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x少女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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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约定之地,
将此花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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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啊,照耀着这有七座城门的忒拜的最灿烂的阳光啊,你终于发亮了,金光闪烁的白昼的眼睛啊,你照耀着狄尔克的流泉。」
听到幕布后那歌队一同咏唱的歌声时,无论是墨绮飞诗还是渊上白鸟,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飞诗是因为尚不知道地下舞台与revue代表的真意,白鸟则是因为更私人的理由。就连白雾中她所见的幻象,都是与渊上家双亲的赌约,那么已逝之人的事情,应该已经深埋在她的脑内,而非被作为舞台的燃料提取出来。但这曲子,这歌词,是《安提戈涅》。也就是说,要么是她掩埋的过去终于反过来掩埋了她,要么是……舞台应和着另一个人的愿望。当然无论如何,白鸟也没有办法开口去问,你也失去了什么人吗?何况既然身在舞台上,就只剩下了说台词的余地。……特别是,在自己的对手好像确实没那么清楚情况的时候。
「安提戈涅,我的姐姐。」她急切地说,「克瑞翁已经向全体市民宣布,不许人埋葬或哀悼那不幸的死者,使他得不到眼泪和坟墓。你当真要去埋葬他吗?」
「我不愿意人们看见我背弃他。」安提戈涅说,「你愿不愿意同我合作,帮助我作这件事? 你考虑考虑吧。」
「事情非同小可,谁要是违反禁令,谁就会在大街上被群众用石头砸死。」妹妹退却了,「我请求你,不要和城邦对抗。不可能的事不应当去尝试。」
「你这样说,我会恨你,死者也会恨你,真是活该。尽管告发吧!你要是保持缄默,不向大众宣布,我就更加恨你。」
明明知道仅是台词,白鸟依然觉得被人当胸扎了一刀。刀刃深深地卡在肋骨里,埋进肺部,在每一次呼吸间带来剧痛。她无可抑制地落入遥远的回忆里,又回到那个炎热的、连尸体的腐败气味都无法完全遮掩住的夏天。
那一年,她也只有十一岁。房间里除了双亲外,就只有尸体躺在她面前。然后,她终于咽下一口苦涩的悔意。
如果能更早一些就好了。
「他学会了怎样运用语言和像风一般快的思想,怎样养成社会生活的习性,怎样在不利于路数的时候躲避霜箭和雨箭;什么事他都有办法,对未来的事也样样有办法,甚至难以医治的疾病他都能设法避免,只是无法免于死亡。」
新响起的歌声让她清醒了一些。安提戈涅背朝她的方向,跪坐在那死者的尸体前,在上面洒了一把沙土。在没有办法掘墓的时候,这就是埋葬的完整仪式。她原本应该走下去了,但是一阵风吹来,将尸体表层的沙尘拂去。于是安提戈涅又从另一侧走上前来,再次洒下一把沙土。然后旋风再起,她就这么重复着这一工作,仿佛重复才是唯一的幸福。没有希望的不安、没有“探索”的使人焦虑的冒险性,也没有回忆的忧伤。曾经存在的,现在依旧存在。沙土在她身下累积,堆成高塔,铸就囚牢。
于是白鸟知道,她必须改变原本的剧情,否则这样的轮回只会一直继续下去。当她将那句篡改的台词说出口的时候,一束白光照到了她身上。现在,白鸟与飞诗终于平分了舞台。
「高贵的克瑞翁,有人违背您制定的法令,将那尸首埋葬了。」
「那人是谁?」鲜红如血的幕布后有一个威严的男声回应她。
「是我的姐姐,安提戈涅。她为这事情而欢乐,为这行为而喜悦。」
这是背叛,确凿无疑的背叛,与送她的姐姐去死无异——但那终究只是舞台上的角色,应当隐瞒秘密的妹妹不会为自身行动逻辑的改变而愤怒或悲伤。但白鸟对飞诗感到一些抱歉,因为这完满的、无尽的重复,显然出自飞诗的愿望。而后,愤怒的统治者对安提戈涅作出了宣判。
「把她带到没有人迹的地方,活活关在石窟里,使整个城邦避免污染。」
大地随着判决而震动。沙土凝结成死白的石墙,将安提戈涅吞没在其中。并非人世,并非冥界,并非即刻就死,也并非能生存下来。于是,少女说出最后的台词。
「唯有死亡才配做我的桂冠。」
靠在石墙另一面,沐浴在虚假日光下的少女口中吐出的,不是剧本中写就的话语。
“抱歉。我想要前往新的明天。”
她不会许下让死人复活那样的愿望,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过去。因为无论过去的哪一环发生了偏转,站在这里的都不是现在的她。何况,她早就知道要拿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想继续现在的生活就得不被发现,想自己决定婚事就要表现出色甚至夺得第一。过去可以思念、可以缅怀,但绝不能重演。
我没做错,她想,我必须继续下去。
仿佛那团白雾再次蔓延而来,雾中传来逝者的声音。她说,没关系,能看到你表演得这么出色,对我来说也是慰藉。雾气宛如女孩纤细的双手,温柔地将她拢住。
“不。”
白鸟闭着眼睛,向面前斩下一刀。胁差的刀柄上,鲜红的宝石灼热而温暖。
“我知道你不在这里。”
雾气翻卷,向半开的幕布后流淌而去。舞台上冷得惊人,仿佛如果滴下泪水,就会在落地前凝成一粒冰晶。白鸟呼了口气,忍耐住心中沉重的叹息。
如果能和你早些成为朋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在那之前,我没有办法和你互相理解啊。
那些,从雾里不断回归的无声之声——无法成为过去的时间回声。
幕布已经拉了下来,灯光也一盏盏熄灭,舞台显出它的本相,催促演员及时离场。白鸟已经换回了那身制式的校服,在一片黑暗中,似乎有什么闪烁了两下。谁扯住了她的袖子,将她带往另一个方向。踏出舞台的瞬间,白鸟骤然置身于一个明亮的领域;而在光下,引导之物终于显形。有着金色眼睛的雌狮松开她,留她落座于这顶层包厢般的位置,窗外放映着互相征伐的雷与火,正是她与千夜已经落幕的那一场演出。而对面的沙发上,祢宫坐在那里:“你觉得这一出剧目如何?”
这原本该是十分超现实、令人惊甚至惧的景色,然而舞台上的热情依旧包裹着白鸟,使她骄傲地抬起了头:“啊,当然是非常出色。”
“那么两位主演贡献的表演呢?”祢宫侧着头,看向重播着的舞台。仿佛胃里盛满了话,白鸟立即站起身来,吐出了一长段赞美:“雷鸣同学太厉害了!那优美又有力的舞蹈,控制力与爆发力兼具,这么看着简直要哭出来了……那种不讲道理又能将束缚也化为力量的意志,非常令人感动——”
她咳嗽了一下,勉强刹住再说下去的冲动,简单地概括道:“我太激动了。我也演得很好。有这样的对手真是太好了。”
看到一只不怎么鸣叫的歌鸟忽然兴奋地叽叽喳喳起来,祢宫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你这样子,仿佛还未能把留连其中的情绪平复下来一样。真少见……虽然也不是要因此苛责你什么的意思。”
“啊……啊,我确实还有点激动。好像又烧起来了……就像那天一样。”那股兴奋已经被压下去不少,然而白鸟的语气中依然充斥着喜悦的情绪。她已经挪到了祢宫身边,几乎带着一种靠对方降温的迫切。
“就像那天一样。死而复生,灯火复明。你应该感谢自己有这样的韧性。”虽然这样说着,祢宫看向的依然是舞台而非对面的少女,“无论将你点燃的是过去的痛苦,还是如今这甚至能够感染对手和舞台本身的热情。”
恐怕是头一次,白鸟在祢宫面前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甚至出言反驳她:
“请允许我订正。这是诞生自我本身的力量,我对舞台的贪婪——所以我不会感谢它,就像我不会感谢痛苦。像这样的舞台,绝不是最后一次。”
几乎就像是在宣告自身的存在,喊着「所以看着我」一样。祢宫弯起唇角,勾出一个属于掠食者的笑容:“可能接受自己取得的成果中含有不那么光明的驱动力是你今后才要进一步认识的事情。不过那不重要。刚刚你似乎说出了,想让我相信你有那样的今后的话呢。渊上白鸟?前不久还因孤身幸存,因无法直面未来而几乎精神破碎的你,现在要以什么依据如此宣言呢?”
“我的舞台。如果不够,就加上我接下来的舞台。”
在话语落下的瞬间,过去的白鸟、剧目中的火之迦具土熊熊燃烧起来。而她现有的决意,终于夺回了观众的目光。张扬的睫羽间,紫色浅淡而锋利:
“你将演绎的和你将亲历的,合在一起才是我想要观览的「接下来的舞台」。而尽管在尚且可称为人之初始的年纪你就已经屡屡受现实之毒侵害,未来这样的侵害只会变本加厉,更加危害你的生存和思考。无需任何参照,这是必然之事。”
“我与它的斗争将警醒我,最终成为伴随我的武器……我相信会是这样。”白鸟不急不缓地回答。
“因此即使如此你也敢于许诺吗,接下来的舞台。”
“如果连许诺的勇气都没有,我要如何面对一直注视着我的观众,与我所爱的共演者?”
这确实是渊上白鸟才能说出的话。每一次revue,每一次失败与胜利,不断地熔铸与再造她。贪得无厌说不定是个好词;正是因为对自己的欲望诚实,她才可以抵达如今的高度。
“……这是第一次。从你进入这里以来,你第一次展现出如此充盈自洽的感情。所有不断重复的时间和可能性中,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渊上白鸟。”
“那么告诉我吧。现在的它,是否耀眼?”
与刚刚甦醒时的一盏心灯不同,白鸟此刻呼唤的明光,足有千万之数。舞台上已经亮得超过了白昼,有如超新星爆发时的炽光。它们稳定地明亮着,燃烧着,闪耀着。
“并无存证的事物的定论,你想要的话就送给你吧。”祢宫百目笑得温和甚至近似欣慰,将手落在白鸟的头顶,摸了摸那正羽般的长发,“很耀眼,燃烧了真正的自己,并决定了要照亮的人的你,是很耀眼的。”
白鸟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而医生的话语继续轻柔地落在耳边:
“由这样的你去踏上真正前往未来的道路,真是太好了。”
成为渊上白鸟之后,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应该已经都得到了。然而,即使是孔雀与雌狮,也没想到这只鸟儿贪心的程度。
“在那之前,我要给你一件你不需要的东西,它的另一个定义可能叫「礼物」。”
白鸟扬起手,像握着一支指挥棒。灯光随着她的心意重新排列起来,竟在台上书写出一张乐谱。
头顶上的手停住了。白鸟抬眼过来,看到了她没有见过的、医生诧异的表情。
“这是因为你而书写而存在的歌,你当然是存在的。”
并无存证的事物的定论?不,不是并无存证。人类创造文字,用于记录历史,从此原本万古不变的长路与长夜,得以拥有灯光与群星。而音乐,这有规律的振动,竟也能被妥善地记录下曲式与织体,从而前往仅靠一个人类的寿命无法抵达的遥远未来。
“原来如此,我也成为了你能够照亮的一部分吗。”非人之物轻声感叹。
“因为受到过你的很多照顾。”人类点了点头。
“即使你已经知道这并非不收受代价,而我给予的一切也都怀有私心吗。”侵蚀者确认道。
“我知道——而我依旧觉得你存在的方式十分美丽。”被掠夺者答道。
“即使怀揣着这份存在向死而生对你来说未必不是诅咒吗?”祢宫百目问。
“未必不是祝福呢?”渊上白鸟反问。
“祝福……祝福。好一张搬弄是非的人之口。若是今后的世事无常皆能如此化作助你仍在世上的祝福。”
那双不属于人的眼睛投下视线,白鸟毫不犹豫地对上了它。虽然前路依然模糊,但她的野心不允许她退后。
“那么所有的祝福都为我所用、为我所有。”
为了面前这份光辉闪耀的自我,就连祢宫都要欣慰地笑一下了。
“那就如此吧,渊上白鸟。带着你亲手谱成的我的存在证明长命百岁吧。在你与你怀揣的它一并死去之前,”她仿佛袭击那样捧起少女的脸,看进那一双年轻的红宝石,“「接下来的舞台」,也不要让我的注视落空了。”
天鹅毫不畏惧地对深渊投以凝视。
“那么就注视吧。我走向死亡的每一步,或者说……我的「生」。”
仿佛只是眨了眨眼,白鸟就在自己的住处醒了过来,身上盖着一件流光溢彩的金色和服,花纹与样式都十分熟悉,是她在祢宫身上见到的那条。这种颜色还是太夸张了,她想着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再度沉入梦乡。好像做了一个,裹在温暖的皮毛中而安睡的梦。
这是大正十二年的春天,一位曾就读于龙胆花班、却早在第一学期就退学的女学生的葬礼。
实际上,渊上白鸟并不想来参加葬礼。但无论是婚礼还是葬礼,都是社交的重要一环。这名逝去的同学也曾在时花就读,然而并未与她同班,甚至没有几次照面,让白鸟难以产生真实的悲伤,好在(好在?)没有什么人会注意这点。宾客们并不都保持着沉默,当然有将少女的死当成谈资的人,因此白鸟能悄无声息地躲在阴影里,从悄声说话的人们口中听到一些流言。
据说死者性子古怪尖刻。任何一个表现不够好的大小姐都可以被冠上这样的名号。
据说死者是从时院自主退学的。没有人能准确地说明理由,但退学到底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华族也不可能为此召开什么说明会。
哦,还有。据说死者是自杀。该论调一出口就引来了驳斥。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自杀呢?她又不像那些庶民出身的学生,又或者一个女仆……再差一些,一个农家的孩子,那些上不了时院的庶民,甚至要更命硬呢。所以,一个人推定,万一真是自杀了,那也一定是读书读坏了脑袋。
听到这里,白鸟就不想再听下去了。所幸,最后一个宾客到来后,众人就从座位上站起、在棺材前排成一条不带丝毫暖色的长队,从葬仪师手中取来花朵放进棺材,遮住已被收敛的遗体。出于尊重(当然不是对死者而是对她家族的),他们都没有出声。棺材的另一头,那名年轻的死者在仅有黑白的相片中看着这一切。线香被点燃的那端仍然有稀薄的烟雾飘起,遮住她的眉眼。而房间最深处,是一帘平整的鲸幕。
即使白鸟再次屏住呼吸,也没听到一声应由亲近之人发出的哭泣。对华族来说,尊严就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为自己女儿的死而哀哭,难道就会损害他们的尊严吗?
转眼间,她已经排到了靠前的位置。棺木的黑色给人沉重之感,白鸟尽可能轻柔地放下一支小雏菊,和它的同伴靠在一起,遮住了死者的半个面孔。实际上,遗体露出来的部分也只剩这么多了。
忽然,白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给人平静之感的长发,有着严冬中常绿林带的青色。她转过半张脸,手中落下一支洁白的雏菊。这并不是个适合打招呼的场合,所以白鸟保持了沉默,只是远远地望着。那张脸上无悲无喜,双眼像山顶不化的积雪,却与一旁线香长燃所洒落的灰烬十分相似。
那朵雏菊恰好横在亡者的脸上,遮住了她无法看见春天的双眼。
“你在这儿干什么?”
九条百子的背后响起一个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声,悦耳,优雅,离她不算太远。她从废楼的门口转过头,看到巷子里走出一个人影。青绿头发的少女,偏偏有着鲜红的眼睛。短裤和短袖看上去就是个正当年纪的女大学生,只是这副打扮在夜间未免会有些冷。
“哎呀,这地方看上去挺好玩的。”百子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几步跑到对方的面前,“怎么?要一起去探险吗?”
“不了。”少女谨慎地退开一步,“你不觉得有点渗人吗?还是早点回家吧。”
“哎?那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
“我在夜跑。从附近经过的时候听到这边有人声,所以过来看了一眼。”
百子盯着少女,盯到对方想要开口说话,猛然绽出一个笑来。
“啊~是这样啊!那你能陪我回家吗?”
“……啊?”少女一时间张口结舌,仿佛想要拒绝,却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实在是百子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让人下意识觉得应该接受。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于是百子高高兴兴地来挽她的手,再次被她躲了过去。但百子终于在走到自家门口前问出,她的名字叫白鸟。
白鸟在把百子送进门后,终于叹了口气。对她这样新生的血族来说,抛却作为人类的习惯还是有些难的。比如,她应该对送上门来的食物满怀喜悦地取用,而不是把她从可能被袭击的地方带回安全的家里。
她再次接近废楼,而后潜入阴影。血族们有时会在这里集会,好在今天没什么人在。白鸟刚刚推门上楼,就撞上一双同样血红的眼睛。
“是白鸟啊。”白发的少女眯起眼睛,虽然外表看起来和白鸟的年龄差不多,实际上却已经当了不知多久的长老;何况,她属于那个居于统治地位的氏族——不只是说秘盟,统治这座城市的亲王正是Ventrue,他们大多身居高位,被称为蓝血也是名副其实。略千极在其中属于相当低调又温和的那类,因此她的下一句话在白鸟耳中才更加石破天惊:
“你什么时候和猎人有交情了?”
“……猎人?”
白鸟愣了片刻。她知道猎人们致力于追踪或摧毁怪物,但她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猎人。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人类而已,外貌上不会有什么表征。不像血族们,即使有那么些特例可以拥有正常的体温、与活人无异的灵气、饮食的能力,大部分也只是会动的尸体而已。所以她才避免和活人碰触啊。
“刚刚被你送回家的那女孩。”千极出言提醒。白鸟一个激灵,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说,那家伙是来调查的猎人?明明一副那么无害的样子?既然那么善于伪装,是不是已经察觉到她的身份了?糟了糟了糟了……她下意识地抱住了头,迟迟地听到自己已经把这一切说了出来。在一位长老面前,这是何等的失态!他们总说暴徒这一氏族(Brujah)易怒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自己岂不是把指控坐实了吗?白鸟哀鸣一声,开始为自己的抓狂而道歉,忽然感觉肩膀上被拍了拍。
“没关系的。现在你知道她的住处了;而且,有头脑的猎人们不会贸然开启战端。你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白鸟终于松了口气。忽然,她的头顶落下一点重量;是千极抬起手,顺了顺她色泽鲜亮的头发。
这是冬天。火焰在壁炉中温暖地烧着,时不时发出木头开裂的轻响。架子上摆着古玩,墙上挂着版画,房间的一角还摆了一棵装饰好的圣诞树。中所有一切都相映成趣,并不奢华,却很雅致。一名虽然已经结婚数年,却仍旧带着天真烂漫神情的女人掀开幕布,走上了舞台。
她喜悦地看向自己精心布置的房间,自言自语道:“啊,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孩子们一直吵着要圣诞礼物,幸好我早就准备好了。”
幕后传来了孩子们的声音:“妈妈!你还得和我们玩儿!”
女人帽子上的羽毛随着她头颅的摆动摇了摇;精致的洋装层层叠叠,如同收拢的翅膀般在她身后展开。看到自己这身打扮,白鸟就感到一阵恶寒。在前一晚的revue后,白霞葉莫名其妙地给她送来一个礼盒,她一头雾水地接下,打开看过之后,发现里面是对方曾建议过她穿的洋装。但她没办法对洋装产生什么好感。白鸟斩断了这缕不好的联想,面朝幕后回答:“就来,就来。”
然而她还没迈出一步,坚韧的细线就从上方吊着一个身体落下,将梨梨奈平稳地从天顶送到台上。后者同样身着洋装,每一颗扣子都以宝石与丝带装饰,声音却冷淡得像吹落花瓣的寒风:“你已经忘了那个律师的话了?”
白鸟从拳头里伸出一根食指,对她摇了摇:“洋娃娃,别对我学。我记得清清楚楚。”
梨梨奈清了清嗓子,以完美的男人腔调开口:“你怕不怕你的家庭从此鸡飞狗跳?你的丈夫再也看不起你?”
无论看多少次,这精湛的演技都会让白鸟感叹。但她现在是共演者,只能顶着压力说出辩解的台词:“我借了他的钱,而我也还清了!”
男人腔调的女声这时惟妙惟肖地逼迫起她:“可你伪造了你父亲的签名。那时你父亲应当已经病死了,怎么会在死后为你的借据签名呢?”
“如果不借那笔钱,我丈夫就会死;如果在我父亲重病时让他签名,他走得不会安心。”
这是天下的道理,却不是法院的道理。通过梨梨奈的喉咙,律师的话语一字不差地压了上来。
“法律不考虑动机。要是我拿着这张借据去告你,法院就可以惩办你。”
白鸟终于忍无可忍:“住嘴!”
就在她出言打断玩偶的重复时,孩童的声音又在幕后呼唤她:“妈妈——”
那话语几乎将她压垮。三个诞生自母亲体内的孩子,从呱呱坠地起就一直以它们的声音控制她。母亲疲倦地回答:“不,现在不行。”
幕布忽然完全拉起,两人都下意识地看向身后。她们的视线交汇处,勾勒出一个黑色的人形。黑影走进房间,也走上舞台。梨梨奈不再说话,白鸟迎了上去:“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一团乱麻般的黑影热情地开口,发出的是男人的嗓音:“亲爱的小鸽子!我等不及要见你了。”
然而白鸟并不会为这态度而高兴,只是忧心忡忡地看向他手中那一团白色的物质,尽力装作平静地发问:“你……你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
身为玩偶的梨梨奈却仿佛能看清那团白色的正体,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旁白般高喊起来:“是信!是律师寄给他的信!”
那么,丧钟即将敲响,毁灭的时刻马上就要来到了。白鸟按住自己的额头,半是因为剧目,半是出于真心:“我、我有些头晕。我要上楼去。”
玩偶与黑影一起转向她,后者怀疑地发问:“你知道这信里说的什么事?”
那些黑色的线团颤抖着,好像马上就要裂开。梨梨奈向前一步,看向已经打开的房门:“快逃吧,逃吧,去他们无法束缚你的地方。”
白鸟转回身,与黑影正面相对。影子在一瞬间伸出无数黑色的线条,缠缚上她的四肢与躯体,如同长而无脚的毒虫。她怔怔地看向阴影裂口中的镜面,对自己的倒影坦言:“但我是……我依旧是有罪的。”
一把薙刀忽然凭空出现在梨梨奈的手中。她提刀砍向白鸟,将后者身上的洋装撕裂,露出简洁的、深蓝缀金的衣装。梨梨奈身上的丝线牵着戏服向上升起,身上仅剩一抹浓到化不开的绿。
“我会以无声之名击溃你的闪耀。”
薙刀的斩击就像流水与水面上的落花一般,源源不绝又多有变化,足以斩中每一片凋零飘飞的花瓣。与之相对,白鸟的反抗就显得生涩而无力,如同控制丝线的人慢了一拍,忘了应该如何对敌,只是躲闪、招架、逃向一边。她脸上的表情茫然而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可见的东西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面对梨梨奈如同精密机械般的招式,白鸟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梨梨奈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而白鸟也一样。实在称不上是让人心情舒畅的打斗,不够坚决,不够美丽,甚至不够痛苦,只是空洞,一片空洞。她们重复着将刀刃砍向彼此,空气却越来越沉重,压迫着肺让呼吸难以为继。忽然,白鸟吐出一口气,没有去看自己的对手,反倒抬起了头:“千堂院同学……”
梨梨奈上前一步,刀刃停在白鸟的扣子前。她或许应该对白鸟的态度生气,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说的话。白鸟依旧一无所觉地抬着头,仿佛正念出一个神秘的咒语或预言:“……我身上的线,你也有啊。”
被什么控制般地,梨梨奈抬起手,刀刃割断了白鸟的穗带。她抬起头,只见天幕中的每一颗星星都落下一根透明的丝线,在光下偶尔闪出金色,无形地绕在自己周身。只要还留在舞台上,就必须彼此争夺。一颗星落下,一颗星升起。观众在注视她们,舞台在塑造她们。无论是谁,都没有扯断这些束缚的能力。
白鸟的目光没有追着落地的纽扣而去,她望着虚假的夜色,用平板的语调念出娜拉最后的台词:“我现在不信世界上有奇迹了。”
地震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窗外的火还在烧。发现两人的老师将她们带到幸存者聚集的地方,这时白鸟才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而永姬依旧满脸焦急,没有丝毫饿意。所幸她们都有理智,因此填鸭般地往肚子里塞了些定量的配给,就去帮其他人一起布置今晚的临时休息处了。永姬看上去恢复了些精神,但白鸟保持着怀疑的态度,直到晚上熄灯后都一直没闭眼。果然,在权作宿处的教室里,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之后,永姬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幸好自己没睡着。白鸟同样悄无声息地起身,跟在永姬身后。她去的方向正是主楼的大门。那么,她要做的事情和几个小时前应该一模一样。
因为跟踪者没有再度收敛脚步声的关系,永姬在门口惊讶地回头,看到白鸟正将披散的长发束至头顶。
渊上白鸟说:“来revue吧。”
踏过门扉的刹那,眼前展开的并非夜色,而是宛如白昼的灯光。原本应该处于地下的舞台对她们拉开帷幕。
虽然不是很想,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舞台上,就不得不表演、不得不战斗。永姬握住日本刀,跟随身体的本能挥下刀刃。然而,对手并未显露身形。永姬朝着幕后开口:“如果是要争夺闪耀的话,就攻过来吧。”
重重叠叠的幕布之后,传来白鸟的声音:“我不是为了那种理由才在这里的。”
现在的永姬很难想到其他的理由:“那是为了什么?”
哗啦一声,暗红的幕布被掀了起来。白鸟站在幕布下,刀柄握在手中,平静的语气中有悲哀荡开:“……是为了你,长松同学。”
这话只让永姬更加疑惑。她诚实地回答:“我不是很明白,但是,也可以。”
就在她认可的同时,从白鸟的身后冒出了一棵纸扎的松树,生长在一幢宅邸的大门前。白鸟转至树后,又从树后转了回来,在这刹那间已经披上了比丘尼的棕色袈裟,连生长头发的部分也一同遮蔽,仅露出一张脸与双手来。
“啊呀,施主,你家的树好像受过许多伤呢。”
永姬从大门内走入,将门合上。不过数秒后,门开了一条缝,她探出半个身子来,已是一身家主的服饰,带着被说中了的惊诧答道:“是的,请帮我看看吧。”
比丘尼伸手抚了抚树干,仔细地辨识每一道纹理,感叹道:“真稀奇。明明受过刀斧伤,还被雷火烧过,却总保留着一根主枝,活到了今天。”
家主将门开得更大了些,急切地追问:“您说,这是诅咒吗?”
“一般来说,诅咒都是阻止延续与传承,而非像这般……修剪植物似的,一边使其生长,一边阻止其繁茂。我活了八百岁,都未曾听过这样的诅咒。”
白鸟讲得十分耐心,但永姬难免地发出一声惊呼:“八百岁?您的容貌却同少女一般。”
“因为我吃了人鱼的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门前的松树随着这一句话倒退回细小的嫩芽,大门洞开,展露出一桌丰盛的宴席,就连风中夹杂的海水腥气都如此清晰。比丘尼娓娓道来:“那是在若狭地方,名为小滨的村子里,有个渔夫招待全村人吃饭。”
“全村人都吃了人鱼吗?”
永姬仔细地看向餐桌,与如今相比堪称粗粝的菜肴中,只能见到鱼肉的形状。
“可惜,只有我吃了。他们见那鱼长着人头,都不敢动筷。”白鸟摇了摇头,合拢手指的手掌挥了一下,大门便将宴席再度掩住。永姬叹息道:“实在可惜。倘若他们也吃了,也能青春永驻,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吧。”
白鸟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件好事。”
永姬追问:“何以见得?”
在她们周身,骤然有风霜雨雪落下,将整片大地与天空都染得白茫茫一片。那株松树缓慢地抽芽,探出枝叶,被折断,被劈砍,被焚烧,而后再度生长。比丘尼的叙述极为平静,仿佛一条早就被经年的霜雪所冻结的河流:
“必须见证无数生灭,无数离别,最后连痛苦都会忘却。至于那些想试一试,吃我的肉是否能长生的愚人,实在已经算是小事了。”
家主接住落下的一条枝干,看着它在手中逐渐失水枯萎:“我、我们所求的,不过是平安地长大、平安地老去而已。”
“那就是凡人的幸福啊。”比丘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的名号。
“为了我的家人,我什么都可以做。”永姬手中的枝条从中裂开,其中闪烁的竟是刀光。白鸟的手中空空如也,只回应给她一个颔首:“我明白的。所以,向我挥刀吧。”
袈裟与长袍被一切两半。白鸟抽出胁差,挡下了迎面而来的一击。在金属相撞的交响里,她终于可以发出断言:
“长松同学,你还在害怕。”
永姬一言不发,只是进攻。好像她本身就是那柄从枯死的树木中剥出的利刃。锋锐,森冷,弃绝了纵使不是全部、也绝对在半数以上的希望。每一次劈砍与刺击都像是强弩之末,尽管如此,依然完美地维持着作为舞台少女的外壳。
白鸟跳到场边,叹了口气:“这样的话,传达不到啊。”
永姬在场内停了一瞬:“什么?”
胁差指向天空,仿佛有一层透明的薄膜被从中划破,隐隐约约的声音传了进来。白鸟维持着举刀的姿势,开口问:“能听到吗?从一开始就在的那些声音。”
她听到了。那些身处炼狱之中的声音。在哔剥燃烧的火声与呼啸刺耳的风声里,尚有人类的声音。房屋倒塌的声音,徒劳地抢救家中财物的声音,木推车折断的声音,扛着仅有的家当前去避难的声音,幼子哭叫的声音,父母呼唤孩子的声音,伤者无助地求救的声音,人们聚拢在一起祈祷的声音,数以万计的人们死去的声音。一旦听到就不可能不被震动的,声音声音声音声音。
永姬朝天空的方向看去,试图在其中辨认出家人的声音,随即回神:“这是真的,还是舞台效果?”
“我也不清楚。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舞台,却又不只是我们的。还有其他人也在痛苦着,我们还有其他可以做的事……”白鸟已经收回刀刃,走向场内,在永姬面前停步,“而长松同学与家人互相思念的心情,一定也能彼此传达。”
“……班长。”
永姬沉默了片刻,轻声问:“带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在担心我的事吗?”
“看来这边也有好好地传达到。太好了。我只能感觉到你在苦恼,但既没办法给你答案,又没办法替你选择。毕竟是这样的情况,说什么都觉得太苍白了。”
白鸟给她一个微笑。这把厌战又仿佛无法休止的刀刃,不自觉地会让她想到曾经的自己。不管是出于班长的职责、还是因为自身也有着类似的迷茫,她都无法不伸出手。
“啊……我明白的。已经不会继续消沉下去了。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减轻这份苦难,但至少能先做到活下去。”
布景中的松树在雪与火中无言地生长。永姬抬起刀身,双眼稍稍亮了起来,与白鸟的胁差在空中相击,随即双双斩落。
一切的声音都随着幻想褪去而平息了。落下的两枚纽扣,就好像互有引力的恒星一般。她们不会知道,多少年之后,旅行者离开了地球,在遥远的宇宙中,孤独地播放着人类的声音。她们更不会知道,在多久之后,声音等到了回响。但是此刻,她们看到了对方。
咖啡厅打卡!
其实这部分本来打算放在第一章的revue里的,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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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光临!请问您决定好要点什么了吗?”
每当有客人走进Rose Crown咖啡厅,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招呼声便会此起彼伏地响起。
开学试演结束之后的半日时花活动,仿佛是为了让少女们舒展一番身心而来。
虽然是名门出身,真音倒也不介意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扮演为他人服务的角色。
此刻她在一身和服外面套上白色围裙,正轻巧地穿梭在客席之间。
虽说今天的客人都是经过严选的,但难得可以与时院的学生——未来的明星们接触,整个咖啡厅仍旧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感谢您的光顾!”
真音中气十足地送走一桌客人,刚回头观望一下有没有需要服务的客人,身后门上的小铃铛又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欢迎光——”
已经变成习惯的职业用语刚喊出口,却又戛然而止。
刚刚走进咖啡厅的,是一个看起来和真音她们差不多年纪,一头金发飞扬的少女。
看到真音瞪大双眼,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少女俏皮地笑了。
“怎么样,吓到你了吗?好久不见了,真音。”
“明、明理……!”
多年前,曾约定要一起实现梦想,却突然断绝了音信的儿时好友——玄月 明理。
这么多年来,真音一直在拼命寻找她的下落,甚至为此考入了时院。没想到苦寻不到的她竟然会突然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等到自己休息的时间,真音慌慌张张地脱下围裙就又回到了店里,生怕那个坐在窗边的少女已经变成了幻影消失无踪。
然而明理还坐在刚才的位子上,正笑吟吟地对她挥着手。
“明理,这么多年你到底……”真音拉开好友对面的椅子坐下,看着那张熟悉的笑脸,本想问出口的话却突然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不,没什么。能见到你实在太令人开心了。”
“嗯,我也非常高兴和真音再会哦。”
明理把玩着已经喝完的咖啡杯口,像是回想起了那遥远的过去,怀念地眯起了眼。
“明理,那我们……”
“不过,还真令人吃惊。”
真音刚要继续开口却被明理打断,她有些不明就里地等着好友的下一句话。
“没想到,真音竟然一直没有放弃那时的梦想,甚至考进了时院。”
“那、那当然了!”不知为何,面前的“明理”的态度让真音有些疑惑,“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是呢,真音从那时起就一直这么认真。”明理却不接真音的话茬,也不再和真音对视,“从那时起,真音就一直在为了别人而活呢。”
“明理……你在说什么……?”
那种违和感越来越强烈,不安的波纹在真音心头一圈一圈扩散开来。
“真音,你差不多该察觉到了吧?”明理抬起头,那双碧色的眼瞳却仿佛一池深滩,深不见底,“那根本不是你的梦想。”
“……哎?”
“为了让母亲重拾梦想,为了找回失踪的朋友,所以要成为闪耀的明星……可是那真的是真音想要做的事吗?那真的是真音的梦想吗?”
“那……”
那当然了!
真音想要这么回答,却发现声音像是卡在了嗓子眼里。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她竟然说不出口。
“真音,你还记得我们许下约定的那天吗?”
“我、我当然记得……我们觉得,如果我们能成为照耀他人的明星……”
“不对吧?”明理的声音越发冰冷,“不是‘我们’,而是‘我’。”
真音觉得自己要被明理的目光刺穿了。
“是我提出,如果我们能让伯母看到精彩的演出,就能让她重拾梦想。所以我们才决定,要一起成为最闪耀的明星。”
“那、那又如何呢?我也……”
“真音,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明理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比之前更为清晰、沉重地回荡在真音的心头,“那天,我说谎了。”
我只是很害怕而已。
害怕变成只有自己一个人。
所以,我要让真音成为我的同伴。
所以,我说谎了。
一切只是为了让真音能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但是,我仍然是孤身一人。”
明理直勾勾地看着真音。
“真音并没能拯救我。”
“因为,真音的星光实在是过于弱小了,根本无法绽放出足以留在我身边的光芒。”
“明、理……”
“加油考进了时院,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吧。”在真音眼中,明理的身形慢慢变得模糊起来,“你应该很清楚吧,只凭你那微弱的光,应该没办法继续前进了吧。”
那似乎变成了半透明的身影靠了过来,贴近了真音的耳边。
“真音,是时候让我听听你的‘本音’(真心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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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篇里发生的事究竟是真实,还是幻想呢?
PS:虽然时代感不太对但是真音的儿时玩伴是这丫头:https://elfartworld.com/characters/91412/
夜幕笼罩了整栋楼,连星星都陷入沉睡的时候,白鸟恍惚地醒了过来。这里不是她们休息的教室,而是一间她无比熟悉的二人宿舍。鼻端传来一缕夜樱的清香,三津枝惊讶地坐在床边,捧起了白鸟放在她枕边的樱花。因为这一切都显得太过真实,白鸟甚至不敢爬起身,直到三津枝站起身来,轻轻拉开了她蒙头的被子。
“……果然醒着啊。”
动作比思考更快。白鸟猛地撑起身来,紧紧地抱住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幻觉的室友。皮肤触碰到的是人体的温度这点,就让她想要落泪。她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开口解释:“我做了个噩梦。”
“那不是梦。”三津枝拍了拍她的背,“那是真的。”
白鸟一瞬间只觉得如坠冰窖。火焰的残像再度啃噬起她的视网膜,震感通过大地击穿她的骨骼,让她重心不稳地朝下坠去。她尖叫起来,泪流满面,不断地道着歉;然而,那个怀抱确实支撑起了她。
“别哭得这么凶啊。”她不擅长安慰人的室友手忙脚乱地递过纸来,见那些眼泪都沾到了自己身上,也只是无奈地叹气,“想一想吧。如果你回到那时候,会做什么呢?”
“我……我会去广播室。”白鸟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让大家去避难……”
“他们很可能不相信你说的话。而且,留给你的只有两三个小时啊。”
换成任何一个人来说,白鸟都会应激地反驳。然而这是三津枝。她小声辩解:“我至少不应该……什么都不做。”
三津枝又拍了拍她的背:“即使广播发了出去,避难的地方,还有物资的储备,足够容纳所有受灾地区的人吗?”
白鸟已经见过安置时的捉襟见肘,与分配物资时的种种乱象。她默不作声,咬紧嘴唇,最后摇了摇头。总会有人死的。这种客观的事实并不会因为她的想法改变,但也没法将她心上的重担减轻一点。
“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耳边的声音说,“所有人的的不是。所以,我也不是你的责任。”
这话听起来或许有些冷酷,白鸟打了个寒战,把她抱得更紧,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哀哭:“可是……可是为什么是你?我哪里都找不到你!”
“抱歉啊。”抱着她的人小声说。但白鸟哭得更凶了:“这话不应该你来说啊!”
“不是。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让你不这么难过,所以道歉。”
白鸟抬起了头。那张脸哭得非常难看,绝不是应该出现在舞台上的样子。然而只有这种丝毫不在意外表的哭法,才能证明她是真的十分伤心。
“……你不是我的责任。你是我的私心。”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的后背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环住了。
“那么,就再次见面吧。不是在这里,而是在现实中。”
三津枝开口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的重量忽然开始变轻,轻到比不过一片羽毛。白鸟惊愕地听出了什么,追问道:“等等,你还——”
你还活着吗?她不敢问出口,害怕得到不好的答案。梦境终究无法回答她真相,却给了她一个充满希望的可能。又或者,一个充满希望的谎言——但它实在太过甜美,即使不会成真也没有关系。
白鸟睁开双眼,发现怀中空无一物。然而,樱花的余香依然萦绕在她的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