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器,皆具魂灵。
灵则缘起,来莫可抑。
悲乐喜怒,爱怨别离。
万相诸法,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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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企划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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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世间,冷暖自知,谁都不想上战场走那么一遭,不死即伤,就算不伤,最后落得一身功名也只能哀哀而终。
侠者,行侠,武者行武,家者为家,君王为国。那么自己算是什么?
“早。”
一如既往地,在草坪上透气的时候,身后总是会按时地,轻飘飘地想起这么一句。
刚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一点气息都没有,猛地回头才看见路过的,面无表情的那个人,发间亮晶晶的,既不是发饰也不是露珠,只是单纯的水汽。裙角总是有些发潮,脚步声都没有地路过。
或许只是因为看见了人,便打了招呼。下意识的觉得,她就连自己打招呼的本意都不知道,甚至不晓得和谁打了招呼。
“早。”自己回了一句,那人也不回头,但是似乎是用余光瞟了自己一眼。
那是自己没见过的人,在当时辗转终于来到徒然堂这个地方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听说过会有这样的人物,以至于遇见的时候以为敌人。
“是弓哦。”
这句话是从引路人那里听来的,是弓,只是一张弓,没有箭的弓。即便是如此,自己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每天到像这样路过草坪,如此准时。
更难以理解的是那种气质,或者说是情感?既没有历经沙场的豪气与血腥气,也没有平常人家的平和感,这种淡然的,却又矜持的态度,总让自己回想起从前。
“早。”
又一天,还是这样,她像往常一样,就这样,说着早,既不回头也不留意想要像是一阵风一般通过的时候。
那是雪天。漫天飞雪。这一回,两个人的头上都是湿漉漉亮晶晶的了。
“且慢。”
这是一句很轻的,像那句早一样没有什么意义,也没有什么目的的话。可是那个女子停下了。
或许是自己觉得应该叫住她,总是这样路过的人,总该有什么目的,每天见到自己也一句都没有深入问过。
只是这一句过于的轻了,他甚至以为对方没有听见。
“......”她不仅停下了,还回过了头。
回眸,未笑,自己便屏住了呼吸。
不因为美貌,比其艳丽或清秀的大有人在。那张脸上不带有感情,甚至像是没有睡醒一般,有些困倦的样子,一双眼睛,或许是杏眼,我猜想着,蓝色的,有些肿起来了。
“......”一时语塞,但也并非不能理解,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顿了好一会,才最终想起自己的糕点已经被消耗完了。
不若徒然堂,外头的风雪很大。过于的大了,刚出门两人就已经被那种寒气浸没了全身。
还没有走多久,自己的披风都已经染上了霜。胸口隐隐地发疼,手指也红起来,就连自己布满了茧子的手都已经有些发涨失去了温度,那人呢?。
“那里有亭子。”
那个姑娘开口说道,也不等自己回答,便径直踩在了草地上,一路朝着那亭子进发,或许是看穿了自己并不那么舒适,又或者确实不想在这种雪天中于空旷地带停留过久。
自己只是追了上去,脱下披风,抖掉了上面的霜和已经化掉一半的雪花,还没追上那个姑娘,亭子就已经到了。
“谢谢。”
轻飘飘的,或许比这漫天的雪花中的一片都要轻,她的谢谢是指的自己手中的披风。最终并没有能够披在她肩上的那块布料。
“你不冷吗?”
这句话本应该是作为男性的自己问的,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现在从一个女子口中冒出来,询问自己。多少有些难以回答。
“不。”
“恭喜你。”
他知道,他心知肚明。但是今天还是开口叫住了这个女性。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姑娘,她比自己老太多,比自己经历的也多。这种事情,一眼就能够看明白的。他们并不合适站在一起进行对话。
你瞧,她连最近发生了什么,你是谁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波澜不惊,礼数周全。她根本不是无所事事,更不是消磨时间。或许是的,只是其中的信息量过于不对称。
“谢谢。”
这次轮到自己开口了,说出了一句谢谢,也只有这一句话而已。
长亭路遥,玉蝶飞檐,素色满园,却如盛夏。
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什么,他就连自己为什么会叫住这个人都不知道。
“和我说说你吧。”依旧是那个人先开的口,她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东西,悠悠吐出水汽,“侠士。”
窘迫,是称不上的,让自己口干舌燥的是自己,和眼前的人恐怕没有太大的关系。
即便自己想要伸手去帮她一把,也已经无从下手。
自己并非想要与人搭话,现在想来,自己恐怕是想要搭一把手。
“走着说。”
他也不喜静,更不喜欢这样的雪天,但是需要的东西也确实没有了,或许对方已经连这一点都看破了,才带自己来这长亭避雪。
“护主不利从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情。”
自己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皱起了眉头,歪过头去看亭子的外头,飞雪漫天,整个世界似乎就剩下了自己与她行走的声音。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她问自己,不回头,只是往前走着,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裙摆已经湿成一片甚至连肩膀上的布料都结起了霜。
“为他挡了一刀。”
“那为什么说自己护主不利?”亭子走到了尽头,这时他才发现这不是什么亭子,是回廊。一头是堆满了雪的草地,一头是折返的路。
那姑娘单手撑住了栏杆,纵身翻了出去,而后回过头向自己伸出了手。
“很痛不是吗。”她说的是肯定句,“你救得了一个人第一次,并不代表能救他第二次,你应当比我清楚的多。”
话虽这么说。
“我叫玉梢,前头有小摊,是个姑娘开的,好吃的很。”
玉梢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这时才想起来自己都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双眼红肿,又为什么每早如同亡灵一半徘徊。
亡灵。
等这个词浮现出来的时候我才想明白,她的那种奇异的气场是什么,就是亡灵。
“买了就回去吧,在徒然堂等着,你的主人便会来找你的。”她从袖口中掏出了几枚铜钱,上头还沾着血迹。那恐怕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我想着的时候,只见玉梢把铜钱揉进雪里捏成了一个雪兔子,那双手是纤细的,但也长着茧子,指尖通红,甲盖下的颜色已经变成了紫色。
或许她是真的无所谓吧,自己已经知晓了那个国家不会回来,玉梢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她忘了吧,忘了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赖以存活,同时也渴望死亡。
自己问不出口,也没有理由问出口。
将那个雪人放在了那小姑娘的身后,故意弄掉了那个装满了铜板的钱袋,噗的一声,落入雪地。
趁着不注意,打开蒸笼的一瞬,那蒸汽差些让自己不能呼吸,从中取出几块热乎乎,白嫩嫩的糕点,用油纸包好,一个放入玉梢手中,剩下的藏进口袋中。
玉梢捧着冒着热气的糕点,冻红的指尖整个都贴在那块点心上。咬上一口,冻红了的脸颊鼓起来,呼吸之间也又带上了热气。
“回去吧。”我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件披风盖在她肩上。
因为对于她来说,这并不必要,谢礼只要那一块热腾腾的糕点就够了,她应该是没尝过的。
它跟着这家人已经有段时间了。
对于去哪儿这件事,它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人类有心血来潮之说,指的是直觉,但这和它关系不大,它完全是跟随本能在走:在很久之前它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和人类的不同,即遵循着一套不同的行动准则和方式。又过了很久,它开始意识到自己是跟随着天命移动,尽管这并不算好事,但因为它尚未决定自我,也就得过且过了。
它已经存在很久了,在漫长的时间里它很少见到自己的同类,因为它出现的地方往往并不那么平静,而它在事情发生前夕也难以被观测到:在一锅煮沸的水中发现一个气泡,的确不那么容易。而在最近,它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诞生了。这并不是指之前它不存在,而是在此前的时间里,它仅仅是对世上的一切进行观察和知悉,累积知识和感情,但它本身仍旧像是子宫中的胎儿,尚未确定自我,确定自身的性格、喜恶、目的……倒也不是不想,而是它自身的性质过于危险了,在它所历经的一切里,那些哭嚎、憎恨、恐惧、悲哀……它的爱恨就像它所祝福的人们一样,具有极端的性质,而在它能够使其稳定之前,它认为自己还是不要拥有自我比较好:倘若无法自控,就会被撕裂。
但就在近几十年,它开始有了预感。
它即将诞生了。
在它所历经的数个王朝兴衰中,它已经累积了过多的东西,无论哪个胎儿,在长久的孕期中终究要迎来临盆,它于是一面跟随本能在土地上移动,一面等待着。它跟随的这个人是个教书先生,但干的并不只是教书的活,在白天,他同样会在这片地区于教授时讲道经文、传授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同时治疗一些小病。他们隶属一个教派,在这个时代它曾短暂的拥有正式身份,但很快又陷入危险中:他们主张所有人都是兄弟姐们,应当相互友爱,主要此时是晦暗的时代,但夜色总会过去。因为它的简单和适应性,这块地区很快拥有了许多教众,白天他们要耕作,夜间则聚在一起烧香诵经。
它只是注视着,在过去它见过许多类似的组织,它知道这个也不例外:是苦难中的救命良药。它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会迅速孕育出新的火光,那是它爱着的物事。而促使火光大亮总是外部压力。
它的心中充斥着许多东西、许多情感,像是翻滚的涛声、海浪……但因为尚未破壳而出,因此它什么都没有想。它尚且什么也不是。
这个教书先生不久便被抓走流放了,但他的儿子仍旧从事这个行业,他们父死子继。
但这并不是它所寻找的那个人,真正的火光是这个家庭的孙子,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就能看到自己的父亲和许多教友一同诵经。他们信奉弥勒、信奉明王、诵下生经、诵出世经、在这个孩子的童年时期,便能够感受到教派带给这片土地奇特的生机。愈是痛苦,愈是勃勃生长。
孩子懵懵懂懂的知晓了宗教的威力,来源于空虚和恐惧,并且势不可挡。
它只是看着。
在它所停驻的土地上,往往会生出极为绝望的境况,河水泛滥、土地干涸、牲畜死去、饿殍遍地,但这并不是它所促使的,它只是天生将要去往这样的地方,要看所有尚且有一线生机的东西死绝,而后从尸骸里生出崭新的光明的东西。在它的内部,那些混杂的沉淀的物事时刻在涌动,它因此不能与那些它所爱着的人们接触,也不能在他们眼中被看到。这同样是它的“性质”。它,它们,它的同类,都被性质决定了自我。它们并不拥有完全的自主和自由。
它意识到自己不是人类,不能拥有人类复杂的性质,至少现在不行。
孩子逐渐成长为男人,在这段时间里,生存的环境更为恶劣了,死去的人也更多。而后是洪水。似乎是某种征兆,水灾总是最先来的,它跟着男人在工地上移动,双脚踩在湿润粘稠的沙泥之中,雨落在它的眼中,让它想起了一点儿过去的事。在很久之前,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有个年轻的屯长决定杀死自己上司,对一个庞然的帝国发起反抗。
它就是在那时候诞生的,来源于一个谎言。但人们总是需要谎言。
它在雨夜中等待,因为它清晰的知晓,男人已经等不下去了,情况已经过于坏了,如果实在活不下去,就只能选择其他的。死,或者反抗。但反抗总是比死要困难,特别是对于一个生性温厚的民族,但凡不是压迫到底,便可以无限的忍耐。
男人仍旧和教众们烧香诵经,但他什么也不信。
他不曾接受很好的教育,也不知道世上许多事,没有走出过这片土地,但他知道他最熟悉的力量,知晓宗教将在此时扮演的角色。他的心中已经有了计划,只差一个引信,以及下定决心的决断。任何有头脑的人都应该知道,做这件事的危险性,成功或不成功,命运是截然不同的——而成功的又有几个呢?
男人一边想一边慢慢往住处走,那点火星在他心中燃烧着,犹豫着。
他就是这时候能够看到它的。
它站在雨中,和他四目相对,它的身形被笼罩在白色中,但他最先注意到仍旧的是它的眼睛,在过去,每个见到它的人都是如此。男人在那只流淌金色的眼睛中嗅到了一股奇特的气息,兼具了谷物的清香同泥土的湿润,它的形象在他眼中不断改变,笼罩在怀念平和同神性。他不自觉的走近了些,因为在它身边,他就会感到安全。
它注视着他轻声道:说吧。
他于是怔怔的站了一会儿,在它的引导下一同坐下,他的话语与词句从声带的振动中传出、从喉咙中传出、从胸腔中传出、从无限的迷茫中传出,流露出对未来的惶然同对自己将行之事的不确定。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他并不相信那些教众是他的兄弟姐妹,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他见过许许多多的死——就像它一样,他知道失去生命的可怖,但他仍旧觉得自己要去做。他不懂那些思想和道理,但他知道自己和他们一样,是人。人不该死的这样廉价。男人把这些全都说了出来,期望它告诉他答案,他并不认识它,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它是安全的,是可以信任的,是给予庇佑的,他知晓这个,它让他知晓了这个。它像是他不曾相信的弥勒,也像是母亲,又像祖父,它的面孔上同时具备了多重的形象,这也是它的“性质”。
只是看着它,男人就感到心中酸涩,想要流泪,像是想要在母亲怀中哭泣的孩子。
它温柔地对他说:不要害怕,你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不是吗?你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他疑惑地问:契机?
是的,它道,因为你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他们也不知道,所以你们需要得到承认,得到来自神灵的承认,得到正确性。
是的。
你已经想怎么做了,只是还未实施。
是的。
石人一只眼,这句话是你最近想到的,你还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将它埋进河道中。
是的。
它微笑起来,告诉他那个石人所在的位置,它赐予吉兆,赐予正确性,他将会在那里挖到他想要的东西。
唯有行动,带来结果。祛除疾病,远离饥荒,享有温饱,成就功绩。它温声道,你的决定是没有错的,只有行动才会为你带来想要的,你不仅想要改变境况,不仅想要温饱,你还想要住所,庭院,婢女,香车,奴仆,妻妾,权力,你想要的东西有许多,你不止是为了你的兄弟姐妹而行动,你也是为了你的私欲在行动。但这私欲是值得赞赏的,因为不拥有私欲的人无法开始行动,在此我承认的行为,承认你的正确性,承认你的私欲,承认你的勇气。去吧,等到天明你便会忘记这个夜晚,但我的祝福会跟随着你。去做吧。在此之前,在离开之前,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它这样说道,非常平静,非常温和,这也是它的性质。但它已经能够感受到胸腔内的躁动了,它意识到马上就要来了,尽管它并不知道它会成为什么。
男人的头发和胡子都被雨水浸透的乱糟糟的,手脚都是开挖河道的伤痕,耕作的茧子,被石子割破的伤痕——就像它的双手双脚一般,它是源自于他们的渴望。源自于他们的痛苦。源自于他们的明日。
男人垂着头,像是个小孩儿般的犹豫起来,在过去有人向它要求过许多东西,它都一一给予祝福,尽管它知晓他们每个人的命运——大同小异,皆是扑火飞蛾般短暂,但它仍旧祝福他们,祝福每一个想要得到祝福的人。它已经想好了,假设男人想要得到其他肯定的答案,它自然也能够让他得到信心,它的性质便是带来正确性和自我肯定,它是心灵的砖墙。
但男人并未说这个。
男人只是抬起头,带着惶然和试探,以及细微的恐惧,像是全天下所有凡人那样问道:我想知道,我会死吗?
它怔住了。
雨落得更大了。它听到自己的身体传来一声裂开的声响,以及此起彼伏的肯定:是的。是的。是的。那声音愈来愈大,夹杂着笑声,夹杂着哭声,那是丰收的喜悦,是夏夜的萤火,是落雪,是花,是母亲的嚎啕,是倒毙的溅起的尘土,是河水与砂石,是稻穗摇摆,是金铁相交的碰撞,是死,是死,是死。是它所见的无数的死,无意义的死,有意义的死,无意义的生,有意义的生,可它——他不明白,究竟什么才算是意义。
凡人的意义。
行为的意义。
是的,那个声音慈爱道,韩山童,你会死。你将不会作为胜利者登上大宝,也不会享有普通的温饱,你会死在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不曾得到任何荣光和福报。你会死。
就在这个声音结束后,男人仿佛在梦中被惊醒一般,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物事,惊慌的逃离了此处。但祝福并未消失,男人明日回忆这一切,就都是镜花水月。
但是。
在原本的地方,它消失了,有什么新的东西在此诞生出现,在这个躯壳中舒展着自己的意识和思想。那些纷杂的声音和苦难,欢喜与绝望,极端的爱恨在他体内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平衡,他知晓了过往他所见的一切的,知晓了重复的历史,知晓了黎明前的火光,但他并未崩溃损毁,这个容器仍旧走钢丝般保有形态。
但是,他温柔道,这一切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砸向墙壁的第一下当然不是没有意义的。
他迈开步子,慢慢在雨中走着,观察着这个初来乍到的世界,观察着短寿的火光。他现在还没有名字,但他考虑为自己选一个了,他的名字将是无数没有名字的飞蛾,将是尘埃,他尚未和这个世界更多的接触,也不曾展示自我——虽则他有了自我意识,但那仍旧是不完整的,或者说,过于完整,过于激烈,他因而只能保持平稳温和,否则就会将天平倾斜。他知道结局,也知道爱恨,他还知道自己仍旧爱着那些人,那些稍纵即逝的火光。
再过一段时间,男人便会叫人无意的挖出那石人。
在这个五月,男人将会预备起事,而后因泄密被抓,被处死,他的反抗非常短暂,但这已经足够了。韩山童这个名字将会被记住,在许许多多年后依旧如此。
为这个时代敲响的丧钟已经足够响亮了。
而他呢,能够见到他的人总是很少,而又非常短寿,不曾来得及讲出这个故事,梦一般的故事,相遇,因此他的身形仍旧在历史中保持着隐匿的状态。他仍旧会跟随天命本身,而他的名字,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铡刀自然是没有名字的。
END。
1.
离开寺庙的那天,无情的风肆虐,吹过枯黄的草地,雪花铺天盖地袭来掩埋了雪地中的足迹,风声盖过世俗杂音。
什么都无法传达,声音被风吞噬,喉咙嘶哑了。
什么都看不到,一望无际的纯白刺痛了眼睛,如果流泪的话,会失明吧。
姐姐一直都是这样的感受吗?
奔跑啊,奔跑啊,向着迷茫的荒原。
怀中的器好像在说着什么?寺庙里面的器是不是已经全部被自己摧毁了?解脱了吗?痛苦的一生,活着的时候作为奴隶,随意买卖的附属品,死去之时的苦痛折磨,死后成为“圣洁”的法器,这样的一生,结束了吗?
2.
进入寺庙时,塔兰失去了一切。
姐姐的眼睛看不见,姐姐无法说话,最合适的材料,纯洁的少女。大喇嘛拜访主人家,发现了珍宝一样的姐姐。
塔兰一无所知。
【我们希望和主人家交涉,这是一份荣誉。】
大喇嘛如此说到。
制作阿姐鼓需要纯洁的少女皮,不受世俗污染的少女少之又少,被选中的少女会被夺取眼睛和声音,在合适的年纪剥去皮。
姐姐不需要被人夺走这些,神明拿走了它们,现在大喇嘛要带走姐姐,将她献给神。
奴隶不是人,可以随意处理。
主人用姐姐从喇嘛手中换取了去世七年之久的活佛的“万能灵药”,主人的夫人生病了,需要神明的力量才能恢复。
姐姐不见了,塔兰回到主人家遇上大喇嘛来为主人赐福,他抬头望着大喇嘛,异色的瞳映入大喇嘛的眼。
【主人家,这孩子出生在什么时候?】
大喇嘛问主人。
【我记得是在活佛死的那天。】
主人回道。
【是遗漏的吗...您应该感到高兴,是我们遗漏的灵童,恕我冒昧,我们可以把他带回去吗?很有可能是活佛的转世,如果在佛学上造诣领悟比得上其他人,他就一定是了。】
【这是真的吗?我实在太荣幸了。请您将塔兰带走吧。】
3.
没有人会在意奴隶的人生过得怎么样,奴隶的孩子还是奴隶,和牲畜无异,老奴隶生小奴隶,小奴隶长大了又会生下新的奴隶。
塔兰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在奴隶堆里孩子混杂,久而久之大人们也都忘记了谁生了谁,不过这没关系,一直照顾着自己的是姐姐,只有姐姐,姐姐是亲人,不可质疑,塔兰这样想着。
姐姐是黑暗中的光,是灯,在寒冷的夜中紧抱着自己,她瘦小,但总是很暖;她的长相是什么样塔兰早就遗忘了,在绵长的记忆里只有她的温度无法忘记。
寺庙里有很多和他一样被称作灵童的孩子,他们在同一天出生,同一个时间,上一位活佛死的那一刻。他们学习经文,只为了成为那一个唯一。
寺庙和主人家没有什么区别。
学习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记住东西的内容并不难,塔兰九岁成为了“唯一”。
大喇嘛告诉他要怜爱众生。
他看着一个个富人,朝他们伸出了手,为他们赐福。
没有一个穷人,他想到,穷人如何得到祝福。
大喇嘛告诉他要不悲不喜,大彻大悟。
天井上尸骨堆积,秃鹰啄食着亡者腐烂的肉,展翅抓着无法吞咽的骨头飞向高空,骨头落下,摔个粉碎,强酸的胃液消化了稀碎的骨头,什么都没有留下。
无论什么人,死后什么也无法留下。
塔兰环视周围,高台上,只有他一个人,台下两侧的喇嘛逐渐举烛离开,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与一束暗淡的烛火。
清风拂过,熄灭那微弱的光。
4.
姐姐在这里。
他能感觉到姐姐的抚摸,她的体温,她在这里只是换了一种形态,姐姐还是姐姐。
黑夜中无数的声音从玲珑塔里跑出来,钻进他的耳朵。
【好痛啊――】
【不要在敲了】
【我的皮!!!我的骨头!可恶啊!可恶呀!】
【救救我啊――】
......
塔兰记得那玲珑塔是喇嘛们用来存放法器的,这些祭拜神明的器具,一个个都是由活生生的人身上取下的材料做出来的。
肉体的死亡并不是终结,灵魂的死亡才是,哪些死去的人以器的形式被困在了这里。
姐姐也在这里,她微笑着,在黑夜中出现,穿过寂静的走廊,来到自己面前,和昔日一样,从身后抱住自己。
【什么都不用怕,我的灵魂会永远在你身旁。】
姐姐堵住塔兰的耳朵,隔绝玲珑塔里传来的声音,塔兰第一次听到姐姐的声音,轻柔得像风,和姐姐的名字一样。
是不是只有自己才听得到这些声音,他没有去细思,只要姐姐在就好。
【他们很痛苦,阿姐你也一样吗?】
【能陪在你身边我很幸福,塔兰。】
活生生剥皮的痛啊,怎么会不怨恨呢,他看过许多人被大喇嘛带进了红室,再出来就换了另一个样子。
【姐姐,我想看看你,为什么你只愿意在烛火全部熄灭的时候到我身边。】
【......】
姐姐哑然,她身上不断滴落下的血污落在地上又消失,塔兰看不见,这样最好了。现在的她完好的只有一双手而已。
能触碰他的只有一双手而已。
5.
塔兰不合常理,他出生血统低微。
大喇嘛为什么会选择他,对此他一无所知。
他无法离开莲坐,寺庙就仿佛是他的整个人生,什么宗教领袖?政治,都与自己无关,在成年之前摄政王会打理好这一切。
大喇嘛是他的老师,也是另一位活佛,大喇嘛说塔兰是化身,只要稍加修饰,又是一位大悟的尊师。
在大喇嘛身边,塔兰失去了孩子该有的情感,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会压垮人,但他没有可失去的东西了,塔兰见过寺庙外来朝拜的人,他们带着自己的孩子,虔诚朴实,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孩子看着风中飘扬的彩旗,雄鹰翱翔天际,牧人高歌,庆祝着, 如果自己的存在可以让人快乐,那真是一件可以让自己开心的事.....
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本性无我。
要悟到这种境界,还是人类吗?
但是,自己的存在真的可以让人快乐嘛?
6.
他以为自己早已入化,脱离了俗世的苦与乐,但现实还是告诉塔兰,自己和俗人无异。
姐姐失踪了,姐姐的鼓被人偷走了,大喇嘛抓住了那伙盗贼中的一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都忘记了。
一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里打转――要疯掉的,没有姐姐的话,很快就会疯掉的。
塔兰远远的望着大喇嘛,浓厚的香烛味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让他窒息。
自己该怎么做?现在该干什么?
【阿拉,您怎么了?】
大喇嘛注意到塔兰存在,平淡的问道,塔兰不理会他转身跑过悠长的走廊,没有人会给他堵上耳朵了,哪些器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
【你可以听到我们!】
【带我们离开!】
【我不要在这里,带我离开――】
【烧掉我吧!我不要这样!好痛苦――啊啊啊啊!】
.......
刺耳的尖叫还在耳边回响,是那个窃贼的声音还是别的,这些声音让他头昏脑胀,前方的阶梯在眼中模糊,脚下的红色地毯像被踩着的鲜活内脏,为什么要奔跑?自己在躲着谁?谁在追着自己?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自己为什么才肯接受姐姐已经死了的事实啊,只是一个物件而已,那面阿姐鼓,只是一个用姐姐的皮做的物件而已――
阶梯消失,塔兰摔到了地上,鼻腔内有温热的液体流出,落在地毯上被吸收了,留下了深红的印记,血液混合着眼泪充斥着他的口腔。
今后的人生该怎么样?自己都修行还不够,修行,自己是否更像人了?
悲伤已经无法抑制住了,心脏快要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