟在池水里缩成一团,不太赞同地说,“你也说了,大部分血族都没见过换生灵,我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我已经通知相关的专家了。”爱娃施施然地在浴池里舒展四肢,顺手撩起一捧是酒、却不完全是酒的液体,往白鸟的方向一泼,“稍微等等吧,放松点,不会因为你多泡了一分钟的澡,整个血族秘盟就毁于一旦的。”
于是白鸟深吸一口气,把脸也泡进了水里。
地震已经过去整整一周。报纸一张张从印厂发了出来,散播出的却是毫无凭据的小道消息。东京全域毁灭,政府首脑全灭,在日外国人趁机放火抢劫……恐慌不断地在东京内外蔓延着。或许该庆幸时院得以奇迹般地保留,使处在灾难中心的少女们,还能既看到真实的那一面,又不必亲身经历它。流浪者们可以得到相对妥善的安置,不必通过暴力来获取生存的必需品;政府也建起了临时住宅与避难营,使时院作为一所学校不必承担过多的伤者,超过它原有的承载量而被迫使住人的生活水平一降再降。老师们甚至在救灾之余,策划起恢复课程的事来。等到轻伤者撤出一部分,她们就可以一边组织修缮、一边让仍留在校内的同学复学了。
然而,仍有许多无法移动的重伤者。有的断了腿、或者肋骨、或者少了其他零碎的身体部位,有的因为内脏破裂而神志不清地呕血、咳血,有的被烧得皮肤溃烂、甚至炭化得完全失去了弹性。全都是只是存在在那里,就足以让轻伤者庆幸的伤。即使包扎用的覆盖物换得再勤,病房里也总弥漫着一股恶臭,与临终的喘息以及一时未能解脱的呻吟。他们中有些人还能活下去,有些人的未来只剩下短短几天。学生们几乎都不被允许进来,总要先照顾过轻伤者,经过筛选后,留下的一部分才偶尔会被排到来这里的班次。不只是为了保护精神与躯体都尚且稚嫩的学生们,也是为了保护伤者。不是怕恐惧的尖叫打消他们生存的念头,而是更切实的考虑:如果谁没能足够专注,一次手抖就可能耽误一条性命。而这对活着的人来说又是一道新的创伤。
白鸟就来过几次。她和其他人一样总是蒙着脸,将头发拢在帽子里,因为在需要洁净的病室内,人才是最大的污染源。其他人看不清她的面孔,但能记得她的声音。即使谁因为病痛向她发火,白鸟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只是用那双眼睛静静地看过来,却与旁人可能会有的、防御性的漠然不同,仿佛正为了其他人的伤而流泪一般。
于是,趁着换药的时间过去、其他护士也已经离开、仅有白鸟留守的时候,有个精神尚好的病人向她开口了。
“你是时院的学生……对吧。”
白鸟转了过来,认出这是个曾经又哭又叫拒绝上药、因为烧伤而满身包着绷带的女孩。她只是朝白鸟的方向看过来,没有伸手,仿佛怕弄脏了她已经斑驳的外袍。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但这孩子已经失去所有入学时院的可能了。……不,那还有些太远了,光是活下来就已经值得称为奇迹。
“嗯,你需要我做什么?”白鸟俯下身来,等待对方抛出难题。她既无法治愈少女的伤口,也无法为她编织一眼就能望穿的谎言。但是,她理应倾听。
少女只是小声问道:“能唱首歌吗?”
白鸟怔住了。或许是怕她拒绝,少女的声音急切了起来:“……唱、唱你们常练的一首就行……我曾经在路过的时候、听到过,听了好几次……”
“我知道了。”
隔着一层口罩,摇篮曲在病房里响起来了。因为呼吸不太顺畅的关系,很难称得上是优秀的演唱。但少女的双眼亮晶晶的,仿佛真的从这气息不稳的歌声里,见到了与天空同色的水面上粼粼的波光。
守着孩子已经厌倦了
过了盂兰盆节后
雪便会纷纷落下
孩子也哭个不停
盂兰盆节到了
有什么高兴呀
没有新衣服
也没有腰带
孩子总是哭
守着他更辛苦
一背就是一天
越来越瘦了
真想尽快走出去
离开这个地方
那边能看到
父母的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