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吉商店街是一条位于京都市,昭和2年成立,由60个中小店铺组成的小型商店街。每间店铺的人都是熟识,互帮互助着度过一年又一年。
可是,繁荣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时代变迁,人吉商店街也走向了衰退,不少店铺都出现了营业危机。
1964年的7月,生活协同组合会决定:如果到10月底,本商店街的销售额仍不达标,就要彻底解散,并在这里建造百货大楼?!
这可是大危机!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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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月十八日(土) 晴
来京都也有些时日了。梅雨季也好不容易熬过,还是有些想念大阪来的,主要是想念章鱼烧啊。
下周已经准备好搬去向日葵区的汤屋,和老板讲好也付了租金了。挺奇怪的,好像初的香药小姐不是很熟悉那里的样子,明明是本地人咧,还离得不远。
还说是香药小姐告诉我,她记得汤屋确实是在招租,她甚至记得招贴上的详细条款,但是对汤屋其他的信息毫无记忆。这不是家老店吗?不过搬家的时候她说要和我一起去趟打个招呼,明明好像也和汤屋老板看起来不太熟来的。
汤屋老板叫东云凉,倒算是个好说话交流的。
明天是周日,香药小姐说下午要早些到,需要帮忙整理新到的书刊。听她提过这周有新进不少漫画, 年青人喜欢看那个就进了不少。
——
“正好这个月新书周日会到。八束,早上接货我会负责,你下午早点来我说一下怎么上架。”叶津田香药上下打量了一下华乃音,“襻膊和围裙记得明日也备上,仓库有灰。”
“啊,好。”八束华乃音对上香药的眼睛背后一凛。说来也奇怪,香药小姐也不是很严肃的人,但是只要她把眼镜拿下来瞧人,就总有股压迫感,怪紧张人的。尤其是那双眸子,金橙色的,华乃音也不太敢多看。
她又想了想道:“那个,若是方便,我带些点心过来中午一起吃吧?”
“……上次的樱饼?”香药把眼镜又推回了鼻梁上。
“不,这次想做蕨饼。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那再配些刨冰吧,这天也正合适。我回头去莓之屋带回来。抹茶口味可以吧?面具小伙子周日不在,没他的份你可别告诉他啦。”香药今天没有穿法批,只在围裙上别了书店的初字徽章,头发也束了起来。她笑着站起来往楼上走,回头向华乃音说:“我去楼上补点茶水,这天凉茶消耗的可快。有事就喊,听得见的。”
周日到的快,华乃音来的时候一场细密的太阳雨才刚过去,地上的水迹也不知道是算没来得及干,还是没来得及湿。她放下伞,向店里望了一眼却没看到香药的身影。店主也似乎因为太阳雨不在小院里坐着。
“香药小姐?”
十二点刚过一刻。
仓库方向传来一声闷响,随即几声咳嗽。
华乃音把蕨饼放在了柜台上,扭头望向仓库,叶津田香药正从窄窄的仓库门里退出来,还边吐舌头边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来啦?”香药的双手在围裙上使劲蹭了蹭,又用力拍拍刚蹭过的两个有些灰扑扑的印迹,“一爷在楼上,先去吃刨冰吧,别等化了呐。”
“仓库这是怎么了?”华乃音拿起包袱皮整整齐齐裹好的点心盒,走到楼梯边往仓库方向一歪头。
“在腾地方,有些东西放久了积灰罢了。等会儿给你看,好了好了快上去。”
——
叶月十九日(日) 晴
登记的工作实在是太复杂,不,是太繁琐了。最后今天才完全弄完。晚上回来的时候路上的风有些灌袖子,怪冷的。秋天要来了吗?
那本厚厚的登记册,每本书都有编号。杂志是另外一本,替换得快又多,那册子更厚了哇。也不知道香药小姐都是怎么记住的。还有几本贵重不外借的书,都有专门的保存卡在柜台里存着。但是为什么整理登记册的时候要把眼镜拿下来?香药小姐是远视吗?镜片看起来也很薄……
另:果然蕨饼和刨冰很配。我的是抹茶,香药小姐和一爷爷的是红豆。
叶月二十二日(水) 下雨了
早上看到香药小姐在店门口喂猫,好像是特意买的香鱼用水煮了的。但是为什么猫闻了闻就跑掉了?
叶月二十三日(木) 阴 好像又有点热起来了
今天换了香鱼干,这个倒是吃了。
另:好像后来还是让岬君知道了,他戴面具的时候还真能吐槽。好像最后还是香药小姐把他拉去莓之屋才哄好的。
叶月二十六日(日) 有雨
……原来是因为做的不好吃吗!?中午的饭团,梅干的味道完全没有了?还有酸的不行的?明明是采买的梅干啊!还被说了吃不下去不要勉强。好像真的不是在抱怨的样子,香药小姐的手艺到底是和谁学的???????
我开始理解不吃鱼的野猫是怎么回事了。
岬君好像吃完了一个,从心底里拜服。
搬东西的时候还好没下雨。汤屋真热闹啊。
“原来二楼是这样的。”香药姐这么说了。好像真的是第一次来,还感叹了有电视。平时看不出来啊,香药姐手臂细细的但是很能搬东西,抱着一箱杂物上楼似乎也没带什么喘气。店里也一直是香药小姐在帮忙打理,一定是这样练出来的。
——
八束华乃音看着叶津田香药走进们,然后拧着眉头直盯着着汤屋老板足有四五秒,然后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呼出一口气,递上一只点心盒子,而后开口。
“叨扰了,些许薄礼还请收下。”
香药的语速极快,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却拖得异常的长。她好像又在盯着汤屋老板看。东云凉倒没有面露不耐,嘴角一直扬着笑意。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耳朵,随即摆手,又把桌面上的长便签本推向香药。
“香药小姐,房东他好像是听不见的。”华乃音提醒道。
香药这才一愣,又从围裙胸前的边缘抽出一根钢笔,很快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她的字很端正,笔锋锐利干脆,在华乃音看起来甚至不像女孩子的字迹。
[小小薄礼。久疏问候还请收下。]
[这是礼物?那我不客气地收下了。]东云凉笑得依旧温和。
“……” 香药抿着嘴有些欲言又止。她轻轻地拖了啊的短音,翻过空白的一页在纸上快速写道:[里面是信玄饼。还有一些香薰。]她拿着本子给东云东云看完看了一眼,然后又翻到了下一页,[我家的店员之后要拜托你多照顾了。]看东云把目光从便签移回自己的脸上,香药立刻扶着鼻梁上的眼镜低头弯腰浅浅地鞠了一躬。
东云摆摆手,右手指了指放在香药脚边的箱子,又四指合拢指向前胸,再用握拳拇指指向二楼的。他看向香药,又对边上的华乃音眨眨眼。
“不用。”香药说着,抬起手掌心对着老板做了个推拒的手势,然后曲起左手,右手掌竖着在手腕上轻轻挥了一下。“但是谢谢。”
香药抱起脚边那个装满杂物的箱子用膝盖顶了一下底部调整位置,让华乃音走在了前面。
“香药姐会手语?”华乃音问道。
“嗯?不会的。只会一句谢谢。”
“也是……啊香药姐!头!”
……
——
叶月三十日(木) 晴
原来香药姐的眼镜是平光镜!
可……平光镜为什么还要戴着?而且也不像杂志上有的华丽的装饰眼镜的样子。
岬说应该就是一种保护,说不定就是习惯了。我觉得有道理,但是香药姐又不是和岬一样内向的人。
长月十日(月) 晴 最近开始凉起来了
又有点想章鱼烧了。还有大板烧也是……京都的吃食和大阪还是不一样的,没有水土不服倒是可喜可贺。
明天想去千代食堂看看,香药姐说应该可以摆脱老板娘开个小灶做做看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
“华乃音——帮我带两本月刊Detective的新刊上来。”
“就来!”
八束华乃音放下笔把本子合上,从书架里熟练的抽出两本漫画匆匆上了楼。
*时间为现在时间轴再往前一年左右。
搬到京都、定居这条商业街是近一年前的事,绢代现在几乎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生活。虽然一个人经营食堂很累,但好在幸二是个好孩子,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办法把日子过好。这里的人们又普遍都很亲切,对她这样带着小孩的寡妇也多有照顾,让身为外地人的绢代完全感受不到排挤的情况,就连隔壁警局的警长百坂先生在得知她家的情况后,也会经常性给予帮助。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绢代喜欢过好日子,想要过更好的日子,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谁不想这样呢?她曾经千方百计从那样的生活中逃离出来,抓住了最可靠的希望,自以为从今往后都只会好下去,但意外总是会比幸福更先找到她。
不过没关系,她是不会放弃的。一个地方行不通了,那就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她先前就是这么做的,这一次也能做好。
现在是接近打烊的时间,绢代停下手中擦拭餐桌的活儿,看着在吧台后面认真准备次日中午餐食的幸二。少年放弃参加任何社团活动,也鲜少像同龄人那般好玩,只要有空就会抓紧时间赶回店里,因为他知道这家店、这个家只有绢代一个人是不行的。实际上幸二与绢代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两个人已经是彼此世上仅剩的亲人了,绢代理所应当认为无论如何他们都应该相依为命。
幸二正在双手间反复扔接一团肉馅,好让它们变得更紧实。虽然一点也不像,但这孩子已经开始有几分他哥哥的影子了,男人就是要沉稳可靠才行。
你看,已经开始变好了,并且还会更好的。
“哎呀,好香的味道,”绢代绕到幸二身侧,边洗手边观察,“是准备做可乐饼吗?”
大众食堂千代的每日特供套餐基本不固定,通常是买到什么便宜的、新鲜的就做什么,当然也可以点菜就是了。
“是呀。”
幸二并没有抬头,他把捏好的肉饼放在盘子里,又从调好肉馅儿的盆里抓了一块揉捏。
“唔——这次放了洋葱碎呢。”
绢代偏着头,盯着幸二的脸,幸二感受到了目光,终于转过身与绢代对视。
“我在书上看到的新做法!想着应该不会难吃就试试了,绢姐要不要做第一个品尝的呀?”
“好呀,我很乐意。”
幸二嘿嘿笑着,露出牙齿。他用手臂蹭了一下微微冒汗的鼻尖,特意捏了一块相对小点的可乐饼,沾上面粉,在打好的鸡蛋液中过了两圈,撒上面包糠后随即下锅油炸。已经使用一整天的油锅不复清澈,但自家人吃也没谁会在意那么多,半粘稠的油很快就滋啪作响,幸二估摸着火候,在可乐饼完全变色后,就捞了出来。
“锵锵~幸二特制,绢姐特供可乐饼——”
金黄的可乐饼散发着热量,此刻耳朵却是慢了半拍,还停留着回味方才油炸时的声响。
“哇——!看起来真的好棒!”绢代双手合十,她用筷子轻轻点碰可乐饼,满意地看着掉下来的碎屑,然后轻微用力,筷子戳破了酥脆的外皮后,碰触到相对柔软的内里。
有白色的热气顺着这条小缝冒出、袅袅上升。绢代喜欢这样的时刻,日常的、新鲜的,特殊的。
她夹起一小块送入口中,用嘴向外呼着气,一边做出扇风的动作:“真、好吃!就是,有点、烫——”
幸二开怀笑了起来:“真是的,绢姐这种地方怎么比我还像个孩子——啊。”
注意到幸二的目光,绢代顺着向门口望去,只来得及瞥到那位女警的长发。
倒不用怀疑是什么可疑的人,警察的制服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显眼。只是这位女警光是今天就已经好几次这样“路过”食堂的门口了。
“你想去休息吗?已经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幸二有些犹豫,目光在绢代和门口之间逡巡,最后还是在后者的催促中摘下围裙。
“那,有什么事就叫我啊?”
“能有什么事,”绢代笑出了声,然后把盛着炸可乐饼的盘子与筷子递给幸二,“我可不能这么晚吃这个,你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帮我吃了吧?”
幸二这次没有多说什么,站在原地三下五除二吃掉了绢代的可乐饼,一抹嘴巴就快快乐乐上楼去了。
“那个——”
上原七琳一个激灵,好歹是没叫出声。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恰巧看到趴在门框旁的绢代露出半颗脑袋。
“你想进来坐坐吗?”
受到这样直白的邀请,上原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和放弃。她张开嘴想要说什么,视线在半空中飘忽不定,看天看路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就是不敢与绢代直视。但不回答又绝对是无礼的,所以上原只是讷讷地说:“我、我……”
“……不愿意吗?”绢代小声地补充了句,可能是因为上原站在暗处的缘故,从她的角度看,绢代的眼睛波光粼粼。
“啊,要进。”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上原已经坐在大众食堂千代里了。
然后她就开始如坐针毡,想着最好说些什么才不会显得那么失礼。来饭堂是该点饭的吧?之前她好几次都想进来,但最后还是鼓不起勇气,今天虽然好端端地坐在店里,但其实她还没做好准备,真没有。
“有什么想吃的吗?可以看看菜谱,在那边哦。”
顺着绢代的手指,上原僵硬地转动身体,看向那堵墙。她仔仔细细研究每一张纸上写着的平假名,如同升学考试那般严谨,可能是她盯得太用力,很快墙上的字就开始像蚊蝇般四散飞舞。
上原忍住悲鸣,让那声音卡在喉咙里。她已经很累了,原本实在是累得不想自己做饭,觉得来食堂会轻松点,但怎么感觉现在更累了……要不还是道个歉回家——
“咔嗒”,突兀的机械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嘈杂的电流声高高低低,原来是绢代正在调试吧台角落的收音机。不知为何,听着这样说是噪音也不为过的声响,上原莫名地冷静了下来。她奶奶家也有一台类似的收音机,只不过比这一台更古老、破旧,使用起来比这个杂音大多了。
「……山(やま)の畑(はたけ)の、桑(くわ)の実(み)を
小篭(こかご)に摘(つ)んだは、まぼろしか①」
平缓、柔和又带有几分苍凉的歌唱声传来,上原看过这部电影,她不怎么喜欢其描述的故事,但不妨碍她觉得这首歌好听。
“你知道吗,”绢代说,“田村高广先生好像是京都人呢!”
田村高广,上原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有些疑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的目光落在墙上贴着的海报,可惜那人的名字不是这个。
“我呀,是一年前才来到这里的,虽然不是京都人,但也觉得这里很好呢。”绢代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口音,不少本地人都以为她是从大城市来的,就连上原也这么认为。
听到这番话,上原潜意识放松了很多。她也是外地来的,初来乍到不论是生活还是工作,对于异乡的全部都感到陌生与不习惯。
“千代……小姐是哪里人呢?”
绢代愣了一下,然后掩着嘴笑了起来:“你不是被招牌误导的第一个,毕竟那东西还挺贵的不是吗?有钱换那个还不如将就用着——我是饭田绢代,警长小姐呢?”
上原松了口气,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因为刚才的错误感到尴尬:“我叫上原七琳,今年刚分配到这里的。”
“哦——新上任的警长小姐?”
绢代放下一杯冰水的同时大胆地点了一下上原的鼻尖,冰凉濡湿的感觉停留在眼前的那块皮肤上,上原忘记纠正对方自己只是警员还不是警长。
“没想好吃什么的话,我来推荐好吗?”
上原点了点头,既然自己选不出,干脆将主动权出让。
“那么请稍等?”
上原又点了点头,她后知后觉感到这样有些不礼貌,紧跟着说了句:“那就拜托了。”
在绢代准备餐食时,上原无所事事,她本想看看对方在干什么,但又认为这样不合适,于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广播上。她听着音乐,伴随着绢代忙碌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油锅在响,很快热量与香味就满盈上来。
上原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她合着音乐的节拍轻轻晃动双腿,等待并期待着自己的那份夜宵。
“久等啦。”
金灿灿的巨大可乐饼摆在盘子的正中央,旁边是切成丝的卷心菜,腾着热气的米饭晶莹饱满,一切都完美极了。
在说完“我开动了”之后,上原就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酥脆的面衣在口中炸裂绽放,软糯清香的土豆泥混合着略有硬度的玉米粒,再加上柔软的洋葱碎,啊,等等,这是什么酸酸的?呃,嗯难道说、梅子酱……?
上原还是第一次品尝这种口味的可乐饼,她不敢确信地抬头看看绢代,又低头看看可乐饼流淌出的绛紫色夹心,再次抬头望向绢代。
“累的时候就想吃可乐饼,但是吃多了又会发腻,所以我就在想啊,加点别的馅料会不会好一点呢?”
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的绢代倚靠在吧台上,笑容温和又透出几分小小的狡黠:“嘘——这是最新产品,还没有人吃到过哦——除了小七琳。”
今日菜谱:梅子可乐饼。
今天的冠军是,无论怎样料理都很好吃的土豆!用土豆泥搭配手工剁碎的培根肉、玉米粒和洋葱碎,做好造型放入锅里油炸就可以得到的无上美味,无疑就是可乐饼了~在这之前悄悄加入的梅子酱可以全面提升味道的层次感,心血来潮的话请务必试一试!记得洋葱要先炒到透明哦——
你也快来“大众食堂千代”品尝一下吧~!
注:1955年木下惠介执导版,电影《野菊之墓》插入曲《红蜻蜓》。
TBC
*盂兰盆节创新菜谱:冷汤素荞麦面
随着拉门声步入店铺的年轻人,有着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庞。他先是目光巡视了一圈店内,在店员的欢迎声中浅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挑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可以先看看菜单,墙上的这些都是可以点的哦!今天的特供菜是冷汤素荞麦面,堪称炎炎夏日的降暑利器!”
真辉一边给隔壁桌子上菜,一边热情地对这位初来乍到的小哥推荐。今天龙之介请了假,他一个人要忙整个食堂的招待、跑堂与布菜工作。刚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他跟龙之介的现学现卖,他还挺喜欢的,反正“发明人”也不在,他跟着说也没问题。
“选好了就告诉我哦——”
放下一杯冰水,真辉又去收拾刚空出来的吧台。年轻的男性偏偏脑袋,开始认真研读墙上贴着的菜单。纸条新旧不一,不少都泛起了黄,上面分别用毛笔写着菜品和价格,旁侧还挂着块写着今日特供菜样的小黑板。
现在是比通常饭点略微晚一些的时候,这家食堂基本每张桌子上都坐着人,空气中充斥着各类饭肴的香气,男人用食指轻敲桌面,看上去陷入了选择困难。
“怎么样?”重新回到男人身边的真辉问,他的口气多少有点不像正式的服务员,不过他意识不到这点,食客们也都不在乎。
“或者你也可以点菜,食谱之外的也可以做。”
男人的表情亮了一下,他语气温和地开口:“什么都可以吗?”
“唔,差不多?”真辉用笔戳了戳后脑勺,“你想吃什么?”
“宗之说这里做什么都好吃,推荐我来的。我好久没有吃鱼了,有什么建议吗?”男人胳膊撑于桌面、下巴搁在交叉的双手上,面带微笑,“比如黄狮鱼刺身之类——”
“咯噔”,是铲子磕在铁锅上的声音,这突兀响起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大声交流的常客声中。
“咱这儿没这鱼呢!换一个呗?”
真辉爽朗地开口,继而转身对着料理台大声询问:“幸二,今天还有什么鱼吗?”
“只有竹荚鱼,不过刚才都卖光啦!”幸二抬手用胳膊蹭鼻尖上的汗水,眼珠一转接着又说,“不过还有‘那个’。”
“哦哦——‘那个’啊~”真辉也跟着转动眼珠,显出几分狡黠,“你运气真不错,这本来是熟客送给我们自己尝鲜的,都不在菜谱上!不过看在你是第一次来、又是宗之小弟介绍的份上,特意做给你吃吧!如果觉得好吃今后要多多光顾我们家哦!”
男人像是被两名少年打哑谜的模样逗得有些忍俊不禁,他的笑意更深了,用右手的大拇指蹭左手虎口处的皮肤:“那还真是谢谢你们,也多亏宗之弟弟了。还请务必拜托给我来一份‘那个’,以及再来一份今天的特供饭。”
“好嘞!”真辉在小本子上扒拉了两下,随手把笔插进围裙的口袋,“今日的隐藏菜单与特供饭各一份——”
男人点过餐后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了材料,他时而用笔在上面勾勾画画,时而陷入沉思,当他思考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摸手腕上的那只表,用骨节分明又修长的食指与拇指绕着表盘转动。绢代将全部都尽收眼底。像,实在是太像了,那两颗痣所在的奇特位置,她曾经也认识这么一位故人。她的心脏怦怦跳,从看清那男人的面容起她的心脏就怦怦跳,这种奇妙的、混杂了不敢置信与疑惑的心情在男人说出“黄狮鱼”的瞬间攀抵了巅峰。
“绢姐,能麻烦你帮我抹盐吗?”
幸二一无所知,只当刚才锅铲与锅子发出的噪音是正常现象,甚至根本没往心里去。绢代抬起眼睛的同时已经挂上了笑意,她乐呵呵地接过已经被穿刺好的若鲶,轻轻拉开它们的鳍涂抹上粗盐。她的余光瞥见幸二正在准备炭烤的小炉子,又扫视着低头看材料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会再记得当年的那些事。就算是“他”也会忘记的。在自我宽慰下,绢代的心逐渐向下沉,终于回到它应该在的位置。
没等多久男人点的饭就上齐了。他将铺在桌面上的报表拢好、依次收回包里,同时对布菜的真辉道谢,然后才礼仪周全地双手合十轻声说:“我开动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了餐桌“半壁江山”的的冷面,健康的深色荞麦面被埋在冷却的高汤中,上面一层满满当当摊着豆芽和切成丝的黄瓜、胡萝卜、鸡蛋以及木耳,色彩缤纷鲜明诱得人食欲大发,另外还有半颗正在流淌汁水的溏心蛋卧在正中央。
接下来上桌的是今晚“重头戏”盐烤若鲶。这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佳肴,金黄焦香的若鲶头尾齐全浑然一条,除了盐巴之外无需任何调味点缀。酥脆的头部与柔软、鲜嫩的鱼肉相辅相成,略苦的口感在反复咀嚼后又迸生出回甘的香甜。腌菜与白萝卜泥负责唤醒沉溺于享受中的味蕾,时不时吃一点爽爽口再接着品尝鱼肉又是与先前不一样的、层次递进的美味。
男人品尝的同时发出喟叹,他半眯着眼睛赏味,看起来满意极了。站在吧台后侧的幸二用毛巾擦着手,他的父亲生前喜欢欣赏食客品尝自己制作的料理,将它视为自己的追求与乐趣。幸二也乐得如此,还能有什么比令食客满足更有成就感的吗?
“真不错,虽然来之前已经知道很好吃了,但真是意料之外的美味。”男人欢快地说,他还称赞了腌菜,并表示腌菜好吃的店做饭绝对值得信赖,这也是他率先品尝的第一道菜。
“要不是被介绍来,真是容易错过呢,没想到在侧路上还有这么一家店。”
“是吧是吧,”真辉与有荣焉,他立刻就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跑堂也能兼顾过来了,“好吃就多吃点!”
“啊,这么说,我听宗之说,咱们店之前推出了全豆宴?听起来好厉害,搞得我也想试试了。”
“可不是!我当时还在想豆子哪能做这么多菜啊,可我们还是做出来了!不过那分量可不少,你还能吃得下吗?”
毫无疑问用评估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男人,真辉心里有些犯嘀咕,这人看起来也不胖啊?
“那还是有些难度的,不过只试试一道菜应该可以?好像是之前七夕的特供——啊,真不好意思,都是特供了,现在也没了吧?抱歉,忘了我说的话吧。”
男人立刻表达出愧疚的神色,无论在任何人看来他都正在陷入自责。
“应该可以吧,又不是什么麻烦的菜。”
真辉大手一挥,开开心心地去后厨帮男人加菜。男人在等菜的间歇无所事事,貌似无聊地环顾了一圈食堂,对每一个对上视线的人点头代替打招呼。
共同的喜好极易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常客们很快就因为得到了认可、并打心底为食堂受到喜爱感到开心,大家也纷纷对男人表示了亲近。
“小哥是第一次来这里吧?给你说千代的咖喱味道特别独特,其他地方吃不到的!有机会你一定要试试哈!”
“咖喱?听起来就很不错,我最喜欢了,等天气凉一点了我一定要试试!”男人兴致勃勃。
“还有老板娘亲自酿的梅子酒和米酒,哎呦,配上下酒菜那才叫一个绝!”
“是吗,可惜我不太喝酒,不过量少一点也没什么吧。等哪一天手头的工作都处理完了,我再来喝一杯,到时候我请客,大家可不要拒绝呀。”男人稳妥地回复。
绢代低垂着眼睛,她看上去依旧在忙厨房的事情,但却竖着耳朵将大家交流的点点滴滴全部收集。
“久等咯——‘番茄冷豆腐’,轻慢用。”真辉将红白相间的菜肴摆放在男人面前,有些得意地蹭蹭鼻子。来吧,问问为什么这道菜和七夕沾边,这样他就可以讲讲创意,让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多么用心、这里又是多么值得光顾了。
可是男人却只是说:“原来如此。”
“是采用了‘红叶桥’的典故吧,或者‘鹊桥’,真有趣呢。老板娘千代真的是蕙质兰心呀!”
真辉愣了一下,心直口快的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提醒,就已经有常客调笑了起来:“小哥你还不知道吧,虽然叫‘大众食堂千代’但老板娘实际上叫绢代!以后可要多来几次,千万分得清人啊,你说是不是,阿绢?”
绢代露出了一个极为标准化的笑容,她攥着抹布,关节都握成了白色。
“山本先生,您就不要打趣新人啦,”绢代提着一瓶酒出来,走到山本面前为他斟了一小杯,“也是我们店的招牌太有迷惑性,大家都有第一次嘛。”
山本哈哈哈笑了起来,他白得了酒心情愉悦,已经不准备再拿这件事说叨,但新人却猛地站了起来。
“绢代?你……是铃木绢代吗?”
笑容犹如焊在了绢代的脸上,她不敢太用力捏酒瓶,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当真抓碎了它,但她又随即自我嘲讽这是不可能的,如同她想完全逃离过往一样不可能。
眼前的男人就是证明。
深呼吸,绢代努力做出回忆的神情,虽然在她看到那两颗位置古怪的痣时,就险些快要回忆起男人了。
“是我啊,栎我久都!”
好吧、好吧,不论如何……
“哎呀……真的是栎君?”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认识的人?”
得到回应的男人激动地双手按在绢代的肩膀上,店里的其他客人开始交头接耳。幸二搞不清缘由,但还是径直来到绢代身旁,我久都见状立刻收回了手,他甚至整理了一下领带,再次恢复彬彬有礼的微笑模样。
“当年你搬家后我们就断了联系,真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这位是?”
我久都的目光从幸二过度到绢代的无名指,他佯装震惊地问:“难道是你的孩……”
“绢姐是我嫂子。”幸二主动回答。真是的,哥哥怎么就留下孩子呢!哎呀不对,有了孩子绢姐不是更伤心嘛,还是现在这样更好。
绢代注意到了我久都的小动作,从男人自报家门开始,这个名字就好似一把钥匙,开启了她特意尘封的全部记忆。她当然明白男人是怎么样的人,他从小就是这个样子。
“我久都君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们还是邻居呢。”
“那不就是青梅竹马嘛!”山本起哄道。
幸二的眉头挑了起来,他有些不悦,但又说不清为什么如此。
“当年搬家后我也尝试联系过你和大家,我有写过信,但都没有收到回音。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看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就让我来请在坐的各位都喝一杯吧!”
亲自给喝酒的客人们都倒上了酒,店内的气氛达到了一个小高潮。绢代知道不过明天她有个青梅竹马的事情就会传遍整条商店街,人人都会知道他们的关系。这种小把戏她尝试过,当年正是他们一起这么做的。
关上拉门,绢代走出食堂,不出她的意料,我久都已经候在了门口。她猜他应该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特别是指责的。她等了会儿,只是与对方互相直视。
片刻后,绢代笑了,我久都随即也笑了起来。先前几乎凝固的气氛再次流动。
“谢谢。”绢代轻声说。
谢什么?谢对方在所有人面前没有拆穿自己?配合她做好所有的准备与铺垫?这简直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但我久都只是说:“我来把你忘了的东西还给你。”
他将两样东西放在绢代手里,最后说:“下次见,小月。”
绢代低头,那是块难以看出模样的木雕,还有一枚之前试胆大会的奖励硬币。
我久都走在夜晚的小路上,他感到愉快且满足。他的胃轻飘飘又沉甸甸的,有种醉了的微醺感。他当然记得自己未曾喝酒。
“阿姨,你拿着的东西太沉了,我送你回家吧?”
百坂光一如既往地帮助看得到的、需要帮助的任何人,他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把中年女人负着的重物扛在自己肩头。
我久都看也不多看百坂一眼,只是与他擦肩而过,哼着小调走进黑暗里。
今日菜谱:盐烤若鲶、冷汤素荞麦面
炭火的烧烤不仅带来了酥脆也留下了余香,无需过多的调味装饰,只是盐就可以将“清水之女王”的美味凸显得淋漓尽致。再搭配爽口降温的凉面,看似朴素但却绝对不简单,多重色彩的食材组合给予视觉与味觉的双重冲击!
你也快来“大众食堂千代”品尝一下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