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x少女歌剧
文画/主线/强制打卡/
撕卡/投票排名/适龄18+
「在约定之地,
将此花予你。」
报名参与企划前,请先在qq群过审,并且于elf上传人设卡。
就在一次普通地汇报工作的时候,龙造寺青莲挂着一如既往的亲切笑容,向渊上白鸟抛出了这句话。
“渊上同学,还没恭喜你订婚。”
白鸟几乎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才让唇角抬起一点:“……什么?”
这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事。但既然连会长也知道了,就不只是流言那么简单的东西——是对她人生的盖棺定论。他们明明说过——明明答应过她,如果她能拿到最好的名次,就能决定婚事的。她以为华族至少还有信誉这种东西可言。但是,或许不是那样。在尊严都无法维持的情况下,隐瞒、哄骗、欺诈、抢夺,诸如此类一切罪孽,都会悉数展现。这里对她来说,是名副其实的地狱。
“你在舞台上还能走神?”
薙刀险险地划过她的脸侧,几乎要割出一道伤口。白色的宝石闪过她眼前,寒意几乎刻进肌肤。白鸟抬起头,那双冰雪般的眼睛逼迫她退后。
她没办法不去想。既然结局已经注定,那么她一直努力到现在,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她至今为止走过的路,全都是为了让自己变成一个……精美的礼物,适宜展览的妻子,冠上姓氏的附庸?
不,比那还糟。白鸟自嘲地想,那家人以华族的眼光看来,根本只是暴发户。渊上家完全是出于财务上的考虑,才把她送出去的。培养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卖出个高价,好一笔值得大肆夸耀的投资。至于商品本人的愿望……商品怎么能思考呢?
白鸟侧身躲过来自天空的一击。青莲站得太高了,仰望她就像仰望雪山,是刺眼而使人流泪的白。从雪粉到雪片,从细针到鹅毛,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双脚深深地陷了下去,雪块吞没她的腰间。握刀的手还在发抖,从皮肤一直冷到心口,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咬咬牙,斩向地面。缠绕周身的白雪收紧成柔韧的蛛丝,爬上她的脸颊;她看到雪下漆黑一片,是她无数次想象过的深渊。
“你为什么不愿接受,甚至想要反抗戒律?”
垂下蛛丝的释迦牟尼,仿佛的确带着怜悯的语气。雪山之上一步一阶,层层叠叠的佛龛列于此间,极乐世界诸佛各安其位,尊者罗汉不得逾越。如此秋毫无犯,如此四角俱全。
是啊,婚姻本就是无数戒律之一。但白鸟可没想过,会是青莲问她这种问题。
“我为什么要接受?”
她挥刀斩断了唯一得救的可能。丝丝缕缕的蛛丝依然挂在身上,自她头顶披散而下,仿佛西洋婚礼中所用的白纱。深渊向她张开怀抱,无间地狱之中自有永劫,远比她的人生漫长。从今以后,不可看,不可听,不可言语。
但她明明能说、能听、能看见,会哭、会笑、会受伤,可以爱也可以恨,即使对于永恒来说只是刹那,然而一花一叶,又与一个世界有何分别?哪怕只是为了一刻的存在,她也会向佛陀举刀。
天鹅展翼。喷发的业火裹挟她的身体,将白鸟一路推至空中。她还记得,青莲对她婚约者的每一句形容。正是渊上家现在所需要的助力,和她的年龄也很合适,还没有娶过妻子,诸如此类。即使她离开了时花,未来也是可以预见的一片坦途。其他的同学们也会送上祝福的。
那些听起来很好。可她偏偏不想要。
白鸟的黑色披风在空中张开,让她轻飘飘地落在从地面开始的第一阶上。每向上一步,黑与红的业火便朝上焚烧一层,仿佛红莲在她足下绽开。而青莲所站的山巅永远洁净、永远雪白、永远寒冷,仿佛永远无法触及。那说明学生会长的内心并没有任何动摇。她是对的,她总是对的,她一向这么认为。这就是立于舞台上的、龙造寺青莲的姿态。
而青莲终于走下一步。山腰的平台上,胁差与薙刀相对,白雪与红尘相争。
「如是我闻。世人方生方死、天人五衰。且待吾于那象牙色的涅槃寂静中,巍然而立、斩灭飘雪,向诸位、揭晓终极。时花三期生、龙造寺青莲。百千万亿无量众生,从我者、皆得解脱。」
「于深渊之上、展翼之时已到。即使迎来泡沫之梦般的结局,时花三期生,渊上白鸟——我必须歌唱!」
她们注视对方时,神情已与纳凉舞会上完全不同。白鸟握刀的指尖冰冷,灵魂却仿佛被业火烧灼般疼痛。与动摇的她相反,青莲的双眼锐如刀锋。仿佛宣告此路不通般,薙刀沉重地劈下。有如一只扑火的飞蛾般,胁差迎了上去。雪与火相接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融化的雪水浇熄了火焰,在她们中央织就一道雨幕,落到地面上,便成为河流。
白鸟向那河水中伸手,以钵盛起净水,望向立于对岸、身着法衣的青莲。
「佛陀言四种姓平等,你虽属首陀罗种姓,但一样可以供养比丘饭食。」
听到青莲的台词时,白鸟恐怕是头一次起了诅咒舞台的念头。偏偏是阿难与摩登伽女,从一开始就剥去了她的伪装。四种姓中最下阶级的贱民,甚至不可以直接将水亲自拿给其它三种姓的人。不安其所,即为不净。那么,她的妄念便是那不净之源。
「比丘不耕不业,却受天下供养。不知天命而以心法起灭天地,佛与波旬,又有何异?」
这不是剧本中的台词。但白鸟依旧咬着牙说了出来。那才不是平等,是高位者之下的所有人再无上升的余地。更令人绝望的是,站在青莲对面的她比谁都清楚,对方根本没有任何动摇。
「汝等当知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真心本不动,动即非真,故为颠倒。妄想非真,除妄应须离念。」
既然青莲以《楞严经》回,白鸟便以《楞严经》解。
「一切众生,织妄相成,身中贸迁,世界相涉。谈何非真,谈何除妄?」
佛经说一切是空,本来无物,然而大千世界一切众生,无不在这当中迁移转化,与世界相连。难道只凭一人,便能否定此世的根基?
摩登伽女翻手,钵中的净水倾倒入河,其中竟有星光闪烁。
「我今虽承如是法音,终究不得消生灭心。尊者无需渡我!」
多闻第一的阿难尊者双手合十。
「十方三世一切佛,一切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密。」
佛有大智慧,得渡众生一切苦厄。然而对这非佛非魔、不坠地狱、亦不礼佛的女子,尊者依然无能为力。
白鸟提起纱丽的裙裾,赤足踏入清水。河水奔流不息,只将她的双眼洗得干净透彻,有如泪水。乘着盛开的涟漪,白鸟再次向青莲挥动胁差。
「我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爱阿难耳、爱阿难声、爱阿难行步。」
我憧憬你热情而凛冽的双眼、憧憬你笔直而优雅的背影、憧憬你温和而亲切的话语、憧憬你对周围人的关切、憧憬你充满激情的行事方式、憧憬你站在那么高的地方。
然而你的双眼是冷酷的雪,你的背影是不会动摇的山岳,你的话语中的真心值得商榷,你对周围人的关切隐含着控制,你所做的事只是在搭建空中的楼阁,你站得太高以至于看不到任何具体的人了。
每一句话都跟着一击,而青莲防得密不透风,倒真是尊打不破的法身了。白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而,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你十分美丽。
“会长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青莲离水边仅有一步,却愣了片刻,仿佛从来没想到会被谁质问真心。但那是很简单的事。想要消除纷争,还有——
“……想要维持这样的生活,让大家都留在我身边。”
“不、不对吧。会长真的甘心吗?你的野心只有这么一点吗?龙造寺青莲、不是这样的人吧!”
女子一不能成梵王,二不能成帝释,三不能成魔王,四不能成转轮王,五不能成佛道,即所谓“五漏之身”。白鸟自己虽然还无法触及,但青莲理应已经碰到了那层透明的障壁。
“会长……这是仅在这三年内才有的头衔。且不说三年能否实现你的目标,纵使将学院变成完美的象牙塔,它又能维持多久呢?”
“那确实是值得惋惜的事。但我会赢到最后。”
薙刀再度抵住了胁差。青莲的语气平静得像个许诺。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白鸟的眼中蒙上了水光,为什么泪水忽然流过苍白的脸颊,再落进清澈见底的河中。
“……龙造寺青莲是不可以输、不可以痛、不可以伤心的吗?”
她答不上来。涨落的河水终于漫过了她的脚踝。白鸟依然哭着,再一次、再一次将胁差向她刺来,声音近乎歇斯底里:
“如果你要施行你的戒律的话,就打倒我,摧垮我的身体,粉碎我的意志,让我再也没办法爬起来——不然,我一定会继续反抗的!因为、不能让你一直觉得你是对的!仁慈什么的、现在、根本不需要!”
一次不行就十次一百次一千次。渊上白鸟是个顽固透顶的人。一向规行矩步的华族小姐,在舞台上本应格外注重形象,然而现在她的头发被汗水和河水打湿,脸上满是纵横错落的泪痕,狼狈得要命,美得惊人。
青莲叹了口气:“……我应该对你多残忍才能被称为仁慈呢?”
因为如果不全力以赴的话会更加残忍。至少在这场revue里,相互碰撞的要是彼此的真心。直到现在,青莲都不认为白鸟面对的是个多么严重的问题。如果她遵守戒律的话——
胁差的攻击已经相当无力、到了随手就能架住的程度。白鸟的双腿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却总会再次站稳、再次举刀。仿佛在她的胸口有一个裂开的伤口,正不断地涌出危险的燃料。
仿佛既然毁灭近在眼前,那么现在就必须发光。如果想要留在舞台上,想要留在谁的记忆之中,就只有这一个方法。
她们已经交锋过多少次?青莲没有计数,想必白鸟也没有。只有泪水不断地、不断地涌出眼眶。少女们身在深沉的河水中。夜幕上的星光尽数熄灭,唯有两枚金色的纽扣闪耀微光,如冥中有灯火。
今佛与我道,令我心开。
人偶那根绷紧的弦,终于不堪重负地断掉了。
嚓。一道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轻响。黑色的披风忽然被狂乱的气流掀起,遮住了夜幕中的星光。黑暗中,一枚金色落进了河水,顺水漂向无从探知的遥远地方。前方是需欣求的净土、还是应厌离的秽土?白鸟依然惯性地挥动着刀,却发现手中空无一物。青莲在她身后,背对着她,将薙刀立于标记点上。
Position zero——
青莲原本要将这句话吐出口的。但她听到了一声闷响,于是比思考更快地转过身去。白鸟已经倒在地上,仿佛终于支撑不住而晕了过去。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她无瑕庭院中的花儿们,会如此突然地凋谢?她蹲下身,将少女的上半身扶起,却看到白鸟睁开双眼,向她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这还真是……被摆了一道。学生会长叹了口气,仍然尽职尽责地问:“渊上同学,你没事吧?”
白鸟的声音因为之前的嘶吼和哭喊哑了不少,但语气却颇有活力:“我就猜到,会长还没有冷酷到底。”
如果说这是个测试的话,青莲也很难说这结果是好是坏。而白鸟……虽说看起来是还有活力,却是种从疲惫中榨取精神借此强撑的、令人担忧的活力。在这种时候,担心她也是理所当然吧。
然后白鸟直接用校服的袖子擦了擦满是眼泪的脸,十分自然地开口:“送我回去。”
青莲:“……?”
“请送我回去。”她还知道加上敬语。
所以,直到把白鸟送到门口、转身回去的时候,青莲都一直在疑惑。这到底是在钻戒律的空子,还是什么……?
舞台被一束灯光照亮了。然而,台前并没有站着任何人;反倒是幕布后方传来音色不同的窃窃私语,仿佛一时间有无数人在讨论。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剧院里有幽灵啊。”
“是了,我知道它!在漆黑一片的剧场里,时不时会有歌声传来,还有奇怪的影子飘来飘去……”
“剧院老板可十分头疼啊,观众都跑光了。”
“他请了人来,不过也没调查出什么。难道真是幽灵吗?”
“不管是不是幽灵,那歌声真好听啊。如果能够再听一次的话——”
灯光乍亮。所有的话声归于寂静,而黑发黑衣的演员戴着半张血红的面具,仿佛凭空出现在台前。仔细一看,那血红竟然是由油彩直接绘在脸上,正是黑羽狂夜一贯的作风。她的声音高亢,扬起的手宛如指挥棒般正对前方:
“唱吧,我的天使!为我歌唱吧!”
灯光照下,正好落在一席白色礼服的少女身上,连她青绿色的头发都照得浅了几分。她眨了眨鲜红的眼睛,心想:是歌剧魅影?那么自己应该是克里斯蒂娜。白鸟踏出一步,正要说些什么,狂夜的词忽然跟了上来:“也为了我们的王!歌唱吧!”
白鸟一怔,但不得不飞快地接上台词,尽力演出一个无辜的少女:“为、为什么?”
她看到狂夜仿佛满不在乎地笑了。好像对方其实不在意对面是谁,也不在意戏剧的起承合,只在意其中的转折。要足够荒诞、足够令人震惊,连常识都一并颠覆。
“卡尔克萨会于湖水中显露!世界上会不断地上演精彩的戏剧!”
原来是这个啊!白鸟想要狠狠地叹一口气,继续追问:“那是真的吗?湖水中的城市?”
狂夜对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作为否定:“不!是湖水中的海怪!”
克苏鲁吗?倒也算是原典……白鸟不知为何已经有些疲倦了:“那么在海怪现身之时,它会做什么?”
狂夜悠悠地卖着关子:“它会在世界各处……”
白鸟提起精神:“世界各处都会掀起波涛吗?”
狂夜回答:“——栽种香蕉。”
白鸟沉默了足足十秒。这不是为了舞台效果,只是她真的需要暂停一下,以理清自己的精神,进而向对方大吼大叫:“黑羽同学,你这样未免太不尊重舞台了!”
“让人们笑起来也是舞台的价值哦?”狂夜的话好像轻飘飘的,又好像确实有其意义。白鸟咬咬后牙,指向天空中一片幽深的黄雾:“如果这么乱来的话,我也只有继续奉陪了!那就是黄衣之王吧!”
“只是香蕉而已。”
白鸟做梦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一阵突发的笑意窜到唇边,让她的表情扭曲起来,却仍然紧抱着原典表演:“请不要说这样的话,难道您已经疯了吗?我见到了苍白的舞者!它们正是外神的前哨!”
狂夜甚至闭着眼睛:“那是香蕉剥开的肉。很香哦?”
不行了、已经不行了。白鸟按住自己的嘴捂着肚子倒下,到底没让自己喷笑的脸被观众看见。狂夜走近两步,向她低下头:“咦?肚子不舒服吗?”
何止是不舒服,根本是笑得发痛。白鸟喘气着爬起来,尽量将剧情拉回正轨:“啊……我明白了,你要通过修改人们的认知,来避免黄衣之王对精神的影响……好吧!那就当它是香蕉吧!”
她伸出一只手指向天空,指向那个已经在她们共同的影响下变成金黄香蕉形状的舞台装置。外皮上还稍微有些黑色的斑点,表示它已经完全熟透,并且十分好吃。此时狂夜却开口拆台:“不,那个是黄衣之王。”
白鸟愣住了。狂夜继续说:“可以用来做冰激凌。”
“触手冰激凌?”香蕉的外形正在黑暗中扭曲,生长出奇妙的形状。
“香蕉冰激凌。”奶油般的白真的降了下来。
“你到底有多喜欢香蕉啊!”白鸟忍无可忍地抬手,将白光推了回去。
“柠檬冰激凌?”香蕉扭曲的方式变了。
“太酸了!没有其他黄色的东西了吗?”白鸟在胸前用手臂比了个叉。
“柠檬会伤心的!”狂夜信誓旦旦。
“黄衣之王已经伤心了一整场revue,而你只关心柠檬!”
白鸟不管不顾地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多少平时完全不可能出口的台词。狂夜垂下眼睛,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看向她:“嗯?我也关心你呀,渊上同学。”
听到这话,白鸟警惕地看回去,态度甚至比刚才还紧张:“怎么突然正经起来了?”
狂夜摊开双手,未开的伞刀在两臂间晃来晃去:“因为注视那湖水的是你。越是不想记得、心里就会留下越深的印象。”
湖水吗?被看穿了。那些涌动在她心里的东西,确实有招来某些可怖之物的可能。白鸟沉默了一瞬,听到狂夜说:“对此,我有一道良策。”
近乎在赌气般地,白鸟讥讽道:“把湖水喝干吗?”
“不不,让天地倒悬吧!”
在狂夜的手中,伞刀魔术棒般地一转,舞台随之翻转过来,满池的湖水骤然倾落,化为一场大雨。狂夜已经把伞撑到头顶,顺手将白鸟拉到伞下,雨水顷刻间在伞边织就一道细密的珠帘。
“为什么你必须歌唱,渊上同学?那是不必要的吧。”
这一次狂夜的声音比以往都清晰。或许是因为已经站在她的身边,白鸟甚至必须抬起头,才能看清她的脸。还有——近在眼前的刀刃。因此,白鸟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踏入雨中,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打湿,流淌在面颊上的液体近似眼泪;然而,她单脚站立在地面上,如同芭蕾舞者般轻快地转了一圈。雨水冲刷掉戏服与妆容,只有手中的刀刃明亮如新。
“因为我喜欢歌唱、喜欢舞台。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她向自己的共演者伸出一只手,话语如同掷地有声的连珠:
“你有被淋得全身湿透过吗?”
有着明亮颜色的伞面在雨中旋了一圈,随即收起。涂在面上的鲜红油彩变为短线,狂夜自伞中抽出刀刃,迎上白鸟迅捷的一劈。
“啊啊,我有。”
伞刀在战斗中也花样百出。撑开来作为盾使用并从另一侧出刀,让白鸟吃了第一次亏就一直维持着距离,只在逼近时将自己的存在消减至无。光线的折射让她几乎可以隐身于雨中,并以亮起的雨珠作为灯盏,干扰狂夜的判断。她们几乎一样灵巧、一样机变,如果狂夜从伞端喷出一捧彩带,白鸟就会用它们在雨幕里织就彩虹;而白鸟为自己插上翅膀时,狂夜就干脆骑着不知何来的黑天鹅在雨水积成的湖中穿行。白天鹅与黑天鹅,北风与太阳,舞女与锡兵,她们成为一个又一个角色,欢笑、流泪、愤怒、恐惧,最后双双躺倒在暴风雨中。披风上的扣子早就不知去向,只有头顶的阴云缓缓地散去,露出两轮温暖的、金色的、有着五角星浮雕的太阳。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高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从眼角沁了出来。
因为舞台本来就应该有让人们笑起来的能力。
「祇园精舍的钟声,乃是诸行无常的余韵。」
「桫椤双树之花色,昭示盛者必衰之宿命。」
「骄者难久,恰如春宵一梦。」
「猛者遂灭,好似风前之尘。」
交织响起的两个声音,顷刻间在灯光的明灭中,显露了彼此的形体。如同能乐演员一般,她们带着整张面具,在琵琶声与鼓声中相背而立。青发者执笛,赤发者执刀。此时正值夜半,满月高悬。
一阵笛声溶入月色,随波流淌,执刀者闻得,开口赞道:
「不想平氏阵中,有如此风雅之人,大战将发,坦然吹笛,而笛声清澈动人,没有丝毫浑浊紊乱的迹象。」
奏者若有所闻,喃喃自语:
「我乃修理大夫平经盛之子平敦盛,官任大夫,年一十七。今夜月色极好,然而明日,便将有成百上千人,与这良夜再无缘分了。」
月落日升,天将破晓。青发者收笛拔刀,与踏步上前的赤发者锋刃相交。宛如报幕的声音从幕后传来。
「此乃——一之谷。」
这原本该是戏剧的开场。然而,红发的少女扯开了面具的带子,并未像能剧演员们一样恭敬地将它放入锦盒,而是任由能面坠地,仿佛一粒火种,将整片湖水都染红了。
流人开口道:“差不多可以了吧?你这家伙还要在面具后面躲到什么时候!”
出鞘的太刀猛然朝青发的少女砍来。拴着纸签的风铃叮咚悦耳,进攻的动作却凌厉无匹。终于,闪躲的人无法再维持与乐曲同拍的步子,刀锋险之又险地划过她的面前,将面具一分为二,露出渊上白鸟惊异的脸。流人终于满意地笑了。与她们发色相同的火焰在二人身上绽放开来,烧尽五层繁复的装束,仅余轻便贴身的制服。
“好了,省掉演戏的事吧,是唱名的时间了。”流人举刀向前,刀刃与双眼一并锁定了对手,“火焰是燃尽一切之物,我的心脏正为此燃烧。如此灼热之温度,仿若要带我离去。时花三期生,万里小路流人。——正是这苦痛令我热血沸腾。”
“于深渊之上、展翼之时已到。即使迎来泡沫之梦般的结局,时花三期生,渊上白鸟——”白鸟握紧刀柄,沉声念道,“我必须歌唱!”
“那你为什么要站上舞台?”几乎是一瞬间,流人就来到了白鸟面前,纯黑的双眼中仿佛透不出一丝光亮,“明明不在舞台上,也可以歌唱。”
“我必须留在舞台上。”白鸟抵住刀锋,咬牙回答,“……不擅长声乐的是你。”
“哈哈!但你为什么接受了平敦盛的角色?那家伙的结局如何,读过历史的人都知道吧!”
白鸟想,我当然知道。他会在源平合战中、准确地说,在一之谷之战中阵亡。
“……要尊重舞台分配的角色。”她只能这么回答。
“不,不是吧,少骗自己了你这家伙。”又一记重击压到了她的胁差上,流人的声音中甚至有种带着火星的热意,“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会失败!那样的话,就把闪耀给我啊?我就是为了吞噬群星而来的!”
“不行!”白鸟挥刀上前,罕见地叫喊出声,“那是我的东西!怎么能这么轻易地给你——”
“这么想很好,但——你坚持不了多久了!”
太刀的重量压了上来。流人说的没错,她左支右绌,只能逃向舞台的一侧。Position zero……越来越远了。不知何时,水流涌进了舞台。是海水,还是湖水?水体在她的脚腕高度摇曳着,并且涨得越来越高。这样下去,会被淹没的。一直在她脚下虎视眈眈的深渊,仿佛又张开了巨口。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流人一步步地朝她走来,仿佛胸有成竹地对她发问。
太阳已经西沉。山脉变成了模糊的影子,天空乃至水面,都被夕阳染得赤红一片。
「能够看见——那片赤红的天空……我只能看见这些,非常清晰。」白鸟轻声回答,几乎觉得自己答错了。
与安稳的步调不同,流人的话可谓步步紧逼:「你认为那是夕阳吧?认为那是晚霞吧?不……错了,那是这个世界的末日景象!可以吗?不是夕阳,可以么?!」
一瞬间,这里仿佛是无边炼狱的显化。成千上万的火焰从天而降,所有的家宅一片火光,所有的窗子喷吐出火舌。白鸟仓皇地四顾,声音颤抖:「我所看到的,的确是这个世界被浓烟烈火包围着的景象……」
「那你听到了吗?就像是成千上万的人在一起诵经的声音……你认为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不是语言,也不是歌谣,那是人们的凄惨呻吟!!我从未听见过如此令人怀念的声音,从未听见过如此真诚、直率的声音!只有在这个世界的末日来临时,人们才能让我听到那样正直的声音!」
那样的声音正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无数幽魂的低泣,无数死灵的悲呼,为一切的死与一切的生,为了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难道之前她是个聋人吗,不然为什么会听不到这些声音?
「看见了吧?你看见了吧!所有地方的人们,都在燃烧的情景!坍塌了的房梁和砖石下,在被烈火围困着的房屋里……在所有的住处,人们都在熊熊燃烧!既有像是因为极度害羞而死去的蔷薇色和罂粟色的尸体,也有好像由于后悔而死去的黑黢黢的尸体,四处横陈着各种色彩的裸尸!对了,河流里也是人满为患!我看到了河流!河面上早已映照不出任何东西,满满当当地漂浮着人类的尸体!他们一点一点地往那葡萄色云块低垂着的大海的方向蠕动,到处都是前赴后继,紧紧追逼的火焰——难道火焰没有紧追过来?难道你没有看见?难道你没有看到这一切?!」
那声音还在催促着她,比起台词更像发自内心的怒吼。她不能当作无法看到,也不能当作未曾听闻。因为到处都是火焰。东面是,西面是,南面和北面也都是。堆叠着的燃烧着的尸体如同薪柴。她们的血一定也是红的,红得像火焰的影子。火焰的峭壁在远处平地而起,几乎刺痛她的双眼。白鸟知道最后的台词。钟声已然鸣响,舞台催促她投降。平氏诸大将阵亡者甚众,残军不得不逃往港口,乘船远渡。历史如此,剧目亦然,她不可能再做任何改变。唯一仅剩的慈悲,就是给予她尊严的死。
可是她不接受这样的结局。她还想要继续战斗下去。不是为了留在舞台上,而是为了——
“太晚了。”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万里天见震空正如它的名字一般,自熊熊燃烧的天空斩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再有幽灵的呓语,也不再有燃烧的爆鸣。包围她躯体的湖水也被蒸发得一干二净,仅剩幽微而深重的冰冷。纽扣应声而落,滚了几圈后终于斜靠着地面停住。倒在地上的人忽然说:“斩下我的首级。”
“渊上同学?”正在起身的流人一怔。这确实是平敦盛最后的台词,但,演出已经结束了,闪耀已经被夺走,胜负也再无争议。就连流人自己,也换成了平时面对同学时的口吻。
“……只是狂言而已。”
白鸟遮住眼睛,无言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