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x少女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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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约定之地,
将此花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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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revue已经结束了,对谁来说都是如此。白鸟随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满手满身都是粘腻厚重的触感。很快,它们就凝结成干硬的血块,并在行动间剥落下来,露出少女的皮肤与时花校服的装束。落到地面上的红褐血块被风一吹,就碎成了尘土,只有鼻间还有淡淡的腥气。
她走出电梯时,与爱娃打了个照面。一贯以微笑遮掩傲慢的少女表情很糟,皱着眉头、紧咬牙关、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愤怒,却又因此格外真实。
“你这是在生什么气呢,爱娃同学?呼吸都乱了。”
白鸟收敛起自己的心情,虽然愤怒还积在心头,但与雨彼此斩下纽扣的时候,郁结仿佛舒缓了一些。现在她还有余力去观察爱娃的状态——绝对是在舞台上、revue中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对方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呼吸也乱了,光是站着好像就已经用尽全力。
爱娃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调匀气息,白鸟就开口道:“去湖边坐坐吧。你也不想这样回去面对室友吧?”
虽然白鸟不知道她寝室的情况,但骄傲如爱娃,应该不会允许自己在谁面前如此失态。白鸟自己是个意外,不过见其他人是可以避免的。爱娃阴着脸跟了上来,走得很慢,白鸟配合着她的步子,一路走到湖边的长椅前,善解人意地给爱娃留出时间,直到她拼凑起自己已经破碎的面具、重新戴上:“啊,刚刚还真是失礼,没能及时恭喜渊上同学顺利完成舞台。”
“我输了哦。”白鸟无所谓地说,“但对方也没赢。”
爱娃噙着笑意,却怨气深重地开口:“要知道有的时候赢了也同样……窝火。”
“没有人比现在的我更清楚,在更重要的事面前输赢没什么意义了,所以你就继续生气也没关系。”白鸟转头看向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如说,不笑不也挺好的吗?”
这下爱娃脸上的笑容真的消失了。她压着唇角沉默了片刻,才说:“记得你当初向我宣战的时候,曾说过,我自视为神……你问我有没有见过自己燃烧的样子。”
那时她们几乎才刚刚入学。白鸟那时还称得上年轻气盛,既然已经看出爱娃的笑容只是面具,就直接点破了。
——你的性格该不会其实超恶劣的吧。
——呵呵,这是哪里的话……眼神这么坚强,可以给满分,但是好像……渊上同学,你很不愿意直视我吗?
——是你没有直视过其他人吧,爱娃同学?倒不是说这是什么坏事。只是我这边……如果直视你的话,恐怕会有点失礼。……会忍不住想,谁能让你从王座上坠落下来啊。
——王座。好新颖的比喻。但请别误会,我自始至终无意让任何人对我俯首称臣……至于“直视他人”,我想我很乐意看到这些孩子燃烧。因为他们能在我的舞台上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那仅仅辉煌了一瞬间的火光……然后成为我的养分。
——原来不是王座,是神座吗?你比我想的还要傲慢。但你和其他人一样,都只是人类罢了。爱娃同学,你有看过自己燃烧的样子吗——为什么这不是一场互食的盛宴呢?
——倘若你执意要把我放上一把椅子,那么可以。当然,你我在舞台之下都是人类。虽然从不觉得鸟儿那孱弱可爱的翅膀可以掀起什么波澜……但我承认我期待着。我将在舞台之上,等待你见证我的燃烧。
那如同戏剧一般的对话,至今仍然在白鸟的胸中回荡。
“我的火焰烧得比任何人都旺盛,明亮,只是……我现在却开始思考它终有一天要熄灭时的样子。”爱娃轻声说,“或是,我还能自由地挥霍它的光热,纵情燃烧直到熄灭吗?”
白鸟抬起头,看向仍然站在长椅边的爱娃:“你在害怕吗?”
“我绝不会!”回答离提问超不过一秒钟,“……或许,只是有点可惜。”然后爱娃又补上:“……还有一点不甘吧。”
“……你现在完全就是前两天的我的样子。”白鸟想起三津枝出现在背后的那个晚上——那也是在这个湖边。她的语气柔和了一些,甚至有些怀念。
“你在说我是过去的你?哈,真不知天高地厚。”爱娃猛地看向她,双眼又亮了起来,话语中再次生长出扎人的刺。
白鸟有些想笑:“怕寂寞的话直说比较可爱喔?”
“谁怕寂寞啊!把我拉到这里来吹风的人明明是你吧!”爱娃坚决地否认完,灵机一动地勾勾下巴,“还是说……其实你的心里也很不舒服?给你个机会,要不要我勉为其难借你怀抱哭一场?”
“精神恢复得不错。至于另一件事嘛……”
白鸟扯出一个微笑,站了起来。爱娃没想到的是,她忽然几步跑到湖边,对着湖面大喊起来:“我当然——不甘心!!”
声音传出很远,仿佛在水面上打出一个漂亮的水漂。爱娃沉默了一阵,跟着走过去大喊道:“自大的家伙真是讨厌死了!!!”
心里的郁气仿佛被吐了出去,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带着湖水的清凉。白鸟忽然抱住了她,并在爱娃怔住的时候,小声说:“干什么骂你自己?”
这下就不是怔住而是僵住了。趁爱娃还没有恼羞成怒火冒三丈,白鸟连忙忍着笑拍拍她的背,不再思考这个表情是不是值回票价,开口问:“哎呀,总之,你喜欢表演吗?”
“当然。喜欢,非常喜欢,绝对不会输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喜欢。”爱娃的回答和任何一个表演者一样毫不犹豫。她是为舞台而生也愿意死在舞台上的。因为所有的光和热都汇聚在她身上,鲜花与掌声只献给成功者。所以,她一定要成为太阳。哪怕在自己划定的圈内,如同穿着被诅咒的舞鞋一般无尽地跳下去。
“那样的话,你就会把自己重新点燃。倘若你爱一团火,一定也会爱她摇曳、闪烁、爆裂、熄灭的样子。”白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仿佛这段话已经在心头思虑过好久,因而可以不假思索地流畅吐出。
爱娃哼笑一声:“安慰人的本事真烂。放心吧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自己更爱我。”
“哦。你被安慰到了。”白鸟放开了她。爱娃直视那双红色的眼睛,没有否定,只是一字一句地说:
“告诉你吧……要永远为现在的自己感到自豪。”
白鸟停了一瞬,无奈地笑了笑:
“倒是你……偶尔也听听别人的声音吧。”
今晚我们不跳舞。我们在湖水的四周漫步。沉睡的天鹅不会歌唱,所以夜晚静默,乐音几近于无。两枚朱红的星星,可以栖息于深蓝的夜幕。
爱娃说的“专家”很快就到了。那是一名将前发束成斜斜的辫子、后发长及肩背的年轻女性,一双眼睛清透而带着奇妙的彩色,有如琉璃。她打量了一番浴室里的情况,歪了歪头,看不出喜怒:“爱娃,你叫我来,是为了看这个的吗?”
“哎呀,天歌,好久不见。这是小白鸟,和我一样但不是同一个氏族;能不能帮忙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你们妖精留下的痕迹?”
“既然你们已经用上了我上次留下的酒,至少不会立即有非常大的危害。”天歌颔首,提步走了进来。白鸟讶异地发现,她是凭空踩在水面上的。新吸血鬼稍微有点敬畏地向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妖精打过招呼,看她将一根手指点在自己的眉心,双眼中透出夺目到近乎诱人的眩光。
“有一点梦华。没有危害,可以隐蔽你的存在,但留下它的妖精能追踪到你。”天歌收回手指,“再在酒里泡上一刻,就会彻底消失的。”
“隐蔽……”白鸟若有所思,但并未将自己的想法说出,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可以通过梦华反追踪吗?”
“残留的这些很微弱,我只能断言,它不属于我知道的任何一个妖精。”
见白鸟和爱娃都露出了疑惑的眼神,天歌补充道:“每一个妖精在蜕变后都会获得一个导师,并且登记在册。记录中没有这种梦华。”
白鸟像个好学生那样举手,问:“蜕变之前呢?……抱歉,如果这是你们的秘密,请原谅我问。”
“蜕变之后,妖精才有驱使梦华的能力。我们也将蜕变称为梦之舞;那时发现自己妖精本质的换生灵,将会发射出耀眼而明亮的梦华的光辉,其他人会轻而易举地发现它,像看到灯塔的光那样。”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条金鱼没有导师,它的梦之舞被谁掩盖,以至于无人发觉。”
在爱娃提出这个设想之后,天歌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导师。这些梦华,就由我带走。”
她纤长的手指在空中点了一点,池水瞬间蒸发、浓缩、最终汇聚成她食指指尖悬浮的一点鲜红,其色如血。液滴被她装进一只玻璃塞的小瓶里,天歌优雅地向吸血鬼们告别后,转过头,字面意义上地绝尘而去。仿佛只是足尖一点,就走出了百步之遥。
衣服都被蒸干的白鸟怔怔地坐在浴池里,看了一眼爱娃:“……事情好像很严重。”
“好像是啊,不过她还记得把报酬带走。”爱娃推了推她的肩膀,“吓得魂都丢了?走吧,我们找长老去。”
白鸟点了点头,扶着池边站起身,自言自语道:“但是为什么它要隐蔽我的存在?”
——难道是为了阻止那个猎人发现她在窃听吗?
她思索片刻,决定将这个猜想也一并告诉千极、还有爱娃。
“对了,报酬是什么?”
“是我的歌剧门票,特等席。”爱娃理直气壮地回答。
地震已经过去整整一周。报纸一张张从印厂发了出来,散播出的却是毫无凭据的小道消息。东京全域毁灭,政府首脑全灭,在日外国人趁机放火抢劫……恐慌不断地在东京内外蔓延着。或许该庆幸时院得以奇迹般地保留,使处在灾难中心的少女们,还能既看到真实的那一面,又不必亲身经历它。流浪者们可以得到相对妥善的安置,不必通过暴力来获取生存的必需品;政府也建起了临时住宅与避难营,使时院作为一所学校不必承担过多的伤者,超过它原有的承载量而被迫使住人的生活水平一降再降。老师们甚至在救灾之余,策划起恢复课程的事来。等到轻伤者撤出一部分,她们就可以一边组织修缮、一边让仍留在校内的同学复学了。
然而,仍有许多无法移动的重伤者。有的断了腿、或者肋骨、或者少了其他零碎的身体部位,有的因为内脏破裂而神志不清地呕血、咳血,有的被烧得皮肤溃烂、甚至炭化得完全失去了弹性。全都是只是存在在那里,就足以让轻伤者庆幸的伤。即使包扎用的覆盖物换得再勤,病房里也总弥漫着一股恶臭,与临终的喘息以及一时未能解脱的呻吟。他们中有些人还能活下去,有些人的未来只剩下短短几天。学生们几乎都不被允许进来,总要先照顾过轻伤者,经过筛选后,留下的一部分才偶尔会被排到来这里的班次。不只是为了保护精神与躯体都尚且稚嫩的学生们,也是为了保护伤者。不是怕恐惧的尖叫打消他们生存的念头,而是更切实的考虑:如果谁没能足够专注,一次手抖就可能耽误一条性命。而这对活着的人来说又是一道新的创伤。
白鸟就来过几次。她和其他人一样总是蒙着脸,将头发拢在帽子里,因为在需要洁净的病室内,人才是最大的污染源。其他人看不清她的面孔,但能记得她的声音。即使谁因为病痛向她发火,白鸟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只是用那双眼睛静静地看过来,却与旁人可能会有的、防御性的漠然不同,仿佛正为了其他人的伤而流泪一般。
于是,趁着换药的时间过去、其他护士也已经离开、仅有白鸟留守的时候,有个精神尚好的病人向她开口了。
“你是时院的学生……对吧。”
白鸟转了过来,认出这是个曾经又哭又叫拒绝上药、因为烧伤而满身包着绷带的女孩。她只是朝白鸟的方向看过来,没有伸手,仿佛怕弄脏了她已经斑驳的外袍。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但这孩子已经失去所有入学时院的可能了。……不,那还有些太远了,光是活下来就已经值得称为奇迹。
“嗯,你需要我做什么?”白鸟俯下身来,等待对方抛出难题。她既无法治愈少女的伤口,也无法为她编织一眼就能望穿的谎言。但是,她理应倾听。
少女只是小声问道:“能唱首歌吗?”
白鸟怔住了。或许是怕她拒绝,少女的声音急切了起来:“……唱、唱你们常练的一首就行……我曾经在路过的时候、听到过,听了好几次……”
“我知道了。”
隔着一层口罩,摇篮曲在病房里响起来了。因为呼吸不太顺畅的关系,很难称得上是优秀的演唱。但少女的双眼亮晶晶的,仿佛真的从这气息不稳的歌声里,见到了与天空同色的水面上粼粼的波光。
守着孩子已经厌倦了
过了盂兰盆节后
雪便会纷纷落下
孩子也哭个不停
盂兰盆节到了
有什么高兴呀
没有新衣服
也没有腰带
孩子总是哭
守着他更辛苦
一背就是一天
越来越瘦了
真想尽快走出去
离开这个地方
那边能看到
父母的家呀
忽然将白鸟的手臂挽住的,是矮她将近一头的九条百子。混血儿那双摩根石般的蓝绿眼睛里满是欢乐的情绪,脸颊也飘着兴奋的红。如果不是确信时院不可能为学生们提供酒精饮品,白鸟一定会怀疑她醉了。
“要跳舞吗,白鸟同学?”
白鸟接过她的手举过头顶,带着百子转了一圈,才说:“我很荣幸,九条同学。”
“九条同学有两个哦,白鸟同学。就叫我的名字怎么样?”
她指的是同班的九条新阳;事实上,不可能有人分不清两个九条的。白鸟叹了口气,自从巧克力的事情之后,她就不是很能拒绝百子。不过,她知道这也不是一种特殊的对待;百子永远热情洋溢,是庶民还是贵族,在她眼中没什么区别,都可以作为朋友看待。然而她身上粉蓝相间的洋服还露出了形状优美的肩膀,不必百子做什么就足以显示出她的特权。
“好吧,百子同学。”
白鸟一边踩着节奏,一边将视线投向宴席。与百子容貌相似的异国女性一直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里的慈爱几乎凝成实质。坐在一旁大约是她丈夫的本国男性虽然忙于社交,但总能挤出些空闲与妻女交换几个眼神。……实际上哪怕见不到九条家的双亲,只凭百子平日的态度,就知道她一定是被妥善地爱着的。轻飘飘,软绵绵,像糖果味的云朵或者松软的白面包,或许还裹着蜂蜜——渊上家就不可能出现这种性子,即使有,也全都会在十二岁之前消灭得干干净净。
她们又转过半圈。百子忽然将小巧的下巴靠上她的肩膀,对她背后的九条夫人眨了眨一边的眼睛。即使白鸟无从得见,也从她脸上的尚未收敛的笑容中猜出几分。
“我最近读的小说里也写到过舞会。”百子悄声对她说,“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在舞会上讨论起什么可以激发爱情,男主人公倾向诗,女主人公说,如果并非坚定的爱,一首蹩脚的十四行诗就能轻易地毁了它。”
白鸟庆幸自己知道十四行诗是什么,不至于在对话中途露出傻瓜似的表情。她继续表现得像个捧场的听众一样,问道:“然后呢?”
“男主人公反问,那么你推荐用什么来激发爱情呢,女主人公回答……”百子又转到她身侧,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跳舞。”
仿佛有什么东西擦过她的耳廓,和羽毛一样柔软。但百子已经拉开距离,转过一圈,舞裙像一朵绽开的花。
“这样的话千万别在跳舞的时候对男性说,百子同学。”
白鸟真心实意地说,并为百子未来的男性舞伴们捏了把汗。
“因为是白鸟同学我才说嘛。”百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丝毫没有思考过。
听到这话,白鸟只打算为那些人默哀了。光辉闪耀的太阳普照每个人,若是对谁散发出过多的热量,只是灼伤已经算好的了。说不定,会被烤成焦炭吧?
在难得地获得了一个拥抱之后,白鸟好像整个人都开朗了几分。只不过因为再抬起脸的时候满眼是泪、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导致她有些不敢在上课以外的时段和同学搭话,生怕被人看出哭过。至今为止看破又说破的只有千极一个,于是白鸟决定自欺欺人地装作没有其他人知道。一到下课,她就匆匆地走出教室,生怕被人追上似的,差点要跑起来了。那双靴子在楼梯上踩下几级,忽然停了下来,转了个向。目标不再是下一层的练习室,而是三楼的空教室。昨天身体几乎脱力没办法过来,今天倒是正好——她透过走廊上的窗户,看到一名面容寡淡、几乎毫无特色的少女,正在编织着什么东西。
低头看了一眼腰带上的蝴蝶兰,白鸟抬手敲了敲门,隔着一段距离开口问:“是……入道云同学吗?”
宛如植物般的绿色眼睛转向她,声音听起来连惊讶的气力也没有:“是的。”
“这个,”白鸟从腰带上解下别针,上前几步,“是入道云同学做的吗?”
“是。谢谢你愿意收下。”芽的语气称不上温柔,只是毫无起伏。白鸟将它戴了回去,又问:“可以告诉我熏香是什么吗?”
芽几乎是有问必答:“是佩兰的蒸馏精油。”
白鸟点点头,仿佛放下了一切伪饰,诚挚地看过去:“记下来了。谢谢你!”
其实芽也不是很了解熏香的作用。但是依照习惯,向别人这么示好是被允许的。她只是再次道谢,并等待谈话结束。白鸟没有再留,青绿的马尾在身后摇曳着,很快就消失在教室门口。芽转过头,看到一只鸽子扑棱棱地从朝外的窗台上飞走了。
而白鸟走出教室,仿佛了结一段心事般地下到一楼,却恰巧看见两名少女正一同往医务室的方向去。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但那头长发挽起的方式绝对是祢宫,而另一头蓬松微卷的金发属于爱娃。她一震:难道是被挟持了?还没等想清楚,双脚就已经悄悄跟上。在她们走进医务室之后几分钟,白鸟也趁周围没人的时候溜进了门。隔着一层帘子,她清楚地听见了那边传来的笑声。
……真的假的?是那个祢宫同学啊?
白鸟诧异地侧过头,本来只是下意识地避开,却正好和坐在桌前的医生打了个照面。她一瞬间差点蹦起来,凭意志憋住了已经冲到喉口的尖叫。这、这太失礼了。医生没有在意她的窘迫,扬手请她在椅子上坐下。她迷迷糊糊地走过去,落座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几乎没有思考,嘴唇就自己动了:“……我之前,确实有从您妹妹那里得到关照。”
与那时的不忿相异,现在的白鸟平和了很多,甚至带着几分感谢。她得到了再生产、得到了个人舞台、得到了胜利的机会。如果不是在那种境地中以命相搏的话,她恐怕还沉浸在失败的绝望里。
医生了然地问:“不和她亲口说吗?”
“才不,反正她肯定能知道。”白鸟稍稍鼓起脸颊,仿佛在赌气。反正和医生说也是一样的吧,她这样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帘幕的方向,然后悄悄笑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了。所以,给我站起来。”
乐声随着这句话再度如同河流般卷回场内。revue还没有结束。深雪的声音冷酷,刀刃指向白鸟,其上寒光闪烁。
“你太傲慢了。”
听见这话,白鸟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她的背后传来高昂的冲锋号。无数人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为这高音写就最好的注脚。
“为什么这么说?”
深雪的刀刃再度向前一寸,仿佛逼迫白鸟握住武器:“你只是在把自己认为是好意的东西强加给别人而已。”
如果说产自外国的甜品、贵价的洋装、新奇的香水都是可以拒绝的话,读书的资格、练习歌舞的时间、来时院就读的机会,哪怕背后跟着再重的代价,深雪也会抓住的。那些纵然出自施舍,却是她改变人生的机会。她可能很早地嫁给一个同样做佣人的男人,生下一个又一个无法出人头地的孩子,或许因为家庭的窘迫,还要亲手掐死其中最小的几个。这些是白鸟想不到,她却亲眼见过的事。
那支军队已经抵达她的背后,白鸟却忽然笑了,声音平静又笃定:“你终于说出来了。”
脚步声忽地一停。深雪抬起持刀的手臂,面色阴沉,仿佛随时要挥下去。白鸟仍然定定地看着她,笑意并未从脸上褪去:“因为你一直憋着不说,我都没法知道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在说什么。就像这是华族小姐的茶会一样。没理解情况吗?被斩下闪耀都还坚持着这种态度吗?明明听到自己说了讨厌,却一点也不介意吗?深雪咬了咬牙,知道这份骄傲源自何处。因为她拥有得太多,并因此放松而丰盈。在不必为了一口水挣扎的时候,她当然可以优雅。就连深雪也能。但深雪不想解释任何,只是挥下了刀。
刀刃被另一柄刀架住了。与她如出一辙的胁差,刀柄与刀刃相接的地方,有一枚红色的星光闪烁。
“我是真的很想了解你。”白鸟握住刀柄,轻柔地逼停深雪的动作,“我们是一样的。”
深雪抽回刀,又一次劈过去,质问裹挟着风声:“哪里一样了?”
“你心里有的东西,”白鸟架住她的刀,温和的声音中夹杂上凛然,仿佛一柄利刃出鞘,“我也有。”
另一支军队在深雪的背后无声无息地现出身形,近得让人遍体生寒。深雪加重了刀上的力度:“那有什么用?你是华族,而我是下仆。你有的东西我一生都接触不了。”
白鸟宛如弹弦一般,在刀刃上拨开一声铮鸣。幽灵般立在深雪背后的军队四散开来,穿过立于舞台中央的她们,走向白鸟的背后,和本应属于深雪的士兵或是握手,或是碰拳,或是拥抱。这时,白鸟才不慌不忙地开口:“我正是想要改变你所说的这种现状。”
深雪退后两步,横刀在前:“我从没听说过你有这种想法。看来,憋着不说这点你和我一样。”
仿佛被轻轻地刺了一下,白鸟终于有些沮丧地合掌道歉:“是我的错。但是这次请你相信我。”
“为什么?我相信你,又能怎么样?”
这话完全可以算深雪有意为难,但白鸟接受了这番考校,认真地回答:“这样,我才能提出我的请求。”
两双红眼睛在空中撞了一下。深雪眨了眨眼,白鸟说了下去:
“请你一直待在我的身边,不是为了见证这一切,而是为了和我一起完成那个目标。”
“我不接受请求,但接受交易。”深雪放松了握刀的力度,让刀刃朝下,悬停在空中。对知晓何为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交易是比请求更加可信的东西。白鸟仿佛松了很大一口气:“那么,我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我已经拥有的和尚未获得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深雪怔了怔,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你太傲慢了。……你相信这些东西可以打动我。”
好像拥有一切的华族少女终于被难住了。面对在自己身边存续了十年以上的难解谜题,她想,就作弊一次吧。几乎没怎么思考,她就顺着深雪的话说了下去:“我明白了。确实是我的问题。你想要什么?”
深雪上下打量着白鸟,沉默了片刻,说出的话却轻得像一声叹息:“至少要一朵黄玫瑰的记忆吧。”
在她们的脚下忽然生出无数的植物枝蔓。白鸟知道,它们都是玫瑰。
“给我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开口的依然是深雪。仿佛埋藏在她心里的那些言语的种子,终于得到了一个足以生长的裂缝。
“你要设法保全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玫瑰在一个呼吸之间抽出花苞,旋即绽放。黄色的玫瑰花瓣飘落如金雨,洒落在每一名士兵的鬓角与肩头,让这两支军队终于不分彼此地相融。
“然后我才会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白鸟只是微微笑了。
“这首诗,1934年的时候,博尔赫斯才会写下来哦。”
仿佛从远处响起了一声钟鸣。深雪闭上眼睛,轻声回答:“没关系。因为我们还在做梦啊。”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白鸟回过头,看向零落与盛放的金黄。
深雪转过身去,并不是充满信心,反倒有些无奈地垂下头:“我已经在路上了。”
白鸟没有回身看她,抬手接住了一片花瓣,眨眼之间手臂也被染至澄金:“真抱歉。”
深雪依旧没有回头,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中挤出来的:“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
“这是我会说的话。”
她的声音依旧那么平静,温柔得像吹落花瓣的春风。
“我必须走了。”
尽管深雪这么说着,依然没有挪动半步。她的全身都在发抖,终于决然地回过头,看向漫天满地的流金,与已经从发梢一片一片裂成黄色的花瓣,却仍对她展露微笑的,渊上白鸟的身影。
“你必须走了。”
没有诅咒,没有祝福。她已经履行了自己的承诺。金色的闪耀正在这具身体中湛湛发光。因此,也不需要流泪或者欢笑。
渊上白鸟睁开双眼。
做了个好梦啊,她想着,将手掌贴上自己左边的胸口。那里的确跳动着一枚,曾被染上金色的心脏。
奥林波斯山一片喧哗,十二神齐聚于山脚下,厄瑞克透斯在多岩薄地上所建起的城池前。这城邑如今虽然鄙陋,然而他日必将成为最光荣的城邦之一。十二神中的两位,为争夺这座城市的命名权,一直吵到了主神宙斯面前;于是主神择定了这个日子,为他们进行裁判。所有城池的居民都站在广场上,手持各自的一块陶片;他们有权决定,要尊奉哪一位神祗。
“我是克洛诺斯与瑞亚之子,海神、地震之神、风暴之神,神圣的波塞冬。”乐乐浦世凪站在神座左侧,几乎与她登高的三叉戟立在地上,甚至还有水滴从尖端落下,折射出虹光。
“我是宙斯和墨提斯之女,智慧女神、战争女神、艺术女神,光辉的雅典娜。”渊上白鸟站在神座右侧,仅持一柄胁差,而非女神那柄战无不胜的长矛与用美杜莎的头装饰的盾牌。
两人的目光相撞,却是白鸟先动了。她将刀尖插入地面,立即有细嫩的新芽从土壤中长出,迅速地抽条长叶,在开过一茬细小的白绿相间的花儿后,结出椭圆的绿色果实来。
“这是橄榄。”白鸟优雅地举起一只手,让枝叶沿着自己的手臂向上生长,“它的树干是优质的木材,果实既可以吃,又可以榨油,是和平与丰饶的表示。我允诺你们幸福与自由,让你们健康且强壮。”
人类们默不作声,而小小的波塞冬动了。她以与外貌毫不相称的力度,重重地将三叉戟刺向地面。土地立即裂出一道深深的伤口,海水蔓延而出,翻卷的雪白浪花化作一匹与其同色的骏马,额头上有一颗黑星。白马悠然地踏过地面,留下深深的蹄印。
“此乃我之馈赠。”世凪傲然地举高三叉戟,海水仍从尖端近乎锐利地落下,“跟随我,仰望我,尊奉我,我赐予你们在任何一场战争中的胜利。”
白鸟稍稍皱了皱眉。对于一个有大量的河流、并且靠近海案的城邑来说,海水称不上礼物,而马匹也有些不便。按照原典来说,自己也该是赢的那个。想到这里,她抚了抚橄榄的叶片,笑道:“我的礼物比你的更好。战争只会带来痛苦,而人类应在自由与幸福中长大。”
“那么就投票吧。”世凪看向她,眼中并没有任何白鸟以为会存在的东西。期待、了然、凶狠、平静,都不存在于那片绿色中。
宙斯扬了扬手,赫尔墨斯宣告道:“此刻即是裁判之时,向那两个罐中投下陶片吧!这座城邦若是归属于雅典娜,便叫做雅典;若是归属于波塞冬,便叫做波塞冬尼亚。”
标明雅典娜的那个罐子里,很快就积了一大堆陶片。白鸟朝世凪投去视线,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还能表现得如此平静。这座城市会被称为雅典,是已经确定的事实。难道说,世凪会重演那一幕吗……“波塞冬一怒之下淹没了特里亚平原,将阿提卡沉入海底”?如果是那样,她也准备好了应对。
两个陶罐很快就被装得半满了。不需凭借主神的权能,凡人的肉眼就判断出哪边更多:是属于雅典娜的那个。白鸟上前一步,准备迎接自己的胜利,却听到赫尔墨斯清朗的声音喝道:“根据投票结果,将雅典娜放逐!”
如遭雷击的同时,白鸟意识到了这是什么——雅典的陶片放逐法。被放逐者无权为自己辩护,就连苏格拉底都无法幸免。
“为什么?”她看向那些投票的女性市民们,刚刚她是以多么欣慰的眼睛看着她们投下罢黜自己的一票,“你们竟敢放逐你们的女神!”
有些人背过身去,而一声尖叫传来,几乎刺痛白鸟的耳膜:“我们又不想死!”
波塞冬是战争之神。那涌出的海水就是威胁:如果人类不尊奉他,那么他将带来痛苦与死亡,以无穷无尽的战争毁灭城邦。
白鸟一时怔住,随即咬着牙从橄榄树干中拔出了刀,青枝碧叶轰然倒塌:“明明我和你们才是一边的!”
“雅典娜,你想反抗父亲的权威吗?”世凪将三叉戟正了过来,明明比她要矮,看她的样子却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是宙斯的女儿,你属于他。她们不是属于自己的父亲,就是属于自己的丈夫。”
“难道你甘心接受这一切吗?”白鸟刺出一刀,满怀怨毒与愤怒,“嫁给某个完全不了解甚至没见过的男人,冠上他的姓氏,然后一生都被绑在他的家里,死了都要和他葬在一处吗!”
“嗯,对我来说,那就是幸福哟。”
这完全是世凪真心的话。她几乎是诚恳地劝导着白鸟,连攻击的速度都放得很慢:“这样一来,其他的家人也能幸福哟。”
白鸟怒号着,掩藏秘密的理智终于被烧得一干二净:“他们才不是我的家人!我只是作为替代被养大的,庶民出身的女仆而已!”
“这样哟。”世凪的眉毛动了动,“那么,你应该感恩哟?现在的生活,比之前的要好很多吧?就算想要反抗,也只是小孩子的胡闹哟。”
——那根弦绷断了。白鸟完全放弃了闪躲,把全部的心神都投到刀上。更快、更快、还要更快,否则不足以斩下闪耀,斩断自己周身的束缚。世凪娇小的身体,此时变成了麻烦的障碍。直到三叉戟的尖端将她的披风钉在地上,背靠地面的白鸟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侧腹与脚腕留下了数条狭长的伤口。她感觉不到痛。愤怒依然在胸口燃烧着,尖叫着——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看,又弄伤自己了……”世凪低下头打量着那些伤口,从三叉戟刺下的裂口处,咸味的海水再度涌了出来。海神继续说着:“你现在有的一切,都是渊上家给你的哟。没有钱的话,就没法上学。为什么享受好处的时候不说呢?被你替代的那个人,要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一定也会满足哟。”
海水充满了整个舞台,水面还在不断上升,很快就淹没了平躺的人的头颅。世凪看向水面上的倒影,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稍微冷静一下吧,她无声地对水下的白鸟说,但却没有看到任何气泡冒上来。咕咚、咕咚。白鸟咽下一口又一口海水。好苦,好咸,如同泪水,不能一饮而尽。水体压迫着她的全身,好像要把她压碎了。无法呼吸。好想流泪。好想抛弃所有的悲伤。如果可以变得透明、溶化在水里的话——
白鸟切断了自己的穗带,从水中坐起身体,被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继续朝下淌着水珠。如果说刚才是不想放弃闪耀的话,现在已经没有那种心情了。披风顺着水漂远,她没有投去任何视线,甚至并未给自己的对手留下一句话,就沉默地乘着电梯离开。
电梯一路将她带到顶楼。幻想的舞台上留下的水迹,也在回到现实时被蒸干。
空气没有水那么沉重,允许她在最贴近天空的地方歌唱。今夜无星无月,人工湖的水面上却波光粼粼。白鸟张开双臂,带着纯然的喜悦与抛下一切的轻松感,向着如同他人口中描绘的未来一般闪闪发光的、广袤无垠的黎明,踏出一步。
响起的是小星星变奏曲。帽檐饰以鸟羽,裙撑如同鸟笼般支撑起蓬松而繁复的裙摆,竟然倒沉重为轻盈,让白鸟起跳的每一步都在空中停留很久。她穿过一道连廊,穿过无数有着华丽陈设的宫廷房间,洛可可风格的衬裙飞扬起来,以金或银镶嵌的珠宝如雨般飞洒,摆件叮叮当当地相撞,吊灯在头顶不息地发着光。她终于有些累了,便暂时于吊灯下栖身。
而后吊灯砸了下来。
随着一声尖叫,舞台上腾起烟雾。身着白色绸裙的白鸟,正惊慌地看向门外。在那里,不二子身着黑色长袍推开了门。
“终于醒了吗?”
从梦中惊醒的女性沉默了一瞬,认出了来者:“……桑松?”
处刑人点了点头,向门内踏出一步:“是我。玛丽·安托瓦内特,时候到了,跟我来吧。”
无论是角色还是演员,此刻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白鸟将绸裙一甩,舍弃了王后的角色,挣出一声惨叫:“……不!”
不二子仍旧披着那席黑袍,追上试图逃跑的白鸟,像一个飘忽不定、却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的幽灵。
“你逃不掉的。我已经对你的罪行作下判决。”
白鸟回身架住从后而来的一刀,喊道:“我要抗辩!你们施加的罪名是毫无道理的,我从来没说过,「如果没有面包,为什么不吃蛋糕」!”
不二子依旧是那副冷淡的面容,跟着她问下去:“那么,你的罪是什么?”
这句话甚至比刀还锋利,刺得白鸟哑然无声。军刀与胁差飞快地交锋了一次,不二子再度开口:“你说不出来吧,「我没有罪」这样的话。”
太不舒服了,这种对方的舞蹈水平压过自己,在声乐方面也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时候,就明显有种光辉被掩盖的感觉。只有演技或许还能占些上风,但她清楚与许多同学相比,这点演技根本称不上什么。只是,轻言放弃不是渊上白鸟的习惯。她勉强撑了下去:“即便我真的有,也不应该由你审判抑或行刑。”
军刀直直地刺入地面。不二子立于舞台的正中央,发出摄魂夺魄般的宣言:“那么,来细数你的罪恶吧。”
整个舞台顷刻间化为仅有两席的法庭,不二子居法官席,白鸟居被告席,隔着审判桌互相对望。不二子敲了敲法锤,开始断罪:“你报上了虚假的名字。”
如今,“渊上白鸟”不再是困扰白鸟的问题。她回答得毫不费力:“我已经从它的上一个主人那里继承了它。”
一柄剑落在她身后,刺入地面时没有半点动摇。法官又说:“你用了不属于你的身份。”
这确实是世俗上的罪名,但白鸟在这件事上相当无辜:“那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第二柄剑落在她身后,剑尾只是稍稍颤动,便恢复了平静。下一个罪名是:“你夺取了别人的闪耀。”
这次白鸟停顿的时间稍长了一些,好在声音依旧坚定:“这是双方都认可的舞台的规则。”
第三柄剑落在她身后。在它的动摇仍未止息时,不二子便抛出了下一桩罪状:“你仍然在享受舞台。”
这是猝不及防的一击。然而真的是吗?白鸟应该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罪名,但这件事真正被摆到面前时,她依旧感到难以呼吸:“我必须——”
法官见缝插针地作出了补充:“即使已经有无数的人死去,你仍然将自己的快乐看得更重。”
为了能够继续呼吸下去,白鸟高声反问:“为什么是由作为对手的你来说?你难道不是为了闪耀才站在台上的吗?”
不二子的话好像轻描淡写,但远比一把剑要重:“我只是在说你的想法而已。因为你把这件事当成了自己的罪。”
是啊,这是自罪的revue,必然要本人认为是罪才行。第四柄剑终于落在她面前,在地面中震颤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白鸟再次开口时,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在抖:“你……并不享受舞台,也不会……因为这场地震感到痛苦?在你眼里,这些人的死到底是什么?”
会让她不可置信的回答,就这么落了下来:“是神罚。如此而已。”
“我绝对不会认可的。”白鸟咬了咬牙,终于积攒起一点反抗的精神。然而,审判还在继续:“你真正的罪,不只是这一桩。”
难道还有什么罪吗?白鸟握紧了手中的胁差,挥刀斩向面前的宝剑;可惜,不二子的声音比她的刀更快。
“——你明明得知了地震的谶言,却没有告知任何人,独自留在安全的地方。”
这是真真正正被她深藏于心,用无数的奔波与辛劳都无法抚平的罪孽。第五柄剑落在她面前,胁差应声而断。罪人跌坐在地,手中仅剩的断刀也落在了一旁:“我……”
五柄宝剑彼此交织,终于将五角星型的牢笼构筑完毕。法官做了最后的裁断:“由此,对你下达判决。”
死刑。死。一切生命的来处与必然的去处。地面震动起来,白鸟跪坐在地,恐慌地抱住头颅,堵住耳朵,然而那声音依旧从骨头传了进来。环绕她的宝剑重组成一架雪亮的断头台,白鸟仰面躺在地上,面前正是刀刃的一线寒光。
「时间到了,容我斩下您的首级。」
「——我必须歌唱!」
冷淡与惶恐的声音交织,断头台的刀刃无慈悲地落下,正逢一轮血淋淋的朝阳升起,与被染成赤色、随着刀锋飞溅而起的纽扣重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被斩下的头颅吐出最后一口气,一只火鸟从张开的口中飞了出来,停留在血泊的正中。
她还活着,心脏还在跳动,还在燃烧,就像太阳仍在照耀一样。她的火焰,不止源自自己的柴薪,因此不得不继续燃烧下去,熄灭的时间尚在很久之后。她不明白的只有一个问题。
……明明燃烧着,但为什么还是这么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