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器,皆具魂灵。
灵则缘起,来莫可抑。
悲乐喜怒,爱怨别离。
万相诸法,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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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企划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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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画痴与画魔与画师
画师的声音、容貌、爱好、习惯、性格,乃至记忆都完全继承于他器物时期的主人。所以在真正介绍画师之前,我想先谈谈原主人。
原主人出生于宋末,六岁学画,六岁成名。十五岁入痴,二十岁得道,三十岁名满天下。世人不叫他“画神”,都称他作“画痴”——比起他出神入化的作品,他因作画废寝忘食、大雪天枯坐郊野只为求一笔等事迹更为人津津乐道。别人都说这位画痴生错了时代,宋仁宗时期更适合他的才华大展手脚,这动荡的宋末啊,太限制他。
画痴本不理会这阿谀逢迎的话语,可终到了他深感自己画道无法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世人的流言在他耳中也逐渐清明起来。画痴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怪罪时代上,他只恨自己无才突破,因而,他找了另一种方法去提升自己的画道:画痴换了一种颜料,把墨换成血!
他倾家荡产地去市场买鸡买鸭买牛买猪杀掉放血,用血作画!他钱不够了,他就趁着夜深去别人家里偷鸡,偷猪,又杀掉放血作画。
别人都说他疯了。从“画痴”变成了“画疯”“画魔”!他不听,他觉得这些流言蜚语是打扰他修行画道的阻碍。终于有一天,他偷鸡被抓了个现行。“好歹是大画家,竟沦到用鸡血作画!我看你就是入了魔,被鬼神上了身!不烧死你好过!”
愤然反驳:“画画的事情,你们这群俗人可懂?!”却只换来村民的嘲笑。
他当场怒然割下自己双耳,鲜血自耳洞喷飞如柱,血染白头。在村民们的惊恐中,他把两只耳朵留在草地上,却抱着一只活鸡离去。自那后,“画魔”的称号落实,家家户户都提防着他,见着他就要拿着棍子打。
画魔已经依赖上以血作画了,血对他来说是更完美的颜料,墨画出的作品已经无法令他满足。又一次,他趁夜偷鸡被抓了个现行。棍棒毫不留情地落在画魔身上,几乎将他打得吐血。“画…我三天没画过画了!我求你!”他双手扯着鸡户主人的裤管,痛哭流涕,目眦欲裂,充盈着血丝。回应他的是一句恶毒的辱骂,以及下手更狠的一棍。
“我看你还偷不偷鸡!我打死你!”鸡户主人的模样比他更像恶鬼。
画魔抓着鸡户主人的裤子,摇摇晃晃地爬起半身。他从袖中拔出一只匕首,刺入对方的肚子里,然后跌在倒地的对方身上。“你为什么打我!”他的声音颤抖着,带有几分嘶哑。他拔刀,刺下。
“画画有错吗!”再开口,他已经是嘶吼着喊出夹杂着哭声的话语。他再拔刀,再刺下。他的身体按压着剧烈反抗的鸡户,只是简单的拔刀、刺下都要花掉他所有力气。
他再拔刀,刺下的地方却变成了鸡户的喉咙。他跪在一边,看着逐渐失去生机的鸡户,血染污了白袍。他双肩颤着,膝盖还压着瞳孔已经扩散的鸡户的胸膛,对着明朗的月夜嘶吼、长嚎。
画魔杀了养鸡户全家。
养鸡户的女主人临死前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只会画画的疯子,摇开她家木门时,血迹斑斑,腰带上挂着她丈夫人头的疯子,杀起人来,就如杀鸡一样利索。
画魔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一堆鸡,但他再也不需要用鸡血作画了。那一晚夜深,画魔手里提着一个落血的人头,背上的篮子装了三四个人头,在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街上漫步回转,以街道为纸,以人头为笔,以人血为墨,在大街上画出了一只打鸣的血鸡,鸡冠狰狞,栩栩如生。后来,听当地的居民说,这副血画怎么也洗不掉。而每到清晨,都有一声惨痛的、绝望的的鸡鸣,从空荡荡的街道上回响……
第二天早晨,画魔被逮捕了。他被逮捕时,还在床上美美地睡着觉,身上穿着血染污的白袍,睡着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当地的开封府尹受过画魔的一副山水画,不敢处他死刑,只是将他投入天牢不再过问。画魔是真的疯了,他连被扔进天牢,也只是对着天空满足地微笑。
画魔就这么坐在那儿,仰望天空,不吃不喝,雷打不动,表情仍是那被逮捕时的满足笑脸。他仍在回味着人血作画的快感。画魔枯坐傻笑了四五天,再跌跄起身时,脸上的表情已是作画的狂热。
他从干草堆里摸出一块尖锐石子,割开自己手腕。用贴身带着的画笔,沾着自己的血在墙上作画。他画的很快,笔触的毛吸吮着他的血液,让他的伤口无法干涸愈合。画魔越画越入魔,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找到了比以人血作画更高的境界——以我血作画!那一夜,钦差没去查看,因为天牢里画师发自内心喜悦的笑声回响让他心寒。
第二天中午,送饭的钦差才发现画魔已经死了。他的血流干很久,画笔跌落在墙边。天牢墙壁上,画着一个精致的男人,他跏趺而坐,神韵十足,目光如炬,如同能从墙壁上走出来似的。墙上这血人正是画魔自己,他有半边的耳朵,看得出来,画魔生前想把耳朵也画出来。只是没来得及画耳朵,画魔便已经死了。
也正是那时候,画魔的笔从器物变成了灵器,画师也从中诞生。他继承了来自画魔的一切,若非存在的本质不同,真要怀疑画师与画魔是否同一个灵魂。
后来,画魔的笔一直被当做收藏品一直转手。而已经成为灵器的画师却从未在任何一位主人面前露过真容。人们只知道,这支画笔相当神奇,再不会画画的人,用这支笔作画,也能作出名画来。辗转百年,画师笔的风头逐渐盖过画魔,人们只知此笔有灵,不知此笔故事之疯魔。机缘巧合之下,画师辗转到陡然堂,终于得到了一份清静。
“哦,所以你是被卖来这里的?”空晃着腿坐在湖边,寒冬的温度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他的身体活动能力。
玉梢只是看了看这个男孩,而后便抱住双膝蹲坐在湖边。看着空似乎有想要把推进伸进湖中的意思,多少只是觉得这样难道不会发霉么。
你是弓吧。
玉梢听见他问。缓慢地点了点头,张开了嘴呼出一口气,雾气融进在清晨的朝雾之中,想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早爬起来,似乎也是因为看见窗外头有东西在活动,之后就被这个小男孩带来了这里。
“有黄鹂。”
玉梢指了指面前被朝雾覆盖的湖面,仿若镜面般平静的水面倒影的只有乳白色的水汽,这个季节,既没有雪更没有什么花瓣树叶,清晨无风的时刻,湖面就总是如此平静。
“欸——你的视力是真的啊。”空抬起头去看对方手指指着的方向,就他看来,那里只有一片雾茫茫,别的什么都没有。
就说早上那事,空承认是自己故意的,他已经是找到了主的灵器,留在这里的时日实际上也不多了,要回来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要跟着买下自己的人出门去找,去完成自己的心愿才是正轨道。
今天早上他醒得早,忽然想起昨天听闻的,到来的新伙伴,一下便想去见见,顺便温温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谁料还没见成就已经是半夜了。
“果然是你。”玉梢收回手,看着自己手心中的茧子,那些实际上并不是自己练出来的,只是作为弓,被满是茧子的手握住的触感实在令人难以忘怀,有实体的时候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你的心愿是什么?”空一大清早起来只是为了和这把弓闲聊,在这里的生活不能说无聊,一尘不变倒也不是,只是要说起来,新鲜事真的只有今天又来了几个客人,城东的那些奇怪事怎么样了,城北又多了什么浊气。
路过窗边的时候空便有意识地去试探是否有人醒着。一眼望去,那个伫立在原地的蓝色影子实在是过于惹眼。
心愿这种东西实际上不问,也是一种礼貌,没有试探的意思,也没有深究的想法,只是在这空气凛冽的清晨,两人衣着单薄,布料几乎被晨露打湿,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缓和气氛,要说灵体会不会被打湿,那就太过于吹毛求疵,于他们这样的灵来说,一切应该讲究的是气氛,氛围,而不是事实。
更多的,空望着不远处能够朦胧见着轮廓的树,他想要再留下一些记忆,一去不返的可能性太大,他虽没有那么留恋这里,但有些可以回忆的东西,总会让自己在真正离去时多耗些时间,这样也好多看看这世间。
“忘了。”玉梢回答地干脆,并不是她不想说,而是真的一时间记不起,那些事太过于久远,也太过于毫无意义。就连自己执着刀拥有实体的理由都不记得,自己都觉得好笑,可是她也不高兴去撒谎编一个理由出来,那样只会显得更加没有诚意。
空愣了一下,他想过各种新奇古怪的故事,或者各式各样令人尴尬或脱力的说辞,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多少出乎意料。
黄鹂扇着翅膀,带着身后的一串涟漪,悠悠然落在了玉梢的头上。
“吼,真的有黄鹂。”空这么说着,但是表情看上去是一点都没有惊讶的神色,就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一样。
一支箭一张弓,原本应该成天形影不离的两个武器,今天见到的时候却像是见到怪物一样。
一个想着怎么会一支箭就能化作人形,一个想着为什么只有弓化作了人形却没见着箭。
不论哪方都觉着对方估计是成不了大事。仔细想来其实倒也不是。谁都没有接触过会说话会活动的对方,这样的状况下就算是常年在一起的武器也说不上什么默契或者信赖。
相信的只是彼此应该用有的特征罢了。
“你真的忘了吗?”空问着,随手捡起石子向湖中扔去。
击破晨雾,单开睡眠,带着不规则的涟漪,最后噗的一声沉入水底,只留下似破镜般的湖面。
“……或许记得。”或许真的不记得。玉梢撑着自己的脑袋,那只黄鹂似乎是睡着了,随着玉梢歪脑袋的动作慢慢地滑下来,最后被惊起,一下冲破了薄雾,比朝阳还早了一步,用翅膀带起的小小的微风吹散了雾气,露出了天空的色彩。
“比起冲破拂晓的鸟,你更像沉下去的石子。”空说道,“那你一定不记得使用过自己的人。”
他并没不怀有好意,玉梢第一次正视他的脸,蓝色的杏眼不带有感情,又或者说淡漠得已经让人看不出。
“比起黄鹂,你更像是惊弓之鸟的倒影。”
扼杀自己于洪流,沉迷过去以存活,不论是谁,都没有道理活在这里,路并不只有一条,但是钥匙只有一把。你走错了路不要紧,最多就是在门前踌躇,但是你拿着正确的钥匙,却想要视而不见的将其吞入腹中。
从何时开始自己就变成了钥匙,你亦不得所知,从最开始就选择了正确的方式,我亦毫无察觉。
“恭喜你。”玉梢也捡起一块石头往湖中掷去,水花四溅,湖中鲤鱼也被惊醒。
“总比你那一壶酒值钱。”空这次真的没有嘲讽之意,只是阐述事实。
脚步声渐近,两人均未回头,他们知道,那是有新的客人被引来。
“我又要少一个陪伴对象了吗?”
“毕竟是千年的老太婆,在墓里寂寞久了吧。”
期待着对方露出点破绽,空失望了。
“是,太久了。”
久到自己已经不知道曾经经历过什么,久到记忆混乱的自己都不愿去细想,久到自己已经不敢回忆了,里面有太多的细节和信息,全部想起来之后,自己恐怕会直接灰飞烟灭吧,自己完成了自己心愿的灵器。或许会被人嘲笑吧。
“我以为。”
玉梢斜过眼去看空,等着对方的下半句话。
“你更加冷冰冰些。”
玉梢重新正式前方,冷冰冰她不反驳,只是自己确实还有感情,也还有求知欲等等人类应该拥有的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
她也停住了。而后放弃。
她绝不算年长者,但也同样的,并不年幼,即便长得和刚出嫁岁数的姑娘那般,心智也是空说的那样,早就已经是一个老太婆了。
玉梢很明白自己在逃避。只是就连自己逃避的东西都已经记不起来了。
“你叫什么?”空突然想起自己就连她的名字都忘了问。
“玉梢,从城西约两座山外的墓里来。”
说完她便闭上了嘴,也不去问空姓甚名谁,来自哪里。
“你羡慕吗。”
玉梢站起身,头也不回得消失在了还未散开的,回廊的雾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