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x少女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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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约定之地,
将此花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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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就是这样。”
白鸟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完,千极点了点头,问她:“你还记得当时的状况吗?那间屋的窗户是朝什么方向开的,你待在什么地方,那名猎人在室内的位置,还有她视线的朝向?”
那是一间别墅。白鸟当时就是因为这个,才没觉得她是猎人——那家伙身上一股有钱大小姐的味道,活得天真肆意,毫无防备地把后背暴露给她,还在她走出一段距离后从二楼窗台远远地向她招手。
这一个黄昏里,猎人站在二楼的那扇窗后,背对着窗户,所以白鸟是大大方方地扒在窗外向里看的。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白鸟看见她的口型,但唯一能辨认的是“会长”。然后,猎人结束了通话、收起徽章,等她转过头的时候,白鸟已经顺势落到一层,然后离开。想到这里,白鸟猛然一惊。如果千极没有引导的话,她不会回忆起这个细节。既然她能看到猎人,那么猎人也就能看到她;即使她没有触动任何可能是咒文的花纹或护符,也已经靠近到猎人应当能察觉的距离了。也就是说,她的猜测大概没错。妖精形态是金鱼的那名换生灵,用梦华遮掩了她的存在。
仿佛看出了她的窘迫,千极又说了下去:“猎人们和我们大致保持着平衡的共识,毕竟在他们看来,人类面对的不止一种敌人,还有恶魔、狼人、其他超自然生物。不用担心他们忽然想掀起战争,因为我们会赢。”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语气仍然十分平静,就像在诉说一个公理。白鸟稍微平静下来,又问:“我们现在,只要等待就可以了吗?”
“不。”长老开口宣布了自己的命令,“现在的时期不允许我们静候。你们也知道,血脉浓厚的——实际上九代以前的血族们,都陷入了一定程度上的虚弱,有的干脆直接沉眠,打算等新的时代到来;现在失去任何一名成员都将是有生力量的极大损失。去调查吧。白鸟,留一下。”
爱娃拍了拍白鸟的肩膀,很快走出了房门。白鸟一直等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开口:“那时候……是因为缺少人手,才让我留下来的吗?”
“我就猜你会想到自己的事。”千极轻松地捧起她的一只手,以自己的两手包覆,“不是的。”
白鸟作为血族的诞生是一个意外。常年作为血仆被饲养着生活的她,在反抗的时候喝尽了主人的血,迎来了初拥;发现她的血族们将她带去审判,而千极判她无罪。血族对创造子嗣的要求十分严格,如果未经长老许可就初拥人类,面临的刑罚最高是死。而只有长老有权杀死同族。
“我想说的是你很重要,所以在调查的时候要注意安全。”长老这么说着,交叠的皮肤之间竟然传来温暖的错觉,“说‘是’。”
“是。”白鸟条件反射地说,而后才升起一丝担忧。她不清楚千极是第几代的血族,但衰弱和沉眠……她看向对方,肉眼看不出任何虚弱的迹象。希望这位可尊敬的女士、这位长老一直在这里,白鸟默默地许愿。不是向神。
爱娃推开练习室的门时,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看到渊上白鸟。樱班的班长兼着执行委员长,一向事务繁多,现在却拿着一册剧本独自靠在墙边,恰巧避开了窗外能看到的角度,让练习室就像一间空屋子。白鸟从剧本上抬起眼睛朝她看来,还没来得及套上一层温和有礼的面具,就在认出爱娃的瞬间松弛下来,甚至有余力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奇怪。这孩子原先总带着一股疲于奔命的氛围,像与大型敌人面对面的小动物,感知到了危险,也知道自己无法对抗,于是只有呲牙咧嘴、亮出爪子,寄希望于对方不会攻击自己。但她好像比原来气定神闲、八面玲珑了些。
爱娃想着,对上她的眼睛,确信这还是那个向自己宣战的孩子。
“怎么在这里偷闲,渊上同学?”她开口问,带着一点好奇,“今天没什么工作?”
“多谢关心,爱娃同学。”白鸟堪称轻慢地点了点头,仿佛知道爱娃并不介意应有的礼仪,“下午已经没有别的课了。至于工作,有其他班委在呢。”
“哦——”爱娃刻意拖长了音节,“让你放下工作的是什么?”
白鸟向她扬了扬手里的剧本作为半个回答。当然,爱娃也没想过白鸟会这么容易就把心路历程全说出来,那就太不渊上白鸟了。于是她凑过去,看见封皮上的标题——应许的黄金乡。
“是结尾还没有写好的那部?”爱娃没觉得白鸟能靠什么关系提前拿到剧本,又不是某个千载难逢的演出机会,要竞争知名歌剧的女主角——那种她倒是已经见过不少了,从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起。
“对。这个剧本很有意思……比如,为什么是由罪人来追寻黄金乡?”白鸟并没有给爱娃留思考和回答的时间,而是直接吐露了自己的看法,“因为只有罪人们没有退路。有退路的人如果没有切断的勇气,也是无法航行到大海的另一头的。”
爱娃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狡猾的狐狸:“那他们追寻的黄金苹果真的存在吗?”
“黄金苹果和黄金乡都不一定存在。”白鸟斩钉截铁地说。
“阴谋论?国王是为了处理掉罪人?”爱娃纤细的手指点在剧本的一页上,“最后他们都会淹没在海里?”
“不。他们或许还是会得到些什么的。”
“很有意思,渊上同学……听上去你已经想好结局了?”
“是啊。”
美好的东西不只有愿望。追寻自身欲望的人们经历了无数的争斗,经历风暴、漩涡、礁石与浮冰,航行到大海的尽头,能见到的只是鎏金浴火般的晚霞。这极具讽刺意味的美景,就是所谓的黄金乡。
此时已经到了黄昏。爱娃的金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绛紫的双眼仿佛混入宝石粉末的油彩,浓得望不见底;一抹与血火同色的红在她的耳边燃烧,又被夕阳染上橙黄,让它就像是诱人的、温暖的烛光。
爱娃·冯·米勒,你具有霞光的颜色。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了。所以,给我站起来。”
乐声随着这句话再度如同河流般卷回场内。revue还没有结束。深雪的声音冷酷,刀刃指向白鸟,其上寒光闪烁。
“你太傲慢了。”
听见这话,白鸟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她的背后传来高昂的冲锋号。无数人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为这高音写就最好的注脚。
“为什么这么说?”
深雪的刀刃再度向前一寸,仿佛逼迫白鸟握住武器:“你只是在把自己认为是好意的东西强加给别人而已。”
如果说产自外国的甜品、贵价的洋装、新奇的香水都是可以拒绝的话,读书的资格、练习歌舞的时间、来时院就读的机会,哪怕背后跟着再重的代价,深雪也会抓住的。那些纵然出自施舍,却是她改变人生的机会。她可能很早地嫁给一个同样做佣人的男人,生下一个又一个无法出人头地的孩子,或许因为家庭的窘迫,还要亲手掐死其中最小的几个。这些是白鸟想不到,她却亲眼见过的事。
那支军队已经抵达她的背后,白鸟却忽然笑了,声音平静又笃定:“你终于说出来了。”
脚步声忽地一停。深雪抬起持刀的手臂,面色阴沉,仿佛随时要挥下去。白鸟仍然定定地看着她,笑意并未从脸上褪去:“因为你一直憋着不说,我都没法知道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在说什么。就像这是华族小姐的茶会一样。没理解情况吗?被斩下闪耀都还坚持着这种态度吗?明明听到自己说了讨厌,却一点也不介意吗?深雪咬了咬牙,知道这份骄傲源自何处。因为她拥有得太多,并因此放松而丰盈。在不必为了一口水挣扎的时候,她当然可以优雅。就连深雪也能。但深雪不想解释任何,只是挥下了刀。
刀刃被另一柄刀架住了。与她如出一辙的胁差,刀柄与刀刃相接的地方,有一枚红色的星光闪烁。
“我是真的很想了解你。”白鸟握住刀柄,轻柔地逼停深雪的动作,“我们是一样的。”
深雪抽回刀,又一次劈过去,质问裹挟着风声:“哪里一样了?”
“你心里有的东西,”白鸟架住她的刀,温和的声音中夹杂上凛然,仿佛一柄利刃出鞘,“我也有。”
另一支军队在深雪的背后无声无息地现出身形,近得让人遍体生寒。深雪加重了刀上的力度:“那有什么用?你是华族,而我是下仆。你有的东西我一生都接触不了。”
白鸟宛如弹弦一般,在刀刃上拨开一声铮鸣。幽灵般立在深雪背后的军队四散开来,穿过立于舞台中央的她们,走向白鸟的背后,和本应属于深雪的士兵或是握手,或是碰拳,或是拥抱。这时,白鸟才不慌不忙地开口:“我正是想要改变你所说的这种现状。”
深雪退后两步,横刀在前:“我从没听说过你有这种想法。看来,憋着不说这点你和我一样。”
仿佛被轻轻地刺了一下,白鸟终于有些沮丧地合掌道歉:“是我的错。但是这次请你相信我。”
“为什么?我相信你,又能怎么样?”
这话完全可以算深雪有意为难,但白鸟接受了这番考校,认真地回答:“这样,我才能提出我的请求。”
两双红眼睛在空中撞了一下。深雪眨了眨眼,白鸟说了下去:
“请你一直待在我的身边,不是为了见证这一切,而是为了和我一起完成那个目标。”
“我不接受请求,但接受交易。”深雪放松了握刀的力度,让刀刃朝下,悬停在空中。对知晓何为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交易是比请求更加可信的东西。白鸟仿佛松了很大一口气:“那么,我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我已经拥有的和尚未获得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深雪怔了怔,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你太傲慢了。……你相信这些东西可以打动我。”
好像拥有一切的华族少女终于被难住了。面对在自己身边存续了十年以上的难解谜题,她想,就作弊一次吧。几乎没怎么思考,她就顺着深雪的话说了下去:“我明白了。确实是我的问题。你想要什么?”
深雪上下打量着白鸟,沉默了片刻,说出的话却轻得像一声叹息:“至少要一朵黄玫瑰的记忆吧。”
在她们的脚下忽然生出无数的植物枝蔓。白鸟知道,它们都是玫瑰。
“给我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开口的依然是深雪。仿佛埋藏在她心里的那些言语的种子,终于得到了一个足以生长的裂缝。
“你要设法保全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玫瑰在一个呼吸之间抽出花苞,旋即绽放。黄色的玫瑰花瓣飘落如金雨,洒落在每一名士兵的鬓角与肩头,让这两支军队终于不分彼此地相融。
“然后我才会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白鸟只是微微笑了。
“这首诗,1934年的时候,博尔赫斯才会写下来哦。”
仿佛从远处响起了一声钟鸣。深雪闭上眼睛,轻声回答:“没关系。因为我们还在做梦啊。”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白鸟回过头,看向零落与盛放的金黄。
深雪转过身去,并不是充满信心,反倒有些无奈地垂下头:“我已经在路上了。”
白鸟没有回身看她,抬手接住了一片花瓣,眨眼之间手臂也被染至澄金:“真抱歉。”
深雪依旧没有回头,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
“这是我会说的话。”
她的声音依旧那么平静,温柔得像吹落花瓣的春风。
“我必须走了。”
尽管深雪这么说着,依然没有挪动半步。她的全身都在发抖,终于决然地回过头,看向漫天满地的流金,与已经从发梢一片一片裂成黄色的花瓣,却仍对她展露微笑的,渊上白鸟的身影。
“你必须走了。”
没有诅咒,没有祝福。她已经履行了自己的承诺。金色的闪耀正在这具身体中湛湛发光。因此,也不需要流泪或者欢笑。
渊上白鸟睁开双眼。
做了个好梦啊,她想着,将手掌贴上自己左边的胸口。那里的确跳动着一枚,曾被染上金色的心脏。
嫉妒的revue结束了。然而,对白鸟来说,麻烦才刚刚开始。
自从在地下舞台不欢而散之后,百子就一直想办法跟着白鸟转来转去。白鸟同学、小白鸟、白鸟同学,她这么亲热地喊着白鸟的名字,要不要一起去逛街、种花、或者喝下午茶?她抛来无数的邀请,白鸟尽量用班里的工作、学生会的工作、日常训练、和其他人的约定推了回去。然而,百子和她同在樱班,又同在学生会,能糊弄寻常人的办法,没办法瞒过她的眼睛。何况——百子的姓是九条。就连那个速水令,也不会想和她交恶的。对华族们来说,这样反复的拒绝已经相当失礼了,即使是最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白鸟不想与百子多加接触,可惜,百子并非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性子。她跟在白鸟身后,在白鸟工作的时候坐在一旁撑着脸颊,偶尔试图插话,烦人得让白鸟几次咬牙。不过,在搞清楚这部分的工作流程后,她就变成了助力。拜她所赐,白鸟的工作完成得早了不少,感谢的话刚刚出口,百子就牵起她的手,高高兴兴地问,那现在可以去喝茶了吧?
白鸟失去了所有拒绝的理由,话未出口,已经被她带去了湖边的小筑。白鸟眼看着百子拿出一个茶包,对路过的创造科同学甜言蜜语了一阵,对方就变魔术般地弄来了热水、茶壶和茶杯。无论多少次,白鸟还是会感叹,这真是天赐的才能。茶壶被摆在桌子中央,热水带着蒸腾的雾气落进壶口,没洒出一滴来。纤细的手指捻开茶包,丝毫没碰到其中的茶叶,就将一纸包全都洒了进去。因为道具简陋,茶道的礼仪也省去了许多步,白鸟只见那些深褐的茶叶在水中展开,是无数萎凋的新芽。百子盖上盖子,茶香却从壶嘴中漏了出来。这下就更不是白鸟平时会喝的那种了;她仔细闻了闻,辨出一丝麦芽的香气。
“是从欧洲带回来的红茶。要是小白鸟喝得惯就好了。”在等待茶泡好的时间里,百子先笑盈盈地开了口。
“谢谢你的邀请和招待,九条同学。”在没有第二个九条同学的时候,白鸟依然如此称呼。
“怎么还叫我九条同学……要怎样做小白鸟才愿意为我敞开心扉呢?”百子又撑住了脸颊,粉色的指甲边缘齐整干净。
“我不明白九条同学在意的事情是什么。”白鸟平静地回答。这句话如果说得重一些,就是“那和你没关系”了。
百子没有再纠正称呼,反倒以撒娇般的语气开口:“我想更了解小白鸟的事!”
“九条同学。”白鸟深吸一口气,努力把丝丝缕缕的烦躁压下去,“你知道之后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帮上白鸟同学的忙呀!”
她这话说得太过自然,让白鸟愣了片刻。百子拿起茶壶,向两个茶杯中倾倒下浅红的水柱,液面的翻涌尚未平息,却比一旁的湖水更加夺目。
“就算帮不上忙,有能够倾诉心事的人,也会变得轻松一些哦!”
听到这话,白鸟几乎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只好拿起茶杯遮掩:“实际上并不会。”
百子不依不饶地问:“那小白鸟曾经有把心事告诉过别人吗?”
白鸟点了点头,抿了口茶。仿佛被鼓励了似的,百子欢呼起来:“诶~~那多百子我一个也是可以的嘛!”
“是我母亲。”白鸟放下了茶杯,“没有别人了。”
百子看起来更期待了,眨着眼睛,颤动的睫毛仿佛那双浅色的虹膜更加清澈,清澈得像无云的蓝天:“是妈妈呀……妈妈和朋友当然不一样啦!朋友的话,说不定可以一起讲更多不好在妈妈面前讲的话喔?”
“有一些事是谁都不能说的喔。”
虽然白鸟已经尽量露出笑容,但仍然无法抵抗翻涌的记忆。百子失望地拖长调子,然而,白鸟已经没有回答的余力了。她又想起自己跪在母亲面前的那一天。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凄惨而恐惧,却又不敢放大声音,以免传进谁的耳中。
——求你了,我不想做,告诉他们吧,妈妈,我不行的,真的不行!
而母亲只是抚过她的脸颊,带着一点温柔的笑容否定了她。
——说什么傻话。这都是为了你好。
她后退一步,躲开了那只手,身体因为某个想法而开始打战,就像赤身裸体地走进冰雪之中。
——妈妈,难道,是你……
母亲再次微笑着回答了她。
——说什么傻话。
“如果说出来的话我就会死你也要问吗?”白鸟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将茶杯抬到唇边,饮下一口滚烫的血液,随后才找补道:“……开玩笑的。”
“欸欸~~那样肯定不会再问啦。不过如果是我知道以后又告诉其他人的话我就会死,就没有关系哦?”
真不知道她是大胆还是怎么样。白鸟想了想说,很遗憾没有那种实用的东西。百子拉着长长的尾音说她好无情,白鸟才慢慢地补充道,当然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我也不会说的。然而百子仿佛受到了感动一般揉了揉眼睛,开口说,真是好人呀小白鸟……白鸟终于叹息了。
“你见过死人吗?”
“嗯……见过哦?你是说在眼前慢慢死掉的还是已经死掉的?”
这一刻她不像平时天真烂漫又无忧无虑的百子大小姐,反而只是九条百子。白鸟凭直觉就知道,她没有说谎。于是白鸟又问,是认识的人吗?百子用看过很多死人的口气回答,唔,都有啦。不过都不算是很熟悉的人就是了。不知为何,白鸟有些遗憾,却又松了口气。她说:
是很熟悉的人。这下百子终于安静了下来,看了看白鸟的表情,忽然站起身来,手臂越过桌子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温柔:“那个人一直在以另一种方式,守护在小白鸟身边哦。”
——你怎么能这么笃定地说?白鸟几乎想要站起身来,打碎茶杯,然后高声怒吼。明明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局外人!但她只是僵硬地坐在原地,反而是百子看到她的表情,担忧地收回了手:“对不起喔……我好像说错话了……?”
白鸟站了起来。天知道她是怎么逼着自己挤出“已经可以了”这句话的。在百子说着“斯人已逝,我希望小白鸟能早点走出来、希望能看到开开心心的小白鸟”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走开好几步。即使听到百子喊了一声“——啊!等等”,也没有停下的打算。
百子看着那个背影,放开嗓子大喊:“小白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理所当然,白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少女的翠色长发束在头顶,随着她的脚步来回摇晃,如果披散下来的话,便是缠绕半身的群青囚笼。
夏日明亮而无拘无束。天空一碧如洗,枝叶苍翠葱绿。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这些景色得以映入白鸟的眼中。
这么说起来,在时花那时也见过如此的天色。因为丈夫比她小上两岁,她有幸将婚期拖到了毕业后。那是一段多么疲倦、又多么美好的日子:她还不必面对现实的残忍一面,尽管它们早已于暗处生出爪牙。每天需要考虑的大多数还是声乐与舞蹈、文化与演技,身边几乎只有同龄的少女,仿佛庭院里开满娇艳的花儿,而明日不必来到。
在见了对方的家人几面后,她得知婚约已经被定下。本来,白鸟以为自己会激烈地反抗的,但那根本不是容许她出声的氛围;每个人都面上带笑,父母负责对她这件已付定金的商品大肆推销,而她只用——只能点头。
或许因为年轻,或许因为家教,丈夫确实对她足够重视。事实上不需要敬重或者珍爱,只要不介意她会练声、阅读、出门就好。或者三项里能做其中一项就行。
她忽然感觉有些头晕,于是坐了下来。或许她需要吃点什么,但在夏日放久了的苹果只会给人腐烂发臭的感觉。就像那个秘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是害怕退婚后倾泻到身上的怒火吗?是害怕被人看轻吗?是害怕自己无法成为任何人吗?
——她都快以为自己真的是渊上白鸟了。
多半,丈夫对她的异常也有所察觉。但既然他最初认识的就是戴着面具的她,便再无可能猜到埋得最深的本相。即使他向家里人求证,也没有人会承认的。这难道不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吗?有多少女孩子期望着她如今的生活呢?几名女仆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白鸟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她们的心神。她听过无数的赞美与艳羡之词,看她们就像许多曾经的她自己。仿佛活得越久,便越是被时间推向过去。天幕几乎闪耀到刺眼的程度,让她想要流泪。腰也开始痛了,仿佛被灌注进一团不忿的气息,寄生的某物在体内生根发芽。
她们劝她,丈夫只是出去一段时间,男人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在家里好好等着就可以了,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何况她现在还怀着小孩,要多为孩子考虑才行。真羡慕啊,她竟然有如此顺遂的人生。
年长的女人们劝她,去室外?身体承受不住吧。痛?肯定会痛的,但等到这孩子生下来,她一定就会知道自己有多么爱它。婚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有了孩子,真幸福啊,还可以再多生几个。孩子越多,将来的日子就越好。
是这样的吗?她因为门轴的转动声转过头去,看见她归家的丈夫。九条宗致有一双和九条百子如出一辙的眼睛,继承自他们的母亲,清透如玻璃,湛蓝胜过天空。或许她的孩子也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想到一个问题。
——我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