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器,皆具魂灵。
灵则缘起,来莫可抑。
悲乐喜怒,爱怨别离。
万相诸法,梦幻泡影。
==============================
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企划完结
填坑小组:http://elfartworld.com/groups/1381/?p=1
【虽然没时间跑主线但是感情线还是要跑的】
【想不到吧我还有后面一段】
——————
仓木决有些忐忑地站在桃花树下。他本是一个性格安稳的人,言行举止不会有太过夸张的起伏,紧闭的双眼则似乎能将一切秘密都关在黑暗之中。
而如今,要守护一个秘密却有些困难。他的手心沁出薄薄的汗水,风吹草动都足够让他心焦。他要小心地,滴水不漏地维护好这个秘密,不要让她察觉。然后再带着这个秘密离开,让还未开放的蓓蕾彻底烂在泥土里。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那个姑娘只是半途中让人留恋的风景,就算再有不舍,他也得按照自己命运的方向前行。但至少在剩余的时间里,他还能见见她。于是他主动约了她下一次的会面,用的理由却再俗套不过:
“我这件衣服破了,能不能请阿芷姑娘帮个忙。”
善心的姑娘莞尔一笑,毫不犹豫地接过了他的袄子。他有些心虚地望着她检查衣物,祈祷她不要发现所谓的破洞其实是他故意剪坏的,因为这样他就能多见她一面。但内心的慌张很快被喜爱之情所淹没,只顾一味盯着姑娘瞧了。他庆幸自己可以闭着眼睛,这样她才不会发现他眼神中那满溢出来的秘密之情。
“啊,这个口子还不小呢。”姑娘说道。
“嗯……被勾到的……大概是被树枝勾到的吧。”他略带结巴地回答,连汉话都险些说不利索了。
对方倒是丝毫没有起疑心,只是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忧地道:“先生你没有哪里摔伤吧?”
“没有没有,只是勾到了。”
姑娘露出安心的微笑:“原来如此,那我现在就去拿针线来吧……”
“不急的!不急。我过几天再来拿便是。”
“行,那先生几时要?”
“明天。”答案刚说出口他就悔得不行。
对方的回答倒也是不假思索:“明天也行。哪天都行。”
他回到家中已是黄昏,却觉明日都太晚。
但当衣服完完整整地交还到手里的时候,他却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原先破洞的地方。
“嘻嘻,”她笑盈盈地走上前来翻开衣物,朝肩膀连接衣袖的部位一指,满脸得意:“喏,是这儿。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少年扬眉,三分惊讶七分喜悦,但当他抬头见她冲着他笑,剩下的三分也全化为了欢喜:“这就是汉人说的天衣无缝吧,阿芷姑娘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
得到赞扬的少女眼睛发亮,旋即羞涩地捂住脸蛋,激动地开始自顾自絮絮叨叨起来:
“哎呀,说我手巧我挺高兴的,但是心灵什么的我哪儿配得上这个词呀。人家姑娘有着七窍玲珑心,我只有一个木头做的脑袋。说不出委婉言辞,也不懂人间规矩。想什么就做什么,做了什么就说什么。开心就笑,难过就哭,不高兴了就说出来,喜欢先生了就天天来见你。我这样直来直去的都被店长说了好几次了……啊对不起对不起,先生夸我我太开心了。一开心我就又犯话唠了,先生一定觉得无趣了吧。”
仓木决木人似的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染得通红的耳朵倒是愈来愈烫。脚下像是踩了棉花,站也站不稳。听到那个词的瞬间,连呼吸都差点接不上了。
真是再糟糕不过了,他亲耳听见了暗恋着的她说喜欢。
可是,知道这段恋情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又何止是他一人。
这也是她一开始就明白的事。
她心里清楚,如果这个异族少年当真同她有缘份,他也定会像曾经那些客人一样,向她提出结缘的请求。如果是他的话,她甚至愿意放下内心的固执与骄傲跟他走。
然而他并没有。他只是一个误打误撞进了徒然堂的陌生人。徒然堂四季如春,对于画师来说,没有比这儿更适合画画的地方了。他和所有人一样,是她生命中的过客。
她没有询问过他的名字,只是单纯地叫他“先生”。她知道名字若不再被呼唤,就会被遗忘,更何况她又是可以拥有漫长岁月的灵魂。她已经忘了待她如母的夫人的名字,她无法承受第二次遗忘。她只要知道自己曾经喜欢过一个常来店里画画的年轻人就好,这样就足够安全。
于是她仗着对方天生的温柔,每日每日地去见他,同他说说话,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仅此而已,仅此足矣。也许是因为她依旧未褪去非人之物的脾性,总是遵照自身本能行事。哪怕是人类口中所谓的告白,对她而言也只是如呼吸一般自然。只要他不嫌弃她,她就还能任性下去。
“若是他也喜欢我呢?”
这个念头也曾在脑海中闪现,却被她断然否决。她不敢,也不想奢求更多。只要她能傻傻地喜欢着他就好,这样临别的日子到来时她就有勇气道别。
“心爱的人啊,请不要告诉我你的答案,否则对我来说恐怕是一场恶梦。”
阿芷默默跟在仓木决的身后,满心欢喜。只是踩着对方踩过的鹅卵石小路,她就没来由地窃笑个不停。
她本来是准备去桃林里做刺绣的,结果刚出了园子没几步,就同来徒然堂写生的藏族少年同打了个照面。
对方自然不是第一次来,她却依然笑眯眯地,稍微有些厚脸皮地迎上去说“我带你去找店长”,然后一个转身躲进他身后的阴影里,催促他快走。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他来了,空气里的花香就会更浓些,林子里的鸟鸣也比往日要欢快许多。天是蓝的,桃花是粉的,他身后的衣缝是一折一折的。虽然那不是什么罕物,但她却想伸出手去——不,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好,仔仔细细地沿着拼接他衣袍后背的粗线摩挲一遍,从脖颈到腰际。
“啊,请您还不要误会,这不是什么不礼貌的行为。这是汉族……不,这只是我个人的问题。您看,我善于丝织刺绣,对于异族的缝纫手艺有兴趣也是必然的事。”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连借口都替自己寻好,在内心演了一遍又一遍。
螺钿漆器的少女依旧傻笑着跟在少年的身后,脚下像是踏了春风。
时至隆冬,天地万物仿佛都凝固了。一年到头的这个时节,承载的多半是寂寥和终结。
八重,你又想着死了吗?阿香问我。
这次只差一点。我告诉她。
可不要死在我的屋子里,老板接济你,也是因为你有才华却又不会长命。他是一个喜欢焰火的人。阿香说。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说道。
从这个故事开始,我放弃了所有一切的嬉笑怒骂,最后剩下的才是真实。
但人们总是更喜欢听有趣的故事。
就算是痛苦的事,不包裹在一层华丽外表下就没人吃得下去。
殊不知最深远的痛,是生活。
那一天我在姑苏的石桥上遇到了清海。他拄着竹棍,看着远方。这完全不像他平日里的为人,我以为他会和我说昨晚听到的笑话,不然就是那家神秘店铺的事情。
但清海只是问我,爱情有多少种?
爱情只有两种。和尚说,不是狗娘养,就是至死不渝。
世间的一切看起来很复杂,但其实又特别简单。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遁入红尘,又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转身离去。
和尚说,装疯卖傻到今天为止吧。
我说好。
我想讲一个故事了。
前朝再前朝的时候,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数百年才会有一位,围绕她的全都是神秘又优雅的故事。正因为她是个奇人,所以她身边的器物也沾染了她的灵气,有一枚凤头金钗更是如此。这枚金钗到了能幻化的时日,便幻化成女人的样子,作弄宫殿中的人。她模仿女人的步伐姿态,但却因为是器物,并非活人,无论如何都差了些许。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不懂人心。
如果盛世一直下去,那凤头金钗最后可能会与寿终正寝的女人一同入土。然而金钗并不想如此,一想到自己会随葬在暗无天日的墓穴中就感到气恼。我也如此雍容华贵,我也不逊于你,我甚至比你更加永恒。肉身早晚会腐坏,但我却不会腐朽,我可是真金而制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凤头金钗竟然萌生了逃走的念头。
那年的长安,天龙寺的僧人正在为皇帝念经祈福。上元节皇帝想要安排一些盛大的宴席,每个人都能吃好玩好。他当然有资本这样做,现在的国家比任何时代的国都要强盛,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凤头金钗在一天晚上溜出了皇宫,赤脚踩在皇宫外的石板路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自然的,它,或者说她毕竟是真金而制啊。
她遇到了一个和尚。
下了晚课,点着烛火,走过天龙寺的墙。
小和尚,你看我一眼可好?凤头金钗觉得有趣,便学着故事里的妖精那样同和尚搭话。
和尚点了提灯,抬眼看见“娘娘”趴在墙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不过是一眼的功夫,瞬间山河崩塌,乱世来。
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香消玉殒。
凤头金钗不知去向。
天龙寺的小和尚,藏经阁着火的时候,他抱着经书被一根横梁砸断了脊梁。往生而去时,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城南没有去看过的花,还是那惊鸿一瞥间所见的美。
前朝的时候,兵荒马乱。都说乱世就会有妖物作祟,因为人心也跟着仿徨。
旧都不再是首府,随没有没落,但就像容颜老去的女人,不再受到眷顾。而这妖物正盘踞在旧都的城里,已经取了十几条人命。
官府不承认有妖物,如果承认有,那岂不是更加证明自己的不可靠。但私下里却四处寻找能降妖除魔的人才。
方才说了,乱世妖物频现。当然也会出现以祛除妖物为生的人。其中不乏各种骗子。那个僧人出现的时候,其实很多人就是这样想的。
这个僧人说不清道不明自己的来路,连自己出家的寺庙都说不清楚。一进城就因为打架滋事被关进了大牢,虽然事后证明和他并无关系。
他说自己前世因为被横梁砸断了脊梁,所以这辈子不想再弯腰下去,结果招惹了地痞流氓。我来此处是闻到了妖物的气味。这位看起来像骗子的僧人说,妖物的种类不同,而这边作祟的这位,正好是小僧擅长的领域。
那妖物本是器物,却因邪念而化为对凡人有杀意的存在。僧人如此解释道。信不过小僧也无妨,姑且让小僧一试。天亮之后,如果小僧还活着,就请做个法事超度那些亡灵,再以你们官府的名义救济灾民。
如果小僧死了,那就请准备一张破席,卷裹尸身随意埋了吧。
旁人说你这是什么都不要吗?
小僧连自己是何许人也,从何处来都忘记了,何必在意这些。僧人说。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么就姑且一试。
当夜僧人便独自一人前往城北的前朝宫殿废墟处。那废墟早已被铲平,盖上了其他房屋。但就因为如此,那妖物在这原本是废墟的遗址上各种作祟。
当天夜里,有人说听见凄厉的嚎哭,也有人说听见女子的欢笑,有人听见诵经的声音,也有人说那和尚与妖物讲了一夜的道理。
众说纷纭,却没人真正看见。
天亮之后,人们看见那僧人端坐在大殿中,已然断气。
果然是骗子啊。人们这样想。拿来了破席子,裹了僧人的尸身埋去了乱葬岗。
但那夜之后妖物也不再出现了。人们这才觉得,这僧人看来是真的会祛魔。只不过用的是自己的性命。
过意不去的人们再去乱葬岗想要寻回高僧,是的,他们开始称其为高僧。想要寻回高僧的尸身,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了。
只留下一张破席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人们于是说,高僧羽化而去。便向着西天的方向叩头跪拜。
哪有什么羽化而去。清海说,只不过是被野狗啃食叼走了。
呃。我回答他。
你我相见的第一天,其实你确实想寻死的吧?清海问。
确实如此。
你也没有前去鬼市,那不过是你摔倒之后的臆想,对吧?
确实如此。
唯独八重这个名字,确实并非你所有。清海笑了,你我都是无名无姓之辈,来处,去者,不过是一片白茫。
我无法反驳。
你在心中所想的世界是嬉笑怒骂插科打诨,还是哀伤遍野无人之境,都由你决定。只是在这个世界结束之前,也许还有时间思考。
没错,这个世界很快就要结束了。用他们那个常世的时间来算的话,差不多还有两个月。
结束以后要往何处去呢?
不知。
一切皆虚妄啊。清海说。
还是来说故事吧。清海说。后来啊,也许你会觉得,这是最后一世。与她与我都是如此。但可惜并不是这样。
清海睁开双目,那对眼睛只有两个空洞,在空洞中我什么都见不到,只有无边黑暗。
我不是清海,清海早就死了。他早就脱离了轮回,不在此处很久了。
那是她编给自己听的故事。因为这样才能好过下去。
那真实的故事到底是如何的?
没人知道。
就满足她吧。
毕竟也算是有灵性的器物了,再回到平常不容易。
每个人的劫数,只有每个人自己知晓。
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
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这个和尚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觉得,这句话可能也是他在骗人。真相到底是什么,无人知晓。只有雪落无声,和在隆冬中静谧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