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器,皆具魂灵。
灵则缘起,来莫可抑。
悲乐喜怒,爱怨别离。
万相诸法,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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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企划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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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硕大的一个bug,吓得赶紧撤下来修改。
顺便修正常陆之同志的态度,这人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倔强(。
大喊这是架空来催眠自己。放弃考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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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衔口中说的二哥,常山虽不熟悉,但也曾依稀有所风闻。
他少年时,赵家二公子赵仲仪之名,尚在京中传得极响亮,就是他那恩师,也闲来提过几回,叹才华品貌都极好,说得似那神仙人物一般。
便为此,常山心里头便揣了几分敬重,也到底不得不承认,那位赵二公子,在京中名气着实了得。就说昔年赵家为赵二说了兵部齐大人嫡长女,下聘那日,说不得京中有几多小娘子闺房里偷偷扯了帕子,掉了豆子。
只可惜这位二公子福薄,正风华年岁,突逢一场疫病,说去便去了,便不免又惹得许多人连连叹息,道是浊浊俗世留不住这仙魂儿,你瞧,这下凡走一遭,终还是要回那仙宫玉亭的。
常山那时尚且同方入得师门的赵衔无甚交际,知晓此事,至多叹上一回,也无多话,对那漫天的留言更是不听不闻,因而此时忽地听赵衔提起,愣怔半晌,才隐约想起这号人物,再多的,却半点不知晓了。
他忍不住琢磨:
这王家的失踪案,打哪儿的就又牵出了这登仙数年的赵二公子?给他的卷宗里可半句没写有这回事儿,衙门的官差该是怎么办的案,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案子,也有脸提给大理寺复查?
眉头一皱,心里就给查案的官差打了个大大的叉。
列位且评评理,若说尽是那探案官差的不是,却是平白地冤枉了人家。怎么办的案?说得明白些,就本朝时下这般风气,为了这么个志怪案子四处奔走的,怕不是也只有你常司直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更不顺的且还在后头。
常山琢磨了一回这赵二公子,问身边的赵三:“二公子原画现在何处?”
赵三约莫是提起故人,有些恍惚,隔了一会儿才答他:“一应物件,皆陪给徇兄一同去了,字画书宝之流,现今怕是连灰也找不着一撮的。”
竟是当真一把火烧了干净。
追着这画绕了一圈,竟是没有半点进展。要是常人,定然不免泄气,说不得囫囵写几个大字,便要将此案甩手了结了,因想,这不论再怎么说,那画中的女鬼,也是同堂堂男儿的赵二公子扯不上甚么干系的。
可这常陆之呢?他却不。这头线索断了线,他把个眉头一拧,肃着脸将今日在王家大宅的事儿翻来覆去的细细琢磨,全没想过撂手不干,大有撞上南墙也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架势。
这厮身上一股子顽石的劲儿,说他好,倒也好,可放平日里在那众老爷们惯会四两拨千斤打太极的官场上,就显得不是那么讨喜了。
你道是上峰为何旁的人不挑,专找这常山去查这等棘手的案子?殊不知旁的人逢年过节孝敬的茶饼子里头都填着真金白银,得了二两甜果,都不忘给上峰香香嘴的,唯一个常陆之,梗着脖子说直话,拿个板子都打不弯他个骨头柱子,上峰忌惮上头的大学士不敢动作,暗地里给双小鞋穿穿却还不容易?
却奈何,常山对这小鞋也无丝毫抵抗,凡交与他办的事,那便都是公事,既是公事,还是那句老话,便无甚可抱怨的。
他这边忍不住拧眉瞪眼,那头赵衔却另有考量。
这赵三似是对这常陆之摊上的麻烦事陡然起了兴致,再不提原先晚上驾舟夜游的安排,转而在书架上挑挑拣拣,不多时便择出一幅舆图来。
“要查此事,不妨从此处着手。”
他将那绘着京城布局的舆图摊开来,点其中一处给常山瞧,“前头的员外郎李大人,置了宅子在此处……”手头扇子点在城西,“便是这儿了。簪花巷子,外头便是胡门街,我且去过几回,若我记得不错,李大人府上花圃打理得极好,每年定少不得办上几场赏花宴,帖子递到各家里来。”
赵衔语调缓和,忽然不疾不徐地同常山讲些似是同失踪案无甚关联的京中旧事。
“在园子里搭了戏台子,邀那最当红的角儿,唱最时兴的曲儿。还有演百戏的,奏杂乐的,支了个竹竿子便当戏台的杂伎。长辈们坐前堂不轻易出来,半大的少年郎和闺秀们就各分半边园子,三五成群,偏东面还有一荷塘,临水搭了几处凉亭,其中有一最妙,掩在柳树枝子里,外头轻易瞧不见,里头却观足湖中景。下人们早早备好了茶酒甜汤,咸甜点心都备成一口大小,用雕着花的牙签子戳着吃。再有不耐这个的少年郎,便拿煮好的绢帕子先抹一遍手,三根手指头捻起来就能朝嘴里送,罢了又有婢女小厮送了那银盆子来,装的是煮了花的温水,便将手浸入其中过上一过,三日都留着那香气。一群人这样聚在一块儿,恁的什么拉弓投壶,猜字填词的,撸了香袋玉佩银镯子做添头,热热闹闹就能玩上小半日——”
赵三话音徐徐。常山素来不在此种场合露面,只觉时光荒废,再厌烦没有的,可说也奇怪,此刻听他这般道来,竟也未曾出言打断,待听完,顿了一顿,才道:
“……这与此案何关?”
赵衔却这时话锋一转,他声音忽地低了下去,缓缓道:“莫急,待我与你分说。你说从那王老爷家中来,先时我还不查,方才才想起这桩事……你可知道,这赏花宴,终归未能继续办下去。在这李大人官场失利之前一年,便草草收场,再不复开了。”
常山不自觉握紧了拳,追问:“又是何故?”
赵衔轻轻一笑,这笑中似藏着些悲悯,又似怀着某种追忆。
“你道我缘何要与你说起这些?”赵三一手落在那山水图上,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愈加古怪。
便听他一字一句道:
“盖因那一日赏花宴,正是戏班子吹拉弹唱最热闹之时,却出了一桩人命官司。”
“死的不是旁人,正是李大人家中娇娥,那千娇百宠的嫡出小姐,不知怎的不在席上听戏,走脱了一干丫鬟小厮,反去了那河塘边,最终不慎落水——溺亡了。”
赵衔话音不停:“前些年官家大笔售卖罪官府邸,便听闻自江南来了个腰缠万贯的王大老爷,一掷千金购得新居,那许多白花花的银锭子,谁人瞧得也眼红。”
“——”
常山止不住打了个激灵,某种灵光极快的窜过他的脑海,一闪而逝,他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把抓过案上的舆图,视线直直的落在其上某处。
他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叫我猜猜。”
赵衔偏了偏头,微微眯起眼睛,“我瞧见那印章,就总琢磨——掳走王公子的女鬼,半身落在湖中,所至之处带出水渍,同李大人家落水的那位嫡小姐,说不得就有那么一丝半缕的干系……”
“陆之兄,你说,是也不是?”
常山不答。他抿紧了唇,重重将舆图掷回案上。
那处原挂着李姓牌匾,后充公再售的宅子,深居簪花巷子,正对着胡门街,现如今改头换面,正是此案苦主——王家所住之地。
终于写到自家这个赵三了!狂喜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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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京城有个赵府,官赐的宅子,飞龙走凤的牌匾,青瓦白墙好不气派。
这户人家原是莱州府最书香不过的耕读清贵之家,及至本朝,一朝出了个进士老爷,一时间邻里添光,开了祠堂对着祖先牌位磕了响头的。
这赵姓书生外放做了几年的知县,顺风顺水,考评绩优,便又调至工部,再改任御史,一路升到顺天府,熬了十数年,丁忧回乡再起种种不必说,后得天家青眼,复又右迁刑部拜了正二品的大员,一时风光无限,眼见是扶摇直上了。然而个中辛苦,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这赵老爷,为官品行倒还端正,虽谈不上多少清正廉洁,却也算不得苛酷。
就拿这驿马一项来说罢,旁的官员过一处驿站,少说想出百八十的由头,必不叫自个儿白走这一遭的。若骑马,便要收‘惜马钱’,若未骑马,便要讨‘马干银’,总归要得一笔好处,否则再不肯罢休的。
而这赵老爷呢?虽一样白骑了驿夫的马,却不讨种种银子,驿夫因而不必吃苦头,日子倒也还过得下去,便对赵老爷千恩万谢,赵老爷也就俨然成了一个好官。
赵老爷家中,无愧是孔孟之乡出来的读书人,因正头的太太极有福气,过了门子不久就得了信,转年便抱了个小子,后又接连得了二子,赵老爷便循着赵家四十无子方纳妾的祖宗规矩,伶人美妾一概不进家门,只守着太太过日子。
朝中自有人笑他惧内,他倒也不恼,只一笑,道:“齐家乃大业,圣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赵某本事比不得诸位大人,后院自然就须小些,也才好分出心思替官家解忧嘛。”
那几位家中红花翠柳,莺莺燕燕煞是喜人的官老爷面面相觑,也就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待赵大人成了赵老大人,家中三子除第二子夭折,剩下二人俱戴冠成人,朱榜提名,是京中好一派青年才俊,又兼举家和睦,不知招多少人艳羡,是多少人眼中的好人家了。
常山赶到赵府时,正瞧见赵家的下人们愁眉苦脸的追在赵小公子身子后头,就见几人手里俱都捧着一式的画卷,求爹爹告奶奶的叠声央那走在前头的年轻公子把画卷接了去。
反观那赵三呢?这年轻公子袍服清简,手执一骨扇,腰坠一牙牌,端整温和的长相,发髻旁随着性子颇有古风的簪着花,他对身后的哀求之声充耳不闻,面上挂着浅笑,轻声吩咐贴身的小厮去取香炉并酒樽来,显而是准备要出府夜游了。
这赵家的三公子,单名一个衔字,按着序齿,冠字叔明。本人肖似其父赵老大人,文采娟秀,貌若冠玉,性子缓和稳重,是个从不轻易动怒的人物。昨年将将皇榜提了名,辞了入朝为官,转而四处道游,端的是洒脱风流。
瞧见被门房引进来的常山,赵三公子微微一怔,旋即招手将小厮唤回,嘱咐:“先莫要拿酒樽,且煮茶,端些糕点来。”又转头去同几个捧着画卷的下人道,“不巧有客,此事便先缓一缓罢,去回太太一声,就说我已看过了。”
他说罢,不再理会苦着脸的仆从,去迎抱袖站在一旁的常山,同他见了礼,温文的面上泛起和气的笑容来。
“陆之兄。”
他叫得很亲切,引常山往外书房走,“自朔北一行别过,约有半年不见,今次归家后总惦念着择日拜访,却未料到陆之兄会亲来。”
常山却不同他客气,道:“若无事,自不会来。”
二人进了书房,常山将小厮赶出门外,仔细合拢了门,这才那取出油纸紧紧包裹着的物什,搁在赵三面前的案台上。
他小心的揭开油纸:“赵叔明,你看看这个。”
赵衔垂首一看,见油纸下露出个雕花红花梨木轴画卷来,不禁摇头苦笑道:“却连你也要这般打趣于我,方才推了家母掌排的美人图,陆之兄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先且尚好,家人怜他幼子,相看人家这桩事还不曾逼迫。可自他弱冠及第,家中老母再坐不住,今日城北吴家有女貌如妍,明日江南崔家有姝性贞淑,再不得消停。
赵三公子是委实怕了这茬。
常山面不改色,伸手将画慢慢展开,道:“虽有美人,却怕你无福消受。你且看。”
他将那画平整的展开来。山水图毫无异色,山水分明,不复先前常山见着的骇人景象,半点也无美人的身影。
然而赵三的面色却忽地变了。
那倏尔间的变化一晃而过,常山只觉对方的眼角的笑意一时无影无踪,那张温和的脸立时尖锐起来,透出说不出的冷酷。
这神色在赵衔的面上一晃而过,待常山仔细去看时,却又好似不过是一时错觉。那里来的甚么冷酷表情,对面那公子正微微颦起眉,细细瞧着案上的山水图泛起苦笑来。
“这画……陆之兄又是从何处得来?”
反复确认后,赵三公子松下眉头,笑容浅淡,苦涩中带着几许自嘲之意,坦率道:“却不瞒你,这图本出自我手,但又算不得我之作。且作成后本也未想着留下,该是嘱咐下人一把烧了去的……这倒是奇了,此物怎会落在陆之兄手中?”
这番回答同常山的预期既相似,又不同,以至他又止不住的皱紧眉头,琢磨了一回这赵三的话中真意,只觉头痛异常。
他瞧了一眼赵衔,心下略一犹豫,还是张口将王家公子的案子给对方说了。
说完尤不放心,反复叮嘱:“现下看来,你与此事干系不浅,那画中女鬼口口声声喊得三郎,说不得便是唤你。”
赵衔一听,立时头大如斗,急忙为自己澄清:“休要胡言,某可未曾做过甚么坏了闺秀清誉的事。便说这画,也是一早吩咐了要烧了的,怎会是现在这般光景?”
常山道:“说不得便有心眼子蒙了油的,阳奉阴违呢?不论如何,总归这画是未被烧掉的,且入了四年前被午门斩首的刑部员外郎李大人印,你看此处。”
他指了指画卷一角的一方红印。
赵衔凑近一观,末了也点点头。
他画得此图,本就是无心之举,因而未曾在画上留下自己的私印。现下这幅山水图上,除却那位员外郎李大人的印,尚还有一枚显眼的,印泥湿润,显然新近盖上没多少时日,是属于那倒了大霉的王公子的。
除这两枚,却还有一方小印,落在李大人私印边上,制式古怪,叫人无从辨认。
他盯着那印迹瞧了一会,脸上就显出些犹豫来。
赵三公子言词委婉:“我看这印……倒不像是男子所用。”
他指的正是那方小印。
常山不言,对此不置可否。
女子用私印者虽不多,却也并非全然没有,这印瞧着的确像是女子所用——可光是明白了这个,又能如何呢?
此事暂且搁置,他转而问赵三:“你方才说这画算不得你之作,缘何?”
坦率地说,虽师承不凡,金榜有名,但常山对于棋琴书画一类风月之事,始终谈不上亲近。对于赵三这般,讲究乘风夜游,要焚着香,带三层食盒的吃食,备着酒樽茶饼才算妥当的精细做派,常山是极难理解的。
因而他想了又想,也想不出赵三为何要烧画,一时满心疑惑,不免又脑仁生疼。
赵衔却不知他这般苦恼,他眸光微动,神色暧昧不明,却是给出了一个超出常山预料的答案来。
只听他道:
“是了,你却不知……这初春残雪图,本就是我仿着原作临摹而来的仿作。此图的真作者,非是旁人,便是我二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