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x少女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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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约定之地,
将此花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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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照旧黑暗一片。耳边是树叶摇动的声音,还有水流淌的声音。数道尖锐的痛感横穿了身体,让那些细微的小伤口不值得被在意。
但是,感到痛就意味着——
为什么……我还活着?
白鸟仰面躺在地上,喃喃自语,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双腿折成原本不应该有的角度,口中全是铁锈的味道,视野从全黑变成全红,大脑仿佛仍然在经历整个世界的震动。沉重的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她看不清,也分不出是谁。是谁都好,不要发现她。她唯一不想要的,就是“继续”。
但事与愿违。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双眼被蒙着,身上盖着一层轻薄的布料。疼痛比之前清晰了无数倍,不如说她就是被痛醒的。她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白鸟试着咳嗽了两声,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要命。她试了好多次,才说出代表水的音节;没用多少时间,一杯水就递到了她的唇边。
白鸟稍微集中精神,去听递水的人说话。但对方只是让她好好休息。后来,她才逐渐从身体的痛感与护士的闲谈中得知了自己的病情:肋骨断了一根,两条腿都骨折了,其他都算小伤,会随着时间愈合,而双腿即使愈合也不能再进行舞蹈之类的活动,最好连久站都不要。她不能再登台了,真是可惜。护士们感叹着,但她其实没有什么感觉。
然后,在她昏过去之后发生的故事被拼凑出来。据说,当晚是芒班的常夏院同学发现了意外坠楼的她,并第一时间通知了老师,医务室做了最基本但十分正确的处置,让她可以保住这条命。等到她痊愈了,应该去感谢他们。但她其实并不想感谢。
据说渊上家父母在和学校商量赔偿事宜。渊上白鸟是不会自杀的,一定是学校的安全工作没有做好,没有保护学生。白鸟听了,有点想笑;但因为笑起来会牵动伤口,她只是弯了弯唇角。在那场大地震来的时候,她就更想笑了,于是真的笑了出来。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自己就没必要先走一步了。伤口传来钝痛,但她又一次活了下来。而另一件讽刺的事是,正是因为渊上家父母在地震发生的当时还在学校,他们得以在坚固地矗立着的教学楼里活了下来。来通知她这一喜讯的人有些多嘴,说,像宅子里的人就都死光了。他没注意到白鸟的手指发抖。他不会想到,谁才是白鸟真正的亲人。
后来,白鸟听说九条家为她的治疗提供了一些帮助。说实话,她以为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他们还打算履行婚约。这和她的幸存一样,是可以称之为奇迹的事。尽管哪种她都没有渴望过,但和那时一样,她没有选择权。一个可以约等于残疾的女人,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办法呢?命运继续推着她前行,朝着鸟笼的方向,不可回头,绝对不可回头。
凌晨五点,白鸟从梦中惊醒过来。日轮红得刺眼,宛如流血一般。好像被什么所指引着,她怔怔地爬起来,轻轻地推开门,而后开始奔跑。在废墟一角,原本靠近人工湖的地方,立着一个金色的人影,仿佛早已等待她多时。
那些天鹅哪里去了?白鸟抛下这个念头,朝那个熟悉的身影跑去。然而,她越是靠近,步伐却越慢。仍然是医生那张脸没错,但气质不太一样了。医生就绝不会穿这么鲜艳的颜色,或佩戴如此之多的首饰,除去颈环、耳坠与戒指外,她颈边还盘绕了两圈珠链,莫名地泛着白骨的珠光,美得像一只重获自由的野兽。生物本能的示警在白鸟的脑内尖锐地鸣叫着,可某个想法让她向前踏出一步、又一步。
她在这里……她不在这里……奇怪,她在这里?白鸟像只视觉失灵仅剩嗅觉的动物,走到对方面前时,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出了这么远。一根手指就点在她的眉心,语气有些奇异的熟悉,莫名地让她想到茶与酒的混合物:“我(她)就在这里,把你的所有记忆串接起来吧,那一切合在一起就是我。”
白鸟下意识地张开双手,将停留在自己皮肤上的那只手握在手中,声音不安定地发着抖:“啊……是我看错了。美是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恐怖,每一种恐怖则都是生者对于死亡的预演……”
仿佛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祢宫的眉毛抽了抽。白鸟就这么盯着她,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竟然自言自语起来:“那么,我问你应该就可以了……吧。你知道……在这里活过的人,没有出现的人,还会出现、不,还有哪些活着吗?”
“只有你们这些对死亡的形状触不可及的生命才会试图理解和描画它的形状。也好,反正你此时浑浑噩噩,不如就把接下来亲眼所见的一切当成噩梦未醒——”那只有着尖锐指甲的手反握住她的,将白鸟用力一拽。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反抗,白鸟只觉得身体一轻,才发觉扯住自己的手凉得刺骨。她之前怎么都没有发现?然而当她将视线投向四周,顿时为不应出现在现实的景象而愕然。周围的废墟和天色都如同融化一样淡去了,而有着金褐色皮毛的狮子,正在啃噬直立的人形。少女们静默得宛如羔羊,被砌进石质的雕像中,即便如此也无法保持永久的存续;碎裂成块的雕像们、有着她熟悉的同学的面容的少女们,正被几名狮面人身的侍者收敛起来、打扫干净。
一声惊呼差点就从她的喉咙里钻了出来,幸好白鸟深深咽了一口气,将声音坠了下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然而那只宛如利爪的手的钳制刚刚松开,她就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比刚才更快地,白鸟扯住一只近在咫尺的手臂,地面终于重新回到她的脚下。然后她意识到这是祢宫。
“还算识相呢,”祢宫头也不回地说,“不然你不会想知道自己会掉进什么地方。”
白鸟差点又想松手了,靠仅剩的理智抓得松了一些。意识到对方没有把她扔下去的打算,她才攥紧了手。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你不是想要知道你身边的人们现状如何吗,别盯着我,看看周围吧。”
仿佛被什么所指引着一般,白鸟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的脸。由大理石复刻的她带着近乎哀戚的笑意,额头却突兀地裂开一道缝隙。
石像的裂口还能恢复吗?她问,在从祢宫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又心存侥幸地询问碎块的下落。但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那些她没见到的人呢?
“如果找不到的话,那也不是你眼睛的疏忽。”引路的主人叙述着,仿佛这是一段历史,“那就是死亡,齑粉一样轻飘飘的死亡。”
有什么忽然卡住了她的喉咙。白鸟想要说话,想要叫喊,却连一个字都无法吐出。并没有任何物理意义上的障碍,令她窒息的,只是单纯的沉重感而已。
四周的场景已然变成了和式的长廊,白鸟被扯了一下,便愣愣地挨着祢宫坐下,扯住她的袖子替换了手臂。在那个短暂的、松开手的间隙,她脚下的枯山水砾石不稳地荡漾着,告知她此处也并非现实。少女们的石像依然宛如永恒般静默地伫立着,凝视着她。白鸟仿佛被这目光扎了一下,转过头急切地问:“即使碎掉了……也不代表死是吗?还是说你的定义与我们不同,还要彻底遗忘才算?”
“……大概就是你这样的敏锐让我可以对你多出一些小小的耐心吧。对于像你这样,要依靠肉身禁锢住灵魂才称得上活着的生命,映射在此地的粉碎就代表着意识已然逃离人世,这是确凿无疑,绝无回天之力的死亡。而因粉碎而模糊难辨的面孔和身形,也自然无需你去辨认了。”祢宫挑了挑眉毛,不知该算是赞许还是责怪,或许两者兼有,“在那种规模的灾害蹂躏之下,这样的死亡再泛滥寻常不过。但你很奇怪,渊上白鸟,你的肉身并无折损,但映射着你的塑像仍然发生了迸裂。你的意识和未来又变得不够活跃,这简直是对我先前工作的直接投诉。”
白鸟猛地抬起了头,清楚地听到她有些失去耐性的话尾:“你的前路不仅了无妨碍,甚至还会因为此次劫难所致的他人之死而更显一片坦途,你到底受什么拖累。”
“在这样的灾害面前,我无法做到……无动于衷。那样的话,我就真成了冰冷的石头。”少女轻声回答,“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感到高兴的。我唯独不希望……我的未来,要将他人的死作为垫脚石。”
“连坐享其成也少不了背负自责,这份寡断啊。但是,即便这人心道德如同律令一般不许你为自己所得而欣喜,难道你也要放任它变成你今后所有行动的负重吗?”声音还是那个声音,语气却变得温和了下来,“因为悲伤,因为懊悔,你似乎又无法把自己坦然展示在舞台上了。难道把自己变成分明灵魂充盈的假死者,就能告慰真正的死亡了吗?”
“……医生?”
这语气无疑属于祢宫百目,然而对方没有回应她的呼唤。白鸟垂下头,继续说了下去。
“如你所言,我终究只是个凡人而已。我们没有翅膀,因而无法靠自己飞行。时间会把一切都掩埋掉,让我现在的悲伤和后悔,都变成能一笑而过的东西;所以,现在我必须容许自己坠落。”
她放开了扯住那袭宽袖的手。沙砾立即将她捕获,而一只手迅捷无伦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急着自顾自陷进去,渊上白鸟。不要以为你要去到的是什么想要脱身也随你心意的地方。”那只手的主人说,“虽然我见多了这里的塑像随时间与劫难湮灭的景象,但无论是哪一部分的我都不希望太早看到你也融进流沙碎石之中。”
白鸟扶住台阶,再度坐在廊下,看到几头狮子围拢过来,嗅闻她的衣袖与头发。她惊慌地往祢宫的方向靠了靠,后者比了个手势向旁侧一挥,它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这下,白鸟和祢宫说话的声音都弱了几分:“……我要说下一句话了,你承诺不会松手,我再说。”
“当然,渊上同学,用你给予了信任的那个我的身份作担保。”
啊,是她,这是医生。白鸟几乎要感动得流泪了。她像个故意犯错的坏孩子那样,局促地抓紧了手中的衣袖,嗫嚅出声:“我只是想试试。……试试你会不会抓住我。”
年长的女性并没有生气,只是继续说了下去:“可是你要知道,虽然在此时我能够仅凭一己私欲不让你沉溺于既有的死之中,但离开了这里……或者说,当这个噩梦醒来的时候,我也要确认,你能够有充足的理由和气力回到生者应在的舞台上才行。”
少女仰起头,注视那双细长的、睫毛垂落时宛如鸟羽的眼睛:“医生,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明白的。我不止为我一个人而活,所以也不会轻易死去……至于理由,我也有。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罢了。”
“死的恐怖与生的愧疚仍在召唤你,那不是你该听取的,你应秉持的死仍应当是那个美丽而遥远的概念,无论它在你面前掳走了什么,你只能继续书写自己的故事,直至它的亲吻为你的结局封蜡。”
这声音是如此温柔、如此平静,仿佛已经如同流水一般、一眼看遍了她的整个人生。白鸟不自觉地发起抖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在一片平静的紫色中找到自己的身形:“……我好害怕啊。我好害怕啊,医生。”
她的话声好像一个幼子忽然被弃置雪地,所发出的哀哭一般。那是人类最大的恐怖,是被笼罩在死亡投下的阴影下,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长存的绝望。所有人生命的终结,一条仅有自己可以走上的路的尽头。从无有到乌有,可以忽视却无法逃离、可以想象却无法理解的,无。
“你不止为你一个人而活,这个念头就如同你袒露心绪之时一同露出的烙印一般,首先你学会不把它带来的疼痛当做形成动力的鞭笞,而如今……”深色的发梢垂坠而下,宛如编织纽结用以占卜或记事的细绳,几乎与其投下的阴影同色,“渊上白鸟,再深刻的烙印也有结痂褪色的时刻。它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现在的你或许已经远离了使其反复破溃,久不愈合的根源。”
宛如天启,宛如神谕,宛如轻柔地将噩梦中的人唤醒。她最后说:“你不必再为了它而坚持不再轻易死去,而我也并不觉得这会削弱你生的动机。”
勒紧喉咙的窒息感缓慢地褪去了。白鸟避开石像的视线,闭上了眼睛:“我可以对……自己完整地活着这件事,自己得到您的偏爱这件事,还有……自己受益于这场灾难的事,而感到庆幸吗。”
“你清楚这桩桩件件在这天灾人祸,断壁残垣之中都称得上凡人至福,若是毫不为此而庆幸,我反而要特别小看你了。”
即使是如今的白鸟,也能轻易地从变换的语气中辨明,如今是哪一位在出声。那美丽的凶兽继续说道:
“感到庆幸,酝酿希望,并且登上舞台将其传达,如此也就不是卑劣的窃喜了。那岂不是人们最喜欢的光明伟岸之行吗,而你的理由和决心,也正是向着那样的未来才生发的才对。”
大概是还有些恍惚,白鸟竟然有勇气抓着她的衣袖,像小孩子似的摇了两下:“……请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我如果真有怨怼,刚刚何必把你拉进这里,任由你在余震中跌倒,被坠石砸死才好。”
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还在生气,但白鸟的精神忽地一松,将自己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所以我不是说了,为得到偏爱而庆幸吗。”
眼看着那些狮子又投来目光,她赶紧又说道:“其实我还有问题。与我自身并不怎么相关,但也不只是为满足好奇心的问题。”
“……你这会儿不想着要坠下去了?”祢宫没计较这说法,终于舍得一个笑脸,而白鸟堪称莽撞地问道:“你能看到多远之后的未来?人类灭绝的那一天吗?如果你不能在时间中往复,到了那一天,你又会如何呢?”
“你在关心自己远远目不能及的问题呢,渊上白鸟。比你和你今生所有荣耀的死亡更远。”
“那还真是遥远。”白鸟并不觉得这话语傲慢,反倒若有所思,“而我必须也只能生活在当下才行。”
“这不是说出了刚刚进来时的你绝对说不出的话吗。若不是你的手还拽着我可怜的袖子,我恐怕会想给你鼓掌呢。”
“……那就不必了!如果我的愿望有实现的一天,到那时候,才需要掌声。”
“选拔的胜者,被称为top star的那一特权吗,其结果要见分晓可是余日不多。若是你剑指那一处,也就更不该耽搁在刚刚的生死为难之上了;当然,耽搁在此时与我共度的噩梦之中,也是不妥。”愿望多半也就那几个,祢宫可以猜得出来,“能问出刚刚那种为人之身不应该过度好奇的问题,看来你的心绪已经舒展开来许多,不再受无关外物侵扰了。这样的话,你也就不必留在这里,更用不着我提供这本质为侵蚀的庇护,此处无力困住灵魂的人之沙砾不再能够使你溺毙……你还不放开手吗。”
如同身在梦中、或许也确实身在梦中般,白鸟喃喃道:“……这是坠落,还是飞行呢。”
“真是冥顽不化的思考方式,又顾虑起来了。不触及死的坠落,不超越生的飞行,并无区别。你就醒来吧,今晚那争夺闪耀之顶峰的舞台上可还留有你的席位。”
祢宫没有想到,白鸟转过脸来,松开手之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医生说,我信任的那个你……但其实不只是她。我当然信任你。”
天鹅展开了翅膀。飞行和坠落之间,只有一纸之隔。但那双翅膀承载的愿望,终于展露出了具体的形态。
「我要成为top star……然后让一切想要活着的人们,都不必死去。」
继续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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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真音!这不是静音伯母吗!”
年幼的【她】指着相册中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照片,声音都因为兴奋而变尖细了不少。
“真的哎,妈妈看起来好年轻!”
真音凑了过来,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打量着那张不知摄于何时的照片。
照片中的母亲身着不常见的西洋华服,一片漆黑中,唯有一束强光照耀着她,仿佛她才是那个照亮黑暗的光源。
“我知道!这是‘歌剧’!我妈妈说静音伯母唱歌可好听了。”
【她】还在说些什么,可在真音耳中听来却十分遥远。
真音入神地盯着照片中母亲的脸——她看上去是那么陶醉,那么幸福。哪怕自己还是个小女孩,也看得出母亲是多么热爱脚下的舞台。
“可是,妈妈为什么不继续唱歌了呢?”
年幼的真音敏锐地察觉,不能直接拿着这个问题去问母亲,于是她们捧着那本相册跑去找了她难得在家的父亲。
“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再听妈妈唱歌。”看着怀念的照片,父亲脸上浮起一抹苦笑,“但这是妈妈自己选择的道路,所以爸爸也会尊重她的决定。”
真音似懂非懂地看了看【她】,正看到【她】也一脸不明就里地看向自己。
“我想听妈妈唱歌。”
告别了父亲,在回去她们的游乐间的路上,真音轻声说道。
“我也想!”【她】则大声附和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伯母改变心意呢?”
两个女孩冥思苦想着,可始终没有得出结论。
似乎是父亲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几天后,他们带着两人来到了一间华丽的剧场。
那是真音第一次真正接触歌剧。
但比起舞台上演员们令人倾倒的歌声与演技,她更加印象深刻的,是坐在身边的母亲脸上那沉醉的神情。
妈妈果然还是很喜欢唱歌。
我想让妈妈再次回到属于她的舞台上。
“既然如此,我们就来唱歌吧!”
当【她】突然提出这个提案时,真音脸上不由写满了疑惑。
“那天伯母去看歌剧时多么开心啊!如果能让她一直看到那么精彩的表演,她一定会按捺不住,回心转意的!”
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
对于尚且年幼的她们来说,那或许已经是她们能得出的最好的结论了。
于是,少女们开始了歌唱。
真音一级一级地,慢慢走下那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阶梯。
据说这里是时花学院地下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空间,她曾不知从何听说过,这里是“剧院”。
可是此刻,真音的周身却被浓密的白雾笼罩,什么也看不清。
无论是舞台,还是观众席,本应存在于剧院中的一切,似乎都被这浓雾吞噬了。
真音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仍走在那漫长的楼梯上,也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在向下还是向上。
“怎么办,这下就连回去的路也分不出来了……”
在自己就读的学校里探险迷路,结果失踪什么的,听起来可一点都不好笑。
就在真音停下脚步,思考该怎么办才能摆脱这个困境时,她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那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她心里觉得,白雾的另一头,确实有什么在呼唤着自己。
“在这边!”
虽然听不真切,但那确实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女的声音。
而且,莫名的熟悉。
真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快来,就在这边!”
循着声音的引导,真音在雾中摸索前进着。
可是无论走了多久,和那个声音之间的距离听起来还是没有变化。
简直就像在说,我永远也追不上【她】……
不过周围的白雾倒是变淡了不少,看来往这边前进确实是正确的选择。
渐渐的,包裹着整个空间的白色雾气终于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在了深邃无垠的黑暗中。
真音也终于隐约看到,视线的尽头似乎有类似舞台的东西。
只是现在,厚重的帷幕仍旧紧闭,仿佛在拒绝所有来访的不速之客。
然而在幕布之前,却闪烁着一抹亮色。
真音又仔细张望了一下,才发现那是一头明亮的金发。
就像是漆黑的海面上指引方向的明灯,温暖而闪耀。
好似察觉了真音的到来,金发的【她】慢慢转过身来。
“□□!”
真音忍不住想要高喊出声,但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冲破喉咙,眼前的一切便再度回归黑暗。
“……!”
真音猛地坐起身子,一只手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伴随粗重的呼吸声微微颤抖。
“这里是……宿舍?”
她环顾四周,放眼所及都是熟悉的光景。
“刚才那是……梦?”
可是剧烈鼓动的心脏,被冷汗打湿的睡衣,全都在告诉少女,她刚刚只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在梦中见到【她】早已不是第一次,但如此真切的还是头一次。
那个奇妙的地下剧院,那神秘的白色浓雾……
一切真的都只是梦吗?
清晨的闹钟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吓得真音打了一个激灵。
她用力摇摇头,试图把那莫名的感觉从脑袋里赶出去。
不要多想了,四月真音。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只要继续前进,总会再见到【她】的。
因为我们的梦想,还没有实现。
现在,还是先把精力集中于磨砺自己吧。
这不正是我身处此地的原因吗?
时花学院,我一定能在这里找到什么。
四月真音,如今,要启程了。
序章 四月 真音
班长渊上白鸟:很荣幸和各位成为同学,并作为班长召开这个会议……感谢大家前来参与。简单来说,既然老师提到过希望我们尽快熟悉起来,我想组织一次班级活动。姑且也写了企划书,放在大家的左手边。各位有什么想法吗?我会负责记录。
风纪委员森莉莉亚:准备了各种活动啊……花道、书法、茶道、刺绣,很风雅呢。我想风纪方面不会太需要担心。
图书委员长松永姬:读书交流会的主意真不错,要指定书目吗?我这里有很多可以推荐。
美化委员高坂辉月:还是分成几场设置的,方便不同时间安排的同学……真不错。
体育委员万里小路流人:喔喔,看起来很有意思!只不过,好像没有什么对抗性?
新闻委员略千极:看起来是这样啊。加上一些对抗赛的话会更热闹哦,还是说渊上同学有什么顾虑?
保健委员绫濑琉那:是担心会出现受伤的情况吗?我会特别注意这点的……
班长渊上白鸟:谢谢,因为这确实是我担心的事。因为才刚刚分班不久——
体育委员万里小路流人:我们都是要踏上舞台的,应该不会有人害怕争斗吧?
新闻委员略千极:正是如此,今后也会出现不少争夺角色的事吧。别把大家看得太脆弱了哦,“班长”。
园艺委员睦月世梨奈:(笑)
班长渊上白鸟:大家都赞同的话,就在计划中加上一些赛事。之后要辛苦大家准备了,至于具体的内容,就先对其他同学保密吧?
风纪委员森莉莉亚:嗯,有竞争性就要保证公平,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图书委员长松永姬:读书交流会的部分可以说吧?这也是先行宣传的一部分。
体育委员万里小路流人:了解——
班长渊上白鸟:高坂同学,刚刚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如果有工作安排的话,请一定要优先那边。
美化委员高坂辉月:请放心吧,渊上同学。我只是在想道具的事情,目前班里的材料还不够支撑起所有的活动。
班长渊上白鸟:我会抽空去采购的,经费就向学生会申请。等藤原同学和九条(停顿)百子同学回来,就和她们商量这件事吧。
渊上白鸟的笔记:
森莉莉亚同学的工作能力和态度非常值得信任。凛然又亲切的气质很容易受人推崇。如她所言,风纪方面不需要担心。
绫濑琉那同学在会议中并没有很多发言,但很擅长倾听其他人的想法。有细心的她在,能帮上很大的忙。
万里小路流人同学就像男生一样热情又风风火火。作为班长不太方便提的话题,能被她点破是最好的。
高坂辉月同学的工作好像很忙碌,即便如此,也对美化委员的工作很上心。排班的时候就尽量为她注意一下吧。
睦月世梨奈同学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总是笑眯眯的……但她对植物都很好,就像是对同学一样好。还是说其实应该反过来呢……
长松永姬同学十分喜欢阅读,看似跳脱其实非常可靠。不会不分场合地推荐书目,也不会因为书的关系耽误任何工作。该说人如其名、就像不动的松树一样吗?
略千极同学虽然不会主动挑起争斗的话题,但既然有人提了就会附和,既会诱导和控制又能让人信服,不知为何有种领导者的感觉……以及有点危险。
自从几天前、或许几个月前,速水家就开始筹备这场仅招待华族的宴会。作为「不动的速水」,维护与各家的人际关系是相当重要的一环。每一个速水在妥善的教育下都礼仪周全,辩才无碍,并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承担越来越重的社交任务,刚刚入学时院的速水令自然也不例外。她确认过自己的穿着,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往门口望去——从家纹来看,是九条家的人。其中,两名有着相同碧眼、身着洋装的女性格外显眼。令知道她们的身份,九条家的西洋妻子与混血的小姐;更别提小的那位还是她的同学。
多亏了如今西化的风潮,着洋装的女性不少,但本国的女性自然没有西洋人的高鼻深目,穿起来多少有些局促,倒显得那两位落落大方。长辈会去与当家人寒暄,而迎接百子的工作当然就落在令身上。她一边听着耳旁长辈们引见的话语,一边打量起在华族中也有些名气的百子;据说百子十分新潮,甚至与人同开了侦探社,这简直不是个华族小姐的做派,就算是名男性,多少也会受到些非议;然而她的双亲不知是太溺爱女儿还是觉得她做得没错,丝毫不加制止,反而加倍支持。这毕竟是九条家——在他们出现的场合,不会有任何相关的坏话传进任何一个人的耳朵。私下的议论少不了,但这就足够了。
“……这两个孩子还是同学,平日里要相互照顾。去吧。”
长辈们的寒暄终于到了尾声。听到这句话,两名大小姐对视一眼,宛如镜中倒影般向各自的家长行礼告退,大人们自然有更多的事要谈,她们就不便旁听了;百子亲亲密密地挽上令的手臂,与她一同行至晚辈们的座位。身后是家长们的失笑声,如果只看表面,她们活像认识了多年的故交。
令从未在社交场合与百子谈过话,自然也没领教过她这一招,但不需一点反应时间便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笑道:“九条小姐,在时院的生活怎样?近来刚刚办完入学,还没有和你当面打过招呼。好在,总算有机会和你对谈啦。”
“小令是在水仙班对吧?真可惜,都没什么机会见到你。”百子从语气到笑容都透着一种飞扬的天真烂漫,“很好呀!虽然还没认全所有的同学,但大家肯定会熟起来的。”
只听这句话,就知道百子和令绝不是同一类的人。不会轻易敌对,却也无法拉拢。没看清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偏偏有相当好的命。
“哎呀,九条小姐,您瞧瞧,如今的樱班倒成了落到泥里的花瓣了。”令展开扇子摇了摇,“从前大家体恤下民都自知节制,如今呀~倒像是要与他们混到一块儿去了!”
“花儿本来就是在土里生长的。”百子言笑晏晏,“小令喜欢养花吗?我最近也有在学哦。”
她在装傻。九条家和速水家起码要维持表面的和睦,所以令不得不听了十分钟的园艺小课堂,优雅,精巧,符合贵族身份。
“……总之,就是这样。”
白鸟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完,千极点了点头,问她:“你还记得当时的状况吗?那间屋的窗户是朝什么方向开的,你待在什么地方,那名猎人在室内的位置,还有她视线的朝向?”
那是一间别墅。白鸟当时就是因为这个,才没觉得她是猎人——那家伙身上一股有钱大小姐的味道,活得天真肆意,毫无防备地把后背暴露给她,还在她走出一段距离后从二楼窗台远远地向她招手。
这一个黄昏里,猎人站在二楼的那扇窗后,背对着窗户,所以白鸟是大大方方地扒在窗外向里看的。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白鸟看见她的口型,但唯一能辨认的是“会长”。然后,猎人结束了通话、收起徽章,等她转过头的时候,白鸟已经顺势落到一层,然后离开。想到这里,白鸟猛然一惊。如果千极没有引导的话,她不会回忆起这个细节。既然她能看到猎人,那么猎人也就能看到她;即使她没有触动任何可能是咒文的花纹或护符,也已经靠近到猎人应当能察觉的距离了。也就是说,她的猜测大概没错。妖精形态是金鱼的那名换生灵,用梦华遮掩了她的存在。
仿佛看出了她的窘迫,千极又说了下去:“猎人们和我们大致保持着平衡的共识,毕竟在他们看来,人类面对的不止一种敌人,还有恶魔、狼人、其他超自然生物。不用担心他们忽然想掀起战争,因为我们会赢。”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语气仍然十分平静,就像在诉说一个公理。白鸟稍微平静下来,又问:“我们现在,只要等待就可以了吗?”
“不。”长老开口宣布了自己的命令,“现在的时期不允许我们静候。你们也知道,血脉浓厚的——实际上九代以前的血族们,都陷入了一定程度上的虚弱,有的干脆直接沉眠,打算等新的时代到来;现在失去任何一名成员都将是有生力量的极大损失。去调查吧。白鸟,留一下。”
爱娃拍了拍白鸟的肩膀,很快走出了房门。白鸟一直等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开口:“那时候……是因为缺少人手,才让我留下来的吗?”
“我就猜你会想到自己的事。”千极轻松地捧起她的一只手,以自己的两手包覆,“不是的。”
白鸟作为血族的诞生是一个意外。常年作为血仆被饲养着生活的她,在反抗的时候喝尽了主人的血,迎来了初拥;发现她的血族们将她带去审判,而千极判她无罪。血族对创造子嗣的要求十分严格,如果未经长老许可就初拥人类,面临的刑罚最高是死。而只有长老有权杀死同族。
“我想说的是你很重要,所以在调查的时候要注意安全。”长老这么说着,交叠的皮肤之间竟然传来温暖的错觉,“说‘是’。”
“是。”白鸟条件反射地说,而后才升起一丝担忧。她不清楚千极是第几代的血族,但衰弱和沉眠……她看向对方,肉眼看不出任何虚弱的迹象。希望这位可尊敬的女士、这位长老一直在这里,白鸟默默地许愿。不是向神。
这是复学的第一天。说实在的,白鸟也没想到老师们会这么早地将她们召集在温室,继续进行本学期的课程。尽管有许多学生归家或直接失去音讯,教师团队也称不上整齐,但歌声还是再一次在高处响了起来,就像回到了过去一样。
回不去的。即使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白鸟也一次次地告诫自己。地震已经改变了很多人和事物,而她就是其中之一。无论是revue还是许愿,都无法拯救所有人。所见的一切都告诉她,活着很重要,然而只是活着是不够的。
既然这样,她该怎么做才好?
白鸟走出温室,却忽然愣住了。人工湖边的剧院废墟前,已经被整理出了一片空地。她认识的许多人都站在那里,有同学、也有原本在校外的难民,华族与庶民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立场;幕后科的同学们推出了一架小车,布匹被挂在顶端的杆子上充做活动的幕布。一个金色的身影忽然扑向她——除了爱娃,也没有别人了。她从后面推着白鸟的肩膀,把她一路推向幕布之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来得正好。我们正需要一个唱歌最出色的!”
这、这种赞赏有点夸张了。白鸟晕晕乎乎地跟着走了过去,惊讶地见到正在活动身体的是……雷鸣千夜。后者听到爱娃的话,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反倒认真地点了点头。白鸟受宠若惊地端详了一下四周,又问爱娃:“是要表演吗?”
“对的,《天之岩户》,你还记得吧?”爱娃回给她一个自信的笑容,“没有排练的时间,我们直接开始。”
白鸟记得,这一场戏除去龙套之外,最重要的三个角色分别是天宇受卖命、天手力男神与天照大神。联系到她们各自擅长的方向,她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角色:“天照对吗?没问题。”
于是,这个古老的神话再一次在舞台上展露她的面孔。千夜在台前随着节奏激烈地舞蹈着,每一步都踏得足够有力,仿佛将震动远远地传了出去,一直传到人们的心里;而难度不止在于这一点,因为她披挂着数条长而窄的鲜艳布条,随着舞动荡出优美的弧形,而绝没有一条缠在身上。她曾经的辫子就有那么长,因此控制起来不算很难,反倒有着举重若轻的安定。爱娃则以顿挫的语气清晰地念着台词,声音与奏乐的节拍相和,仿佛用一根绳子牵住了人们的目光,她指向哪里,观众便要看向哪里,举手投足间全是近乎神谕的对舞台的控制力。幕布之后,将自己关在天之岩户中的天照终于好奇地掀开了幕布,而恰好根据计算走到她身侧的爱娃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出幕后,走到台前。
那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白鸟张开嘴唇,开始歌唱。她知道这是这一幕的高潮也是终点,要唱得仿佛无光的世界里、太阳重新出现一般才行。曲子落下,她睁开双眼,在观众们的眼中看到了燃烧的日光。
演员们举起手,场下的呼声就如同祭典一般。白鸟先后看向她的共演者,爱娃一直挂着笑脸,千夜也罕见地露出喜色,因此,她也弯起了唇角。
爱娃推开练习室的门时,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看到渊上白鸟。樱班的班长兼着执行委员长,一向事务繁多,现在却拿着一册剧本独自靠在墙边,恰巧避开了窗外能看到的角度,让练习室就像一间空屋子。白鸟从剧本上抬起眼睛朝她看来,还没来得及套上一层温和有礼的面具,就在认出爱娃的瞬间松弛下来,甚至有余力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奇怪。这孩子原先总带着一股疲于奔命的氛围,像与大型敌人面对面的小动物,感知到了危险,也知道自己无法对抗,于是只有呲牙咧嘴、亮出爪子,寄希望于对方不会攻击自己。但她好像比原来气定神闲、八面玲珑了些。
爱娃想着,对上她的眼睛,确信这还是那个向自己宣战的孩子。
“怎么在这里偷闲,渊上同学?”她开口问,带着一点好奇,“今天没什么工作?”
“多谢关心,爱娃同学。”白鸟堪称轻慢地点了点头,仿佛知道爱娃并不介意应有的礼仪,“下午已经没有别的课了。至于工作,有其他班委在呢。”
“哦——”爱娃刻意拖长了音节,“让你放下工作的是什么?”
白鸟向她扬了扬手里的剧本作为半个回答。当然,爱娃也没想过白鸟会这么容易就把心路历程全说出来,那就太不渊上白鸟了。于是她凑过去,看见封皮上的标题——应许的黄金乡。
“是结尾还没有写好的那部?”爱娃没觉得白鸟能靠什么关系提前拿到剧本,又不是某个千载难逢的演出机会,要竞争知名歌剧的女主角——那种她倒是已经见过不少了,从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起。
“对。这个剧本很有意思……比如,为什么是由罪人来追寻黄金乡?”白鸟并没有给爱娃留思考和回答的时间,而是直接吐露了自己的看法,“因为只有罪人们没有退路。有退路的人如果没有切断的勇气,也是无法航行到大海的另一头的。”
爱娃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狡猾的狐狸:“那他们追寻的黄金苹果真的存在吗?”
“黄金苹果和黄金乡都不一定存在。”白鸟斩钉截铁地说。
“阴谋论?国王是为了处理掉罪人?”爱娃纤细的手指点在剧本的一页上,“最后他们都会淹没在海里?”
“不。他们或许还是会得到些什么的。”
“很有意思,渊上同学……听上去你已经想好结局了?”
“是啊。”
美好的东西不只有愿望。追寻自身欲望的人们经历了无数的争斗,经历风暴、漩涡、礁石与浮冰,航行到大海的尽头,能见到的只是鎏金浴火般的晚霞。这极具讽刺意味的美景,就是所谓的黄金乡。
此时已经到了黄昏。爱娃的金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绛紫的双眼仿佛混入宝石粉末的油彩,浓得望不见底;一抹与血火同色的红在她的耳边燃烧,又被夕阳染上橙黄,让它就像是诱人的、温暖的烛光。
爱娃·冯·米勒,你具有霞光的颜色。
在那个秋天过去一半的时候,深雪完全从病中康复了。在白鸟的坚持下,她不安地一直歇到过冬。当然,白鸟对父母的说法中隐瞒了去仆人房探病那部分;那是深雪教她的。要是让谁知道了她有可能害大小姐生病,别说她自己了,父母都可能被赶出去……或者遭遇更糟的事。她本能地知道,现在的生活是最容易的一种。对她来说。
女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白鸟曾偷偷向深雪抱怨。她们必须为了成为某人的妻子拼命努力,争取选中一个可靠的人,不要流连花街或者和侍女偷情,至少在头生子出生前不要。抗拒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不是因为对未曾谋面的男人有什么感情,只是为了自己婚后的地位。白鸟说起这些来的时候,十一岁的生日刚过,却完全像个大人了。深雪惊讶地听着,感觉自己从没想过这些东西。不,其实是没有选择权。白鸟说,你当然可以。尽管知道她的本意并非施舍,深雪还是感觉到一阵羞耻烧红了脸颊。
她们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比如,深雪就没有什么在白鸟面前说不的权利。在她的一切都来源于其他人的时候,她又怎么能反抗呢?
就像白鸟也不能反抗自己的父母一样。对她们来说,没有不成婚这个选项。
在这个冬天,白鸟生病了。起初只是咳嗽,却重得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随着天气一天天冷下去,白鸟大部分时间都卧床不起,呼吸也非常困难。深雪近乎惊恐地发现她越来越瘦,精神也时好时坏,身上有些热却不是发烧,时不时喊自己的头很痛。而深雪的待遇也一天不如一天;她不再有唱歌和看书的时间,几乎一直留在白鸟身边。在白雪压满枝头的时候,白鸟忽然说:“对不起。”
深雪讶异地看着她,听白鸟缓慢地换着气,吐露出她前一天听说的事:“母亲说,人的命……是可以、互相换的。我们两个年龄一样,长得又像,她就说……要拿你的命,来换我的。”
这种迷信的说法,渊上夫人一向相当不以为然的。深雪的口中仿佛衔着一枚钱币,让她无法出声。她该感叹什么?是祝愿白鸟尽快好起来,还是叹息这绝望的母爱?
“但是,你不要怕。”白鸟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眼睛亮得摄人心魄,“用我的来换你的——你来成为我吧。”
深雪飞快地甩开了她的手,拼命地摇着头:“你在说什么?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你来,成为,渊上白鸟。”白鸟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做不到了。”
“没有这种道理!我做不到,别难为我了!”深雪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迎面撞上了一个女人——是她妈妈。她松了一口气,这么莽撞虽然免不了一顿骂,但大概不会挨打。然而妈妈只是看着她,直到深雪回身跑开都一言不发。隔天,深雪被要求出门采购。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跑腿过了,因此出门时还有些兴奋。只是越往回走,心头越沉,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放下东西,一路跑向白鸟的房间。自己的父母,白鸟的父母,都在房间里站着。床上安安静静的,听不见白鸟痛苦的喘息了。是痊愈了吗?深雪如此期望,但她知道真相。因为,就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有。
白鸟已经不在这里了。她的父母平静地对她宣布了新的决定。
“从今天起,你就是渊上白鸟。”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被妈妈拉进房间的时候,还在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哀求。但妈妈总是说着“这都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话,让她的骨髓中都升起寒意。妈妈,难道,是你……
是听到那句话之后,为了女儿的生命、又或者为了女儿更好的生活,对白鸟做了什么吗?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无名的少女怔怔地想,原来你死的时候,你的父母也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