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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梦游记】《吃饼干的怪物》
作者:回音壁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她的名字叫玛莉娜。她的皮肤又白又嫩,就像最新鲜的奶油,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就像水灵灵的葡萄,她的头发是漂亮的棕色,就像上好的巧克力,她的嘴唇鲜红,就像新鲜的莓果。玛莉娜和奶奶一起住在大森林里,可是她一点都不寂寞,因为整个森林都是她的花园,小动物们是她的朋友。每个月,奶奶都会用石头的烤炉给她烤一炉饼干,奶奶烤的饼干又香又脆,可好吃啦。玛莉娜总想把饼干吃个饱,可是奶奶每天只让她吃两块,不过玛莉娜也不嫌少,因为这样就可以一个月每天都有饼干吃啦。
这一点,是奶奶每个月一次烤饼干的日子,玛莉娜一个星期前就盼着这一天啦。可是,这天早上,奶奶有事出门去了。玛莉娜很失望,刚出炉的饼干可是最好吃的。
到了天黑奶奶也没有回来,玛莉娜一个人上床睡觉了,玛莉娜是个乖孩子。可是,玛莉娜突然闻到一股饼干的香味,她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难道是奶奶回来,连夜烤了饼干吗?唉呀这个不行,奶奶的身体不好,怎么能夜里干活呢,饼干明天再烤也是一样的嘛。
玛莉娜闻着香味来到厨房,发现奶奶不在这里,只有烤炉里散发出一阵阵的香味,可是烤炉明明是关着的,摸一摸,还是冷的啊。
她听到有一个声音说,快来吧,快进来,快来有许多许多饼干的好地方吧。玛莉娜细心一听,声音居然是从烤炉里传出来的。
奶奶的烤炉非常大,一次能烤好多好多饼干,能烤两个人吃一个星期的面包,小小的玛莉娜钻进去也没有问题。可是,不能钻进烤炉里去呀。
那个声音又说,没关系,这是梦里呀。
玛莉娜恍然大悟,既然是梦里,那没有点火的烤炉居然发出饼干的香味就说得通了。可是,就算做梦也不能钻进烤炉里呀。
这时,她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玛莉娜抬头一看,原来是好朋友燕子姐姐。燕子姐姐飞到烤炉上面,绕着圈子,在叫玛莉娜。玛莉娜抬头一看,原来有一股热气正从烤炉上面冒出来。玛莉娜和燕子姐姐坐上这股热气,就像气球一样向上飞了起来。她们穿过了云彩,穿过了星得,天上越来越冷,然后又越来越热,身边变得像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见了。最后,啪的一下,玛莉娜和燕子姐姐来到了一个明亮亮、热腾腾的地方。
玛莉娜发现这是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房间里,大到能把她和奶奶住的房子整个装进去。地是又白又光滑的,亮亮的反光有些刺眼。房间里热得就像是夏天的中午、在厨房里看奶奶烤饼干时站在烤炉前一样。
玛莉娜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好香的饼干的香味,她定睛一看,眼前的地上摆着好多巨大的饼干,大得像一张桌子,香气就是从这些饼干上散发出来的。
唉,这么大的饼干,一定是只有梦里才会出现吧。玛莉娜想着,向饼干的方向走了走,突然,头发被燕子姐姐轻轻啄了一下。
“对啊,就算是做梦,也不能吃来历不明的饼干啊。”玛莉娜想起了奶奶教她的事。再仔细一看,那些饼干上嵌着坚果和水果,看上去就像眼睛、鼻子一样。玛莉娜有点害怕,就往后退了一下,突然觉得踩到了粘粘的东西。低头一看,地上写着好多好多不认识的字,那些字居然都是用糖浆写在地上的,怪不得粘粘的。
突然,玛莉娜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好大的饼干!我要吃啦!”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大男孩,头发像乱草一样,穿着很好的衣服,但看到饼干,露出了一副没教养的馋样。
“这些不能吃呀。”玛莉娜说。
大男孩露出一副高傲的神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小屁孩快滚开,这些饼干一看就是给我的,我要全部吃光。”
玛莉娜劝不住大男孩,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燕子姐姐早就躲到玛莉娜背后去了,这样的男孩肯定会欺负小动物的。
大男孩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块饼干,坐在地上休息。毕竟,那块饼干有桌子那么大呢。
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噗哟、噗哟的声音。转头一看,有一团白色、圆滚滚的东西正一跳一跳地过来。仔细一看,白色的东西软软的,就像面团一样,上面镶着坚果,看起来像一对眼睛,红棕色的糖浆披在它身上,就像衣服一样。
玛莉娜明白了,这就是没烤过的饼干胚呀。这个饼干 胚居然是活的,幸好刚才没有吃那个饼干啊。
白色的东西来到两人面前,噗哟、噗哟地说着什么,它没有长嘴,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玛莉娜赶快往后躲了躲。白色的东西跳得更急了,它对着大男孩发出一连串噗哟、噗哟的声音。大男孩唉哟一声,动作奇怪地站了起来,看上去就像奶奶哄玛莉娜开心时拿出来的木偶一样。
“唉哟,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了。”大男孩说着,不由自主地跟着白色的东西向房间的另一边走了过去。玛莉娜有点害怕,但她也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只见白色的东西带着他们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大房间的门口。里面发出很多噗哟、噗哟的声音,往里一看,好多白色的东西在开会呐。
带他们来的那个白色的东西伸出一截,向房间里面指了指,只见房间正中间有一个白色的东西,比其他的都要大,它的身上披挂着大红色的果酱,点缀着纯白的奶油,最上面金色的蜂蜜块闪闪发光,就像王冠一样。
“这要是饼干,一定很好吃呀。”大男孩咽了咽口水。
白色的东西不知从哪弄来一副刀叉,递给了大男孩。大男孩接过来,想了想,突然把刀子插进了白色的东西的身体。白色的东西发出一连串噗哟、噗哟的声音,好像很惊讶的样子,但很快就不能动了。只见它白色的身体变得焦黄,变得又硬又酥,很快就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原来这样就能变成饼干呀。”大男孩很开心,拿着刀叉就冲进房间,一边冲一边喊着“我要吃那个最好吃的!”
玛莉娜吓得呆住了,幸好燕子姐姐啄了她一下,她才清醒过来。只见一大群白色的东西身上披着坚硬的杏仁、拿着刀叉冲了过来。玛莉娜吓得转头就跑。
这里有许多很大的房间和很长的走廊,玛莉娜跑着跑着就迷路了。许多白色的东西一跳一跳地跑来跑去,好几次差点抓到了她,但她机灵地躲过去了。有一次,白色的东西已经跑到她面前了,幸好她灵机一动,把手脚都缩到了衣服里面。白色的东西凑近过来,轻轻碰了碰她,她的皮肤又白又软,就像奶油一样,那些白色的东西不知道她是不是同类,围着她噗哟、噗哟地讨论起来。这时,远处响起大男孩的喊声:“这个饼干没烤熟啊!”那些白色的东西就丢下她跳着走了。
“这可怎么办呀。”玛莉娜说着,“快醒来啊快醒来。”她念着自己发明的咒语,可是怎么也醒不过来。她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开始发亮了。这里本来已经很热了,现在又变得更热啦。
“唉呀,这怎么办。要是天亮了的话,这里不是热得要死人了吗?”玛莉娜说。她明白为什么这些白色的东西会变成饼干了,一定是白天太热烤着他们,烤的时间长了,就会变成饼干了。
可是,玛莉娜不想变成饼干呀。而且她是人,就算被烤,也不能变成饼干的。
燕子姐姐停在她的头上,轻轻啄了啄她,然后又飞了起来,在她面前盘旋。
“燕子姐姐,你认得路吗?”玛莉娜开心地说。她不知道,燕子可是鸟儿里面第二擅长认路的呢。
燕子姐姐在前面带路,她们很快就回到了最开始来的那个房间。地上用糖浆写的好多的字已经干了,玛莉娜突然看到,那许多许多字的中间,有一个糖浆画的圆圈,正是她来到这里的地方。
玛莉娜小心地凑过去,没有踩到地上的字。她看到圆圈的中间,用糖浆画着一扇门。原来,她就是通过这扇门来到这里的。可是,糖浆画的门把手已经被大男孩踩花了。
“没有门把手,是不是门就打不开了呀。”玛莉娜担心地说。这么一会,天气又热了一点,玛莉娜觉得自己就像是要被扔进烤炉一样了。
突然,她听到一个噗哟、噗哟的声音,原来是一个白色的东西发现了她,正急得原地跳来跳去呢。
玛莉娜灵机一动。“对不起啦!”她大声说着,冲到那个白色的东西面前,把它的衣服撕了一块下来。这些白色的东西的衣服都是红棕色的糖浆啊!
玛莉娜捧着一团粘稠的糖浆,冲到那扇画出来的门前,用糖浆赶快画了一个门把手。唉呀,太神奇啦!这扇门一下子就变成真的了。
玛莉娜拉开门,只见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眼看周围越来越热,空气都开始晃动了,玛莉娜一咬牙,闭着眼睛向着门里跳了下去。
嗖的一下,玛莉娜觉得自己好像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了下来,她一下子睁开了眼,惊醒了。原来,她不知为啥在烤炉前睡着啦。燕子姐姐趴在她的头上,迷惑地叽叽叫了两声。
“唉呀,好可怕的梦,这下子我可不敢吃饼干啦。”玛莉娜拍拍胸口说道。
可是,天亮之后奶奶烤了饼干,她就把这件事忘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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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咲
正文:
好像有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暖意透过眼皮渗进来,明亮却不扎眼,暖融融的,舒服极了。
玛丽娜迷迷糊糊地,听到了耳边传来的燕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小玛丽,醒醒呀,小玛丽。”
她知道的,那是她家屋檐下生活着的一窝燕儿。她常常拿着面包屑给燕儿们吃,燕儿们就给她唱歌,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玛丽娜出去冒险的时候,燕儿们也总是陪着她,有时还会像现在这样和她说话,她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她的燕子朋友们。
“知道啦,知道啦,小玛丽这就醒了。”玛丽娜揉着眼睛坐起来,“早上好呀,燕子先生、燕子女士。”
“早上好,可爱的小玛丽,快起来看看,这是在哪儿?”
穿着蓬松蓝色连衣裙的小姑娘站起来,拍拍裙子,环视四周。
这好像是一片树林,四周都是高高大大的树,遮挡住了视线,看不出树林到底有多大。玛丽娜是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醒过来的,附近还开着许多低矮的说不上名字的小花,旁边则是一条石板铺成的林间小路。
这是哪儿?
这儿一点也不像她和老奶奶一起住着的地方。而且她明明才喝过奶奶泡的甜牛奶睡下呀。
玛丽娜看了一圈,又看了一圈,还是摸不清楚状况。她抬头对着燕儿们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呀,总之先走走看吧。”
于是玛丽娜就随便选了个方向,沿着石板路走。
燕儿们叽叽喳喳地唱着歌,陪在玛丽娜附近,时不时还为她衔来长在附近树上的浆果。玛丽娜边走边吃,吃不完了就把剩下的浆果塞进裙子上的小口袋,没多久,小口袋就被装得满满当当。
小小的玛丽娜走过了好多好多的大树,走过了小溪,走过了许多她不认识的植物和花,她总觉得那些树木和花朵好像在向她微笑打招呼,于是她也回以微笑和问候。
她感觉自己已经走了许久,太阳都快要爬到最顶上的位置,却还是只有望不到边的树林。
玛丽娜快要走不动了。这可怎么办呀,她想。
“小玛丽,小玛丽,快看,前面有个屋子。”燕儿拍打着翅膀向玛丽娜说。
玛丽娜踮起脚尖环视了一圈,可是除了树,什么都没有看见。
“燕子先生,屋子在哪里呀?我看不见。”
“小玛丽还太小啦,视线被树挡住啦,我们飞得高,我们能看见!”另一只燕儿也欢快地拍打起翅膀,“就在前面,就在前面,跟着我们走,小玛丽。”
“谢谢你们,燕子先生、燕子女士。”
玛丽娜向燕儿们道过谢,就跟着燕儿们走,果然,才走了没多久,一幢高高的树屋就出现在玛丽娜的眼前。
那是一棵好高大好高大的树,树干粗壮,看上去有好大岁数了,树屋建在高高树枝间,周围还环绕着许多枝干和树叶。从下头往上望,只能隐隐看见一个轮廓,和一条长长的垂下来的梯子。
沿着树根,长着好多好多大型的蘑菇,有矮的,也有高的,那条垂下来的梯子,恰好就停在长得高最大的那只蘑菇的上方不远。
“请问——”玛丽娜对着树上的屋子喊,“有人在吗?”
没有回音。
是没有人吗?
玛丽娜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她实在太累啦,就挑了个矮一些的大蘑菇坐下休息,从小小的口袋里拿出了燕儿们给她的浆果,和燕儿们一起分享。
这些浆果生得和樱桃一样大,有红色的,也有紫色的,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水从果肉里溢出来,解渴又美味,还会飘出酸甜清爽的果香。
这时候,上头的树屋好像摇动了一下,接着,就有一道影子从里头窜出来。
玛丽娜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就听到从头顶传来了声音:“我好像闻到了酸酸甜甜带刺叶子下的美味红浆果的香气!”
话音刚落,那道影子就落到了玛丽娜的身前。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可爱小小姐?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您、您好,我叫玛丽娜·琪琪亚,这是我的燕子朋友们。请问,这是哪儿呀?”
玛丽娜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他长得像是个人类,又不完全是,至少人类应该不会长着毛茸茸的耳朵和长长的尾巴。玛丽娜也不太看得出他的性别。
“这里?这里是不可思议的奇妙王国。你不是这儿的人,你从哪儿来?”
玛丽娜指了指来处的方向。
“那边,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那边树林里的草地上啦。我走了好久,才到了这儿。”
“好吧,确实会有一些异国的访客通过那个树林到达这里,虽然我也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总之你可以叫我馅饼猫,因为我最爱吃烤派和馅饼,可爱的玛丽娜小小姐。”
玛丽娜点点头:“好的,馅饼猫……先生?”
馅饼猫没有在称谓上纠结。他眯起眼睛,几乎弯成了一道弦月,身后的尾巴也摇动起来。
“那么接下来,可爱的小小姐,我们能不能讨论一下酸酸甜甜带刺叶子下的美味红浆果的问题?”
“酸酸甜甜……红浆果?”
馅饼猫的语速太快,小小的玛丽娜一时之间听不过来,只抓住了头和尾的信息。
她有些困惑地复述着。
“酸酸甜甜带刺叶子下的美味红浆果。那是一种长在高高的树上的浆果,我确信我从你身上闻到了它的香气。”
玛丽娜低头思考了一会儿,从小小的口袋里拿出了剩余的浆果,捧到馅饼猫的面前。
“您说的是这些浆果吗?”
馅饼猫一见到这些浆果,眼睛立刻发亮起来。
“是的!就是它们!我尊敬的、亲爱的、善良的玛丽娜小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可以把它们分我一点吗?这种浆果通常长在距离这里有两小时步程的高高的树上,周围还长满了带刺的叶子,简直太难采摘啦!可它们是做馅饼的好材料!”馅饼猫摇着尾巴,“如果你愿意分我一些的话,我可以分你一些烤好的馅饼,也可以把我珍藏的图书送给你!”
玛丽娜看了看馅饼猫,又抬头看了看燕儿们。
“可这些浆果是我的燕子朋友们摘的,我得问问他们的意见。可以吗?燕子先生、燕子女士?”
“可以,可以,如果他愿意分你馅饼。”燕子先生说。
“可以,可以,如果他送你他的图书。”燕子女士说。
玛丽娜这才向着馅饼猫递出口袋里的全部浆果:“我走过来的路上已经吃了好多啦,这些就都给馅饼猫先生吧。”
“天啊!我尊敬的、亲爱的、善良的、好心的玛丽娜小小姐,您真是天使!快跟我上来吧,我分你刚烤好的馅饼,和我珍藏的图书。”
馅饼猫眼神比刚才更亮了,亮得好像挂在夜空里的弦月一样。他伸出长长的毛茸茸的尾巴,卷过玛丽娜的手心,那些浆果就被带走,装进了他的口袋。随即他一个优雅的转身,指着那条悬空垂下的梯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谢您,那就打扰了,尊敬的馅饼猫先生。”
玛丽娜提起裙摆,向馅饼猫行了一个奶奶教过她的淑女的礼。然后轻轻踩在了蘑菇上,一阶一阶地向上,爬上梯子,进到了树上的屋子里。
那可真是间宽敞的大屋子,还有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外面。
“我可以去那里看看吗?”玛丽娜指着窗子,有礼貌地问。
“当然可以,我的小小姐,您可以在这儿自由活动,我去取新鲜的烤馅饼来。”
玛丽娜向馅饼猫道谢,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向外看去。
她瞧见了什么?
这里居然已经快是树林的边缘啦。她能看到,再过不远,就能走出树林。树林外边是个城镇,有好多好多不同风格的屋子。
往近处看,树屋的旁边还立着一幢半球形的奇怪屋子,看着不像是木头造的,玛丽娜从未见过这样的屋子。
馅饼猫端着烤得金黄的馅饼出来,招呼玛丽娜过去吃。
玛丽娜切下一块馅饼给了燕儿们,才开始吃留给自己的那部分。她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馅饼,每一口咬下去都像是咬在松软香甜的云朵上一样。
“谢谢您的款待,馅饼猫先生,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馅饼。”
“感谢您的夸赞,我很荣幸,亲爱的小小姐。”
“唔,我还想问您一件事。请问您知道我该怎么回家吗?”
馅饼猫先生思考了一下,摇着尾巴说:“真抱歉,小小姐,我不知道。不过也许你可以去问问我的邻居。”他指向窗外那个半球形的房子,“哦,天呐,他总是在做一些令人讨厌的研究,但我必须承认他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得多。”
玛丽娜顺着馅饼猫的视线看过去,小小的脸上似乎有些担忧:“您和您的邻居关系不太好吗?”
“哎呀,那倒也不是,只是我讨厌极了他那些古怪的‘科学研究’。虽然他也讨厌我这树上的屋子就是了。”馅饼猫耸耸肩,“不过小小姐你不用担心,他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对了,我把我的图册也送给你。”
“那真是太谢谢您啦,馅饼猫先生,您可真是个好人!”
玛丽娜甜甜地笑起来,接过那本她并不怎么看得懂的图册,又一次向馅饼猫先生道谢,才从高高的树屋上爬下来。
往前走了几分钟,就到了旁边那幢半球形的屋子前。玛丽娜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敲起了门。
“请问有人在家吗?”
玛丽娜刚敲了两下门,里头就忽然传出一阵乒铃乓啷像是什么东西砸掉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声巨响,屋子顶上冒出了黑烟。
玛丽娜惊呆了。燕儿们好像也被吓到了,飞快地拍打着翅膀,抖落了不少羽毛。
不久,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只两腿直立、戴着粗框眼镜、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兔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哦,他的头顶上还沾了些黑乎乎的灰尘。
“您好,兔子爷爷。”
“噢,多么可爱的小小姐!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为什么来找我?”
兔子拍了拍头顶上的灰,看向玛丽娜。
“我叫玛丽娜·琪琪亚,这是我的燕子朋友们。我从那边的树林里醒过来,馅饼猫先生说,您知道的事情非常多,也许您会知道让我可以回家的方法。”
“哦!你说那只住在讨厌的树屋里的猫?唔嗯……他有时候也会说点像样的话嘛。”兔子得意地扬起眉毛,指着城镇的方向,“小小姐你沿着这条路往城镇走,一直走,走到中央广场的喷水池去,向喷水池许愿,你就能知道回家的方法了。”
“真是太感谢您啦!”
玛丽娜很高兴,她不仅知道了可以回家的方法,还能去城镇里玩一圈,这太让她期待了。
“不用客气,这是年长的学者应该知道的小事情。”
兔子正打算送玛丽娜出院子,眼神就落到了玛丽娜手中拿着的书上。
“请等一等,我尊敬的小小姐,你的手里拿着的那本是否是《奇形怪状植物大百科图录》?我很需要它来支持我的研究,你能把它给我吗?作为交换,我将给你我珍藏的泡茶干花。”
年老的兔子扶着他松落落的眼镜,目光直直地盯着小玛丽手中抱着的那本厚厚的书。
玛丽娜看看那本看不懂的书,点点头,就将图册递了过去。
“好呀,尊敬的兔爷爷。其实这是馅饼猫先生送我的,但是如果它对您更有用,我可以把它给您。”
“哎呀!您可真是个善良的、热心的小小姐,和那只吝啬的猫一点都不同。他讨厌极了我的研究,一天到晚窝在他那无趣的树屋里,总也不肯把这本图册借给我呢。”
玛丽娜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头:“兔爷爷,您不喜欢馅饼猫先生吗?”
兔子的耳朵抖了抖。
“小小姐不要误会,老头子我和那只猫的关系还算不差。虽然我讨厌他那老旧的树屋,他也厌恶我的科学研究。”
“唔……讨厌,但是又不讨厌?”
玛丽娜小小的脸上写满了迷惑,燕儿们也不说话了。
兔子哈哈笑了起来。
小小姐你看,他说,这个不可思议的奇妙之国里,生活着各种各样种族的人,我们生来就不同,彼此之间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爱好。在这个国度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当然也会有许许多多讨厌的东西。如果把这种“讨厌”也延续到人的身上,那一定会因为讨厌的人太多而陷入无休止的争吵,没法在这个国度生活下去啦。所以呀,奇妙之国的住民们从不试图互相理解、同化,我们接受着彼此的不同,同时也保持自我,从而共同生活在这个不可思议的国度里。
“我讨厌馅饼猫的树屋,但我也会分一些泡茶干花给他;馅饼猫也讨厌我的研究,他也时常拿一些馅饼过来。这就是奇妙之国住民们的生活方式。”
玛丽娜似懂非懂地点头,兔子就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年纪大了就爱啰嗦啦,真是不好意思。小小姐不用想太多,你只要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就好。看看你那双对一切都充满新奇和善意的眼睛,就知道你一定没问题的。”兔子拿了泡茶的干花送给玛丽娜,“好了,现在快去中央广场吧,天就要黑了,好孩子该回家了。”
“好的,尊敬的兔爷爷,谢谢您!小玛丽会记住的。”
玛丽娜轻轻提起裙摆,向兔子行礼告别,和燕儿们一起往镇上走。
他们一路走,一路看。这果然是个奇妙的地方,许许多多风格完全不同的屋子排列成街道,许许多多完全不同的人们走在街道上。也许一幢小木屋的边上,就立着一幢悬空的楼阁,也许一只双脚直立的狐狸正坐在会飞的魔法毯子上,还有许多长着兽耳、尾巴、和翅膀的人们,玛丽娜分不清楚他们的种族。
他们每一个人都相互不同,玛丽娜甚至无法从这条街上找到两个看上去是同一种族的人。有人在争吵,有人在谈笑,有人在选购街边店里的面包,有人急匆匆地从玛丽娜身边跑过。
天色渐渐黑下来,各色霓虹灯照亮了街道,街头艺人奏响了不知名的魔法乐器,音符模样的小东西从乐器里飘出来,合着旋律起舞。不仅是人,连建筑、植物都充满了不同的城镇里,大家普通地生活着,所有的“不同”在这里都显得寻常无比。
玛丽娜边走边惊喜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当她走到中央广场的喷水池前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中央广场在四周霓虹色灯光的映照下露出了温暖的神情。
“中央广场的神奇喷水池,您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回家吗?”
玛丽娜双手在胸前做出祷告的动作,向喷水池许愿。
“哎呀呀,这是多么可爱的小小姐!您是迷路了吗?”
响起了悦耳的女声,玛丽娜四下看看,一个人都没有见到。
“这里,小小姐,这里。”喷水池里的泉水跃动着,“不用怀疑,就是我在说话,我是魔法的喷水池。”
“啊,原来如此,您好呀,泉水小姐。您知道我该怎样回家去吗?”
玛丽娜微笑着向喷水池问候。
“当然,我可以送你回家去,我亲爱的小小姐。但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从你身上闻到了好闻的花香,希望您可以分我一点,那一定能让我也变得更加清香动人。”
“当然可以啦!”
玛丽娜取出干花,倒进喷水池里,喷水池里立刻散发出了花朵的清香,那些漂浮在水中的干花也像是重新获得生命一样,柔软地伸展开花瓣。
泉水小姐叮咚地跳跃着向玛丽娜道谢,随即散发出温暖的光,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许多鸟儿,聚集到喷水池边上。
“可爱的小小姐,感谢您的善意和热情,让我们送你回家去吧。”
“太谢谢您啦,泉水小姐!”
空中浮现出许多闪着光的小点,聚集在泉水边的鸟儿们向着闪光的方向飞去。玛丽娜的燕子朋友们也加入了其中。
燕子和鸟儿们欢快地飞舞着,闪着星光的粒子汇聚起来,很快就以喷水池为起点,在夜空中架起一道亮着微光的彩虹桥。
玛丽娜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又高兴又紧张。
她提起裙摆,轻轻提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到彩虹桥上。她的脚尖一碰到彩虹桥,就泛起了一圈圈星光闪烁的波纹,桥面却稳稳当当,一点没有破损。
走了几步,玛丽娜终于放下心,迈开步子在彩虹桥上跑起来,边跑边和鸟儿们嬉戏,快乐极了。随着她的脚步,桥上虹色的波纹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比玛丽娜曾经见过的一切波纹都更美。
她能看到自己和老奶奶的家就在彩虹桥的另一端。
这可真是一段美妙的旅途啊!
她得快些回家去,告诉奶奶她的冒险。
……
清晨的阳光钻进窗帘的缝隙洒在玛丽娜的被子上,小小的女孩儿却还沉醉在梦里,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卧室的门被轻轻打开了。
老奶奶看着嘴角挂笑的小玛丽,轻轻地合上了门。
看来小玛丽又做了一个好梦,就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End—
备注:想试着写个童话,结果又写成了一个无趣的废话连篇的故事。我到底在写点什么啊.jpg
免责mode:笑语/求知
作者:源源汪
玛丽娜睁开双眼。她正与他坐在村庄前的斜坡上。
那是一个平静又安逸的小村庄,就在他们坐着的斜坡上,正有一群孩子互相追逐着,疯狂地撒丫子奔跑着并大笑着的样子像是没有明天会到来似的。
她双手撑在地上,青草尖顶着她的手心,它们像是在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支撑着玛丽娜的手掌似的。风一掠过,青草尖就像是玩耍般地搔着手心,那微妙的触感似乎是真实的,又有些模糊,像是透过镜子触摸自己,碰到了某种物体但是那冰凉的手感感觉到的却并不是自己。
「……?」
玛丽娜觉得自己应该在思考什么,但是大脑却似乎停止了转动。
在到达自己之前她在做什么呢?现在坐在这里又是要做什么?
“——”
玛丽娜的大脑还没有弄清自己的处境,她的身体却自顾自地行动了。
她张开了嘴,说了话。
只是声音从她的口中发出,却似乎并不是从她大脑中发出的指令,声音也没有到达她的耳蜗。
「——我说了什么?」
“怎么了?”他听见玛丽娜的声音转过头来看着她。
阳光顺着他扭头的动作,从他的发间漏出来了一些,滴落在玛丽娜的面颊上。那明亮的光没有想象中那种柔软的温度,却像是从眼眶中溢出的泪一样冰凉,从玛丽娜的眼角一路落到了下颚,最后滴在了草地上。
就在那一瞬间,玛丽娜突然想起来了——他是一直陪伴着自己的战士。
作为路过的冒险者,玛丽娜接受了村庄长者的委托去讨伐一直危害村庄的怪物。但是怪物比想象中要更危险也更难对付,她第一次的对战以失败告终。她受了不轻的伤,一直携带着的长剑也折断了,但是侥幸留下了性命回到了村庄。村民虽然很遗憾怪物并没有被讨伐,但是还是很感激玛丽娜的付出,于是提供了住所让她修养。但是玛丽娜却不想就这样放弃,等到伤好了之后,与村民们商量了许久并取得了大家的同意后,由几位自告奋勇的村民和玛丽娜一起,再次去与这个怪物战斗。
他就是那其中的一个。
他不是最强大的,但是却坚持得最久。有些村民受伤离开了,有些村民逃走了,只有他一直站在玛丽娜的身边。他似乎可以成为任何他所需要成为的,像是一把短剑,或是一面盾牌;是一个火堆,或是一片树荫。
玛丽娜在战斗,他只是在那里。
他像是她贴身的短剑,或是保护着她的盾牌;是寒冬深夜里、面前唯一燃烧着的火堆,或是炎夏正午里唯一投下的那一片树荫。
「对了,他问我怎么了。」玛丽娜愣了愣才想起来,「太阳好大。」
玛丽娜清了清喉咙,这才回答着他的话。
“我不想醒来。”
醒来?是的,醒来。
她早该察觉这是梦境。
冒险者?战斗?怪物?
她的大脑每一秒都在嘶吼着告诉她,这是一场梦。
可是她却充耳不闻,直到现在。
但是,那又怎样呢?
“我不想醒来。”
玛丽娜又重复了一遍。
他好像早就料到玛丽娜会这样说,笑得安静又包容。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耍脾气的小孩子,问道:“为什么?”
玛丽娜撑在草坪上的双手稍稍攥紧了一些,青草连同着泥土一起被抓入了手里,但是玛丽娜却感觉不到它们应当带来的触觉。这些感觉一遍遍地提醒着她,这里是梦境。
「我不想醒来。」
玛丽娜看着他,想将他的容貌都记住。
那黄铜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一种更浅的金红色,如同刚刚在火焰中灼烧起来的黄金;他的面孔很秀气,但是并不纤细,也不是那么好看,要更普通一些;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玛丽娜眨了眨眼睛。
阳光越来越耀眼。
「……等等,他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她喉咙有些干涩,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声音也有些发哑:
“为什么?”
“因为醒来我会忘记你。”
“我会忘记你的名字。”
“忘记你的样子。”
“忘记我和你一起做过什么。”
太阳越来越大了,好刺眼。
玛丽娜快要睁不开眼了。
“不要害怕。”
他只是微笑,但是玛丽娜却渐渐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他的轮廓。她眯着眼睛,努力分辨着他笑容的弧度,想要将这一切都记下。只是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声音却还是很清晰。那是一种泉水落在水潭中清脆的声响,冰凉的水珠落在她身上,凉意催促着她站起来。
“就算我们永远不会再相见,你会忘记我的名字,忘记我的样子,忘记我们经历过的一切。”他只是静静地说着,“你也不会忘记这一刻的情感。”
“玛丽娜。”
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包含着某种微妙的情绪,终于不那么平静了。但是玛丽娜却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是隐约分辨出他的笑容颤抖了一下。
“不要害怕。”
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害怕,玛丽娜。”
阳光吞噬了两人。
而玛丽娜睁开了双眼。
-fin-
作者:阿千
正文:
在我的故乡,十月已经是秋风萧瑟冷风不断的季节了,而在新加坡,骄阳依然炙烤着土地和水泥,只要稍稍动弹一下,太阳就会榨干你身体中的水分。我倒是不讨厌这样的天气,运动、挥发汗水,都是我喜欢的事情。我骑着自行车穿行在这个城市的时候,滚烫的沥青总是能让我感受到这个城市炽热的灵魂。
入夜之后气温才会下降一些,但是很快霓虹点燃了整座城市,在GPX[1]赛事期间尤为如此,赛道沿途架起了耀眼的赛事用灯,将整个城市照亮,犹如白昼。入夜以后,整座城市变成了赛场。赛车飞速旋转的引擎烧了起来,城市还在沸腾,观众和游人接踵擦肩,呼朋唤友的声音也是温热而躁动的。
我正骑在赛场旁边的小山坡上,从那里刚好可以俯瞰整个赛场。有不少熟悉地形的老观众和本地人已经在道旁找到合适的观赏位置。比起市中心的赛场沿途,这里安静了不少,男女老少拿着便携的桌椅和野营的餐食在这里一边享受与家人的时光一边为比赛而欢呼。
“这里!”
自行车的铃声清脆地响起,陈健麟骑着他的山地车提醒我转弯。没错,我能找到这里多亏了在新加坡遇到的这位新朋友带路。
我们一路骑到高处,来到他推荐的绝佳观测点,正好能看到比赛开始的指示灯,也能看到正在试跑的众多赛车绕着这座城市奔驰。赛场上灯光变换,乐队的吵闹声隐隐约约地飘来,在空中盘旋。
“飛星,你有喜欢的车手吗?”
“我喜欢布里德。我刚开始看GPX比赛的时候正巧看了他夺冠退役的那场比赛!当时不太懂,只知道他和风间两个人你追我赶太精彩了!整场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跑到了最后一圈、最后一点!那种惊险、刺激、紧张我觉得这辈子都难以复刻了!可惜现在只能看他以前的录像了。阿健你呢?”
“我喜欢的当然是雪菈啦,谁不喜欢金发美女呢!而且开车又很强势,每次过弯都大开大合。我喜欢她的风格!”
“哈哈哈,雪菈真的很帅气,而且她把握时机能力也很强,火箭发车![2]不过她过弯过度也是个问题,特别城市赛道,弯小又急,这场新加坡赛场她恐怕会有些麻烦。”
“你真是不解风情!个人喜好就是不讲道理的嘛,虽然她不是最完美的,但是我最喜欢她!她一定能拿到好成绩!”
“抱歉是我的错!希望这一站她能拿到好名次!”
赛场上的乐声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沉静了下去。这是比赛要正式开始的信号。我们再次踏上车。
“要开始了!”
“来吧!”
倒计时的灯光穿过了天空,照射过来。
比赛开始了。
坡道和地心引力带着我急速地向下冲刺,一路的霓虹路灯化成了光芒万丈的彩虹,向我身后飞去。阿健的速度很快又熟悉地形,但是我对自己的体能和技术也很自信。
绕着小山盘旋而下,我们一前一后到了公路的边缘,不多时就看到了被赛事方围起来的道路。路障内外都是飞驰的声音。赛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大地都随之震颤了起来,那声音仿佛是沥青的心跳,心跳沿着车轮、顺着螺丝、链条、车架,传到我身体里。当赛车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仿佛也身处在赛场之中,正在追逐时速350公里的世界。
我们的终点在滨海湾公园,双螺旋桥横跨了入海口,骑着车穿过红蓝交替的螺旋灯管的时候,我的心情才稍微平静了下来。激烈运动的兴奋和高昂的情绪慢慢褪去,隔着河,依然满是欢呼与尖叫。
我昨天就是在这里的桥下结识的阿健。昨晚,路灯昏暗地亮起来的时候,我骑车逛到这里,桥下传来“啪嗒“”彭”的声音吸引了我,那是阿健和他的朋友们在这里练习滑板。他们偷偷将旁边的路障架起来做成滑板路障,一次又一次地飞过路障、摔倒、重来。这让我想起夜晚我家乡的年轻人们,也总聚在开阔的地方练习滑板。虽然在异国他乡,但是人们总是享受着生活的样子总是相似的。就像阿健看到我的车就知道我也是骑行爱好者。
螺旋桥的尽头,我停了下车,得意地调转车头笑着看阿健,阿健懊恼地大喊了起来:“我下次还能更快!”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然后我们一起爆发出了笑声。
[1] 文中提到的GPX赛事是结合了F1赛事,以及动画《新世纪GPX高智能方程式》而虚构的赛事,下文提到的车手均为动画中的角色。包括城市的一些信息也是创作需要虚构的。
[2] 对赛车手的风格描述参考于网络上对F1赛车手的评价。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文体:小说
关键字:梦游记
作者:汉尼
1、
玛丽娜乘车熟路地在三岔路左手边第五棵树下挖出了一柄斧头。
斧头刃口有些豁了,还带着点点锈迹,斧柄握在手中带着长久被使用摩擦后的光滑圆润。斧头不大,只能算正常型号,可惜对她这种六岁的女孩来说仍有些重,但是她知道眼下这片树林里没有比它更好的武器了,那把老旧猎枪只能在远处偷袭,近战方面还不如她的小手套,她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吃第二次。
她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小手套抹掉了脸上碍事的鲜血,把斧头扛在肩上,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装备:白桦树枝做的小弹弓、老猎枪、以及一盒子弹,一切都没有问题,弹弓的皮筋没有断裂,猎枪没有卡膛,子弹都是是全新的,全新的纸壳,光亮的弹壳。
燕子停在她的肩头,叽叽喳喳在她耳边回应,她顺着燕子指引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三十米外的树丛中,一个佝偻着身子的怪物立在那里,瘦骨嶙峋的身子上乱七八糟地缠着藤蔓和树叶,枯瘦的手臂和锋利的长爪一直垂到地上,只剩头骨的眼眶中空无一物。
玛丽娜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眶,怪物稍稍挪动了自己的鹿骨头颅,接着迈开了明显属于大型肉食猛兽的腿向她走来。她眼疾手快,掏出小弹弓就是一下,小石子正中怪物的额心,这一下连一点划痕都没留下,然而怪物却生生停下了往前迈出的那只脚,手心里隐约掉下来一个东西。
趁着这个空档,玛丽娜扛着斧头沿着小路飞快地跑走了。她一路奔逃,像只幼鹿那般灵活地穿过树丛,跳过水坑,燕子飞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用啁啾的声音向她汇报前方的情况,包括那只怪物是否已经追上来。然而树林间只有踩在树枝和泥土里的脚步声。
小路的尽头又光在树木间跳跃,她毫不犹豫地撞进去,跳出树林,蹦蹦跳跳地向着林心空地中央那幢小木屋跑去。
她跑得太急,因此没有注意到身后在草丛中一路扑腾跟随的小身影。
玛丽安解下围裙,将热好的饭菜放在桌子上。
森林里物资匮乏,所谓的饭菜也只有一些索然无味的炖野菜和苦涩的腌鹿肉,被放在带着洗不掉霉斑的木质碗碟里,但是总好过没有。她抬眼向木屋外面看去,无尽的水杉树圈住了天空,即使她已经把木屋周边的树木砍了一圈又一圈,树林依然无边无际,她依然只能看见圆形的世界。
她在桌子前坐下,一口一口吃完了饭菜,在洗碗时才想起来壁炉里的木头貌似没有了,顺手拿起靠在门边的斧头出门,走到后面的柴火堆旁,一块又一块地劈砍着今晚需要的木头。
身后传来异动,玛丽安回头,只见顶着鹿头骨的瘦高怪物已经走出了树林,呆愣愣地站在空地的边缘瘦削异常,干瘪的腹部仿佛只有两层干枯的血肉紧密相贴,胸腔薄的几乎透明,玛丽安几乎能从前面看见他粗大的脊椎。
怪物拖在地上的利爪慢慢抬起,手掌的部分举到头颅的高度,接着,向着玛丽安的方向,掌心向上,缓缓伸出,如同是在乞求着什么。玛丽安看向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兔子颤抖着用前爪抱着她的脚,耳朵都趴下去。
她一斧头劈在一旁的木桩上,木屑飞溅开来。玛丽安卷起袖子,一把将额前碍事的碎发捋到脑后,拎起斧子朝怪物的方向走去。
怪物在下一秒落荒而逃,展现出和它的体型不相符的速度。玛丽安啐了一声,拎着斧头继续回来忙自己的事。
兔子从木桩的后面探头看着她,只是随着她的走进往木桩后面缩了缩,灰色的皮毛上沾着不少碎草叶和泥土,浅灰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我这里可没有什么新鲜的草。”她咕哝着,从空荡荡的木栏后抱了一捆干草,割开了捆干草的麻绳扔在兔子身前。弱小的生物一头扎进草堆里,呼哧呼哧地疯狂地嚼起来。
杰克缩在楼梯下的小储物间里,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透门缝他能看见壁炉中的火焰,还有另一面墙上的窗户。那里那头长着鹿角的怪物正在那里,月光洒在它佝偻着的背上,那层薄薄的皮肉在月光下显现出不自然的润滑和光泽,怪物的喉间有一道狭长深刻的伤口,杰克几乎能从那里看清断裂的动脉与气管。
炉火前有个小小的身影,安静地趴在毯子里,没有丝毫动作,而怪物只是沉默着站在窗子前,空洞的眼眶监视着屋内。
然而杰克并不敢出去。这着实是不公平,那个怪物连头鹿都不杀,却唯独只盯着他。它放着自己脚边手上的幼鹿不管,跨越了半个树林也要来追杀杰克。这不公平,它为什么不去猎杀那些动物。
炉火发出噼啪声,比刚刚有些暗了,再不去添火的话就会熄灭。没有炉火意味着夜晚就会冷得难受,他现在就很冷。
按在门板上的手不自觉间有些用力,木头发出吱呀一声响,怪物的头颅突然扭向楼梯的方向,杰克几乎能从门板中对上怪物那不存在的视线。温迪戈发出带着气音的微弱嘶吼,重重地撞在小屋墙壁上,一下又一下,小屋剧烈地晃动着些许灰尘从楼梯的缝隙间落到杰克的身上。
木屋比想象中要坚固,怪物在徒劳地撞击之后,便黯然离去。
杰克从楼梯下爬出来,悻悻地爬上楼梯,假装没有发现自己腿间已经湿透的布料。
杰弗里醒来的时候正是午夜时分,一点点微弱的月光顺着窗子洒进来,外面只有零星的虫鸣和树梢擦动的声音。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蹭在身边人的身体上。
他有些口渴,便掀开被子走下楼去,楼梯在脚下吱呀作响,路过壁炉时他注意到那前面似乎躺了个人,但是用厚厚的毯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团。
屋外树枝的影子在杰弗里的目光里逐渐扭曲变形,生出长角,吻部伸长,生出脊柱又佝偻下去,嘴巴一直裂开到耳朵之后。影子张嘴嘶吼了一声,下颌骨从耳下的地方裂开。
原本怪物的影子是侧着身,然而那个头颅却渐渐转向正面朝向窗户的方向,空荡荡的眼窝直勾勾地对着杰弗里,只有颈椎连接着的破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气音。
他扔下水杯,慌不择路地逃回二楼,缩进被子里抱着身边的人瑟瑟发抖,却突然意识到那人的身体已经冰凉。杰弗里慌张地把背对着自己的人翻过来,借着月光,看清了他喉咙间深可见骨的伤口。
晨曦的第一缕光洒进房间时,玛丽娜一脚踢开毯子,披上她的小披风从壁炉前一路蹦跶到厨房从。
桌子上只有昨天吃剩的炖菜和腌鹿肉,她踩着凳子把剩菜倒进锅子里倒水加热,顺手又往里面撒了把盐,掩盖隔夜食物难闻的气味。
走过壁炉时她假装没有看见那只在毯子里扑腾的小生物。没有必要,在第三十七次循环之后她就不再去记这些事。这里只有他们,只有他们能够活下来,也只有他们深陷轮回。那些小鹿在树林中欢乐地蹦跳而过,而她只能地三十七次在树下挖出那柄斧头再将它带回小屋。总会有迷路的小动物跟随而来,不久后它们就会消失,玛丽娜找到过其中某些支离破碎的尸体,小小的身子被撕扯开,温暖起伏的腹部瘪下去,柔软的皮毛虬结在血块中。第一次她还会逃走,第十次左右的时候她已经会熟练地割下还可以吃的肉带走。活下去的本能战胜了道德和理智,她距离自己走进这片森林的初衷越来越远。
她还记得刚来的时候。玛丽娜在森林里奔逃,她记不清自己跑出了多远,又跑了多久,她只知道必须逃走,那些顶着鹿头的怪物已经追了她很久很久。原本只是听说了这片树林里长着能够救老奶奶的草药,她才戴上了自己的小篮子,跟着燕子一路来到了这里。然而草药没有找到,却被骨头组成的怪物一路追杀至今。
她背上小包包走出门,从木垛旁找到昨天带回来的斧头。树林静默着,冷眼旁观她的进入。
玛丽娜找到了三岔路口,现在该去下一个路标了,三十七次,足够她在温迪戈的手下找到回家的路。不然她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外出。
树林会接纳所有的秘密。玛丽安坐在门前补着破碎的罩裙,针脚如同一只畸形的蜈蚣爬在华美的长裙上,和精致的花边与柔滑的布料形成鲜明反差。她的掌心有无数老茧,却无一是为了这种琐事而生。
当她穿上这件裙子时,她总是舞会上最耀眼的女孩,她有一头浓密的酒红色长发,漾着海浪的蓝眼睛,还有饱满的红唇。追她的人能够绕着舞会的会场排三圈。
然而没人知道他们的舞会女王在私下里是为优秀的猎手,她提着她的猎枪,潜进密林中,没有猎物能从她手下逃脱。她热爱来自泥土里的腥味,奔跑中树枝打在身上的质感比舞会上身边人的体温更让她兴奋。
她从衣兜里翻出一把小弹弓,白桦树枝做成的,底部有一道环形的划痕,透过弹弓的枝丫她望向树林,她曾经熟悉又畏惧的地方。那是她的第一把武器,她从那人个人上接过来,直到那一刻她才算真正活过来,从繁琐的文书和礼仪中,从繁华但沉重的礼服中。
他们在树林深处相遇,如同牝鹿遇上她的牡鹿。那是她的光,他们一同在林间和草地上奔跑,青草的香气环绕着他们。她解开发辫束成马尾,猎人粗糙的服装远比束腰来得舒适,那个人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教她适应树林的法则。
然而猎手也是世俗的猎物,女猎手穿着她的礼服逃进了最熟悉的树林,身后的人们化作狼群一路紧咬着她。当她回过神,她已经来到了这座位于树林中的小屋前。
她站在门廊上回头,温迪戈就站在在密林边缘,在月光下发出一声嚎叫。
“波丽琪登挥舞着斧头……砍了她爸爸四十下……”
杰克拽掉一只柔软的兔子耳朵,温热的鲜血喷到手上,手心里柔软的小身子滑溜到他几乎抓不住,所以他加大了手劲,手指几乎要勒断那细小的骨骼。
“当她想起她在做什么……她砍了妈妈四十一下……”
不断挣动的小生物总是要从他手里滑出去,他不得不不断换着姿势抓着它,于是他渐渐烦躁不安,手上的动作越发激烈,最后在一声咔吧声和从颈动脉喷射出的鲜血中,柔滑的小身子终于安静下去,连哼都没哼一声。
没了生命的身体在傍晚的余晖和低温中迅速地冰冷下去,原本柔软鼓胀的腹部也干瘪得如同一块久经使用被压到扁平的毯子,冰冷且无趣。尸体无法用来取暖,杰克随手一扔,残缺的尸体掉在干草堆上,冰冷的红色液体顺着草杆滴答而下,逐渐在黑暗中渗进泥土里。
森林会接纳所有的人和秘密。
包括一个杀人犯以及他的变态欲望。
撕开柔软身体的触感让他感到兴奋,他感谢他的父亲,感谢他赐予了自己这种本能,当他在父亲的棍棒空隙中看见父亲嘴角的狂笑,他就意识到了他们终将会是一路人。但是儿子重要完成弑父才能长大,父亲喉尖的一块肉和天花板上大片的鲜血成了他的成人礼。恐惧就是对力量的赞赏,父亲临死前的眼神就是对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的肯定。
但是显然不是所有人都为他的成长感到骄傲。那些人拿着刀子和斧头把他追进了树林,他如同丧家犬一般在这里躲藏,直到他来到这个小屋。
最初的惊惶之后是无尽的欣喜,森林如同一个沉默愚昧的长辈一般接纳所有的来访者,不问来历、不问性别、亦不问好坏。而他只需要在这里等待,就会有猎物自己送上门。
还有什么比守株待兔更让人快乐的呢。
玛丽娜走出了树林。面前是另一片开阔的原野, 只要跨过这里,走到下一片树林,她就能回到奶奶身边。
但是树林呢,她熟悉的白桦林在哪里?眼前平原一望无际,草甸绵延至地平线上,成群的羔羊散开在山坡上,放眼望去没有任何过于高大的树木。她不是穿过了白桦林才来到这里的吗,她没有走错路,她记得在她走进树林的时候,在入口处有指示牌,指着通向森林深处的路,她记得那个目的地叫……
叫什么?
燕子突然砸在她的肩头,她慌忙去接,然而手里却只接到了一副小小骸骨和一团熟悉的黑色羽毛。
回家的路,究竟在哪?不对,那幢小房子,山谷里的小房子,它究竟是什么样的?红顶吗?木制的?山谷……山谷在哪?
奶奶……奶奶的家在哪里,奶奶是谁?
玛丽娜回过神望向身后的森林,温迪戈在树丛中向她招手。
残留在手指间的液体在风中带走了些许体温,杰克抱起了脚边的木头,正要去捡掉在脚边的斧头,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沙哑的长嚎。群鸟从林中飞起,温迪戈从树丛中冲出,粗壮的树枝被他撞飞开去。怪物看到了杰克,径直向他冲来。
他顾不上捡起斧头,抱着木头冲向房门,然而门是锁上的,他惊慌失措地掏着口袋,却什么都掏不出来,他突然想起来,钥匙被他放在了壁炉边上。
他回身,眼前只有温迪戈的利齿。
玛丽安从椅子上惊醒,梦里野兽的咆哮还残留在耳边。
梦里她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湿漉漉地粘得难受,于是她走出屋子想要去水井边打水洗洗身子。她提着水桶,走过门前的那一滩血肉,不去看女孩灰白涣散的瞳孔。她打上了水,在井边脱下衣服,细白的身子在黄昏的余晖中被染上一层金。玛丽安用一块破旧但干净的白布擦拭身体,抹过后颈,擦过乳房,最后捧起水桶,将剩下的一点水从颈子处浇下,水珠滚过女人修长的双腿滑落进泥土。她套上衬裙,将头发拢到一边,带着一身的水汽在傍晚的细风中走回。
入眼的第一个事物是桌子上的笔记本,白色的封皮,走近了看能够看见本子上覆盖着大片来路不明的黑色灰烬。
玛丽安记得自己离开之前桌子上并没有这个东西,但是那白色的封皮似乎带有某种不知名的魔力,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玛丽安打开了本子,里面是一些凌乱的字迹,但是多少可以辨认。
“我们都不会死,这是一个幻境。”
“树从地下生长起来,捕获猎物,我看见了,就在地板之下。”
玛丽安的目光移到脚下的地板上,灰黑色的木板勉强还能看清属于树木的纹路,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那般直视着她。
玛丽安突然觉得冷,仿佛屋外的寒风侵蚀了进来。她走出屋子,温迪戈正等在那里,等在草丛上女孩的尸体前,手上还挂着一截小肠。玛丽安走向门前那摊血肉,扒开肠子和碎肉,柔滑的肉和血液滑过指尖的感觉让她心悸。她从里面翻出那把豁口的斧头,起身时几乎要碰到温迪戈的下巴,从破碎气管里呼出的温暖气流吹在她的脸上,带出的竟是青草的芳香,这大概是他们头一次如此接近。温迪戈温顺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回到屋里后,也顺从地跟上去。
玛丽安迅速锁上门,盯着地板上那只巨大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一下又一下劈开了地板。
被树藤包裹的巨大黑洞出现在她面前,从深渊中吹出带着腐臭气息的暖风,她一斧头砸在树藤上,从断口处渗出深红酸臭的汁液。
屋外的怪物躁动起来,砰地一下撞在门上,利爪抓着门板,似乎马上就要破门而入。
玛丽安继续念着纸上的字:“树不会死亡,树扥根系深入地下,扯出营养滋养着它的猎物,它以我们的梦境为食。”
温迪戈走到了窗户边,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血泪,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呜咽,一只手掌覆在玻璃上,抹出血色的手印。
“我没有办法活着出去,这里就是一场噩梦,这是第三十七次,除了死亡我想我出不去了。”
她握住了手里的小弹弓,温迪戈的眼泪砸在窗框上。顺着温迪戈的身后她看见绵延无际的森林,遮蔽了远方的天空,她怎么砍都砍不尽的森林,她走不出去的森林。
她看见温迪戈喉间的伤口,那形状她曾经见过,在那个人的身上,在她逃进森林的十分钟前,那个人的血肉落在她的手上,他用模糊的气音让她快逃。
“夜晚和噩梦都太过漫长了。*”她喃喃着,将斧头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玛丽娜在午夜醒来。
炉火依然在熊熊燃烧,这让她还不至于感到寒冷。她抬起头,正对上面前那个人的目光。
杰弗里也望着她,玛丽娜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头顶鹿角的自己。
“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现在我要飞走了。”玛丽娜说,眼神不似一个天真的女孩,反倒更像一个成年的女人那般决绝狠辣,“你为了让我看起来更逼真,甚至为我构筑了虚假的记忆。”
杰弗里不解:“你在说些什么?”
“你为了掩藏自己,才制造了我们。”女孩抱着她的旧猎枪,“你才是那个胆小如鼠的恶魔,你才是那个不敢面对温迪戈的人。”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承认杀死了自己喜欢的人有这么难吗?”玛丽娜说道。
杰弗里突然挥起斧头,照着玛丽娜的脑袋狠狠砍下去。没有预料之中的鲜血四溅,没有骨头粉碎的咔啦声,只有一声清脆的、仿佛什么固体碎裂的声音。
杰弗里愣愣地看着眼前碎裂的镜子,那里面是玛丽娜的脸庞。不对,那不是玛丽娜,那是玛丽安,穿着衬裙、有着一头红色长卷发的玛丽安,但是也不对,镜子里那人的确有玛丽安的红卷发和玛丽安的衬裙,但她是蓝色眼睛, 还有草莓奶油蛋糕那般白皙的脸庞和饱满的红唇,点缀着巧克力碎屑那样的雀斑。长发下是杰克的脸,一张平平无奇的男孩的脸,薄薄的嘴唇,棕色的眼睛,胆怯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被撕坏的衬裙只能面前挂在一边的肩头,挡不住那人平坦单薄的胸膛。
——那是个穿着裙子的男孩,唇上还残留着红色的唇膏。
小屋的风景在他眼前退去,地板坍塌,他下落,下落,再下落,深渊吐出温热和腐臭的呢喃欢迎他。他落进一大堆烂泥状的腐肉里,仿佛落进母亲的怀抱,在成堆的肉里,他甚至听见了无数的呓语,男人、女人、孩子、老人,无数的灵魂在哭泣,在无尽的噩梦与美梦中挣扎沉沦。
他拽着树枝爬出腐烂的泥沼,拖着吸满了恶臭液体的沉重裙摆,一瘸一拐地沿着树根走向深处。野兽的哀嚎隐隐从上方的黑暗中传来。
越往深处的黑暗中走,那些腐尸就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尖刺的藤蔓,他赤脚走在那些粗糙的树根上,
最后他终于来到了这一切的源头,位于树根间的简陋王座,王座上的人沉沉睡着,怀中抱着一个鹿的头骨。漆黑的双翼从他身后伸出,又被树藤绞死到不成样子。树根从那人的脚下蔓延开去,消失在他来时的黑暗中。
他望着那张脸蛋:如此貌美、如此精致,曾经那双眼睛只看着一个人。他曾拥有一切,但也亲手毁了这一切,然而他对此的回应只有逃避,他逃进了自己的梦里,拉下了更多的受害者。被惨叫环绕的时候他才能安心,这个世界上不止他一个脆弱的灵魂。
他想起来那些受害者留下的纸条,他用玛丽安的身体看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要如何选择,是活着陷入永恒的循环,还是迎接名为死亡的自由。”
“我喜欢他,是我杀了他。”
他说着,对着王座扣下了扳机。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带出的火花点燃了充斥着这空间的腐败气体,最后的记忆是太阳一般绽开的巨大光亮以及无数虚无却尖锐的哀嚎,在层层空间的阻挡下竟好似教堂的管风琴和圣诗班。
温迪戈疯狂撞击着木屋,利爪抓挠着木头拼成的墙壁,然而木屑在他的脚下堆成了小山,木屋却毫无任何破损,连窗户上的玻璃都没有裂缝。屋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温迪戈跪在地上,发出绵长凄厉的哭嚎。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窗子前,温迪戈用余光看见了她,他疯扑上去,捶打着玻璃,口中是含混不清的语句。
玛丽娜眼中,怪物在逐渐变化,鹿角脱落,血肉褪去,骨骼变形,缠绕在他身上的枯藤化作漆黑的斗篷 ,最后斗篷之下出现的是一具人形的骨架。
骷髅锤着玻璃,下颌骨一张一合,透过玻璃隐约传来的声音里是她曾经的名字,或者说是她本体的名字,在他还是恶魔的时候,在他还清醒地爱着死神的时候。
她举起了猎枪,瞄准了窗户。
子弹击碎玻璃时有些许碎片落进了死神的眼眶,他扒着窗户,向着玛丽娜伸出手,试图去扯她的小裙摆。玛丽娜反手将一个物件砸在他脸上,接着在死神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纵身跳进地下室。
“拜拜。”死神听见女孩用他熟悉的那个柔软的声音说道。
横梁在下一秒砸下来,彻底封死了她能出来的希望。
死神呆愣愣地坐在地上,握着那只弹弓,在灵魂的欢呼中失声痛哭。
火柱冲上夜空,长久以来被引诱杀害的灵魂冲出地下室,环绕着火焰欢呼雀跃。死神的身体却如同提线木偶般倒在地上,玻璃的碎片从他眼眶中落下,如同星屑。
随着屋子的倒下,死神的身影在晨曦的第一缕光中化作灰烬消散,弹弓从他手中落下,躺在一小撮灰烬中。取而代之的的则是另一个披着黑袍的相同身影,手握镰刀,从树林中走出。
灵魂激流奔涌向他身边,逐渐汇入他的斗篷之下。他走向焦黑的废墟。途径那个弹弓时环绕着他的黑雾替他拾起了弹弓,死神抚摸着那上面已经被磨到光滑的表皮,扫开了所有障碍,找到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倒塌的楼梯对他构不成障碍,他一跃而下。
地板下方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要宽敞,能够直起身,但也就是普通地下室的大小,环绕在身边的黑雾替他扫开杂物,他看清了倒在地下室角落里的恶魔的尸体,怀中还抱着一颗温迪戈的头骨。
他蹲下去,仔细打量恶魔精致的眉眼。他没有重生之前的记忆,死亡本身当然不会死去,但是属于这个存在的意识则会不断更迭。 但是他依然能察觉到自己对眼前这个灵魂的侧目,属于死亡的灵魂在悸动,本不该属于他的那份情感在泥沼上热烈生长,对于他无法给予恶魔曾经的那份爱,他很抱歉。然而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恶魔已经深陷泥沼。
“既然过去的我愿意死于你手,那他一定爱过你。”
死神抱起恶魔的尸身,恶魔身后的墙壁上缓缓裂开一道门,他走进去,狭窄漆黑的走廊里只有一道向上的阶梯,在阶梯的终点是一点点微不可见的光明。他拾级而上,走进那点光亮。接着白色的光转化成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过往的行人看不见他,炫目的灯光落进脚边的积水。
他抱着爱人的尸体,消失在人群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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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我暴躁了,都得给我死!
免责MODE:笑语
作者:落水
关键字:星行纪
文体:小说
正文:
我现在是在一座海岛上,时间约九点,我正吹着冷风烤着肉,肉很香,但并不好吃,我想吃,但并不享受。
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十一天,距离我的目标还有很长的时间,我虽然懒得去计算它,但我依然每天都会想起它。
不由自主地想起它。
但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在考虑今天到底能弄到点什么吃的。
以及最重要的,到底该对镜头说点什么。
我承认,这个我没听过的纪录片摄制组在几个月前刚刚找到我,并邀请我参与一个多人参与且带有一定竞争意味的野外独居纪录片的时候,我确实没有正确地预估到这种拍摄可能存在的诸多现实问题。
例如从片酬、人员配置及筹备工作等方面明显体现出的资金紧缺问题,这直接导致我们十几个参与者不得不尽可能分散到了一座实际面积非常狭小的岛屿上进行拍摄。
还得想办法不要与其他人的活动范围产生交互,进而引发一些公平参赛方面的问题。
实际地处理下来,基本就是这附近谁活动过了,谁设置好了陷阱,谁来取了水,打了只松鼠,别人就最好不要过来了。
颇有点先到先得的意思。
然而这座岛着实有点小了,小到几乎随便挑个方向,走不出几里地就能一头闯进某人的营地里。
这种情况大概是每个人都没想到的,但毕竟来都来了,还是要为自己争取最好的生存空间。
然后我们就不得不浪费本应在体力与精力最好的前几天,不是去搭建一个坚固的营地,而是去积极地对周边环境进行“探索”。
而我们显然不能对镜头如此说明,就得想出种种能够站得住脚的理由去解释这种不那么专业的行为。
我已经能够预见到未来节目正式播出的时候,我在观众们挑剔的目光中会呈现出怎样的傻样了。
傻妞一个,没什么能耐,就知道一堆大道理。
没什么能耐还来参加节目博眼球?
我认识她,她有过一个旅行节目,还参过军,还以为她挺强的,想不到这么弱,她到底是怎么火起来的?
丢我们国人的脸!
诸如此类的种种必然是少不了了,我其实平时并不会太在意这一类的评论,但那些时候我多半都对自己挺满意的,而现在显然不同。
所以我光是想想,其实就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动力来支撑我继续参与下去了。
但工作毕竟是工作,无论我喜欢与否,该做的事儿都得去做,况且如果有机会胜出的话,多少能缓解一些我接下来打算转型的压力。
如果不能,那至少表现好一点,这样还有下一季的话,或许他们还会再邀请我。
虽然我并不想再来。
或者别的节目组也行,这也没什么好挑的。
想到这里,我啃着手边表面焦透了,内里却还有点生的干涩无味的肉串,对着镜头说了几句俏皮话。
谢了小松鼠,你是我这九天来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这不好笑,但尴尬也是节目效果,不是么。
没烤熟的这部分可千万不要有寄生虫啊,我的朋友。
太好了,这只松鼠小朋友到头来还是送了我一个腹泻大礼包,虽然情况不是那么严重,但也让我整个前半夜无法入眠。
然后与后半夜的暴风雨无缝衔接。
之前忙于圈地盘而没有好好搭建庇护所的弊端也显现了出来,暴雨首先冲走了我草草铺设的隔雨层,我的小屋立刻变得泥泞不堪,篝火被浇灭,湿润的草垛也没法再把火生起来。
我缩在角落里想着,这屋子起码还能挡挡风,然后一阵狂风就把我搭设在屋顶的木架吹飞了,整个小屋几乎当场散架,我慌忙带着仅有的工具逃了出来,站在狂风暴雨之中,看着被雨水冲刷着的几根仅剩的撑木,我的心里充满了退赛的念头。
然后我发现,我在睡前忘了关闭的摄像头已经把这一切都录了下来。
要对着镜头说出我受不了了,因为种种主办方和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我要退赛了,这种场面光是想想就令我不寒而栗。
又或许,我的战栗只是因为周围的暴雨。
但我不由得想到,要是这种节目录制的时候不要把摄像机放在我们的身边,让我根本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会看向我,或许我会感觉好得多。
当我知道别人会从什么角度看向我的时候,总会有些忍不住要表演一番的。
于是我终究还是没能掏出随身携带的卫星电话,去拨出那个代表要放弃一切的号码。
事后想想,这种不放弃本身,真是像极了自己平日里的倔强。
那么多的坚持,都是因为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
又再把话说回来的话,其实无论情况如何我该做的事都不会有任何差别,归根究底这是我的工作,即便我大部分的工作都还算是过得去,但总也会有那么一些工作是让人不爽却又不得不继续做下去的。
如果因为情况略有不适我就掉头离开,那么我或许也未必能够走得到今天的这一步。
当然也可能走得更远,谁知道的呢。
无论如何,浇筑了一整夜的暴雨终于还是在清晨时分结束了,坐落于北海的这座小岛几乎感受不到多少冬日的暖阳,反而促进了泥土中的水汽蒸发,带走了更多的温度。
包括我在内,一切都是潮湿不堪的,升不起火,我就在泥泞中重新架设摇摇欲坠的庇护所,所剩无几的体力几乎在寒冷中彻底耗尽,我颤抖着劈砍粗壮的树木,用麻木的双手把它们扛在肩头,再回去搭建我早该用心去建设的小屋。
这一切完成的时候,我的身体早已经冻僵,周围甚至下起了小雪,周围的地上都已经结出了薄薄的一层冰,冷风吹着湿透的衣服让我变得更冷,我不得不把它们脱下挂在门外,让寒风将它们吹得彻底冰冻,再拍掉冰碴就直接套在了被冻得铁青的身上,这下终于算是为能为自己保存些许的温度了。
我还经历过更糟糕的状况,我不确定自己的身体能否接受,但我知道我的心理还可以继续下去。
难受吗,不爽吗,是的,都有。
如果这个节目组的前期筹备能再好一点,资金再充裕一点,赛制再完善一点,那么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但我还接受过更加无理的任务,我知道,有些事不是想当然地那么简单,当我决定了要这么走,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只看我自己能否承受了。
毕竟,这些影响到了我的场外因素,如果它影响到了我们每一个人,就等于说没有影响任何人,不是吗。
我想着,至少昨晚的这一场风波充满了节目效果,观众或许会一边怀揣着恶意和指责来针对我,或许有些人会对我的遭遇充满同情,而节目组拿到这些素材的时候,肯定会爱死我了。
总之,到第二天的时候,一场严重的感冒理所当然地找上了我,持续的低温榨干了我几乎全部的体能,但靠着塞进怀里用体温烘干的干草,我还是成功地生起了火。
我又再花了两个小时来烘干备用的柴火,然后把它们一股脑塞进火堆,就陷入了无可抵御的沉睡。
我真他妈早该退赛了,再度醒来的我不得不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做心理建设,才停下了对自己辱骂的念头。
现在小屋里的热量已经逐渐恢复了一点点,只是火堆已经快要熄灭了,然而火堆的高温把周围潮湿的泥土烘干,又让这些水汽挥发到了空气中,这些水汽最终在房间的各个边角处凝结,我翻身起床的动作震下了一片片的水珠,让我差点误以为外面又再下起了雨。
毫无疑问,除了腹泻的症状稍有好转以外,又累又饿还感冒了的我已经走到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局面里,我熬过了这次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但我的体力已经透支,即使有着充足的补给来恢复,恐怕也需要足够舒适的环境加上足够的药品和时间才能够恢复,这意味着我必须尽快找到能够让我撑过许多天的食物。
在火堆边上使劲地烘暖了身体后,我拖着虚弱的腿把不大的领地绕了大半个圈,渔网里没有鱼,套绳陷阱里也没有野兔,落石陷阱里也没有松鼠,一边走,一边还要对镜头挤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一边还有说着俏皮话表示我心里有谱,但在之前鼓起的劲头已经暗自熄灭,恐怕这就是我的极限了。
一片规整的足迹就这么极突兀地闯入了我的视野。
这是一条中型动物日常活动踩踏出的小径,目测是一头野山羊,我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就发现了它,当即设立了一个套圈陷阱,然而在之后的几天里完全没有再发现有任何动物经过的痕迹。
由于再往前一段路就是另一个参赛选手的“领地”,我一度怀疑它早已被其他人抢先捕获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只要我的陷阱能够发挥它应有的效果,我将获得一段不用担心食物的时间,每天窝在小屋里把感冒养好,让我能够在这座小岛上过上相对滋润的生活。
我太需要它了。
我连忙带着摄像机赶了上去,越是靠近设置陷阱的地方,我就越是紧张,当来到转过去就能看到陷阱所在的山坡处时,紧张的程度甚至比我的小屋倒塌的时候都还要多。
树断了,我的陷阱悬挂在一棵柔韧的杨树干上,我知道它不够粗壮,但这是最好的陷阱地点。
然后它就这么断了,我的猎物踩中了我设下的陷阱,在这片泥泞中留下了一大片混乱的挣扎痕迹,然后带着一整根树干逃走了。
即使镜头就在我面前,我还是忍不住骂了起来,我顾不上前方是另一个人的领地的问题了,去他妈的规矩,我要追到那头羊,杀了它,剥皮割肉后带回我他娘的小屋里。
从现在开始这已经不是什么节目的问题了,这他妈的是个人恩怨。
树干拖在地上的痕迹再清晰不过,我用最后的体力追了上去,一路走了很远,有些地方伸直能看得出它带着一根树干被卡住了的痕迹,这很好,挣扎会不断消耗它的体力,惊慌则会加速这个过程,不断收紧的套索会让它的腿逐渐失去知觉,最终陷入无法控制的痉挛。
然后它将倒下,被我找到,继而被我亲手割断喉咙,随而终结它和我一并的痛苦。
我只是实在没想到,它居然主动选择了自己的命运,越过了这座岛上最大的一条溪水,从几米高的悬崖边上一头跃了下去,当然,很可能它只是再次被套绳缠住了,进而在这片泥泞湿滑的斜坡上滚落了下去,但这个结局在我眼里就是一种饱含着固执的决意。
所幸,套绳还是把它捆住了,这头浑身沾满了泥的黑灰色山羊就这么挂在悬崖边上,并没有完全从悬崖上滚落下去,现在我只需要想办法把它拉上来就够了。
如果放在以往的话,我凭自己的力量也能把它拽上来,但这个举动无疑超过了我现在的能力范围,即便这么硬撑着把它拽上来,我也不可能再有把它剥皮肢解后往返多次运回小屋的体力。
噢,还有要命的摄像机,我得把它架设在一个合适的地方,把我用充满机智的方式将它拖上来的全程摄录下来。
半个小时后,我放弃了各种花哨而完全没有起到作用的方法,我相信这是因为感冒和疲惫的双重作用,否则我应该能够想出合适的方法的,但现在,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只会浪费我更多的体能。
我用木棍尽量把套绳搅了起来,紧紧抓住木棍的两端,双腿撑在两侧的石头上,靠腰腹的力量把它慢慢拖上来。
这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强烈的颤抖,虚弱无力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本该有着强大力量的腰部仿佛手机来电一般疯狂颤动,我知道这口气只有一次,一次无法拖上来,我就再也没有再来第二次的力气了,于是我拼尽了全力地拖拽了起来。
那感觉,仿佛我在与整个大地在较劲一般。
而没有人能够赢得过大地,所以我软弱的双腿滑离了湿滑的石头,我顺着被拖上了一段的绳索往下猛地滑落,随后因为我和这头死山羊的体重而绷断了缠在旁边树干上的绳索,一同从山崖上滚落。
那一瞬间,我不由想到,我他妈又给节目组贡献了一个好镜头。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躺在了一个简陋的帐篷里,这显然不是我的小屋。
柳允晟给我递了一碗汤过来。
他在溪水边发现了我,当即把我带回了他的营地里,替我烘干了外套和裤子,还喂了些鱼汤给我,据他所说,如果我半个小时内不醒过来的话,他就要通知节目组过来接人了。
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非常“贴心”地关闭了摄像头,这样如果我想的话,我还能够装作一切没有发生地回到节目里去。
我表示,你错过了救下我的镜头,如果节目组知道的话恐怕会想要杀了你。
他表示我可去你妈的吧。
他虽然是个韩国人,但是东北味儿的脏话倒还挺正宗。
总之,我和他是这个节目里为数不多的两个亚洲人,他希望我们都能好好参赛,提高亚洲面孔在这类节目里的出场率,如果可以的话,不被发现地适当作弊也无所谓。
唔,我本想吐槽你这还真是符合我们对韩国人的刻板映像,但想到我现在是受益者,硬生生地把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他的帐篷虽然简陋,但是好东西还真不少,由于刚抵达这里就找到了一个极佳的鱼洞,他直接过上了不愁肉食的生活,于是也没有过多对周边的环境进行探索,只是慢慢地收集着周围的可食性植物,打造各类工具,准备着盖一个足够豪华的大型庇护所出来,颇有些教学表演的意思。
可惜的是他没有发现那头羊,恐怕已经被水流冲进海里去了。
他为我煮了一整条鱼,还加了些草药在里面,还想要送我一条鱼,让我假装是自己捕到的,带回自己的营地里去。
我只接受了鱼汤,因为我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心思了。
消化一下这顿久违的鱼羹,在火边暖一暖身体,体力一恢复我就要回到我的小屋里去,拨出节目组的电话。
在这段时间里,他每日的收鱼时间到了,于是出去了一趟,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我也准备要走了。
他显然还是不希望我退出,在他眼里我还有继续坚持的能力,而我离开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亚洲人留在这个节目组里了。
没事的,你就带着我,和我的礼物继续奋斗下去吧,我如此说道。
他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后淡然地笑了起来。
我当然已经发现了,他忙着处理那头羊,又要小心不要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气味,还得尽快返回营地里查看我的状态,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背上沾染了一块羊脂也是正常的。
他想要赢,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我并不反感他的行为,即使他不将那头羊藏起来,我也已经没有再继续进行这个节目的动力了。
这一切是我从一开始就不够严谨且专业的计划所导致的直接结果,无论节目组如何,赛制如何,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做到我本应该做到的事,才会致使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不是他藏起了那头羊,而是我不想再追究了,权当送与他,让他能够坚持下去完成理想也是好的。
他说,如果这不是一个比赛,他恐怕会当即和我一起走。
我没说什么,默默离开了。
四个月后,节目上线,我的一系列悲剧果然成了整个纪录片里最热门的镜头,其中充满了同情和辱骂双方的疯狂掐架,节目组在联络我签署下一季节目意向合同的时候,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柳允晟靠着自己充足的鱼干储备和一整头山羊,成功地成为了整个节目里支撑得最晚的人,完成了各种炫技性的表演,还拿走了大奖。
这下他和我都成了这个节目里最成功的角色了,他恐怕也很高兴吧。
当然了,他也没有再联络过我。
今天我刚刚剪好了一次普通的旅游Vlog,由于节目的热播,观众的留言里大多是想让我去野外生存,当然,冷嘲热讽的也不少。
行吧,那就再去录一次吧。
就是这一次得好好考虑清楚要去哪里拍了,现在的这群观众可不会接受我缺乏节目效果的视频了。
嗐,我也不想搞这种屁事,可谁叫赞助商给的钱多呢。
备注:寻思了几天,两个角色直接拿写法来区分开好了,不知道这一次的效果还够不够克制
免责MODE:笑语/求知
作者:遠夜
七月上旬,南方的气温已迅速进入全年最炎热的时候。
一位背着行囊的旅人来到这一坐落于中国南方的小村落,此时村里大部分的劳动力都忙着夏收,多分散在各自的田里劳作。只有幼小到还不能干活的孩童,以及年迈到干不动活儿的老一辈或在家中,或在外面的阴凉地扇着破陋的蒲扇避暑。
“老伯,请问邵家别墅是不是往那边走?”
穿着深绿色吊带衫和迷彩长裤的女性单腿下蹲,右脚后撤小半步,一看便是非常正规的蹲姿。她朝坐在树荫下的老人询问时,特意让自己处于老人的下方。
这块小树荫下只有一名老人,他穿着带补丁的短袖,面容如山川般有着深深的沟壑,但眼睛却十分清澈,和这位二三十的外乡人并无太大差别。远眺着田地的目光收回,落在向他问路的陌生人身上。
“邵家、别墅?”小板凳上的老伯念叨几句,又打量几眼女性的外表,“你是、你是来找那个鬼屋的?”
“对对,就是传说中闹鬼的别墅。”年轻人还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老伯,相片中俨然是一座已经荒废的二层建筑,“就这间,请问是往那儿走吧?”
头发花白的老伯眯起眼睛后仰脑袋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啊,是、是。就是那儿……你也是去内什么,直、直播鬼屋探险的?”
“差不多。但我就是单纯来瞅瞅,不搞直播。”
旅人收起递还给她的相片,向老伯道谢后便准备走了,动作干脆利落,目的性极强。
“哎你、你等会儿走。这大白天的就去鬼屋探险啊?怎么也得等、太阳下山了再过去吧?”老伯放下扇子招呼已经走出树荫的外乡人,稍有些磕巴地劝告,嗓音粗噶,“我们这村儿、虽然地方偏,但是该有的、给客人住的地方,那是都有的。以前那些去鬼屋的,都会先去那儿等日落、完事后再回那儿休息,大妹子你也上那儿等就行!”
在太阳底下听完老人全部话语的旅行者望了眼他所指的方向,心里大致有了数,便挥手高声喊道:“成!我先去探探位置,探完就去您说的地方。谢谢啊老伯,您接着休息吧!”
树荫下的老伯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前来鬼屋探险的旅人不仅看着高挑,脚程也极快,一会儿就走远了。
他起身走到树荫边缘探头瞧了一瞧,见那年轻人确实朝鬼屋的方向离开后,便捞起小板凳,将蒲扇插在怀里,踩着脚下破旧的凉鞋沿着路走到那栋比同村的民居豪华数倍且外型更加规整的建筑里。
老伯一进门就对坐在前台无所事事的服务员说道:“通、通知你老板,有客人到鬼屋内、内边去了!”
——
最近一段时间在网络上炒起不少热度的鬼屋,便是旅行者此时面对的一栋两层小别墅。根据某些来源不明的介绍,这栋别墅曾经住着一对退休的老夫妻,他们双双离世后就彻底荒废了下来。
前不久有寻访废弃建筑的主播来这里直播探险,结果碰上闹鬼,过程被摄像机实时记录并播放给所有正在观看的人群。得到亲友分享的消息,临时涌来观看直播的观众随着第一次高能场景出现之后就不停增长,直接让这位并不出名的鬼屋探险主播冲上实时榜单第一名。
之后被热心观众发到网上的录播也有近百万的播放量,成为这类直播界天花板级别的视频,这间平平无奇的乡间别墅随之出名。陆陆续续有其他跟风的主播和喜好猎奇的散客千里迢迢过来凑个热闹,其中碰上鬼的和没碰上鬼的大概对半开。
从来都是那些人世世代代繁衍耕种的小村庄因此起了些波澜,迎来了外乡人经常出入的稀罕时期。
而这位挥别老伯的旅行者,也是其中一员。
“喂?”
手机震动,她接起电话。
“飞星姐?你到地方了没?”话筒对面年轻活泼的男声问道。
被称为飞星姐的旅行者名叫白飞星,职业旅行作家,以‘飞星游天下’的笔名发布旅行见闻及绘画作品,在网路上颇有名气。这次专门来到这座村庄并非是想凑热闹,旅行家的本职和直播鬼屋探险几乎不搭边,跨界来夜探鬼屋纯粹是以前在部队里的兄弟找上门求助,受其委托专程到这儿调查一件事。
犹记得,那天这位仁兄是这样‘撒娇’的:‘我的姐啊,我的亲姐,百忙之中抽空帮小弟一个忙成不成?就最近有个出名的乡下闹鬼宅子,它其实是我朋友的朋友的爸爸的房产。他们一家人都移居海外很多年了,基本不回国,就把那房子给荒置了,现在才得知自家爷奶的养老别墅被当成鬼屋招人参观……’
语气可怜巴巴,话的内容倒让白飞星觉得十分滑稽的同时也感觉到这家伙所谓的‘朋友的朋友’还真够有钱。不但能举家迁至国外、老人可以住别墅,在明知可能不会再回国的情况下居然不出手闲置房产,属实富豪。
‘姐你不是职业驴友吗,能不能帮忙去她宅子瞧一瞧是不是真的闹鬼?就当成农村一日游呗。哎,你说我自个儿?我的情况姐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工作实在抽不开身,没时间呐……姐你去稍微瞧瞧就行,我就想得个靠谱的信儿,也好有个交代。人家小妹妹的请求,我这不是不好拒绝么……’
又好说歹说讲了一大通没法拒绝小姑娘、这桩事很简单等等说辞,白飞星听得心里直笑,想到接下去的一段时间确实还没有安排,索性答应了小弟。
当初一起服役的兄弟姐妹退伍后各奔东西,艰苦但温暖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可情谊还是牢牢地留了下来。小弟现在是家私企的员工,工资待遇据了解都还不错,就是有个当代企业员工的通病——非常忙碌。
都是一块儿在边疆参加训练的好队友,遇到困难当然会伸出援手互相帮助,更何况这件事对她来说也不过举手之劳。
“你小子可真会挑时间,我正好在人别墅门口呢。”
白飞星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捏着相机咔擦咔擦拍了数张相片。这栋别墅距离村民们的住所有些远,似乎是特意挑选了僻静无人的地块儿建造的,带着十足的隐居养老气息。四周栽种了庇荫的树木,门前有池塘、院子和室外桌椅。
一路顶着太阳走来,闷热的天气却在进入别墅范围时忽觉清凉。此处的温度明显比其他地方低一些,可能是树木和池塘的功效……也说不定,是鬼魂的阴冷?她兀自笑了一声,并不相信鬼怪的存在。
站在门口打量一圈,手头并不富裕的白飞星惋惜道:“你朋友家的别墅太可惜了,荒废前肯定是个度假养老的好地方。就算定居在国外也完全可以时不时回来小住,弄成这样真他娘的浪费。”
嘴里顺其自然地冒出来一句脏话,这是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退伍后由于需要录制视频的缘故强行改掉了,但在和以前的队友讲话时偶尔仍会无意识地过个嘴瘾。
对面有求于人的小弟也不好据此发表意见,只憨憨地附和:“成,我回头就给她说道说道,好好批评教育一番。姐您先看着,我一会儿把今天的活赶紧干完,晚上咱们连线直播哈。这村子我记得有个搞农家乐的地方,提供住宿的,地址待会挂了以后我发给你。”
“那地方我知道在哪儿,村里老人告诉我了。你就赶紧干你的活,干完趁早休息会儿。实在太累就别勉强自己,我既然答应就会好好完成,懂?”
“懂,懂!不愧是我们的飞星姐,走到哪儿那都是受人礼遇的内个啊!”
他的语气夸张到白飞星仿佛能看见这家伙挤眉弄眼比个大拇指的模样,好笑的同时也怪招人疼的,不愧是当年大伙儿都宠着的小弟,调节气氛的逗笑能力拔群。
“那我挂了哈,姐你多保重,咱回头见!”
‘嘟——’
挂断的电话被白飞星随手放进兜里,她靠近大门的同时再次打量了一番入口院子如今的光景,这幅惨不忍睹的画面。
门前支撑二层阳台的左右两根柱子上各挂着一幅裱起来的书法作品,白纸黑字,以楷体写就。远看还不错,近看能发现不少灰尘和污迹。依白飞星外行人的眼光审视,完全称得上为两幅赏心悦目的作品,笔画分明且端正庄重。既然挂在这种地方,它们理应是一副对联,但内容却并非对联中常见的如‘一帆风顺吉星到,万事如意福临门’这类寓意好、老年人尤其喜欢的吉祥话或祝福。
它是一句谚语——‘亲者割之不断,疏者续之不坚’。
张贴在家门口的对联竟是如此内容,着实耐人寻味。
移开目光望向四周,好端端的池塘只剩下散发着臭味的绿水,随便一瞧就看到许多虫浮在水面上来回滑动。里头养的鱼也不知道被野猫野狗捉走了还是连尸体都已经分解完毕,反正一条也没见着,整片水域死气沉沉,只有无穷无尽的绿藻和浮萍挡着表面。
池塘右边的院子里娇贵的植物因无人打理而衰败,野花野草倒是长得尤为茂盛狂野,把颇具意趣的石头小径都快遮没了。周围长久未曾修剪过枝条的树木也将手伸向了别墅二楼的阳台,更厉害的还在大风天气里被吹断,整截枝干都落到里头。
阳台内部的具体情况还看不清,但想来肯定一片狼藉。
应当是天气晴朗时好去处的室外桌椅也不逞多让,桌子上积了不少灰尘和落叶,椅子有两把翻倒于好几米外,剩下两把虽然还在原地,但显然不彻底清洗修补一番根本没法用。理论上还应该有把遮阳的大伞,然而在视线所及处没能发现,大概是荒废期间被风吹远了。
如果不是专门冲着鬼屋的名头求个猎奇,远远地望见别墅门口这番景致,绝对没人还会想进门瞧瞧。
“惨。”
摇摇头对入目所见简要评价,白飞星握住门把手前注意到把手竟挺干净,看来近期就有主播或普通爱好者来过。
往下一压,没有上锁的大门简简单单地被打开,露出别墅的内胆。
一座占据一面墙壁的佛像正对着大门拜访,与双开门各自占据别墅最外侧和最里侧的位置。白飞星挠挠头,她不太懂佛,不知道这尊头戴八角金冠,双目低垂,额间有第三竖目微张的菩萨是哪路神仙。佛像的桌前摆放着两根已不亮的蜡烛、一座相比于佛像的大小显得格外迷你的香炉,和一桌种类不同的水果贡品。
不去看在这环境中颇为令人不适的雕像,白飞星在遍布灰尘的地板上走动,初步查看了一圈别墅第一层的构造。入口左侧是厨卫和客厅,右侧是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中间隔着一条走廊以及通向二楼的楼梯。
别墅的采光不错,有太阳的时候不开灯也还算亮堂。不过为了晚上的行动做准备,白飞星找到大厅墙边的开关,姑且抱着尝试的心态按了下去——果然没有反应。是吊灯本身坏了还是房屋已经停水停电,这点她不清楚,但显然不管那种可能性都不是今晚能够解决的问题。
‘咔嚓’
把一楼的每个房间和每处角落沾满灰尘的样子都留存进相机,白飞星从拐角楼梯上了二层。二层房间构造和一层差不多,只不过客厅和门厅的位置变成两个串联的正方形露台,大半面积都被如她所料被树枝挡住。
二层客厅右边的两间房都是卧室,左边也有卫浴和一间杂物室。
“……这么多卧室?”
拍下照片后,她有些奇怪。二楼的两间卧室应该是客房,可这间乡下的小别墅有必要特意弄那么多卧室出来吗?看里面如出一辙的摆放和些微被人动作的痕迹,白飞星猜测在有人过来探险之前,二楼的这两个房间根本无人使用。
不仅如此,虽然整个二楼也和一楼一样被灰尘和吹进来的落叶残枝填满,但明显能感觉到别墅二楼没有任何生活气息。卫生间没有毛巾、洗漱用具,客厅沙发和茶几也仅仅是个摆设,桌上有盆绿植勉强让这部分家具看起来没那么空空荡荡。
出于好奇,白飞星打开了两间卧室的床头柜,里面果然什么也没有摆。
走到露台,站在二楼正面俯视别墅门前的景象,有一种不同角度的荒凉涌上心头。
“……真惨。”
——
初步勘察结束。
白飞星刚刚按照村头老伯指的方向走到张灯结彩的建筑前,就看到一位与农村二字格格不入的现代城里小伙儿在门外迎接,他热情的样子仿佛到来的这名女性旅行者是多有钱的金主贵客。
“你好,你好!我是这里的老板小陈,不知怎么称呼?”目测三十不到的年轻老板穿着一件普通的短袖和口袋很多的功能性中裤,脚上一双崭新的名牌运动鞋,带着眼镜,笑容满面地向白飞星打招呼。
“你好,我姓白,晚上打算去邵家别墅探险。刚才大致看了一圈,地方不大,所以我想应该不会花很长时间,打算在这里订个房间方便休息。这里还有空房吗?”
听到订房,年轻人小陈更高兴了。他招呼白飞星往里走,一边热情地说着:“有,要多少有多少。在树底下乘凉的老伯是我爷爷,我听他说白女士一来就去了闹鬼别墅,到现在为止还没吃东西吧?我们这的菜是地里摘下来的,我们这厨师的手艺最有乡味,物美价廉,白女士不嫌弃请一定来试试。”
老板转身带路时,白飞星才发现他穿的衣服背面印了‘一夜暴富’四个大字,看着完全就是城里有趣的年轻小伙。他滔滔不绝地给仅仅一名的客人介绍农家乐的优点,以及目前可以体验到的项目和风景。
虽然说得很像那么回事,但细细一听……其实根本没什么东西。
听了一会儿,她找了老板喘气的档口赶紧插话:“麻烦现在就给我来一点家常小炒。口味菜色不挑,一菜一汤就成。”
一路跋涉到这偏僻的农村,她还没正经吃过一顿饭,肚子饿得很。小陈老板口上说着好嘞好嘞,进门时吩咐门口前台下单,自己带着客人在餐厅就坐。
打量一圈,农家乐的装潢倒还挺古色古香,都是木头的桌椅和中式的装饰。顶上吊着呼呼转的大风扇,运作时的声音一瞬间就带人进入童年记忆中的夏天,家家户户都还不舍得开空调的那个时代。最里头竖着出风口紧闭的立式空调,桌上摆的碗筷朴实无华,就是纯白的瓷。
不能说有多别致,但作为农家乐还算合格。
“菜很快就上了,白女士稍作等候哈。”小陈老板两手交握,视线往外边瞥了一眼然后很快移回,明明是个年轻人,表现出来的行事作风倒有点老气,“您这是一个人来鬼屋探险,还是给朋友提前踩点呐?这边偶尔会有专门的团队过来进行录制,为避免撞了日程,来游玩还请提前联系我。”
他从裤兜掏出一张名片,白飞星接过看了几秒,正面打印着简简单单的职位、姓名、电话,背面则是农家乐的位置和可乘交通。
“要是觉得公共交通不方便,我这里还可以安排专车接送。饭菜和房间也能提前预定,有啥要求都能商量,包管让客人舒舒服服过来,称心如意离开。”
年轻人不余遗力地推销自己的买卖,夹缝插针就要说一说他能承办的业务,丝毫不放过任何一名潜在客户。然而白飞星确实只身前来,很遗憾不能为他的营业额添砖加瓦。
“不,我是一个人来的。既然有出名的‘景点’,小陈老板你这里的生意应该还不错吧,今天我有没有撞上其他来探险的队伍?”
好话是这么说,好话谁都会说。
但她扫了一圈,二十来张桌子的餐厅冷冷清清,竟只有他们两个人。透过窗户看外边,没有人员走动,从进村到现在也没见着其他像是外乡人的面貌,不难推断出这里的萧条。七月分明是旅游热季,农家乐竟然几乎无人光顾,着实凄惨。尽管这可能和气温有关……白飞星猜测,即使春秋国庆,这边应该也不会有太多人流量。
果不其然。
“没有没有,哪儿能啊。”农家乐老板挥挥手,一脸一言难尽的样子,“其实慕名来探险的客人比较多的时候也就是前些日子刚火那会儿,现在已经淡下来了。不怕您见笑,这农家乐也是才办起来,配套的设施不完全,名声还没打出去。现在城里人都喜欢往乡下跑,我也就是因为老家在农村,所以想趁机赶个潮流,也好给村里添点进项。”
“小陈老板年纪应该还没我大,做的事情却顶顶了不起。别怪我说句不中听的话,那栋闹鬼的别墅尽管荒废了,瞧着都比本地农民住的好得多。”
说起这话题,小陈竟直接在白飞星对面侧着身子坐下,给客人倒了杯凉茶的同时自己也蹭了一杯,自来熟地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诉起苦来:“哎,一辈子住在村里不出去的老一辈人可能不觉得,但你我这种见过城市,见过富庶农村样貌的年轻人怎么看得下去。白女士能这么说,代表您也是个有良心的。您都看不过去,我身为亲属又怎么能安心在城市里生活?”
诉苦的话匣子一打开,小陈就有点收不住了。白飞星还一句话都没接,也许是因为平时没有可以说起相关话题的人,又或许是他的选择没有被身边人理解,小陈自顾自倒起了劲。
“种地这个事靠天吃饭,哪天气候不好了,一年的辛苦可就全都泡汤。像我爷爷,从小到大就在种田也只会种田,一辈子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收成少到供不起基本生活,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被粮贩子压价的事情了。你说那群人叫什么粮贩子,我看该叫狼贩子才对!”
说到最后那带点恨的语气不似作假,真正农民的苦也无外乎是他口中所说的天时地利与人和。
白飞星不确定小陈老板说起这些事究竟是打算通过卖惨来促进她消费,还是纯粹的情感流露,但他的感触无疑是真实的,所以她有耐心陪他聊一聊事业的不顺利,暂时把委托放在一边待会儿再说。
“所以小陈老板就从外面回乡了?我看你的气质和土生土长的农民不太一样,应该在城市里念过书,或者起码在城市里生活过很长时间吧。回到乡村的决断很有魄力,还是位老板,我的朋友们和你差不多年岁的几乎都是没有自由的打工仔,根本没法比。”
其他部分不好说,不过她那小弟在这方面的的确确比不上眼前这位年轻的农家乐老板。要是他有这决断力,现在早就去经营自己的模型店了。
“话不能这么说,白姐。”
套近乎地将‘女士’换成‘姐’,小陈摸了摸嘴。瞧他动作像是想抽烟,只是动作到一半大概觉得在女性客人面前吸烟不太好,于是作罢,用更多的交谈来代替香烟的空缺。
“给人打工怎么能是没有自由?不满意了就走人,满意就继续干。创业才是彻彻底底被套牢,为了投进去的钱不赔得一干二净,什么项目都得硬着头皮做,难啊……哎,我对着客人发什么牢骚呢,您别见怪别见怪,就是最近压力有点儿大。”
他撇了撇脑袋,示意客人注意餐厅里异常清静的环境。空旷的室内令夏日的燥消减不少,可对于需要热闹的店铺而言,就有些悲凉了。
“没事,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白飞星不在意地摆手,还对小陈老板说,“想抽烟就抽吧,我不介意这个。”
虽然她如此表示,小陈最后仍旧没有掏出烟来。
“算了,白姐是客人,在客人面前抽烟像什么样子。”他摇头,喝了口茶来让嘴巴有活儿干,“哦对,白姐你要是去了别墅,记得别破坏里头的东西。毕竟是人家的房子,这样不太好。”
“放心,我就随便看看。”
白飞星也闷了口茶,没什么茶叶的香气,喝下肚仅仅感觉比白开水多了点味儿。
话题终于轮到别墅,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终于好奇地问道:“那别墅是不是真的闹鬼啊?听说原来住在里面的老夫妻是正常因病去世,没有闹鬼的理由。很多人都在猜是孩子谋夺家产,把老人给害了。小陈老板,这中间到底是个什么故事?”
谈起这事,小陈的神情瞬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眼珠快速地转向一边,拿着茶杯的手止不住地摩挲起杯口。
“那栋别墅的事情……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年轻男人回复,脸上摆出无奈的表情,“我从小在城市里长大,一年也就春节的时候回个老家吃团圆饭。正式回农村发展就是今年的事,村里人都还是今年刚刚能认全的,别墅的那对老夫妻的事情我是真没见过。一开始也是主播团队到处踩点的时候发现了地方,决定要到那里混一期直播,谁想到竟然变成那样……我们村里的人平时也不去别墅那儿,更多的我真不知道。这话你问村里的谁都一样,他们文化人虽然喜欢在乡下建别墅,但不喜欢和乡下人打交道。我们这些乡下人也没时间去拜访,两个世界的。”
对小陈老板的论调不予评论,不过现在从他身上得不到更多信息这件事白飞行算是明白了。
“您的菜。”
刚才下单的饭菜很巧地在这档口端了上来,热腾腾的菜冒着吸引人的香气。
前台的接待小妹还兼任上菜员的工作,一盘杂炒猪肉、一小锅番茄蛋花汤和一碗饭端至桌上。小陈于是适时弯腰退场:“白姐先吃着,饭不够可以免费添。加菜或者有其他需求找刚才的服务员就行,我先去办点其他事哈。”
没说什么事,白飞星也不方便问。
老板走了,前台小妹上完菜就回到前台坐着,餐厅里只有饥肠辘辘的旅行者默默地吃饭。
水平的确不错,最起码也是馆子级别。用的原材料如同小陈所说,即便不是夸张到刚从地里摘出来,那也十分新鲜,一入口就能尝出来。
细细回想刚才的几番交谈,白飞星觉得他这个人有点意思,有些胆气也有些稚嫩……当然,也有对她的几分隐瞒。临时离开究竟真有事,还是打算躲避关于别墅的话题?暂时瞧不清楚,但显然这位老板了解一些内情,至少不像他口中所说是名彻底的无关人士。藏了点什么话,现在还不好盖棺定论。
但反正晚上去了别墅就能见真章,到时候就明白了。
最后她添了两碗饭,把菜和汤全都吃了个干净,连葱花都没留下。
“吃饱了——待会儿要干活啰。”
——
旅行者这一天第二次来到了这栋二层别墅。
与上午的随意查看不同,为了确定这栋鬼屋实际上并没有闹鬼,白飞星至少需要待上一整夜或是找到证据证明。由于据说并不是每次有人来探险都会碰上灵异事件,所以今晚要是没收获——准确来说,是没有找到闹鬼真相的话,她还要留下来继续考察。
不过白飞星并不觉得这件事有那么复杂,至少她在接到委托之际就猜到了大致情况,并且白天查看时已然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喂?我这边的情况你看得见吗?”
左耳塞了一只耳麦,右耳用来关注周围动静。
委托人小弟公司里的工作顺利干完,就在刚才他们建立起了视频通话。摄像装备固定在额头,毫无疑问开启了夜视功能,将白飞星的视觉和听觉共享给另一位‘灵魂’参与者。
“没问题,运行良好……我叼!好阴森的别墅!这破地方不闹鬼啥地方闹鬼,绝了。”
小弟一惊一乍的叫声直接在她耳边炸裂,幸好白飞星有先见之明地把通话音量调得很低,不然她现在肯定成了半聋人。
这堪称荒郊野岭的乡下虽然白天很热,但一到晚上温度会下降许多。本来只穿着无袖背心的白飞星到了夜间不得不把迷彩花纹的外套也披上,而且尤其别墅这一块区域格外阴冷,令人难以想象竟然是南方省份夏天的温度。
“老夫妻过世也没有很长时间吧我记得,怎么和荒废了十来年似的?”
耳麦中传来小弟止不住的惊讶,看来他也没提前见过别墅现在的样子。两人都对所谓的直播没兴趣,更别提什劳子鬼屋探险的直播,在被真正的委托人小姑娘找上门之前,小弟也根本不知道当今社会居然还有靠干这个吃饭的。
“没人打理也没人在意的地方,衰败起来比大部分人想象中快得多。不经常用心维护,任何东西都会变成这样,以远远超乎想象的速度。”
踏足过诸多土地的旅行者见到过的废弃建筑不比那些搞直播的少,同样的,她见过更多因精心呵护而维持下去的事物。譬如门前栽种的娇柔鲜花,譬如从青年使用到临终的钢笔怀表……譬如其他一些非物质的存在。
这话题展开会变成很难打住的超长故事会,于是白飞星扔下这句意味深长的道理,转头打量起夜晚中的别墅。
下午考察过的外围部分在夜色的笼罩下越发颓唐阴郁,手电的束型光打到池塘黑漆漆的水面上,下一秒从绿藻中浮出一具泡到肿胀溃烂面目全非的尸体都不奇怪。旁边被吹飞的椅子和肆意生长的树木仿佛也带着鬼魅的色彩,哪儿哪儿看起来都不像正常景物。
白飞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不相信世间真的存在鬼魂,所以见到再阴森诡异的场面都不觉得害怕,这点和她的小弟完全相反。手电的灯光以一定速度扫过别墅周围的环境,没发现特别值得在意的地方后,她便直接走进门厅。
左耳内小弟还在那边和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显而易见是为了降低内心恐惧感的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按下大门的把手,开启房门后所见的第一个庞然大物就让这位胆子小成鹌鹑蛋还要来瞎掺和的小伙儿喊出一句经典国骂。
“卧槽!”
即使调低了音量,这句惊叫也刺到了白飞星的耳朵。
她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抱怨:“我说,能不能为你姐的听力多想想?要是实在忍不住惨叫,你小子直接闭麦打字算了,别霍霍我的耳朵。”
“抱歉抱歉,这我也不想的,一会儿我多注意。”嬉皮笑脸地求饶,就是不愿意闭麦的小弟立刻把话题从自己的‘失策’转移到吓了他一跳的玩意上,“他妈的谁家进门摆个这么大的佛像,又不是恐怖游戏,这不是摆明吓唬人的吗。”
光束向上倾斜,照着佛陀快要顶到天花板的脑袋。这尊像的雕刻称不上精细,至少就白飞星见过的各种佛像雕塑来说得排在下游,卖点可能就只是体型比供在家里的小佛像大了好几倍。
不过虽说做工不精细,规格带来的魄力倒在夜里彰显得淋漓尽致。唯一光源打在佛首、佛身上留下了深深的阴影,那些黑色的影子将佛陀的轮廓衬托得非常立体,极为鲜活。一双垂怜世人的眼睛仿佛真的注视着站在门口的白飞星,以及既在千里之外也心存此处的她的小弟。
佛像与大门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物,这距离既显得远,又感觉近。
“你听你那位朋友的朋友说过没,她爷爷奶奶是不是信佛?”
白飞星大胆地靠近佛像,离得越近,它兼具神秘与恐怖的特点越是凸显。菩萨悲悯的视线当走到其正下方时不知为何似乎有些变了意味,怜悯之中怜爱的情感少了,其高高在上的尊贵与轻视显得多了。对于不信佛的人来说,这是令人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的视线。
共享视觉的小弟显然也极其不喜欢这尊佛像,他口中质疑之声不绝,还得抽空才能回答白飞星的问题:“没听说过,他们一家没啥特别的信仰。可是飞星姐,不是有不少人年轻时候神鬼不信的,人老了就吃斋念佛吗?我看这对老夫妻就是其中翘楚,还整了个一面墙那么大的佛像,有够夸张。怪不得人都说闹鬼,谁进来一打眼瞧见这玩意,还不吓得屁滚尿流啊。”
话糙理不糙,白飞星确实遇到过退休之后开始信这信那的空虚老人。可是家里杵这样一尊巨大的佛像,除了吓人以外着实想不出其他可能性,或许还真给小弟蒙对了。灯光照在桌前的贡品上,她伸手拿起一个仔细查看,竟是假的。
“塑料的仿真水果贡品,有点意思。”
“……有心摆个那么大的像,没心勤快点更换贡品。这家老头老太可真会做表面功夫,老弟服了。”
“这不是你朋友的朋友的祖辈吗?别那么损。况且这又不一定是人家老夫妻弄出来的东西。”打着手电的迷彩服女性将假贡品丢回盘子里,略带‘呵呵’意味地说道。
这话让小弟迟疑了几秒,他根据自个儿大姐头的态度不确定地猜测:“姐的意思是,这东西有问题?”
她笑笑没有回答。
走进左边与厨房联通的餐厅,它看上去就像饭店的包间,一张大圆桌和围着圆桌的数把椅子。一扇落地窗让被圆桌占据的房间不至于叫人憋闷,站在帘子半开但窗门紧闭的大块玻璃旁,视野被黑压压的树和野草全数挡住。
“根据小弟我玩恐怖游戏的经验,这里可能会有回头杀,姐你当心点。”
他振振有辞的建议令白飞星觉得好笑:“回头杀?这世上没鬼,你姐也没那么容易被杀,一会儿瞧好了噢。”
拉上窗帘,霉味和灰尘味一下子扩散。味道难闻,但远远未到白飞星忍耐的底线。厨房没什么特别的花样,除了有个后门能直接走出别墅以外和一般人家的厨房没区别。她胆子极大地扣住冰箱的把手,果断地往外一拉。
“哇飞星姐你等我做个心理准备啊,万一里面有人头——”
冰箱门被打开,劝阻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里面没有人头,倒是有一些瓶瓶罐罐和没吃完的冷冻食品,现在肯定都不能吃了。
“人头个鬼,你小子想象能力也太丰富了。以前在部队里怎么没看出来你脑袋里塞了这么些天马行空的东西?回头这份视频给大家伙都过个目,瞧瞧我们可爱的小弟这些年越活越年轻,哈。”
取笑他是白飞星和其他队友最爱的消遣,今天能和他连线一起探查别墅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别说害怕恐惧,她现在可花了不少力气让自己不笑得那么夸张,以免反而吓到‘其他人’。
“……飞星姐,我错了,求放过。”
在可爱小弟的求饶声中,白飞星推开厨房连通室外的后门。
无声且顺滑地开启,没有一丝陈旧感的后门和大门一样没上锁,视野正对着正常人都不想多看的池塘。外头静悄悄的,不善夜视的双眼只能看清手电筒的光所照的位置,其他好的坏的景色都一片漆黑。
偶尔有微弱的风,将她脸颊两侧的卷发吹起。
她左右扫了一扫,没发现灵异现象——紧接着耳机内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
“……我靠!姐,姐!那池子边上的是不是人的头发!右边儿,再右一点,对对,就那儿!”
按照小弟所言移动光源,视线定格在池塘边的头发上。本想说应该只是些绿藻,结果白飞星靠近仔细一看还真是头发。捡起附近的一根树枝上前将头发挑起来,一半落在水中的黑色长发摆在她面前。
“这、这池子难道有死人!”
用脚趾想也知道脑补技能满点的小弟根据这一束头发头脑风暴了一出恐怖悬疑剧本,忍住笑意,白飞星手一松,将头发连同树枝一起丢到池塘边的地上。
“死什么死,只不过是一束头发而已。不知道从哪个脑袋上剪下来的东西,这也怕?头发长的人去理发店改成短发,剪下来的部分可都是会被收走卖钱的……算了,你估计也没这种经历。”
相较于小弟的惊恐未定,白飞星不愧是‘姐’。非但一丝动摇都无,还顺带给她的直男小弟科普了一个豆知识。
卷发被高高束起的女性往四周扫了一圈,从正门回到别墅内部,索性就近逛起客厅。
客厅和餐厅正对着,中间夹着卫生间。一望过去倒也没古怪灵异的地方,沙发是好好的四人座长条型再加一个单人,茶几略比长条的沙发小些。上头摆着两三本封面已完全被灰尘覆盖的书,和一些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艺作品。
当然,沙发的对面缺不了一台大尺寸的液晶电视。
灯光照到这里时,安静了好半会儿的小弟又冒头说道:“贞子……”
——这家伙。
白飞星懒得理他,稍稍看了几眼就去了另一边的卧室。对比起房间而言显得过大的全家福挂在床对面的墙上,虽然蒙了灰,仍旧能看见上面年轻和老迈的两对夫妻,以及年轻夫妻臂弯中抱着的婴孩。
五人的神情都分外温柔,连婴儿也十分配合地咧嘴眯眼。即使在这种环境下见到它,白飞星也不觉得可怖,因为相片中传递出来的亲情与和睦连灰尘都无法阻挡。
“喏,这上面是不是你那位朋友的朋友?”
“呃?飞星姐你又在为难我了,这么小的婴儿我哪里认……‘沙沙’……来……‘沙沙’……”
“喂?喂?听得见我说话吗?还看得见我这边的画面吗?”
如信号不良时断断续续的沙沙声突然出现在他们两人的通讯中,白飞星逗小弟玩儿的心思瞬间被按下去,严肃地确认情况。口中继续索要反馈,她同时也快速地通过卧室的窗户观察外面。可是茂密的植被和黑夜让只有一柄手电的白飞星发现不了太多细节,她果断地推开窗户利落地翻身出来,谨慎地查看一圈,但没有什么线索——倒也不是。
荒废老宅和干净的新居相比,不能说毫无优点,起码现在这栋别墅肮脏的状态给白飞星提供了一个非常有利的证据。
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不远处的地面瞥了一眼,没有拿电灯的左手在外套的口袋中悄然无息地将额间摄影机切换成照相模式,对着看似脏乱的地面安静地连拍下好几张照片。
拍了什么暂时只有白飞星自己知道,通讯还在一片雪花中找不到方向。
寻到证据的旅人心中大定,于是也不急着在外面寻找通讯失常的源头,又翻窗返回了屋内打算找点其他‘证据’充当说服委托人小姑娘的材料。至于和小弟的通讯……就更不急着恢复了,反正他在这儿更多也就是充当一个调剂气氛的角色。
听着左耳的刺声,旅行者,或者说探险者、调查者走进了一楼的书房。
书架与架子上的书组合起一面又一面的‘墙’,遮挡住几乎百分之八十的视野,让这间书房平白无故地添了几分迷宫的神韵。初进此室的白丁说不准真的会迷失在‘知识的迷宫’之中,一个个堆满了各色书籍宛如图书馆的架子,一幅幅挂在墙上的书法作品,还有‘迷宫’正中心的书桌。上面陈列着几只粗细不一的毛笔与笔架,砚台和墨被收于一侧,而纸张可能在抽屉里,无一不表明老夫妻至少其中一人有书法爱好。
手电的光束从书与书、架与架之间的缝隙中穿过,被书墙遮挡了大半。无法辨认书架之后藏着什么,从丝丝缝隙中漏出的一点诡异往往更叫人心惊胆战。
这间书房是个能构成惊吓点的场所,白飞星如此判断。不管小动作还是大手笔,在视野不开阔的书房都能起到不错的效果。待在书房欣赏了一会儿老夫妻的书法作品,字体不只有一种,门口对联的楷书在这里也能见到,看来那确实是他们自己写的。
白飞星等了好半天才走出书房,暗想‘这鬼真没胆子’,姑且准备去一楼的最后一个房间瞧一眼恐怖故事里出镜概率极高的卫生间。
毫无疑问,白飞星非常确定卫生间会有点东西等着她。
也就在这时候,刚才为止一直沙沙作响的通讯忽然转变成清晰的人声。
“姐?飞星姐?听得到吗——喂——?”
“听到了听到了,你先安静点!”
她赶忙把音量调至最小,耳朵没被雪花音折磨疯却快被自己人的大嗓门给震聋。
“哇靠,终于连上了!刚才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突然断了?不会真的是灵异的磁场影响了通信吧……”
眼看着小弟的思路就要掉到沟里去,白飞星堪堪扯住他的思维尾巴:“想什么呢,这么明显的信号屏蔽器你都认不得?请回炉重造,谢谢。”
“啊?就这?”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晃晃的失落,也不知到底是害怕灵异还是喜欢灵异,又或者虽然害怕但很喜欢,就和有些明明吃不了辣却还要坚持吃成香肠嘴的人一样。
“我说你这家伙,是不是很期待朋友的老家真的闹鬼啊?你是来帮人家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满足你自己的猎奇心理的,懂不懂?”
白飞星略微敲打了一番越来越过火的小弟,听到他紧绷的响亮回复,才推开洗手间的门。磨砂玻璃的材质格外适合这种地方,也格外适合成为灵异的载体——厕所门的内侧,有一块暗红的血迹。
“飞星姐,血!”
小弟的叫喊比之前克制许多,大约是怕再被白飞星批评然后直接切断连线。
“有点时间了,应该不是刚才弄上去的。”她根据干涸程度判断,转头打量卫生间的其他区域,“镜子……很微妙,过于干净。马桶,没问题。浴缸……呵,这半拉不拉的浴帘,倒是很懂怎么布置。”
作为本次鬼屋探险的‘主播’,白飞星着实不懂得什么叫做营造气氛、怎么让观众的恐惧最大化之后再引爆。动作快到共享画面的小弟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直接把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浴帘一下子扯开。
“呜!”
看清浴缸内的玩意后,小弟捂住嘴一声闷喊。
其实真论起来,他又不是发现了一具尸体,没啥好大惊小怪的。只是现在光源全靠手电筒,夜探荒废闹鬼别墅的环境中,平时习以为常的物件也可以变得十分恐怖——更别提这无故出现在浴缸中的人偶娃娃。
“我日,到底谁把这东西扔到卫生间里去的,这就是故意吓人的吧!好险不是那种日本娃娃,我对布面的抵抗力还高一点。”
小弟学乖了,吐槽也记得放轻声音。
躺在浴缸里的这只娃娃有人小臂那么长,是一个用布和棉花做成的娃娃。鼻子是纽扣,眼睛和嘴巴手工线缝,头发由几根翘起来的麻花辫和一顶绒线帽组成。放在正常场合下,白飞星会评价它为充满了制作人心意的可爱娃娃,然而站在阴冷的浴室里,光束冲破黑暗打在布偶咧嘴笑的脸上,扩散的淡黄色光线非但没增加半分温暖,还硬是将气氛转变得更诡异……饶是她也没法给出‘可爱’的评语。
“你说对了,就是故意拿到这里吓人的。”
白飞星感觉胸口有些憋闷。
她并不害怕在这栋别墅里遇到的一些所谓的灵异事件,但确实有些映入眼中的细节对她的心情造成了影响。尽管早就猜到是这么一回事,真正面对的时候仍旧无法太冷静。旅途中所遇见的诸多景色、诸多面孔,没有将她的心磨成石头,反而用温暖的轻抚让坚硬的石块也知晓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柔软。
她见到了,她想到了,她开始忿忿不平。
程度不深,却像硌着脚底的一粒沙子般叫人不舒服。
“啊,姐你这就上楼了?”
“当然。一楼我已经看完了,二楼估计也不会有很多东西,今晚的探查马上就能结束。”
正在上楼梯的白飞星十分笃定,就像她一直都稳健的步伐。
如她所料,二楼果然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探索的过程中也没发生让小弟惊诧的事件。
走到露台,夜晚的凉风将心中的燥热吹走。
农村的天空比墨水更黑,比无底的海洋更深沉。繁星拥抱着残缺的弯月,然而地上的星星却因缤纷炫目的霓虹而迷失,忘了在遍照大地的灯光出现之前,是一丝温柔的爱之火带领它们走过漫长的黑夜。
“再过十分钟就收工,你对今天的收获有什么看法。”
“收工?收获?看法?”
万万没想到临了前还有随堂抽查,小弟苦恼地支吾半天也没憋出个像样的回答:“姐,咱自家人我也不瞎吹,我是真没看出什么来啊。就那个布娃娃你说是故意放着吓人的,但这不也没有证据吗?”
“证据我有,只不过不是针对布偶的。本来你要我调查的也就是这栋别墅闹不闹鬼,对此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没有闹鬼。”
白飞星往回走,停在二楼空荡荡的走道里阐述她的结论,“本来么,世上就没有鬼。这份委托换句话说,应该是‘调查谁在邵家别墅装神弄鬼’。这种事稍微想想就知道了,我还特地半夜不睡觉跑到别墅来,不就为了给你那小妹妹一份扎实的答卷……可给我记好,这是你欠你姐的。”
说欠就欠,身为小弟的他毫无反驳能力。
但既然人情都欠下了,他觉得他有了解真相的权利。话又说回来,他们俩明明除了那一小段雪花屏的时间都共享画面,怎么就一个洞悉全情,另一个一头雾水了呢?待在自个儿家里喝着汽水啃着披萨的年轻人摸摸脑袋没想明白,不过飞星姐的能力他绝对相信到底。
于是他顺着提问:“行行,那这闹鬼到底是个啥原因啊?不会真是专门找鬼屋直播探险的团队为了节目效果搞的剧本吧?”
“这个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再说,反正我的任务汇报对象是你,到时候直接看我的报告书……噢不是,应该是‘游记’、就行了。”白飞星扭扭脖子,打了个哈欠,“你明天还要工作,赶紧去睡觉。乖乖等我消息,嗯……大概两三天之后就能出来,在那之前都给我好好休息,听到没。”
“……哦。”
“听、到、没?”
“是!”
小弟不情愿的磨蹭被白飞星硬是给扭转成了铿锵有力的回复,后者满意地点点头,挂断了通讯。习惯了这家伙的吵吵闹闹,一下子没了声响倒还挺不适应。
“那小子……希望真的能乖乖听话吧。”
摇摇头,摘下耳麦放进兜里的旅行者没像她劝说小弟时说的那般自己也回去好好休息,她打着手电在别墅里兜兜转转了好几个小时。多数时间都在一楼的各个房间里转悠,观赏老夫妻留下的书法,查看他们离世后被灰尘掩埋的生活痕迹以及处处藏着的心思。
大约凌晨三四点的样子,她才终于离开几乎度过了一整个晚上的废弃别墅。
出于某种莫名的责任感,白飞星在离开前将布偶从浴缸里转移到沙发上,与绣着青蛙与蝌蚪图案的抱枕摆在一块儿。
回头凝望一眼挂在门口的那两幅由夫妻中的一人写下的文字,淡淡的惋惜留于心间。
——
小睡了半晌,白飞星便起床整理起昨晚收获的素材。
除去长达数小时的摄影内容,还有在独自晃悠时拍下来的照片。夜视状态下拍出来的相片肯定不如正常状态来得清晰、容易分辨,不过这栋别墅的陈设和构造本来也没多复杂,而且还有白天的照片做参考。
她随身的包裹里携带了许多设备,平时一般都是相机和笔记本。这次早早听说是要下农村,又肩负了别人的委托,便直接将便携打印机也一起塞到了包里。物品全都尽量在保证功能的前提下选最轻便的款式,可它们合计起来的重量仍旧不容小觑。幸好白飞星经过艰苦锻炼的体能和毅力可以支撑她背着这堆负重游山玩水,不然还没到农村,她就要累死在半途中了。
这一整理又是好几个小时过去,到了午饭的点她才将写好备注的照片装在信封里塞到外套口袋,自己披好衣服去餐厅用餐。
昨天冷冷清清的餐厅今天也没多少改变,不过好歹多了桌一家三口在吃饭。
小陈老板不在这里,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也没见到人影。前台小妹妹给那家人上完菜,白飞星招招手将她呼唤了过来。
“请问是点单吗?”前台小妹似乎习惯了兼任两个职位的工作,毕竟不论哪个都很‘清闲’。
“和昨天一样,再多加一份素菜,什么都可以。”白飞星不挑食,于是也懒得去看菜单点菜,“哎对了,今天怎么没见你们老板?”
“我们老板有事出去了,大概下午回来。客人需要找他的话可以直接电话联系,或者我代您转达一下?”
“好,你帮我转达一下,我找他有点事。今天我不出意外都会在房间里,谢谢了。”
她看见前台小妹妹回到门口的位置,在座机上按下一串号码接通电话,随后在给她上菜的时候表示老板过来的时候会用内线电话告知。
等待某位当事人的过程中,白飞星躺到床上打了会儿盹,又在农家乐附近散了个步。
农民们的屋舍并不现代化,期待着乡村风景的城里人要是到这里来的话,很有可能会大失所望。颜色如泥土般的低矮砖房,黑洞洞的屋门,对许多出生在城市里人来说大概是只有在某档综艺节目或新闻播报中才会偶尔看到的陌生建筑。
想要逃离快节奏生活的城市人必然也没办法在这样的农村里好好生存,因为这里不是桃花源,也不是致富经里人人一套两层白墙别墅的脱贫地域。他们追寻的农家乐重点并不在‘农家’,而在于‘乐’。
其实没人愿意真的来当这里的农民,也并不真的打算了解贫困农户的生活,他们想要的仅仅是想象中的美好田园生活。白飞星不觉得这样想很可耻,毕竟对于未知的事物抱有憧憬、疲累的时候希望得到解放和快乐满足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她并非不理解小陈的心情,只是认为这件事应该有别的正规方法可以思考,至少不应该像他现在那样处理。
农家乐就在村口不远的位置,昨天白飞星进村遇见的老人乘凉的树荫也是村口,她稍许转了一圈就被老人望见,高举蒲扇招呼她过来。
“哎、你,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去那边探险了啊?”
“的确去了,可能是我胆子比较大,感觉那儿就是普通的民居,不怎么恐怖。”
白飞星蹲在树荫的一侧说出自己昨天的真实感想后,老人陷入无言的沉默。他明亮的眼睛望着别墅的方向,手中扇扇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也跟着看向那里,仿佛能体会到老人当下所思。
“小陈老板是老伯的孙子?”
“唔?对,是。”
“我听小陈老板说,他在城里出生城里长大。去了城市的年轻人还愿意回来,很难得。还为了改善村里的情况想尽办法,是个不可多得的有孝心的孩子。有这样的孙子老伯您应该很自豪吧,这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对小陈的夸奖真心实意,尤其在见过别墅里面的种种细节后,白飞星更加感到小陈的难能可贵。但是老伯似乎不这么认为,只闷闷地‘嗯’了一声,又闭上了嘴,看起来心事重重。眉间山川更加沟壑分明,他在用神情表达他并不想要孙子叶落归根。
长辈的心思总是难以揣摩。
这边想让孩子有更好的生活,即使分隔两地也没关系,另一边又想让孩子多回来陪伴。
白飞星蹲在老伯边上,和他一起不发一言地乘凉看风景,直到她估摸着要找的那位小陈差不多该回来了的时候才复又站起来。天色昏黄,落日西沉,不知道今天到来的那一家三口是否也要去别墅探险……毕竟,这里勉强能看的娱乐活动也就只有所谓的鬼屋而已。
“老伯,鬼屋的事情,还是让小陈老板别做了。”
老人缓缓转过头,眼神之间并无惊讶,只有满满的叹息。
“你、你知道了……唉。我看你、和以前来的那些人不一样,就知道事情大概要不好了。大妹子,我也不懂我孙子是不是犯了法,但他真的只是为了让我们这些老家伙能过上好日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告发他……”
佝偻的老人从小板凳上站起来,竟打算直接跪下——幸好白飞星的反应速度更快一筹,及时地勾住老人的胳膊才堪堪制止住。
一辈子都在这块穷乡僻壤生活的老人大字都不识一个,只知道怎么把自己家的地给种好。他当然不清楚自己的孙子犯没犯法,又触犯了哪条规定,但这不妨碍他以朴素的观念得出孙子正在做的事情不道德这一结论。
“老伯,你先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白飞星把老人抬到小板凳上,他粗肿又满是伤痕老茧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前者的袖管,身体的颤抖隔着布料传达给旅行者。可是这份沉重的请求她无法接下,她无法代替别墅的主人说出既往不咎的宽恕。
“我接下来要去和小陈老板说这件事,希望他今后可以收手。要是实在担心小陈老板今后的路,等我和他说完,老伯您也去劝劝他金盆洗手。他有孝心,不会乐意您倒过来因此心情苦闷。”
将老人有力的手移开,不去看他恳求的视线,白飞星回到了农家乐的餐厅。
小陈老板已在餐厅里坐着,而旅行者极其自然地落座于对面。
白飞星闻到他身上有一股烟味,很浓,像是刚刚才抽过一根。他见到来人先是下意识地挂上热情的商业笑容,然后张口又是热情的商业问候:“哟,白姐精神不错啊,昨天的鬼屋探险怎么样?虽然只是个小地方,也别有一番风味吧。”
“是栋不错的别墅,荒废成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可惜。”
她别有用意地感慨,对面的男人也跟着一起感叹:“是啊,要是那对老夫妻的后代知道他们祖辈度过余生的地方竟然成了鬼屋,一定也会惋惜。”
“事实上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白飞星随着这句话而挺直的腰板让她看上去极具气势,小麦色的皮肤和手臂结实的肌肉彰显其不好惹的体魄,来者不善的笑脸更是令男人心中一咯噔,“我就是受了老夫妻后代的委托,专门来别墅调查的代理人,小陈老板。”
小陈老板只是‘小陈’而不是‘老陈’,他很年轻,城府和定力不能说没有,但在这场面下肯定不够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做了亏心事,而鬼,也终于来找他敲门了。
可他还打算做一波最后的垂死挣扎:“……竟然是这样!那白姐调查出了什么结果?”
看得出来,小陈尽力地去饰演一名好奇的无关人士。略微前倾的身体,因‘八卦’而睁大的双眼,这二者都是为了表现他不知情而做的表演,可却都不太到位。尤其在确切知晓他参与了装神弄鬼一事的白飞星眼前,这位年轻农家乐老板的心虚与忐忑再明显不过,根本无需特意去分辨。
在这件事情上老夫妻一家完全是受害人,要是简单粗暴点处理,白飞星甚至不用来找小陈对峙,直接将搜集到的证据交给小弟,由小弟转交给他朋友就行了。反正证据确凿,之后要报警还是私了都可以,小陈是否要为他的行径付出代价全由受害者决定。
白飞星没有特意来找陈老板摊牌的必要,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我不喜欢和人打太极,所以就开门见山地和小陈老板说吧。昨天晚上我遇到的一些‘灵异事件’都是小陈老板的手笔,别墅变鬼屋的改造也和小陈老板脱不了干系。不用否认,我拍下了你昨夜留下的脚印和其他琐碎证据,并且也和你的爷爷聊过这件事。假如你下定决心从城里回到乡间创办农家乐真是为了爷爷和其他村民,就不要再让他整天为你提心吊胆。”
“……”
小陈顿失言语。
紧接着又看到白飞星拿出数张照片摆在桌面,有运动鞋的脚印、别墅后门更换过的痕迹、佛像背后未拆除的钉子、藏在院子角落茂密草丛里的道具等等。这些穿帮的场景被拍摄下来,鬼屋生意彻底走到了尽头。
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嘴角的弧度垂下,热情好客的年轻老板瞬间变得颓废疲倦。他‘呃’地低头深深叹息,没有过问白飞星的意见,便从裤兜里掏出一盒还剩最后两三根的中华,取出一只夹在手间抽了起来。
不过至少他还知道要背过身,将窗户打开让肉眼可见的烟雾和刺鼻的气味散出去。
袅袅灰烟随着他的呼吸吐出,宛如精魄被缓缓抽空似的,眼睛也没了神采。
手指在窗框轻点,烟灰落在了外头。
“要多少赔偿,白姐开个价。”
小陈现在的模样倒更像一名市侩沧桑的商人,不过可惜,坐在他对面的人没打算和他用谈商业合作的方式谈这件事。
她将摊在桌上的照片收起来,免得被其他不相干的人看见。
“我不要钱。追究你责任的权利在我的委托人手上,小陈老板不用和我这个‘旅行作者’谈赔偿的问题。特意来找你只不过打算提醒老板一句,要把旅游的产业带起来还有其他方式,别走弯路。”
被‘教育’的年轻人吐了一口烟,似乎想笑但却笑不出来:“白姐,有没有看过无间道?‘如果有机会,我想做个好人’。要是能想到其他出路,我当然不会和他们搞这玩意,谁乐意搞这种缺德东西?可问题是……我没得选择。这里是我的老家,一个‘贫瘠’的地方。不是土地的贫瘠,是资源和方向。白姐你既然是旅行作者,那应该很明白这里的尴尬处境。”
“嗯,我知道。”
旅行家颔首,来到这里的第一眼她就看出来这座村庄暂时不适合搞农家乐。景色荒凉且没有其独特性,农家乐的连锁娱乐活动她也没发现有特别吸引人的,再加上村庄里整体生活水平的低下,值得赏玩游览的地方几乎没有。
农家乐搞得红红火火的地盘那么多,没理由非要来这个不仅交通不方便还没什么特色的地方度假。
简单来说,小陈老板的家乡竞争力非常低下。
事情既然已经暴露,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反正对某些业内人士来说,他这的别墅是间人造鬼屋早就不是秘密,视频又发在谁都能看到的公众网络,早晚会被暴露。就算不是老夫妻的后人,也会有聪明人或是行内人揭开秘密。
“做都做了,也不怕和你说。证据都在你手里,我没什么可反驳的。”
小陈望向窗外隐约能看见的破旧屋舍和农田,说起了别墅变成鬼屋的全过程。这件事情他憋在心里很长时间了,现在大约是第一次有机会向外人详细说明……在‘捷径’被堵住之后。
经过近三十分钟的沟通,白飞星了解了全过程。
一开始是直播团队踩点发现这里可以作为一期录制地点,团队入住农家乐进行直播剧本的安排时,让小陈听着了。正巧他在为农家乐的经营问题苦恼,便觉得鬼屋或许是个不错的点子。思虑许久,最终决定抓住机会。主动提出帮忙后,小陈便作为当地人参与进了直播团队对别墅‘闹鬼’的安排。
‘这不行,首先进门就要有一个压迫感,一个爆点。’
随即他们把大厅里的全家福转移到卧室,搬运了一座有瑕疵的空心便宜佛像摆在原本全家福照片的位置。
‘厕所!厕所来点高能!’
于是原本在客厅沙发上的娃娃被扔进了浴缸,又在厕所的门上添了点烘托气氛的血迹——用的鸡鸭血。厕所的镜子也是个容易出效果的地方,在需要惊吓的时候他们会根据需要事先写点东西上去。有时候是字、有时候是血痕,反正擦起来简单,每回都能整不同的玩意上去。
如同白飞星的判断,书房也是经常被用来制造高潮时刻的房间。比如找个人装成鬼躲在后面之类的,因为需要配合,所以通常只在和直播团队合作的时候使用。
关于老夫妻的死因其实是下面的子辈争夺家产这种烂俗的故事,也是网络上莫名其妙炒出来的说法。小陈说他不知道这些传言是主播的运营团队主导的结果,还是舆论发酵而成的共同认知。这件事小陈老板真的没参与,因为他觉得实在太折寿了。
最初的合作很成功,名声打出去之后陆陆续续有普通游客和另外的团队过来,小陈聪明地试探了那些直播团队是真的‘纪实’还是和第一支队伍一样有剧本,他会和后者友好合作。而轮到前者,就干脆不去做任何事让他们拍一出没什么效果的节目。
普通游客光顾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流程,他会根据来人判断自己装神弄鬼被发现的概率,所以才出现了网络上‘有时闹鬼,有时不闹’的评价。
‘运营’鬼屋到现在,农家乐的生意有了一些起色。
然后白飞星来了。
“就是这样,全都告诉你了。”一根烟抽尽,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既然正牌的别墅主人都找上门,我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擅自使用别人的房子为自个儿牟利。但如果又有人来这里探险,我没法把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这点就算你拿照片威胁我也没用。”
“我理解。之后的事情应该会有其他人接手,和我没关系。”
白飞星起身结束了这一场谈话。
闹鬼的真相和她预想的差不离,过程格外简单,‘幕后黑手’也很好说话。这一趟委托真就像是一场下乡旅行,纯粹来感受普通的贫困农村和普通的喜欢到乡下建房养老的有钱人故居。尽管和平时到处走走的旅行不同,也算是得了些感悟。
“对了,房间我要续两天。”
走出餐厅前,旅行者忽然兴起,准备再逗留个把日子。抽出第二支烟刚准备点上的小陈顿了一顿:“白姐在这穷乡僻壤的还有什么要事?”
“我是旅行作者,总归要做点本职工作。”
这回不给别人办事,只凭自己心意在这块地方如往常一般游玩。
转身挥别愣住的年轻人,她走到室外。贫瘠的乡村,好歹空气闻着怎么也比城市里清新一些。村里大半的人都在田里干活,他们从早做到晚几乎没有搭理外乡人的空闲。但就算如此,作为一名旅行者也并非完全找不到乐趣。
走在无人的地方感受无论何时都不会令人失望的天际,或远或近地看着他们是如何为了生活而辛勤劳作。即使没有欢声大笑和美如仙境的景色,同样会是一趟极有意义的旅程。
——
出于个人兴趣在农村停留了个把天,结束‘下乡游玩’并将分析报告交给小弟之后大约一周,白飞星主动找他清算起欠下的人情。
“喂?找你商量个事情。”
“飞星姐有什么事尽管说,小弟保准办到!”
“上次你朋友家的别墅,我想写到游记里头。最后的成品可以先给她阅览,得到她的首肯后再发布到网络上。”
“啊……好,我去问问。这桩事是飞星姐解决的,她也很感谢你能给她机会了解到爷爷奶奶的想法,所以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麻烦你了。”
以上对话发生后不久,‘飞星游天下’的账号更新了一篇文章。
一处平平无奇的农村,结尾还附上许多相片和两三个小视频。它们的内容本身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在摄影师的手中,不起眼的乡村荒郊也独有风味,让没有真正去过乡下的读者产生了些许好奇和些许向往。
但同时,白飞星也在文章的最后写道——
‘在这里找不到大多数人想象中的美景、想象中闲适自在的田园生活,相代替,你能看到的是农民们的勤恳耕种,为建设家乡毅然决然从城市回到农村的年轻人,以及真实到质朴艰苦的农村。
与满怀亲情的农家乐相比,这座村落里还有一栋已然荒废的别墅,现在可供外人参观。那里记录着一对老人至死都在期待儿孙过去看他们一眼的故事,从陈设到装潢,处处表达出他们渴望团圆却无法实现的忧伤。
如果有人阅读了我的这篇文章并因此对这座乡村起了兴趣,希望你在游玩的旅途中能够获得一种冲动,驱使你的心去珍惜祖辈们最后的时光。’
END
备注:搞笑鬼屋行。从最初的鬼屋探险演变成现在的模样经过了一些思考,因为不确定真的有鬼的鬼屋符不符合纪实的要求,所以还是写了确定没有鬼的鬼屋。(而且真要写的话我可能会先在脑补部分把自己吓死2333)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文体:小说
关键字:梦游记
作者:浅间
正文:
亲爱的Maria,
看看窗外吧。
太阳的金辉正消失在红松林的另一边,
维纳斯的光芒已璀璨可见。
夜幕降下,连鸟儿都不再鸣叫,
是好孩子应该睡觉的时间了。
“可是奶奶,
我们还没有讲今天的睡前故事呢!”
啊,当然,当然,
Maria的睡前故事从不缺席。
闭上眼睛,
让我们一起来看一看——
今天,《夢遊日記里的瑪麗娜》要去哪里?
《时钟之国的瑪麗娜》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是……下雨了吗?
穿着蓝色蕾丝蓬裙的小小女孩仰起头,碧蓝的眼瞳里映入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高远的天穹上没有乌云的痕迹,只翩跹飞舞着她的燕子朋友。
“你好呀,瑪麗娜。你在找什么?”燕子扑扇着翅膀落下,收起如剪的尾羽,停在女孩圆润的肩头。
“你好呀,燕子先生。”女孩用红苹果般的侧颊贴贴燕子柔软的羽毛,眉眼弯弯地笑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吗?”
燕子腾空而起。
穿过碧绿的道旁树荫,掠过洁净的街道,经过蓝色站台旁停着的红色巴士,再在人家的窗户上投下暗影……它一圈圈绕行攀升,直到以一个小墨点的姿态抵达一座高耸大楼的尖顶,那里立着一座无比巨大的时钟——连本该微渺的秒针转动声,也因为它的巨大,而变得远近可闻。
“这钟可……真大啊!”瑪麗娜看着那巨大的钟面,发现新鲜事物的惊喜飞快地冲散了最初的惊愕,她一路小跑着奔上陌生的街头,却被人一把拉住了兜帽。
“你是谁家的孩子?”穿着学生制服的金发少女,背上背着棕色的琴盒。她微微躬身,让小小的瑪麗娜不用仰头也能看到她的脸,“你今天的时间表呢?已经完成了吗?”
“时间表?那是什么?”瑪麗娜只思考了几秒,便放弃了这个听不懂的词,她闪亮着眼睛挥舞小手,极力想表现出时钟的巨大,“你们为什么,要修这——么大的钟呀?”
“你是外来的人?旅行者的孩子?”金发的少女皱起眉头,丝毫没有感染到瑪麗娜如火的热情,“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流逝的时间就是流逝的生命。为了珍惜时间和生命,我们修建了这座大钟。它时时刻刻提醒我们要按计划好的时间表过好每一分钟——而你现在已经耽搁了我三分钟的时间,浪费了我三分钟的生命——快、点、说、话,小不点,你的父母在哪里?”
“我没有父母呀。”娇小的女孩子扬起脸,眼瞳清澈明亮,“但有燕子先生陪我旅行哦。”
从高塔之上返回的燕子悠然落在女孩肩头,金发的少女看着面前小小的女孩子和小小的鸟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在她回神之前,面前小小的女孩已经抱住了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她瞪着溜圆的大眼睛,脸庞微红:“姐姐,你们这里有什么便宜又好吃的东西么?”
“真的可以请我吃吗……”小巷里的快餐店内,小小的女孩子手里捧着便捷的快餐汉堡,担忧地看向对面紧皱眉头的金发少女,“莉雅姐姐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情愿……”
“我不是因为这个不开心!”被称为莉雅的金发少女怀抱着手臂哀叹,“都是因为你,我今天的时间表已经一塌糊涂了……”
“时间表……到底是什么呀?”一天内连续听到两次陌生的词汇,小小的瑪麗娜好奇地偏了偏脑袋。
“在时钟之国,每个人每年都会拿到属于自己的时间表。”莉雅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册子,封面上印着“16”的字样,“每天、每周、每月,父母和老师为孩子制定时间表,上层给下层制定时间表,独身的人自己给自己制定时间表……整个国家的人都按照自己的时间表,跟随大钟的秒针生活——这让我们的国家井井有条又高效。”
“可是如果遇到意外的情况怎么办呢?”吃完汉堡的小女孩端起可乐吸了一口,然后便将手伸向添加了嫣红草莓酱的圣代。
“大冬天的,小孩子吃什么冰淇淋!”金发的莉雅抢先夺过冰淇淋,舀一勺塞进嘴里,“因为每个人都按照时间表行事,意外在这个国家是少之又少的事情,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也会给每个人每月一天的‘自由时间’,虽然很多人并不会使用就是了——就像现在,我虽然丢开了我的时间表来应对你这个意外,但比起安排小孩子,我还是更想按我的时间表进行啊……”
瑪麗娜看着对面的少女一勺勺不停嘴,直到最后一口草莓圣代消失在莉雅嘴里,才死心地收回了目光:“既然今天是‘自由时间’,那莉雅姐姐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呢?”
小巧的甜点勺子支在少女小巧的下巴上,面对娇小孩子的疑问,莉雅发现,自己竟无法作答。
“如果没有别的计划,不如带我参观一下你的国家吧!”没有察觉到少女一瞬的失神,瑪麗娜捧着可乐杯,笑得甜美。
“这样……,也好吧。”
说是参观,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致,除了那座巨大的时钟,这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城。
金发的少女带着女孩信步前行,一步步用双脚丈量自己出生成长的土地——高大巍峨的钟楼、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教堂、弥漫着香甜气息的面包店……然后两人抵达了城中心,一个竖立着喷泉雕塑的小广场。
小小的瑪麗娜一走进广场,便被中心的雕塑吸引了目光。
那是个长发及地的歌唱的少女,穿着绮丽的裙装。长笛、竖琴、手风琴……各式各样的乐器和着跳跃的音符环绕在她身畔。明显是年代久远的造物,但时光沉淀的沧桑感却更突显了少女的恬静与沉醉。
“她……好美啊……”年幼的瑪麗娜不懂如何表达内心的震撼,只能说出这样直白的一句赞叹。
——但这样的反应,却让莉雅开心地笑弯了眉眼。
“当然美了。”金发的少女看着雕像,仿佛在看一抹柔软甜美的光,“这是,我们的女神呀。”
谁都知道光阴可贵,时间就是生命。
但没有多少人能像时钟之国的人们那样,用近乎严苛的时间表来规划每个人的一生。
促使这里的人们做出这样决定的并不是那座巨大的钟表,而是他们的“女神”。
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也是音乐之神的宠儿——或者说,她就是音乐之神本身。
精通几乎所有乐器的她,能够独自从日出演奏到月升,那美妙的音乐,让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也让每一个听到乐律的人,都为之沉醉倾倒。
她是这座城池所有美好的源泉,所有人的光与向往——所以当她病倒的时候,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便是倾城之灾。
“去演奏与歌唱吧,让我的乐律永远在这座城内回响,它将带你们再次展露欢颜。”
少女临终的呓语成为人们的信仰——于是大钟被建起,时间表被谱写,每个人都将时间规划成最高效的样子——这样,他们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完成女神的嘱咐——去亲手创造自己的光。
当。当。当。
大地仿佛震颤了三次,巨大的声响盖过了每分每秒都回荡在耳畔的钟表行进声,而等到喧嚣停歇,仿佛永不停歇的“滴答”声,竟没有再次响起。
脚步匆匆的行人们停下脚步,打开随身携带的背包、口袋,取出口琴、吉他、手风琴……紧闭的窗户被推开,露出窗前的钢琴、大提琴、架子鼓……
“接下来,是时钟之国所有人每天共同的时间表规划。”
名为莉雅的金发少女打开背上的琴盒,将小提琴搁上肩膀。
乐声奏响。
世界沉入音乐的海洋,仿佛有磅礴的海浪与温软的涓涓细流,缠绕着温柔包裹住孩子小小的心脏。
小小的瑪麗娜歪歪脸颊,轻贴上燕子温软的胸脯,在美妙的音乐里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亲爱的Maria,
看看窗外吧。
月亮的银辉正隐没在刺莓丛的背面,
赫利俄斯的马匹已架好鞍绳。
日光初升,鸟儿已跃上树梢,
是好孩子应该起床的时间了。
“早安奶奶,
我好喜欢昨晚的故事!”
啊,当然,当然,
Maria的睡前故事总是精彩。
睁开眼睛,
让我们一起来想一想——
昨晚,《夢遊日記里的瑪麗娜》要去哪里?
文体:小说
关键字:梦游记
作者:落水
正文:
————
玛丽娜被眼前的瑰丽光彩牢牢地吸引住了自己的目光,这本身即极为梦幻的场景,反而令她产生了此处并非梦境的特殊感受。
大量散发着淡淡荧光的蘑菇状植物围绕在她身周的空地上,高的如同巨树一般参天而起,矮小的聚集成一簇簇的繁花,或细长的如蒲公英般缀着额头随风摇摆,或短粗的似卵石一样在地上趴伏。
一粒散着明灭闪光的微粒顺着风从她的视野中飘过她身旁,随即滑向天际,带着她的目光投射到了夜空中的巨大明月上。
那是一轮悬挂在天幕中如火一般的耀眼明月,表面上流淌着艳丽丰富的色彩,将她的周围映照出了一片片泾渭分明的斑斓光亮,如此美丽,却又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极致威胁感,它太大,又太近了。
近到玛丽娜都能清楚地看到它表面鲜艳的色彩之下高耸的山脉与低谷,她如此安静地在夜空中旋转、游离着,又仿佛下一刻就会径直撞向大地。
令人喜欢地盯着她瞧,又令人恐惧地瞪着她看。
就在她目不转睛的时候,又一道优雅的蓝色光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首先看到了一道细微的阴影从那月亮上缓缓划过,随即发现一颗淡蓝色的小球在那月亮上空悬浮。
那是一颗月亮的月亮。
这颗小得多的月亮正在缓缓地绕着她转悠,在夜空中散发着迷人的蓝光,闲庭信步,姿态悠闲。
玛丽娜不由得目眩神迷地仰着脖子注视起了天空,这恐怕是她最近经历过的最为梦幻的梦境。
“咦?”一声惊呼从玛丽娜身后响起,她回头看去,一个身穿褐色登山服,背着登山包的黑发女性正讶异地看着她。“小孩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女人疑惑地慢慢走到了玛丽娜面前,戒备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玛丽娜正打算说点什么,就见对方耸了耸鼻子,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你是外来人?”她安心地在玛丽娜身旁一屁股坐下,朝玛丽娜伸出手来。“我叫张香香,你叫什么名字啊?”
“玛丽娜。”玛丽娜跟她握了握手,疑惑道。“你是这里的人吗?”
“嗐,原本不是,不过现在算是了吧。”张香香开心地朝玛丽娜左右看着。“你身上没有气味儿,应该不是转生者吧。”
玛丽娜正准备开口询问她所说的气味儿究竟是指什么,就被张香香咋咋呼呼地一声惊叫生生打断。
“啊!对了!”
张香香突然把自己的包扯到胸前,玛丽娜被她吓了一跳,随即发现对方从包里掏了一个小盒子出来,打开盖子递到了她面前,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色被切开的蘑菇,花花绿绿的十分好看,似乎也十分可口。
“来试试看,难得来了这儿不吃点特产,回去你要后悔死的。”张香香说着掏出一双筷子,上下看了看玛丽娜,又从包里掏出一副刀叉递了过来。“放心吃吧,这地界的蘑菇完全无毒,真是天堂一般的地方。”
“谢谢。”玛丽娜接过叉子尝了几片不同的蘑菇,有的甜爽可口,有的软糯喷香,有的口感像鱼肉一般滑嫩,有的是生的却鲜香怡人,有的显然经过了精心烹调。
玛丽娜吃得很高兴,张香香也得意地笑了起来。
“慢慢吃别着急,还多得很呢,我这趟上山来就是要找蘑菇来的。”张香香抬头看了看天,舒缓了一口气。“你刚刚在看花月吧,我刚来的时候除了吃蘑菇,每天最喜欢的事儿也是这么看月亮,你来的可正是时候,这三个月亮啊各有各的美,过了这一阵可就不一定能看得到了。”
“三个?”玛丽娜只看到了两个。
“是呀!就是三个!”张香香伸手指着最大的那个月亮说道。“你看最大的这个月亮,五颜六色的就像花儿一样对不对?它的名字就叫花月。”
“那个绕着花月转的小月亮,就像是一只绕着花朵飞的小鸟,它叫鸟月。”张香香说着说着顿住了,用手指在天幕中划拨了一会儿,才找到了她想找的目标,那是一颗明暗不定的星星。“那是游月,它的轨迹游移不定,就像是一条活在天上的游鱼,所以它叫游月。”
“三个月亮并称花鸟游,名字就像它们本身一样漂亮。”张香香笑着呼了口气,遗憾地朝玛丽娜耸了耸肩。“可惜啦,游月最大的特点是它有一条长长的尾迹,离得近的时候就像是一条划过天空的彩带,特别漂亮,但它现在离得太远了,尾迹也是朝着背面的,所以你才看不到。”
玛丽娜听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高兴地笑了起来。
“但现在它们就已经很漂亮了呀,我还吃到了好吃的蘑菇,已经够啦。”
张香香笑着揉了揉玛丽娜柔顺的头发,把玛丽娜已经吃完的小食盒收了起来,收紧了背包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
“那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姐姐要去找蘑菇啦,这是姐姐的工作,就不带你到处乱逛了。”说着又指了指身边的几种矮小的蘑菇。“饿了就吃这个,生吃也很好吃的,量大管饱,渴了的话就找那边那种冒着粉光的大蘑菇,戳个洞就会有喝的流出来。”
“好的,姐姐再见。”玛丽娜站起身跟张香香挥了挥手。
张香香也挥着手钻进了蘑菇林里,几步就看不见人影了,但她的声音还是从里面传了出来。“这附近没什么危险,你就乖乖坐在这周围别乱跑哦,姐姐回来了你要是还在,就带你去城里逛逛。”
“好!”玛丽娜高喊了一声,又再坐了下来。
她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天空,肚子里暖暖的,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容。
少了张香香的指引,隐没在星空里的游月已经不知所踪,玛丽娜只好继续观赏起了花与鸟,但这美景虽然动人,长时间看下来,也多少有些无聊。
随着鸟月渐渐飞到了花月的背后,玛丽娜也有了些困意,头不由得冲着星空点了几下,差一点就要再睡过去了。
一阵莫名的心悸突然传来,玛丽娜猛地惊醒,慌张地原地跳起左右瞧着,蘑菇林在花月斑斓的彩光照耀下,依然是一片美丽且迷幻的景色,天空上的星光与月亮,似乎也与刚才没什么不同。
令她惊醒的心悸似乎只是一个错觉,就像是梦中毫无理由的坠落,她没有再多想,但也已经睡不着了。
稍加思索后,她决定四处逛一逛,毕竟来到这里之后她还没挪过地方,难得遇见这么漂亮的景色,不多走走,兴许真的要后悔的。
那就去找大姐姐吧,她倒是说过不要乱跑,但也说了这里没什么危险,玛丽娜拍了拍屁股,朝张香香离去的方向悠哉地跟了过去。
不同于刚刚的空地,随着她的深入,树一般高大的蘑菇渐渐密集了起来,花月的光经过蘑菇林的分割,在漂浮着细小尘埃的林子里投射出了一道道多彩的光柱。
倒也是另一番别致的美好光景。
正走着,玛丽娜听到了几句模糊的人声,正是张香香的嗓音,她竖着耳朵听了听,随即撅着屁股往一丛稀碎的低矮蘑菇里钻了过去。
她探出头的时候,张香香正抓着几朵蘑菇,朝一棵树低声说这点什么,听到她到来的动静,张香香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疑惑还未全然显露,就被强烈的惊恐取代。
她立马丢下了手里的蘑菇,也不管被她放在一旁敞开着的登山包,拔腿就朝玛丽娜跑了过来。
“快跑啊!”
玛丽娜依然在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并未看到周围有什么异样,不明白张香香为何突然如此惊慌,但张香香已经抄起了她的手,拼命地逮着她向来时的飞奔了起来。
一声震人心魄的吼啸声从张香香钻出的林子里响了起来,玛丽娜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高大的蘑菇林在左右晃动着,却不见有什么东西跑出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追我们?!”玛丽娜朝张香香喊道。
“来不及解释了!”张香香也跑得十分狼狈,早已没了刚刚的淡定从容。“先跑了再说啊!”
两人一直跑到了一条宽阔的河边,看着张香香直奔河流冲去的架势,玛丽娜连忙拉住了她。
“已经……已经没在追了!”
张香香惊疑不定地回头看向来的路,确定身后已经没有了动静,也不顾身上沾着的蘑菇碎块,径直瘫倒在了地上大口喘了起来。
在玛丽娜也学着她躺倒之后,张香香皱着眉埋怨了起来。“我不是让你好好在那里待着呢吗?”
“但你也说了那周围很安全啊。”
“算了算了,那家伙本来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张香香摆了摆手,长长地呼了几口气,苍白的脸色才浮现出了一阵潮红。“妈耶,先让我缓缓,一会儿带你进城,先把手续办了。”
“手续?什么手续?”
“你不是本地人,需要登记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放心吧,直到你离开为止,会有专人负责接待你的。”
“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是做了个梦,在这里睡一觉,我就会回到我的床上了。”玛丽娜伸了伸懒腰。“我觉得我很快就能再睡着了。”
“真是神奇……又让人羡慕的能力。”张香香感叹了一句,扭头看向了天空,不再说话。
玛丽娜也将视线重新落到了花月上,经过了刚刚的追逐,鸟月又一次从花月的背后绕了回来,鸟月纯净的蓝色表面在经过花月边缘的时候散发出了晶莹的闪光,玛丽娜静静地盯着鸟月,不知为何,她感觉鸟月的速度似乎变得比刚才快了一些。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鸟月仿佛也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在她的注视下逐渐变得慢了下来,最终突兀地停在了花月的上空,玛丽娜打算开口让张香香看一眼,随即发现张香香也停住了。
她的肢体与表情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停留在一个诧异的状态上,随后猛地坐了起来。
“月相……突变了?!”
“月相是什么?”玛丽娜问道。
但张香香并没有搭理她,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天空,玛丽娜也只好放弃了追问,她发现鸟月在停下之后扭头向着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以比它绕过来的时候快得多的速度猛地扎进了花月的背后,短短数十秒就从庞大的花月另一侧冒出,却没有继续绕圈,似乎已经脱离了花月的束缚。
直到此时,玛丽娜才意识到花月也已经缓慢地转变了方向,它也朝着鸟月飞离的方向追赶而去,而此时的鸟月已经远远地远离了花月,直到花月跟了上来才慢慢减速着恢复了绕花月旋转的样子,但绕转的距离已经大大增加,原本它只是一个小小的圆点,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一颗巨大的蓝色圆盘,几乎呼啸着一般从天空中迅速划过。
而另一边,原本只能看到星光点点的游月,突然由下往上飞去,它背后闪着光的尾迹也终于露了出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缓慢而持久的流星。
“花东向南,游南向北……随……随心之月。”
玛丽娜担心地看着张香香,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花鸟游三月突兀且宏伟的变化中似乎夹杂着某种特殊的情绪,又或者只是张香香的行为也让她变得惊慌失措了,她突然觉得张香香一惊一乍的表现,让自己有些厌恶。
“对了,你不是睡一觉就能回去了吗?你现在还能睡得着吗?”张香香蹲在了玛丽娜面前急声说道,随即一阵刺耳的鸣叫声从她手腕上的手环处尖声响起起,她着急地把警报声关闭了。“从现在开始我会把我自己绑起来,不论我说了什么你都千万别靠近我,如果睡不着就离我远一点等着,一会儿会有人过来,你跟他们走,明白了吗?!”
“这……到底发生什么了?”玛丽娜被她吓到了。
“还记得我刚见到你的时候说的话吗?你的运气很好,刚好赶上了好时候。”张香香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组扣绳,极其麻利地把自己的手脚都绑了起来。“但你的运气,到此为止了。”
说完这句话,张香香就用胶带粗暴地封住了自己的嘴,她用眼神示意玛丽娜快离她远一点,自己也踉跄着向远离玛丽娜的方向挪开了。
玛丽娜有些害怕,不用张香香提醒也不敢靠近她了,确也不愿意就这么把人丢在这里不管,于是跑到了一颗高大的蘑菇旁,用蘑菇遮住自己的身体,露出一对圆滚滚的大眼睛注视着不断远去的张香香。
张香香还在蹒跚地向前挪动着,但脸上的表情已经逐渐狰狞,她似乎骂了一句什么,但被胶带封住的嘴里只发出了呜咽的声音,随即猛地顿住,然后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她不断发出各种含混的声音,猛烈地扭动着自己的躯体,仿佛一团在暴雨中被狂风摔打的碎布般挣扎着。
突然,她再一次被按了暂停一般顿住了身体,定住不再动弹,玛丽娜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蘑菇后面,一时间没有什么声响,她又慢慢把头向外凑了出去。
当即就看到了张香香面目全非的脸。
她就站在蘑菇的另一边,绳索已经被她解开,脸上的胶带也被她扯掉了,双目通红,脸上带着奇异且阴狠的笑容,定定地看着被吓得呆住了的玛丽娜。
“放心吧,你没有味道,我不会动你的。”张香香似乎在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让她看上去不是那么危险,随后歪着头用手指在空中轻轻地捏了捏。“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一个很小很小的忙。”
“什么忙?”玛丽娜后退了小半步,犹豫着自己是否需要拔腿就跑。
“暂时别睡觉。”张香香仿佛没看见玛丽娜的小动作一般,开始梳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着,拍拍打打地把身上粘着的细碎蘑菇扫下,稍后才满意地点点头,朝玛丽娜展露出了一个真诚得近乎发自内心的微笑。“稍微清醒一会儿就好。”
约半小时后,张香香和玛丽娜再次回到了她们一开始相遇时的那片空地,在这段时间里,玛丽娜想要向张香香问很多问题,月相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变?变了又会导致什么?为什么她在月相变化的前后会作出那些奇怪的行为?
但张香香一直静默不语,除了再次对之前两人逃跑时的那棵树嘟哝了几句以外,对她往往只是露一个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玛丽娜被她抱着坐在了空地最中央的地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在闪耀着刺目蓝光的鸟月第六次从天空中划过时,张香香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抱歉啦,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梦对吧?”玛丽娜能感觉到张香香明显地叹了一口气。“这本该是个美梦的,从理智来说,我也不希望这种事会发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玛丽娜想要扭头去看张香香,但张香香预先用手按住了她的头,虽然用力不大,但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这个世界,是被头顶的月亮所控制的。”张香香顿了顿,玛丽娜却没有在她留出的空隙里理解她想传达的信息。“你应该听过洗脑是什么吧?随心之月就是最强大的洗脑方式,当三颗月亮移动到了合适的位置,被它们的光芒所笼罩的每一个人,都会失去所谓的自由意志。”
“我不明白,你看上去还很清醒,而且……为什么我没事?”
“这就是它最可怕的地方,它会让我们去做自己最想要做的那些事,即使我已经知道了这是它的影响,但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不顾一切地去做,至于你,我已经说过了,你不属于这里,这一切发生以后,你总会回去的。”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远方传来了一阵逐渐靠近的机械轰鸣声,张香香拍了拍玛丽娜的头。“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空气中一时间只剩下了不断靠近的轰鸣声,一道强烈的光柱从天上打下,刺得玛丽娜睁不开眼,一串人影从直升机上顺着绳索滑下,迅速地将张香香包围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张香香究竟会做什么,但这种只有在电影里才见到过的场面,还是让玛丽娜直观地感受到了此刻仍然轻轻抱着自己的人,究竟有多么危险。
三个穿着漆黑作战服的战士从三个方向包围了过来,蘑菇林的间隙中似乎还有着更多的人影闪动,正面着的人向前靠了两步,目光越过玛丽娜直接看向了在她身后的张香香。
“张香香,你已经违反了随心之月管理条例第三条的规定,我们将对你执行拘捕工作,在此过程中造成的损伤将由你本人承担,你可以在事后……”
“别念了,兰斯,这毫无意义。”张香香伸手轻轻环住了玛丽娜的脖子,用舒缓的怀抱减轻了玛丽娜听到接下来这句话时产生的颤抖。“你不担心会伤到这个孩子吗?”
“她还能活着坐在你的手里,应该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兰斯看了玛丽娜一眼,这一眼中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以至于玛丽娜只能解读出歉意与同情。“抓住你才是首要目的。”
“他们或许不在乎她的死活,但她可能和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你也不在乎吗?”
“现在是随心之月,你我的理智如何并不重要重要了。”兰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要阻止你的念头大于救她,我的行动就不可能顾虑她的死活。”
“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信了他们这一套的,呵呵,那好吧,我帮你们省点事儿,束手就擒怎么样?”
“你……”
玛丽娜突然被张香香从背后推开,两人刚刚的对话分明是围绕着她进行的,但却又诡异地完全将她排除在外了,似乎他们双方都不在乎她是否会陷入危险,才是她能够获得安全的唯一前提。
她看了一眼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的兰斯,对方用眼神示意她尽快远离,而她再回过头,又一次地看见了张香香脸上的真诚笑容。
此时周围的几个士兵已经做好了作战准备,随时都可以开火射击,而张香香就坐在从直升机上投射出的强光之中,淡然地微笑着,似乎周边严阵以待的士兵对她毫无恶意,似乎他们马上就会与她一同席地而坐,在空地上,星空下,在花月绚烂的光照之中,开始一场欢愉的野餐。
鸟月再度从头顶飞速划过,短暂地遮挡住了花月映射的光芒,被纯白的强烈光照笼罩的张香香的身上都仿佛开始散发出了朦胧的纯洁微光。
玛丽娜突然想到了张香香之前远离她对着那棵树的低语,她依然没听清那些话语所包含的字句,但她意识到了这片只有蘑菇的森林中,不该出现任何一棵的树木。
“快跑啊!”玛丽娜回过头对兰斯喊道。
伴随着她的呼喊,一道恐怖的阴影嘶吼着越过了她的头顶,转瞬间将一名士兵拍倒在地。
“大……大蘑头……”
被拍倒在地的士兵整个胸口都已经塌陷了下去,他只来得及念出了这头野兽的名字,就双眼一番陷入了昏迷。
大蘑头的头部覆盖着一朵蘑菇似的面甲,两只细小却又散发着嗜血而凶悍气息的双眼从面甲的缝隙中露出,它小山般高大粗壮的身体上盖满了木头一般的表皮,健壮的四肢上生长着扭曲锐利的爪子,它对着场中众人发出了一阵令人心悸的咆哮,随即冲向了下一个刚刚转过枪膛向它开着火的士兵。
玛丽娜就站在空地的中央,身后的张香香已经不知不觉间离开了,兰斯和士兵们依然在与大蘑头拼死战斗着,火光四溅,沙石迸射,玛丽娜在这场与她无关的闹剧之中,失了神地默默呆立着。
直到直升机旋绕着、轰鸣着、尖啸着地砸落在了她不远处的空地上,她才回过神来,战斗早已结束,大蘑头又一次潜入了蘑菇林的阴影之中,周围也再听不到什么枪响。
“走吧。”张香香的声音从玛丽娜身后响起,她刚打算回过头时,张香香再次用沾着血的手撑住了她的侧脸,阻止她转向自己,随后竖起手指指向兰斯等人来时候的方向。“你大概短时间内是睡不着了,往那边走吧,一直走,会有人来接你的。”
她终于知道该做什么了,玛丽娜机械般迈开腿向前走去。
“对了,别回头,这一次可千万要听话哦。”
张香香的低语轻飘飘地从她身后传了过来,玛丽娜的脚步顿了顿,随后又继续向前走了。
时间在这段路程里仿佛已经失去了意义,玛丽娜麻木地在这片本该梦幻而瑰丽的蘑菇林中行走着,就连已经被人抱上了车里,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都找到了吗?”
“除了小陈,都找到了,兰斯是唯一的活口,但是……以他的伤势不知道还能不能挺得住。”
“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目前知道这一点的,恐怕只有这个女孩儿了。”
“我知道了,让现场的兄弟们小心点,我过去问问。”
“让我来吧,你……不合适。”
“好吧。”
在玛丽娜的视野里,一个披着白大褂的女性出现了,她慢慢蹲到了玛丽娜面前,眼中充满了担忧的神色,在轻轻揉了揉玛丽娜的手之后坐到了一旁,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应该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吧,接下来我要说的东西可能和你经历的那些一样的费解,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全部,只是让你多少能对我们……”
“为什么,你们都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们和我明明长得一样。”玛丽娜突然看向女人问道,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浮现出了一阵浓郁的哀伤。
“关于这一点,实在是我最不想让你能明白的部分了。”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但你经历了这些事,你也有权利知道,可你真的想知道吗?这对于你来说恐怕并不是什么容易接受的东西。”
玛丽娜点头。
“好吧,简单来说,因为你还活着。”女人看出了玛丽娜的不解,继续解释道。“关于随心之月的信息,不知道你……我还是从头解释一遍吧,因为经常有外来者出现,所以我们知道你们的世界和我们通常有很大的不同,如果你先登记过的话,本该有专门的人向你解释这些,我可能说得没有那么好,如果你不明白,就直接问我吧。
以随心之月来说,只要花月和游月以特定的角度运转,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一定会去做他们内心深处最想要做的那些事,这或许有些费解,这不像是你饿到了极点般渴望食物那样,而是……你自然而然地就会那么去做,不论这些事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一样的,没人能够抵抗随心之月的力量。
而张香香,她对蘑菇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在来到这里之后的几年里,她已经把这个世界里几乎所有的蘑菇都品尝过了,在那之后,她发现常年食用蘑菇的人——也就是我们,身上会散发出混杂着蘑菇的气味,这是只有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的人身上才有的味道。
而她……想尝一尝它。”
“那刚才的那些人……”玛丽娜看向女人,对方只是苦涩地笑了笑,她难以置信地抓住了对方的手,急声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既然你们已经知道她会吃……月相一变你们就过来抓她了,为什么你们不提前把她抓起来?!那不就没有人会受伤了吗?”
“因为我们不能。”女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你的眼里,张香香恐怕已经疯了,但她没有,她每周都会按时去心理咨询所报道,按时服药,确保自己遵守了每一条的守则规范,因为她自己知道这是不该去做的事,是随心之月让她这么做的,而不是她自己。实际上,在她经历过的四次随心之月里,她一直有着良好的表现。”
“可是,她毕竟……”
“你知道吗?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像是随心之月这样会带来各种混乱与灾难的月相,还有十五种,实际上,除非规模不大,否则每一种月相都是致命的,这个美丽的星球上,每时每刻都有悲剧因为月相而上演着。有时候,我们能预测下一次月相会发生什么,于是提前做好准备,但更多的时候,我们既不知道下一次月相会何时发生改变,也无法搞清楚它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就像今天所发生的那样。
这些无法预测的灾难折磨了我们上千年,而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地对月相带来的恐怖做抵抗,所以我们最渴望的事,就是秩序,以及秩序所带来的希望。
所以即便随心之月会让很多人释放自己内心深处最可怕的恶魔,依然有很多人会像我,像兰斯一样,守护在秩序的最前线,随心之月不会骗人,我们还站在这里维护秩序,是因为这就是我们最想要的,你明白吗?”
“那难道不是抓住她,大家都能更安全吗?”
“是的,安全,但那不是秩序。”女人抽出被玛丽娜紧紧地攥着的手,随后又轻轻地盖了上去。“实际上,绝大多数的外来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所以我们确实尝试过这样去做,相信我,我们尝试了很多很多,但那是没用的,对于他们来说因为随心之月可能带来的危险就把他们直接扼杀,并不是秩序的表现,而他们总是会出现,当他们抗拒这种秩序的时候,就只会为所有人带来更多的混乱和灾难,同样的,其他的种种月相也会为不同的人带来危险,难道要将所有人都抓起来才算完吗?
为了秩序本身,我们只能制定一个尽可能让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自身的安全受到了保障的规则,你不需要理解这些规则究竟是什么,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张香香自己也是它最坚定的拥护者,我愿意发自内心地相信她已经尝试了自己所能做的每一件事去确保自己不会伤害任何人。
她,兰斯,还有更多的留在了这里的外来人,都在为这份秩序而努力着。
这些灾难不是她或者任何人想要的,也不是他们带来的,是月相,明白了吗?”
“我……不是很明白。”玛丽娜抬起头,再次看向在不久之前在她的眼中还显得美丽迷人的花月,有太多的问题,是现在的她无从去理解和解答的。
“没关系,这本也不是那么容易去接受的事情。”女人摸了摸玛丽娜的头发,随后侧过身直接面向了她。“可以告诉我,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玛丽娜断断续续地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逐一告诉了身边的女人,很快,她被带着返回了城市里。
道路两旁有着许多遭遇过冲突的痕迹,但相比于刚刚在蘑菇林中发生过的那一切来说,这些冲突并不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女人解释过,如果不是因为月相突变的话,就连这些冲突本也可以避免。
除此之外,玛丽娜所看到的更多是井井有条,街道上有着许多显然不是警务人员的人们带着袖套维持着秩序,他们穿着各不相同的服装,有着各不相同的打扮,有厨师,有服务员,有医生,有律师,有学生,还有更多她无法辨别身份的人,甚至还有些人虽然已经酩酊大醉,却还是举着小旗子协助着对周围的人进行登记。
玛丽娜靠在女人的怀里,默默地看着这些她难以理解,却多少透出了某种苦痛中成长起来的希望的场景,慢慢沉入了梦乡。
愿她能够记得住这个梦,记住还有一个世界,经历了永恒而无尽的不断变动着的灾难,记住在这个世界上那些在灾难中怀揣着希望而努力着的人们。
记住这希望,和希望背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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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一个月后,特警于一座山谷中将张香香拘捕,小陈残缺的尸体在周围被发现,在被捕的过程中,张香香表示口感并不如她想象那般好。
被捕后第三天,随心之月结束,在此次事件中的遇难者家属对张香香提起追诉。
两天后,标准避难手环制造商的生产主管自首,坦言对随心之月突变时本应生效的镇静剂注射器失效负责,据其提供的数据中表明,因为工艺原因,在这次月相突变中,部分隐藏在手环中的注射器并没有向高危人员发生作用。
在随身设备的记录中,张香香当时已经完全按照随心之月治安管理条例所要求地为自己进行了束缚措施,但本应自动进行的注射器突然切换到了手动模式,而她此时已经受随心之月影响,拒绝了镇静剂注射。
由于证据充足,张香香无罪释放,除部分家属依然坚持对她追诉外,其余家属均已撤诉。
兰斯于一周后转出重症监护室,整体恢复良好,预期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但已不再具备特勤任务所需要的体能。
他拒绝了队内转文职的调任通知,表示将申请转去其他力所能及的外勤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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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对整体视角进行了调整,固定在了玛丽娜的身上,对具体设定的展开也进行了优化和微调,希望现在的阅读感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割裂
现在看上去应该是一个完整且完成的故事了
如果还存在其他问题,欢迎各位指出,当然,最近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再对这篇文进行修改了
但存在的问题如果能和大家交流的话,我可以避免在接下来的其他作品上重蹈覆辙,所以拜托啦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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