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x少女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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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约定之地,
将此花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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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白鸟上一次前来拜访后,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千极并不对她的再访感到诧异,不如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白鸟需要一些精神上的支持与安慰,而教团需要九条家。教主十足耐心地亲自迎接了九条夫人,听她诉说自己遇到的种种事情。
比如,她嫁入的这一支在九条家本来不怎么受重视,直到长辈通过进口商品起家,才坐稳了位置;应该称为婆婆的女人是来自英国的小姐,百子就是借母亲的关系出国留学的。她嫁给的是比自己小两岁的次子,后者是个认真的人,总是在外学习新的知识。
说来都只是非常简单无聊的事情,但千极并不觉得乏味,只是在一旁听着。恐怕,白鸟需要的只是这些。那个残酷而彻底的解决方法就在她的手边,然而她太过恐惧,捂住自己的耳朵移开了视线。那也没关系,时间总会给出答案,预产期是一个无法改变的倒计时,孩子一旦落地,渊上白鸟便将不复存在。就像在这黑暗的室内,唯一亮着的烛光一般。
忽然,盯着烛火的女人停下了讲述。千极发现她在颤抖。
“……这件事,我刚才是不是已经讲过了?”
她想要的是真话,所以千极点了点头。白鸟沉默地垂下头,刘海遮掩住眉眼,也遮住了她脸上所有的表情。在昏暗中,她被拉长的影子远远比她庞大,仿佛黏附在背后的污浊之物一般。千极这才发现,她过往的同窗如今竟然如此渺小。在那个凸起的小腹中,有什么不祥地蠕动着。
“我……自从怀上这个孩子,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白鸟轻声说,“它寄生了我,蚕食着我,剥夺我的体力和外出的权力,让我一点点失去理智,变得精神不稳。”
“你想好了吗?”千极向她伸出一只手,白鸟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握住了。她的手心拢着细汗,因为某种深入骨髓的寒冷而微微发抖,声音低得像一句耳语:“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帮帮我,她仰起头,双眼无声地如此诉说。浓得几近流血的、预兆毁灭的鲜红色,正在她的眼中流淌。千极略微愣了一下。这意味着数之不尽的麻烦,教唆是一回事,真正给她帮助又是另一回事;一旦发现她的堕胎与教团有关,哪怕只是为了脸面,九条家都会追究,不是明处,也会在暗处。如今的白鸟可以提供的助力,不一定多于她会招致的损失。稍微安抚一下,然后给她没有效力的药,再慢慢地切断联系,这是最稳妥的。千极垂下的蛛丝本来就飘渺又脆弱,但白鸟眼里只有这根弦牵系,倒显得它格外坚韧了。
千极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柔地将掌心覆在白鸟的手背上,像握住一块冰,或一团火。
“我知道了。一次的量足够了吗?”
白鸟惊愕地抬起头,本已生出绝望的双眼陡然绽开绝非出自善意的狂喜。这不是她一个人的罪了——你参与了这件事,你影响了我的判断,你默许了,你纵容了,所以你有责任,被扭曲的愿望如此诉说。隔在两人间的唯一一盏烛火终于因燃尽而熄灭了。
但是,不管她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这一切的一切——白鸟在黑暗中低下头去,额头抵在千极的肩上——仅仅是因为,她留恋这只手的温暖而已。
樱班召开班级活动之前,已经由班委们进行了许多次预演。不过,正式开始的时候还是热闹到出人意料。花道与读书那类安静的活动就在班内空出场地,由美化委员辉月、园艺委员世梨奈和图书委员永姬驻场;需要运动、又带些对抗性的活动安排在另一层的练功房,事先请老师批过同意的条子,由班长白鸟、体育委员流人和保健委员琉那驻场;风纪委员莉莉亚和新闻委员千极四处巡查,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就能立刻处理。
她们考虑过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然而没想到,当天遇到的头一个问题竟然就是——人太多了。
没错,这是樱班的班级活动,但其他班的成员也想来参与,而热情好客的樱班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场地与道具一下子就不够了,驻场的几位班委一边维持秩序一边登记,也有些忙不过来。见此,在场的三位学生会成员几乎不用怎么讨论,就各自选好了边:由乃去班内,百子去练功房,里加入巡查队伍。这原本也是备用计划的一部分。班委们本来的考虑是,让平时就忙于会务的学生会成员单纯地享受活动,但既然忙了起来,就要承担起各自的责任。
这下就能看出,“每个人只能参与其中一个活动”这条规定的预见性了。然而即便如此也缺少材料,并且不是那么容易备齐的。书法的纸固然足够,但为花道而准备的花可没有那么多。要是把班里的花都剪了,不管哪一个园艺委员都会生气吧。
与此同时,由于练功房涌入了新的选手和观众,原本的选手状态受到影响还是小事,恐怖的是开始出现踩踏和扭伤了。琉那已经尽力处理,但人手不够就是不够。白鸟顿感左支右绌,一时间忙于应付,还是莉莉亚与千极接过一部分,将她解救出来。
“没事吧,班长?”千极低声问,“你脸色不太好。”
白鸟低下头,看到自己在登记的表上写串了行。还没等她开始自责,千极就拉着她退出人群,里补上了这个位置。她们来到隔壁的练功房,喧嚣声仍在,只是没那么近了。白鸟仍然有些茫然,千极放缓声音,慢慢地、柔和地说:“这间房间已经借好了,可以用来疏散。”
白鸟点了点头,稍微定神:“……是我没做好计划。”
“这是不可避免的,请不要放在心上。”千极看着她的眼睛,仿佛知道白鸟正在为什么而苦恼,“同学们现在也没有受到无法弥补的伤害,朝前看才是唯一正解。”
无力感与焦躁逐渐沉没下去。白鸟点了点头,不再想活动失败会造成的后果,深吸一口气:“需要请老师介入了。我先去找医生,这里拜托你们。”
“放心吧。我刚刚从班里回来,已经有同学开始自觉帮忙维护秩序了。”千极又笑了,“同学们的表现都很出色,所以,班长大人也不用太过担忧。”
于是白鸟点了点头,朝医务室跑去。靴跟一下下撞上地面,却在门口急忙并拢停住。立在她面前的是一位披着深色外袍的成年女性,发髻低拢,侧鬓长垂,打量她的时候,莫名让人想到敛翼的鸟类。白鸟仰起头,顺畅地开口说:“老师,我需要帮助。”
她尽可能简短而清晰地描述了目前的状况。医生没让她等多久就同意派出护士驻场,并亲切地问道:“你需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吗?往身上揽太多责任的话,会变得很危险哦。”
仿佛有一支桑软的尾羽自黑暗中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虽然尽成灰色,却隐约仍能见到往昔鲜艳的耀光。
“谢谢您,我已经没事了。”白鸟垂下眼帘,再度抬起时已是一片平静,“我必须回去。”
重要的是,故事必须延续下去。她已经择定自己扮演的角色,如今也用黑铁而非白蜡,锻造起自己的羽翼。
夏日明亮而无拘无束。天空一碧如洗,枝叶苍翠葱绿。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这些景色得以映入白鸟的眼中。
这么说起来,在时花那时也见过如此的天色。因为丈夫比她小上两岁,她有幸将婚期拖到了毕业后。那是一段多么疲倦、又多么美好的日子:她还不必面对现实的残忍一面,尽管它们早已于暗处生出爪牙。每天需要考虑的大多数还是声乐与舞蹈、文化与演技,身边几乎只有同龄的少女,仿佛庭院里开满娇艳的花儿,而明日不必来到。
在见了对方的家人几面后,她得知婚约已经被定下。本来,白鸟以为自己会激烈地反抗的,但那根本不是容许她出声的氛围;每个人都面上带笑,父母负责对她这件已付定金的商品大肆推销,而她只用——只能点头。
或许因为年轻,或许因为家教,丈夫确实对她足够重视。事实上不需要敬重或者珍爱,只要不介意她会练声、阅读、出门就好。或者三项里能做其中一项就行。
她忽然感觉有些头晕,于是坐了下来。或许她需要吃点什么,但在夏日放久了的苹果只会给人腐烂发臭的感觉。就像那个秘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是害怕退婚后倾泻到身上的怒火吗?是害怕被人看轻吗?是害怕自己无法成为任何人吗?
——她都快以为自己真的是渊上白鸟了。
多半,丈夫对她的异常也有所察觉。但既然他最初认识的就是戴着面具的她,便再无可能猜到埋得最深的本相。即使他向家里人求证,也没有人会承认的。这难道不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吗?有多少女孩子期望着她如今的生活呢?几名女仆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白鸟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她们的心神。她听过无数的赞美与艳羡之词,看她们就像许多曾经的她自己。仿佛活得越久,便越是被时间推向过去。天幕几乎闪耀到刺眼的程度,让她想要流泪。腰也开始痛了,仿佛被灌注进一团不忿的气息,寄生的某物在体内生根发芽。
她们劝她,丈夫只是出去一段时间,男人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在家里好好等着就可以了,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何况她现在还怀着小孩,要多为孩子考虑才行。真羡慕啊,她竟然有如此顺遂的人生。
年长的女人们劝她,去室外?身体承受不住吧。痛?肯定会痛的,但等到这孩子生下来,她一定就会知道自己有多么爱它。婚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有了孩子,真幸福啊,还可以再多生几个。孩子越多,将来的日子就越好。
是这样的吗?她因为门轴的转动声转过头去,看见她归家的丈夫。九条宗致有一双和九条百子如出一辙的眼睛,继承自他们的母亲,清透如玻璃,湛蓝胜过天空。或许她的孩子也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想到一个问题。
——我做错了吗?
“对于要通知你这件事,我们也感到十分抱歉。”
一听到这个开头,白鸟就知道是什么事了。渊上家一定传来了噩耗。毕竟不是真正的家人,她其实没有十分惊异。财政状况一定会变糟,没准会提前把她送出去嫁人,这才是她一直以来的忧虑。还在前一天她听见过预言,知晓自己的未来将是一片坦途,所以也……无需担心。
然而随之而来的消息如同迎面打来的海浪,将她拍倒在原地。
“渊上同学的家人已经全部遇难了。有人看见他们进了避难所,结果因为起火的关系,所里的所有人都……”
老师没有讲得非常清晰,但白鸟追问了每一个细节。她的眼前几乎燃起了熊熊大火,沿着木质结构的房屋绵延而去,并乘着风形成了一个旋涡。连建筑物的钢筋都被融得弯曲了,有人不慎摔倒,很快消失在无数双惊慌的足下。好不容易找到地方避难的人们,刚刚喘息了片刻,大火就一直烧到门前。尖叫、推搡、发怒与祈祷都同样无用。他们不是被烧死的。他们死于窒息。
白鸟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喉咙。渊上家的所有人都在那里,也就是说,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确实全都不在这人世了。即使她早已习惯孤独,冷意还是照旧攀爬上脊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瞬间就翻天覆地了?她明明已经做好了计划,该怎么留在时院,怎么出国留学,怎么在国外站稳脚跟,然后无视婚约与召唤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现在,困扰她的一切都消失了。可这不是她希望的,至少不是她希望的方式。无论如何,她并不想看到死。
……而思考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事实已经无法改变,死去的人不会回来。
门忽然被推开了。百子猛地跑进屋里,从后面抱住了她。真奇怪,竟然比她抖得还厉害。
“小白鸟……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她要为什么而流泪?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其他人会善解人意地理解成是震惊得失去了反应能力,但白鸟自己知道,她并不是十分伤心,更不至于肝肠寸断。
“请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不。”她否定了自己的说法,“我还要去确认一下患者们的情况。那么,请允许我先离开。”
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表现得太过冷静了。百子惊愕地睁大双眼,追在她身后走出门去,安慰的话冲出嘴唇:“真的没关系吗,小白鸟?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吗,要不要之后搬到我们家来住?虽然还没有正式的仪式,但我们绝对会把你当成一家人的!”
渊上家存世的唯一一人叹了口气。
“九条同学,确实有句话要拜托你转达给令尊令堂。当然,我之后也会上门拜访,说清楚自己的想法的。”
百子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她,听着白鸟以礼貌而疏远的说法平静地念了下去:“请把渊上家和九条家的婚约解除掉吧。”
“为什么……现在突然说起这个?”
“只是因为,我刚刚有权力说这句话。”
白鸟稍稍有些恍惚,头一次产生如此清晰的感觉——自己正被汹涌的浪潮裹挟着,不断地推向前方,离过去越来越远。
“你这是要去采购吗,班长?”
看到白鸟提着袋子往弥生百货的方向走时,流人非常自然地停下了自行车,将一只脚踏在地上问道。白鸟点了点头,于是流人指了指后座:“上来吧,我带你过去!快去快回!”
“万里小路同学也要去那边吗?”白鸟侧身坐了上去,扯住流人腰侧的衣角。男装的裤子要比她自己的长裙方便行动多了。……当然即使知道,也不可能像流人一样打扮。
“对——班长,要抓紧了,我们马上要开始飙车啦!”
风从耳边吹过。白鸟来不及发出疑问,就紧紧地咬住了牙关。自行车原来也能骑得这么快?身后仿佛扬起了烟尘,如同一阵旋风卷过,无论是上坡还是下坡好像都没怎么减速,恍惚间有种被抛上抛下的感觉。即使冷静如渊上白鸟,也不由得在心里发出呼喊:啊——这个人的名字太长了!要在这样的风里念出来肯定会咬到舌头的!总不能直接说请停下来吧!
所幸,这段旅程十分短暂。自行车在百货的门口停了下来。白鸟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心情,对载自己的同学道谢。不愧是体育委员。
本以为采购中不会有什么波折,然而在转过一个货架后,她们就与一名长发及膝的女性对上了视线。温和的气质、仿佛是所有人姐姐一般的气场,正是同班的慈光寺麻央。虽然纯黑的衣裙让她显得有些忧郁,但麻央还是笑着打起招呼:“渊上同学、万里小路同学,你们也来逛街了呢?”
“啊……慈光寺同学,我们是来筹备班活的素材的。”白鸟飞快地组织起语言,“可以先向其他同学保密一阵子吗?”
遇到同学了也没办法,其实不解释来意也没关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加上,慈光寺麻央身边确实有种让人不自觉开口的安心氛围。
“嗯,当然,别太紧张了哟。”麻央慢慢地开口,声音柔和舒缓,“辛苦了。”
流人笑道:“谢啦!”而白鸟加上更多的敬语。她翩然离去的时候,两人才重新挑选起来。虽然白鸟说袋子不重,流人还是坚持着提在自己手里。回去的路上,有这些重量在,应该不会骑得那么快了吧?带着一点细微的隐忧,她踏出百货的大门,往大街上看去。
……一辆车忽然掉头,转弯,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百子摇下车窗,笑得像一个天使:“要一起回学校吗?”
“我骑回去就好!”流人拍了拍白鸟的肩,将袋子放在了车筐里,“没准是我先到呢?这个会好好地交给高坂同学啦,放心!”
于是白鸟怀着对同学们的感谢拉开车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