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像感谢风风!!!
立绘感谢柴柴!!!
春晚感谢柴柴毛毛和菊菊老师啊啊啊啊
年龄:38
身高:190
爱好:裸奔,吓唬小孩
职业:火行骑士
角色简介: “雾凇” 她曾是狼群的领袖,是议会的獠牙,是幼狼的导师。她照料着小小的部族,关怀着温暖的家庭——直到利刃与术法离散了安宁的雾,直到死亡将平和撕得鲜血淋漓。
她决绝地投身向狂焰,誓为仇敌带去毁灭。她的披风宛如燃火,却也似若被鲜血浸染的命运。
雾凇之中,火与霜的狼在咆哮。雾凇之间,牙与爪的杀意在汇聚。
————希波利斯
大毛,你妈今天应该不会打你!
————洗玻璃丝
是谁想写万圣节贺文但被毕设抽巴掌?是我。
是谁文艺复兴回去看老ip然后被毕设抽巴掌?是我。
是谁大病区逃出病院又因病发被抓回去又被毕设抽巴掌?是我。
事已至此,滑铲!
——
红发红眼的人造混血。
小狼想起长辈对他的评价,大多负面,恶意偏多,但他从没因此情绪失控过。
一些长辈对他的强大实力表示认同,支持族长用诱惑拢栓住他为族所用;另一些则坚决反对族长继续与这只混血继续交往,因为他可怖又肮脏,他们更喜欢用“奇美拉”而非血族去称呼这个俊美的青年。
可是他给我糖吃。小狼想。姐姐也让我把钥匙给他。
小狼第一次和他说话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抱着好奇心问他:一些大人叫你奇美拉,一些大人叫你吸血鬼,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呀?
红发青年从包装精美的硬纸盒中拿出一块漂亮的红丝绒蛋糕,贴心地插上叉子端给她,听见问题后,从喉咙里发出长长的音节,似乎在思考。
他重新包装好硬纸盒,对她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我也不知道呢,但我有名字的哦。
小狼接过蛋糕,问道:我叫莫娜,还没有家族,你叫什么?
嗯,我现在的名字叫,夏尔·埃弥忒斯。
他难得露出一丝窘迫,红眸飘向夜空。血族都是追求高贵与优雅的人,哪怕遭受排斥,他们也会要求被排斥者保持适当的行为举止,哪怕他实力强大也无法不受限制。
埃弥忒斯?小狼睁大双眼:在我们的语言中,它意思是“神的代行者”。
什么?夏尔看上去有点懵,他似乎没想到当时白狼族长轻飘飘为他定下的姓氏如此珍贵。
小狼轻轻咬着叉子,耳朵和尾巴晃晃悠悠,高兴地说:只有家人才能分享姓氏称号,姐姐很中意你呢。
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落月下,夏尔的表情忽然一片空白。他们安静地吃完了蛋糕,她第一次将钥匙递给他。
那天之后,夏尔·埃弥忒斯常常带些人类的好东西来这儿。有时是食物:包装精美的蛋糕、特殊节日的甜点,甚至味道不错的速食品;有时是新奇的小东西:上至拍卖价格亿万的藏品,下至小孩子的随手涂鸦……
长寿种的时间既快又慢,莫娜已收敛了一身皮毛,只剩手背手臂的白灰色。她算好了日子,在白漆木门后等待一阵敲门声。
叩叩。
很礼貌的两声,间隔完美,不轻不重。
莫娜推开门,目光上移,与一双鸽血红的眸子对上视线。
夏尔·埃弥忒斯沉静柔和地笑着,与平常一样,穿着白衬衫和高腰长裤,披风外套平整地搭在肩头,低头说话时鬓发微动,隐约露出耳边垂下的亮金水晶。
他手中提着一个米白色的纸袋,一常反态地戴上了独属于他的红水晶头冠——尖锐的金色菱形连成合适大小的圆圈,额前的红水晶落下目光,在不落月的光芒照耀下熠熠生辉。
莫娜皱起眉头,她知道这秀气美丽的头冠是特意做成这样的,据说是为了讽刺人造血族俊美的容颜。
“今晚是最后一次。”夏尔·埃弥忒斯递来纸袋,里面装着六个铁罐,他一个个点过去:“铁黑色的装着上好的茶叶,人类那边有的我都放了点;白铁罐是压缩空间,装着坚果果干之类的零嘴;玫瑰红的是花茶,选了产量很少的火云花;镀金的是水果罐子,我把能做成罐子的都收集了些……这些请人做了特殊加工,保质期有三百年,足够你喝到成年还有余。”
莫娜一个个记住,双手拎住提绳,努力让自己不显得落寞:“你要走了吗?”
夏尔轻笑一声,鸽血红的眸子半掩在眼睑下,可他的语气仍然平和,甚至有些轻快:“其实是去治病,如果顺利的话就不会太久。”
“那不顺利呢?”
“……”夏尔·埃弥忒斯眨眨眼睛,轻声回答:“那就回不来啦。”
……
时间飞快,族长的办公场所从温室搬进了独栋小屋,仅有两层的棕木屋精致优雅,远离接待来客的广场与别墅。
莫娜不必再保管温室钥匙,也不会有任何不自量力的生物前来偷盗或抢劫,令她高兴的是,族长允许她保留钥匙,作为一种纪念。
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人造血族的消息,他送的茶与零食实在太多,哪怕莫娜日日食用,也才用掉了快三分之一——她甚至都快成年了!
这些年,族长仍然闭门不出,并非情绪低落,只是单纯的行程忙碌,要霸道而不失礼貌地拒绝其他种族们的宴会邀请属实不易,她每日要拟定的不仅有族内的事务和项目,还有缺席宴会的理由。
或许是独属于族长的耐心,她从未询问过夏尔·埃弥特斯的行踪。当然,莫娜觉得,这归功于族长房间内那顶红水晶头冠,人类常说睹物思人……还是该说望梅止渴?虚灵月在上,大不敬啊。
年份一点点变大,十二个数字循环了一遍又一遍,莫娜看着族长独栋小屋里的日历增加了一本又一本。自从个位数成了过往,族长要做的事变得更多了:总有些自不量力的雄性想向族长提亲。莫娜的乐趣增加了一项:看他们如何费尽心思获得走过接待别墅,来到独栋小屋所在的小郊区,又如何都走不完脚下一条窄窄的石板路,最后累了半死,只能看着独栋小屋咬牙切齿,装出优雅和轻松铩羽而归。
很少有人选择大闹别墅,要要回自己带来的礼物,如果有,那么族里又有好戏可说了。
……
“您不着急吗?”已经成长为优秀护卫官的莫娜收起项目文件,出于好奇向正放松自己的族长询问道:“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外界都换了第二批贵族了。”
月狼的族长缓缓闭上双眼——为了处理这个项目的调查结果,她已三日未眠,现在正是倦怠的时候,不过既然自己的护卫官问了——
“死亡未尝不是好事。”瑟琳娜·埃弥忒斯微不可察地笑着,这句话后便无了音节,意味着这个问题到此为止。
莫娜将文件整理完毕,她收起好奇心,掩饰掉遗憾与失望,走向门外:“那您休息,我去转交文件。”
“莫娜。”
什么东西朝她飞来,瞧速度是玩闹的意思,于是她抬手抓住:一颗水果糖,酸味,是族长青睐的味道。
瑟琳娜·埃弥特斯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属于领导者的温和笑容一如既往:“今天是万圣节,放假一天,去休息吧。”
莫娜笑了笑,怀念和感慨带着它们特有的味道浸染心绪。
她将糖果收入手心,拳头抵在胸口微微鞠躬:“万圣节快乐。”
……
咚咚。
很礼貌的两声,间隔完美,不轻不重。
瑟琳娜·埃弥忒斯毫不意外,她打了个响指,两枚锁扣解开,一处是自己的房门,另一处则是安置红水晶头冠的玻璃柜。
什么东西朝她飞来,她赤脚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正走向玻璃柜,却目不斜视地接住了它,收入掌心的瞬间,她便知道了这是什么。
手指抚上玻璃柜顶,她转向门口——
披着白色床单的幽灵拎着南瓜灯,红色画笔敷衍地画出“血液”,面孔处则煞有其事地画着极其可爱的OWO表情。
“万圣节快乐。不给糖就捣蛋。”
瑟琳娜·埃弥忒斯悠然拨开糖纸,食指将糖果推入唇齿,魔术般变出另一颗,清了清嗓子:
“如果你想要,你必须自己来拿。”
苑竹
他偷溜进来时可没人告诉他这里四通八达容易迷路。
好吧,这是第五个一模一样的路口了。夏遥旭避着月光,悄咪咪推开第二十个房间的门。
白狼神女在上,他总算找到今晚的目标了。
据说这面具是神殿的仪式用具,名字叫“云端弦月”,一年只雕一副,一副只用一次。到了年底,就得另雕一副一样的用于年祭。
而这用过的面具,就从月狼族里抽签赠送给一位幸运儿,寓意着一年的好运和神明的眷顾。
抽到过的人没份——长生种嘛,得让他小辈。
前两日参加婚礼时看见的:那东西帅极了,谁带着都好看,可惜没能近距离观赏。
但他仍然感觉不爽:该死的,月狼族已有快七十年没人结婚了,偏挑他和白秋夜的休息日,原本约好的饭和街全部打水漂了!
他可期待月狼族的城市与小吃,白秋夜的空闲少又短,就这么被占了!
晃了晃脑袋,甩脱那些有的没的和幽怨情绪。夏遥旭颇为新奇地拿起放在纯银支架上的夜云遮月。(自从来到盖西林斯,他一直保持着这种好奇心旺盛的状态,也许也因为他终于一身轻松了)
这张半脸面具有着明显的手工痕迹,额头部位镶嵌着一枚正圆的白月玉,这种玉产量稀少,是月狼族中为数不多留存下来的古产物。
面具整体像凸起的弦月,戴着时只遮住上半张面孔,两侧垂下流苏和玉珠,面颊部位还坠着森白的骨牙;特殊绣艺让上面的十二月相随视角闪烁星空般的墨色。
“想戴?”白秋夜不知什么时候在他身后,穿着一身吊颈长裙和黑色的短披肩,身上的金饰丁零作响;白发原本是挽起的,现在被她放了下来,带着一些弧度垂在颈侧。
此人没藏好尾巴(是的,生理层面的尾巴,他仍然不习惯自己的变化),尾尖蹭到了些许月光,于是白秋夜结束洗浴便来找到了他。
夏遥旭被她惊了一下,有点做贼心虚地抬了抬手中的面具,要将其放回纯银支架上:“嗯,第一次见,有点想戴。”
“戴吧。”白秋夜一句话让他顿住。
随后他瞪着眼转过半个脑袋,红发都被甩过肩膀,垂在胸前,像是凸显他的震惊:“这不是很重要的仪式用品吗?”
是可以随便让外人戴的?!
白秋夜没什么表情。她一直都没什么表情,就算刚刚抓住一个乱碰重要物品的冒失鬼也一样。
对,夏遥旭是溜进来的,抓住得被赶出神殿,白秋夜倒是能保住他,就是免不了一些小麻烦。
或许是压抑得久了,此人在来到盖西林斯后,内心深处属于小孩的幼稚和玩心越发复苏。常常失踪不见或是偷溜进各种地方“探险”,偏偏谁都打不过他,神官们为此焦头烂额,打得过他也管得住他的人叫白秋夜,而她则没有下限地为他四处开绿灯。
至于流言蜚语,她当然知道族人们都称呼夏遥旭为“神女的童养媳”,长生种嘛,看谁都是小孩。而月狼族的性别观念浅淡,“童养媳”这个词甚至是中性词。
夏遥旭更不用说,在人类里也是个小孩。所以,所有人都小看他,同时,所有人都让着他。
谁会和小孩置气?尤其是这小孩还特别天才特别聪明,时常嘴甜,平时也没什么心眼,就当个四处好奇的街溜子,还会帮你的忙。往大了说,他也算族群的半个救命恩人,带神女归族的代价是他数十年无法返回故乡,多宽宏大量?
对此现象,白秋夜乐得所见。返璞归真?谁知道呢?反正对他来说是好事。
她接过面具,忽然瞧了夏遥旭一眼,一点狡黠地光芒从里面露出:“我雕的,我想让谁戴就让谁戴。”她将面具抛回去,不像是好整以暇地看他:“戴吧。”
这一下倒是让夏遥旭紧张起来了。他不想戴?不,他想。但在白秋夜面前戴?他有点不情愿,或者叫,害羞。
这种别扭的感情和“就这一次机会错过没了”的想法冲突碰撞,夏遥旭在三秒内经历了剧烈的心理搏斗。
“你、你闭眼。”他最后这么说,出口就后悔——这说的什么话!
但是白秋夜真的闭了。
他也不好食言。
小心翼翼将这面具戴上,接触皮肤的地方传来短暂的温凉,尺寸刚好,甚至不会硌着额头偏上的龙角。雕的时候就是均款?
额头嵌玉的地方似乎是可活动的,并不需要压着额头的皮肉,也不会留下压印。
他刚刚睁眼,就和白秋夜的双眼对上视线。
那人的嘴角分明是平的,眼底却弯起一些,分明是在笑。
她故意的。瞅准了时机和他眼对眼呢。
夏遥旭戴了几秒就不自在了,说到底这东西根本不能也不配叫他带上,立刻要把面具摘下来。
但他刚掀起一点,白秋夜便上前两步抚正面具,气息离得很近,让他忍不住屏息。
她打量着夏遥旭,变出一面小镜子,状似平静地问道:“喜欢么?”
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夏遥旭不得不承认:这面具真帅啊!
说白了他也才二十岁,根本还是个小孩。当然会喜欢看着帅的东西。而且别说,这面具长在他审美上,还叠了一层异世界的buff。
他向来不和白秋夜撒谎,但偏偏他在某些地方是个拧巴的人,开口时磕巴了好几个音节,庆幸面具遮住了脸,因为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心脏也跳的飞快。
“挺,挺喜欢的……”
“是吗。”白秋夜眉毛扬起,这下谁都能看出她的高兴了,但现在只有夏遥旭能知道。
白秋夜问他:“想要吗?”
“这不是抽签送的么……”
白秋夜打断他,双手抱臂,竟难得显出任性的模样:“我雕的,我送的。”
意思是,没人敢有意见。
“但是,我不是月狼族。”夏遥旭很是不自在,不配得感像春笋一样冒头出现,总是如此。
说着,他就要把面具摘下来。
白秋夜阻止了他的动作,两个拇指摁在面具眼孔下方,剩下的手指贴着他的耳朵,极其近的距离,他看见白秋夜的耳尖有些红晕。
这人就这点不好。分明不会在意各种眼神目光,却又以各种理由搪塞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敢拿,想要的东西不敢说。
有人问了便笑,回答又是尖锐刻薄的:死了又拿不走。
好像他准备好死掉。
白秋夜心情其实不好,她刚刚开完会,雷厉风行地定下了年祭的时间和流程,接下来还要去王庭商讨对外族的交互倾向,免不了一顿鸡飞狗跳。
所以她现在其实是十分暴躁的,容不得任何人拒绝她。
她不悦地凑近夏遥旭,金眸闪躲一下又坚定注视回去,而夏遥旭已经呆住,木木地从面具眼孔内回望过去,属于普通二十岁青年的清澈眼神从中露出——这是一个很愚蠢的表情。
“……”她难得有些迟疑,说出来的话又直白又隐晦:“这东西是一年雕一个,抽签也是惯例。前提是,雕它的人自己不想留它,也没有指定赠送。
物以稀为贵。年轻人们都用它当见证信物,婚礼上会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我前两天带你参加婚礼时你就注意到了,不然不会现在溜进这儿近距离观赏。
想想,我送你的东西,哪一样没有企图?怎么离了家,反而笨了。”
白秋夜松开手,食指指腹小力推了推他的鼻尖,颇为鄙夷却真心实意地骂了句:
你这傻子。
苑竹
角色有改名,人还是同一个人,当陌生人看也行,不妨碍。
——
“上回说道——”
食客手中扇子一合,左手拂过扇骨,右手一抬,又迅速向下一敲,将这扇子当做了惊堂木使,只听清脆地一声响,周围喝着酒吃着菜的客人们纷纷侧目,一位刚落座的客人连笠帽和防风布都没来得及解。
“殷家雇了一个发如银丝,眼如金玉的女子做护卫,时常能看到那女子一身干练装束,与殷家主同席吃喝闲聊。
“且说这位女子,也是如得天赐:眉如白羽,肌如初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那叫一个美若天仙,一颦一笑仿若春风拂柳枝,轻雨落溪流!
“那人虽为女身,银丝如瀑,相貌美丽,各位却不可轻视!只因那奇女子晓得十八般武义,会张弓会耍鞭,使刀也用剑;不仅踏雪无痕,出手也是处处杀机、毫无怜悯。
“据说,她出身山林,得了狼群抚养,又受仙人点化,这是入凡世修行来了……”
……
“你瞧他说的,居然大半都是真的。”
红发的青年比她晚一步入堂内,也比她晚一步落座,左耳上垂着的红符已是脱了颜色,符上的笔画却是用朱砂描了一遍又一遍,此时随着他的动作晃悠晃,险些落在面前的酒碗里。
他一身黑衣,胸口绣着一丛紫竹,细看却像是笔直的蛇骨。胸口不羁地敞开一大片,露出锁骨和苍白的皮肤,端起酒,青年饮了半碗,抹了把嘴,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笑:“话接上回,你还没和我说完你的故事。”
对面,那白衣红带的女子脱下笠帽,解开裹着长发的防风布,“美若天仙”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平淡地笑,仿佛已经历遍了悠久长流的岁月,她一身气质不似十几二十的姑娘,倒真像是来自深山老林里,修行千百年的妖仙精怪。
女子不紧不慢地开口,嗓音温软,像上一趟单子那车主的丝绸:“你喊跑堂的上两道菜,我慢慢讲与你听?”
青年立刻举手,腿也翘上长凳了,朗声道:“来两碟菜!”
“好嘞!”
……
故事要从数年前开始,女子无名无姓,自有记忆起便与狼群同食同住。
林中有仙否?否。
林中有妖否?是。
妖不止一只,她就是那其中一只妖,也不知人类如何称呼她,笼统点,狼妖。
饮血食肉、风餐露营是她的前半生。
但或许是因为几十年无成长的身体,一位猎人在猎犬的指引下,找到了正在河边吃水的秋旻,并将她当做了人类的小孩儿,带回了所在的村子。
猎人教她识字,因为猎人曾经去考功名;猎人教她工具,她一身强悍的本事如虎添翼;猎人没给她起名字,只管她叫孩儿,她现在还记得那人叫她小名时的音调,每每想起便心头一暖,就连冬雪都变得可爱起来。
好似接触到了同样样貌、身体的存在,她本无变化的身体,开始长大。猎人三天两头在屋墙上为她刻痕,欣喜地买盐猎肉庆祝。那块木头被她带在身边,托人做成了她束发的簪。
猎人在她成年的第六年死去,是寿终正寝。她守了她渐凉的身体整整一夜,第二天唤来狼群为他刨了坟,就葬在山林附近。
她照常打猎,只是去村中交易的次数少了,在山林里呆的时间也久了:山神派花鹿来召她,蛇身人首的神带她认识其他模样各异的神明。
祂们都问她的名字,她说不知道。祂们问:不为自己起一个?
蛇尾揽过她的脖颈,带着长辈的安抚,山神说那代表你的灵魂,修仙修道,灵魂是自己给的。
在白露那天,她给自己起了名字,跑遍了山上的每个地方,与飞禽走兽介绍自己:秋旻。
过去几年,天公似是要降罚,一场暴雨摧毁了麦田,山上的流石土沙惊走了鸟兽,那一天,她没有猎到任何鸟兽。
一场暴雨接着便是连月的干旱,饥荒开始后,村中人四处找食。树皮、草根、土石……秋旻看见他们炖的一锅汤里,浮着几根手指。她脑袋中好似有一片薄雾迸散——是啊,人也是肉、骨头做的。
兽性如梦初醒,人性冷眼旁观,她没去喝那锅汤,只是杀了烧汤的人,然后在一个晚上离开了这里。
应当是有六年的流浪,她遇上过拍花子,好奇想看戏法,结果被绑进车里,当做“奇人异物”博噱头、引人眼球。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在一处山林行路时,她杀了那些人,养了一阵被拐来的几个小孩,占山为匪。
这匪当得也算窝囊。不劫镖不劫钱,给点食水金银就放行,没有也能拿稀罕物品来,只是有多稀罕就看这人的口才和秋旻的判断。给不出来但特别惨的直接赶走,给的出来却不想给的杀了挂树枝做腊肉。一来二去,居然还和一伙行商的搭上线,偶尔做做菜人生意。
……
“我以为妖怪都吃人呢?你没吃过啊。”青年似乎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在太平地儿讲,一张俊脸却笑得蔫儿坏,压低了声音打量她的面容,见她毫无反应便撇嘴:“哎味道确实不好,吃了也犯恶心。”
秋旻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下酒菜,手指没有留着尖细的指甲,而是修剪圆润、恰到好处地体现那双手的纤长干净。她将自己打理地很好,一身白衣却纤尘不染,即使坐在这嘈杂的堂中,也不会周围格格不入,但即使非常低调,也难以掩盖她身上的异质感。
青年一口喝完杯中的酒,给自己满了第二杯,举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不过那会儿,你这也算是个好人了,干我们这行的就喜欢你这种匪…人。都要走硬来的,多少命都不够搭的!你瞧我们头儿,身上干干净净,还不是因为他会干事儿。欸,后来呢。”
“后来么,那群孩子自己想当头头,我便取了些金银食水继续走。”秋旻抬手,指尖从桌左到桌右,在空气中轻点:“穿过墨珏城,又去了银莲。”
“哦,没劲。我还以为你会把他们全杀了。”青年撇嘴,似是故意的:“都说妖怪残暴凶狠,是因为你不是一般的妖怪么?”
女子终于抬头瞥了他一眼,筷尖轻敲碟子边缘,目光左挪一点,定在他左耳的符上:“会画聻符?你师傅倒是有点本事。
但有本事的人,总是早死。”
小心欠债,迟早要还。”
她这就知道了?
青年惊讶半晌,一个眨眼敛了心神,摆出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嘛,我错了。”
“姑娘辛苦,有些人就是没脑子的,天天就惦记着见血。”
毫无征兆地,又一个人坐了下来。此人眸子清亮,紫珠般的眼眸藏在睫毛下,一身正装整齐服帖,胸口也修了个紫竹。他坐下时手里已是端了一只空碗,只见他往桌上一放,给红发青年使了个眼色。
“头儿,怎么跑这来了?喝酒啊。”青年瞧瞧自己手里的酒,给人倒上了,接着默不作声地挪了挪屁股,离加入故事会的紫眸青年远了点。
“初次见面,白姑娘。我就是骨竹镖局的老板,姓伏名虺。”伏虺温和地介绍完自己,瞥了一眼红发青年,没好气道:“你管我作甚?我还没教训你上一趟镖多花了多少铜子儿银钱呢!”
“头儿,那老儿看我年轻欺人太甚,我杀他就算我积德了。”红发青年不在意地说道,似乎总算想起来还没介绍过自己,于是掐着酒壶拎起来,给秋旻酒碗里满上酒:“白姑娘好哇,我叫九日,名谣,除了‘红毛儿’,你怎么叫我都行哈!”
秋旻向两个人各点了点头,伏虺只是来打个招呼,喝完酒又急匆匆地走了。
秋旻似笑非笑地瞧了九日一眼,又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意味深长地道:“我叫你阿旭可好?”
九日谣看着她的笑,一愣,耳朵面孔皆攀上一抹红色,支吾了一下,又不好撤回前言,只好啄米般点头:“都行都行!”
……
大家长当腻了,孩子们也长大了,她便沿着时而泥泞,时而干裂的黄土路走。这次走得久了些,五年的流浪,饥荒、洪灾、山崩……都被她熬过去了。久违驻足在一个镇子上,她应了一处商会的邀请,做了门面与护卫。
商会生意一般,连带着秋旻也悠闲自在,拿着工钱在镇上闲逛,买些稀奇的吃食。时而随商会老板出席商谈,这时她便要遮起半边脸,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日子悠闲自在,久违在人类社会之中停留,精神也是越发慵懒起来。
变化发生在一年后。
上一任官员似是因病死去,接任的是个没本事的废物,每日不是听曲便是玩乐。恰逢上游飘尸,死人堵塞了半截河流,尸体就在水中腐烂发臭。
秋旻曾见人报官,却不见官兵出动处理,于是向商会主人发出提醒:瘟疫或要开始了。
事实证明,她的预言是对的。很快,第一例病患出现,然后是第二例、第三例……
平民哪有钱财买药治病,偏方土方没用,只能在家等死。
半夜常有人出走,去了河边的投水,去了对岸的上吊……没人葬他们,尸体就被冲走、被吊着,随着水流与风摇摇晃晃。
商会主人姓殷,前两天刚从别处重金求来一只剔透翠绿的翡翠,以红绳吊起,做成了一枚平安扣。他夫人前几日刚生下一名女婴,秋旻也帮着接生了,这平安扣便是给女儿的。
可瘟疫谁管你是殷家千金?女婴患上病后,不出三日便停了呼吸。殷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患病加之失子悲痛,终于也垮在了床榻上。麻绳偏挑细处断,商会的渠道因瘟疫受到影响,不许殷家出入,入不敷出,殷老板也逐渐衰弱下来。
那月后,殷老板解了她的契约,握着夫人的手,一起将这没用上的平安扣给了秋旻。
秋旻的手腕被两只消瘦的手一同握住,出于怜悯与尊重,她没有挣扎,只是摊开五指,不肯去握那掌心的平安扣。
她最后还是收下了,连带一柄长剑一起。
那长剑并非用来砍杀,而是象征荣耀,殷家本想在上面雕天狗,辟邪祟,却不知从何处打听到自家这位护卫常去山中森林,和狼群说话,与飞鸟玩耍,竟在上面刻了一头白狼。
那枚剔透翠绿的翡翠平安扣就坠在剑柄上,被管家从合葬棺上取下,双手奉给她。
……
“我杀了官府的无能儿,开仓散财,能走的人都走了,一把火烧了所有东西。那讲故事的,嘴里说的也不一定都是假的。”秋旻端着酒碗,平静地好似在讲他人的故事,“平安扣以红绳坠挂,我怕它经不起风吹雨淋,这才挂在身上。”
哒。
酒碗被轻轻放下,秋旻抬眼看向九日谣,金眸明亮,嘴角微弯,整个人好似一轮明月,却透出一丝凌厉:“如何,满意这个故事吗?还想问些什么?阿、旭?”
他这辈子从未被人这么亲昵地叫过!耍我玩儿呢!
九日谣像被烫到,俊脸上满是不自在,红眸下意识闭上逃开视线,身子也后仰到一个夸张的弧度:“别玩儿我了姑奶奶,是我嘴欠,下次一定不在你面前嘴欠了!”
“乖小孩。”秋旻抿了口酒,悠然自得地模样也是养眼至极,叫人生不起脾气。
她初来乍到,不惯着这小混蛋的臭脾气,实力也在他之上,小混蛋只能吃哑巴亏,老实认错。
“可你不是有两个吗,还有一个呢?”
秋旻低头指尖拂过衣裳,红腰带上绑系着一枚质地不菲的白玉。也是在白日,看不出来,若是这小混蛋晓得它在夜中莹如白雪、亮如半月,想必是要借去把玩三日。
“?”她突然的沉默让九日谣倍感疑惑。
秋旻忽然狡黠地笑了,清清嗓子,学着台上的讲故事的食客道:“她出身山林,得了狼群抚养,又受仙人点化,这是入凡世修行来了。”
这时,九日谣听见那讲故事的食客恰好接话:
“只见那女子——
腰坠两枚平安扣,身怀武艺十八般。
金眸银剑行世间,白发素衣不染尘。”
苑竹
天气晴朗,旭日风光,老板微笑,良日加班……好。
闹钟被砸在墙壁上,反弹到地上,不懈地发出令人恼怒的铃声。
被子鼓起来一点,随着里面的人翻来覆去,头没了头尾没了尾,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布汤圆。
又过了一会,玄关的门打开关上,汤圆里应激样钻出一个红脑袋,抬起来片刻,又啪地整个埋进枕头里,就这么与呼吸不畅僵持了几分钟,豆沙汤圆才彻底恢复成乱糟糟的被子,馅料离家出走,然后带着金属表面坑坑洼洼的闹钟回来。
铃声总算停下了,闹钟几乎每天都被摔这么一次,但它坚韧不拔,仿佛石中青松,每个看到它模样的人都会敬佩它的优秀品质。
闹钟的主人——汤圆的馅料——夏遥旭垂着脑袋站定不动,又睡了几秒,然后猛然惊醒,掌根敲敲额头去了卫生间。
等他解决了生理问题、个人卫生后,脑子才清醒了大半。
白秋夜在他家沙发上闭目养神,而桌上是她带来的早饭。
几口热粥下去,夏遥旭的头痛也消退不少。
一顿早饭吃完,两人一同出了门。
路上夏遥旭在补觉,白秋夜不在,没有她的位格遮蔽,他噩梦不断,一夜未眠,偏偏休假没了,要去封锁区加班,时间紧任务重,只能在路上多休息,因为任务开始他们就不能睡了。
眼睛一睁一闭,路上再迷糊两分钟,周围的场景就从结晶闪烁的荒野变成了绿意盎然的山中村庄。
雾还很浓,勉强看得到树木的黑色树干,远处的房屋模糊不清,像山水画随意的一笔。
两人都很清楚流程,等雾散了,就是彻底进来了,但他们不打算先去村庄,来的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人。
虽然早起的鸟有虫吃,但枪也先打出头鸟。
两人就这么等着雾散,看着面前白茫茫慢慢变淡,夏遥旭靠在身边的树干上。
心脏在咚咚地跳,很响,很重。
咚咚。
他眼前发黑,黑幕模糊了视野,然后迅速浓重起来。
咚咚。
他用手揪着胸口的衣服,腿站不住了,身体就顺着树干滑下来,膝盖弯着,什么也看不见。
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有人在靠近,声音很乱,糟心。
夏遥旭的侧脸贴上一片冰冰凉的东西,眼睛彻底看不见,意识也没入黑暗里。
……
咚咚。
他猛的坐起,脑袋发晕,胸口发闷地痛,不住的咳嗽,没注意到自己刚刚差点撞到了人。
那股冰凉的感觉又贴了上来,这次是在额头。
视野清晰了些,是白秋夜,她在探自己额头,比较温度。
“醒了?我去。”一个陌生的声音,男的,有点沙哑,带着挑衅的意思:“刚刚心跳都停了,美女手一贴就好了?神医啊。”
夏遥旭抬眼,眼底酿着浓重的戾气,说话的是个黄毛,这一眼给他看闭嘴了。
“你还好吧。”旁边有人蹲下来,藏在视野的边角,他需要扭头才看得到脸,这是个白衬衫女人,面目清秀,五官干净,画了淡妆,手里举着一瓶水,递给他这个咳嗽不断的人。
夏遥旭没接,他咳得缩成一团,只瞟了一眼白衬衫女人就扭过头闭上了眼,头很晕,胸口还在痛,随着咳嗽一阵一阵地痛,痛得他负面情绪疯长,看见个人就想砸烂他的头,把胳膊手脚全砍烂,扯了内脏再把血全洒出来。
白秋夜观察着他的状态,接过女人的水喝了一口,才把水瓶凑到他嘴边,声音冰冷:“喝。”
黄毛又管不住嘴了,表情嘲讽:“还要女朋友喂你喝。”
夏遥旭正压着心里的负面情绪,闻言浑身戾气发散,弥漫出来的杀意把黄毛和白衬衫女人都吓走了,只有白秋夜仍然把水瓶举在他嘴边,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粗暴地夺过水瓶,灌了一口,衣领上洒了不少,也不知道喝进去多少,总之喉咙咕咚一声,水瓶就被他塞了回去,接着手从风衣内侧抽出一支针剂,好似砍人似的往自己大腿扎去。
液体被推进去,夏遥旭手指颤得厉害,他控制不住得想杀人,想发泄,而下意识思索自己异常的原因又成了新的导火索,因为他不知道,于是就越发烦躁。
他把插在肉里的针剂拔出来,带出一串血液。
眼睛抬起的时候看到了远处的三个人,夏遥旭盯着他们,心里在想他们的死法。
视野忽然黑了,他的眼睛被捂住了,熟悉的冰凉这次在他的眼睛上,是白秋夜。
看不见目标,夏遥旭想着死法的思绪一顿,滔天的烦躁里出现了点因为看不见而产生的恐慌。他伸出手,试探性地在空气里抓抓。
白秋夜把另一只手塞进他的手里,五指扣着他的,指缝被填满,心里的恐慌、烦躁慢慢熄了,那只手好像山火时砍出来的隔离带,冰凉冰凉的,正把他心里的火都灭了。
过了一会,他缓过气来,浑身杀意变成了低气压,声线也低而哑,说出的话却透了一点乖巧:“……我好了。”
白秋夜盖住他眼睛的手动了动,用大拇指和中指揉揉他的太阳穴,然后才解放了他视野。
夏遥旭眨眨眼,先看到了白秋夜那张精致高贵的脸,心里好似有张网,情绪都被兜住,不至于狂风暴雨,失控地沉底爆发。
他想放手,然后解释他们不是恋人关系,可挣了一下,没挣出来。
白秋夜面色不变,把因为挣扎指缝间的空隙又填了回去。夏遥旭不明所以,却也没立刻询问——白秋夜不是喜欢肢体接触的他,她这么做有她的理由。
然后是远处的三人。
他表情僵硬,以前熟练的伪装现在也做不出来了,只好以真面目示人——他对白衬衫女人点点头,意思是抱歉。又对三人说道:
“我有病。”
白秋夜淡淡地补充:“精神疾病。”
三人都在犹豫,黄毛更是咂了下嘴,嘟哝了什么。
白衬衫女人第一个过来,也对他点点头,意思是没事。可看他的眼神是瞟着的,没和他对上视线,她害怕。
第二个走近的是个成年男人,三十出头,穿着长裤外套,脸不显年纪,气质又干净,看着像大学生。他向两人打过招呼 自我介绍道:“我在城里当老师,放假了接了任务赚快钱。”
有人开头就好办了,白衬衫女人是文职,管自己叫“小鱼”,和教师组队来的;黄毛是专职,独狼。
夏遥旭看到自己垂下的发丝是黑色的,愣了愣,脑子转了一下,被黄毛的大嗓门打断,又停了,负面情绪涌上来,把他刚闪过的思路放走了。他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不想开口说话,白秋夜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帮他做完自我介绍。
夏遥旭成了“小哥”,白秋夜则是“美女”。
大家都没说自己的名字,一是记不住,二是没必要。
做完介绍,众人开始往村子走。
夏遥旭仍然握着白秋夜的手,由她带着自己走路。才走了一百米,他就喘息起来,气管好像闭合了,呼吸困难,他从胸腔里挤出两声咳嗽,单手揉太阳穴,搞不懂自己的状态。
先是莫名其妙的情绪爆发,又是身体虚弱,一针强力恢复剂帮他站了起来,却没治好他的异常。
烦着呢,白秋夜忽然停了,这么一顿,他才发觉自己眼前又在发黑发昏。
“他像我课上跑完八百的普通人学生,异能者要两三千米。是不是身体不好?”教师慢下来,征得他的同意后扛起他的一条胳膊,扶着腰,和白秋夜一起带着他走。
小鱼捏着自己的水瓶,语气压着忧虑:“大家的异能……是不是都不能用了?”
教师第一个点头,黄毛在前面开路,闻声回头说了一声“对”,白秋夜点点头,不吭声。
然后气氛就这么停滞下来,弥漫在几人之间的低气压又叠了一层。
……
村子里没有人,风声停了,虫鸟无声,安静得令人不安。
一颗枯木站在村口,正中央、不偏不倚,就连枝条都被砍掉,只有一根光秃秃的主干。
主干上吊着一块尸骸,皮肉残存,骨骼清晰,谁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人体的躯干部分。它被挂在枯树上风干,面朝村外迎接这群外来人。
手脚的连接处被干脆地砍断,头颅失踪,断面露出一截颈椎骨,骨头上穿进去四个铁环,其中两个挂着锈迹斑斑的断铁链,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脚步声停下之后,空气中就只剩下夏遥旭压抑的咳嗽声,他把手臂从教师肩上收回,倚靠着白秋夜的身体,拖着步子往尸骸走去。
在剩下三人惊骇的眼神里,他站定后,顿了顿,从尸骸的最后一根肋骨处摸出一张陈旧得有些脆弱的纸条。
他看都没看,递给了白秋夜,接着蹲下,抹开尘土,只见土地下露出了一根绳子,拿起来一扯,便扯出了一块覆盖着泥土的木牌。
黄土之下是暗红色的湿泥,夏遥旭拍了拍木牌,上面用血液写着一行字:
“好心人,帮我找找我缺少的部分吧。”
围过来的三人保持着沉默,正思考着从何找起、去哪里找残肢断臂呢,就听白秋夜毫无感情地念出了纸条上的字:
“找不到就用你们自己的给我!”
字迹草率,连笔和笔画简写让识别度急剧下降,小鱼过去瞥了一眼,一时没有辨识出来任何一个字。
“所以是叫我们把它的肢体找全?都烂完了吧找什么啊。”黄毛也去看了纸条和木牌,他瞄了一眼就走了,鬼画符,看不懂。两步走到尸骸旁,打量了一下颈椎骨上穿着的四个铁环:“四个?分头搜村吧。”
教师和小鱼点点头,白秋夜把纸条放进口袋,扶着夏遥旭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两人全程没有发话,也没有和他们交流的意愿,教师在他们后面喊话:“午后在这里集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黄毛翻白眼:“病秧子和蠢女人。”
小鱼背着黄毛骂他傻逼,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表示不理解和贬低。随后与教师商量好搜索的方向,几人就分开,各自去村子里搜索了。
……
夏遥旭躺在了一张木板做的床上,脸色苍白,四肢发软,时不时做几个深呼吸,好似上了岸的鱼。
他接了白秋夜递过来的水,问道:“你觉得有几个部件?”
白秋夜答:“不止四个。”
夏遥旭:“我觉得不止四个。直觉的话……应该有八个。”他呛了一下,咳嗽了一会,抹去嘴边的水,也放下水瓶,继续说道:“我有一些想法,我需要单独呆一会。你去找找肢体吧,鼻子闻得到吧。”
白秋夜点点头,凝视了几秒那个黑色的发顶,忽然上手揉了揉,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因为喊得太急,他快速呼吸了两次,问道:“你……心情很好吗?”
背对着他的人顿了顿,右手抬起,头颅微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是。”
夏遥旭不出声了。
白秋夜感到背后的视线移开,默默挪动脚步,离开了这间屋子。
……
时间过得很快,这是在说事实,因为从惨白天光到阴云露日,仅仅只过去了三个小时,他们身上可以查看时间的仪器完全不动,只能靠辨别天色判断时间。
第一个来枯树下集合的是小鱼,她手里拎着一块卷起来的粗布,包着两个长条状的东西。她向每一个后来的人点头示意。
很快,教师和白秋夜也回到了枯树下。
教师托着一卷草席,裹着一双断腿,肌肉组织和软组织已经没了,只有腿部的骨头露在外面,听声音似乎还挺碎的,不过看他泰然自若的神情,应当不会有遗漏。
小鱼将东西放在了一块,她和教师手上指甲里沾着暗红色的湿泥土,张望了一下,没看到黄毛,也没看到夏遥旭,出于关心病员的心思问道。“那位小哥呢?”
白秋夜朝不远处的屋子看了一眼,意思是在那里面。
等待的途中,教师和小鱼开始聊天,话题是关于自己的工作,讲述了数个由真实事件改编的,神经领导和脑残甲方的笑话故事。
期间他们也想让这位漂亮的白发小姐也加入话题,但怎么也打不开她的话闸子,不过她会在某些时候反馈一些语气词,两人全当是为了避免他们尴尬。
其实白秋夜真的在听,只是她的工作不是那么日常的东西,也不有趣,大部分沾着血腥味和令人讨厌的“身不由己”,不合适拿出来当谈资。
可教师和小鱼聊完了,都没等到黄毛。
沉默着又等了十分钟,教师开口了:“我们去找找人?”
小鱼同意了:“不能一直干耗着等他。”
白秋夜还是不表态,望着埋木牌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离开了。
白秋夜回过神,忽然走到一间屋子里取来铲子,开始挖埋木牌的地方。
一铲子一块土,暗红色的湿土被铲起,堆在一旁,下一铲又能挖出更加潮湿的暗红色泥土。就像是有人用血液浸湿了这片土地,血液在土壤间流淌,一遍一遍渗透又一遍一遍析出,最后与每一粒土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开液体和固体。
从粘稠的泥土里,她取出一张软趴趴的纸条。
身后有东西拖行的声音——活物,拼命挣扎,却收效甚微。
来人沉重而费力,每一步都像最后一步。
肺部如同破了洞的风箱;气流进入气管就像针扎一样痛苦;哪怕海啸般翻涌的情绪正拍打着岌岌可危的心理壁障,下一秒就会因为那些情绪而失去理性,他还是将这个活物拖到了这里。
白秋夜收起纸条,回头转身,正对着他,金色的眸子里淌着宁静,而身体语言却透着愉快、亢奋——她伸出手,随那个满身血腥的青年扑进臂弯。
越发狂暴的情绪需要发泄,一时的平静只是因为压制得好,它们还是在那,争先恐后地晃荡,然后变成压过防线的第一道浪。
……
小鱼其实没有走远,她在选择从附近查起,听到拖行声时,她刚刚进入一间房屋,推开里屋的木门。
她以为那是黄毛找到了残缺的头颅,却不想手持着拿回来,而选择用某种东西将东西拖回来,所以她出去看了。
——以躲在门框边的姿态。
她从小受到正常教育,作为治疗师,她也看过许多血腥恐怖的伤口,她一眼就能断定,黄毛的四肢完全折断,胸腹塌陷是因为肋骨骨折,骨刺扎进了内脏,他口鼻溢血,头颅虽然完好无损,却发不出声音在,嘴里不断流血咳嗽是因为舌头被割断了,这么下去,窒息恐怕会成为他的死因。
然而她并不是不能理解。黄毛嘴欠,说话得罪人,在没有法律和道德的荒野,必然会遭遇报复,无论是谁对他动手都情有可原,她不会产生任何一丝同情。
她只是,对“笑”这一动作有了一些疑惑。
……
夏遥旭坐在地上,让白秋夜给自己扎了一针,这次不是恢复剂了,是生命维持剂。他脱力到握不住一支针剂,全靠白秋夜才没直接躺倒在地上。
教师先开了口:“他怎么了。”
夏遥旭慢了几秒才有反应:“想杀我,把我肢解了填充尸体。”他的目光向上,看向了吊在树上的尸骸。
教师默了一秒,转移话题:“现在还缺个头颅。”
“不缺。”夏遥旭勉力抬手,指了指黄毛,“砍了,给它,还为我们省了事。”
没人接话,除了黄毛在昏迷边缘痉挛两下。
夏遥旭再次开口:“不是说了吗?‘找不到就用你们自己的给我’。”他第二次指着黄毛,面露嘲笑、语气不屑:“我们不可能拿得到舌头和眼睛,想凑齐部件一定得死一个人,而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正常寻找,哪怕不知道我们需要那两个部件。结果送上门来,给了我正当理由动手。”
白秋夜递给他一张纸条,然后去取卡在树桩上的斧子。
小鱼代替她搀扶夏遥旭:“您能说明一下吗?”
夏遥旭展开纸条,那是一张报纸的一部分,刚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要找的东西,是手脚、头、舌头、眼睛。”夏遥旭的声音很小,也不连贯,没吐出几个字就要喘口气缓一缓,“这是五年前的新闻,一个女人被挖了眼睛、割断舌头,就过了一年,她被倒吊在树上放血,弥留之际被放下来,砍掉了手脚。理由是传染病。”
教师接了话:“这个村的村信使说,这个女人本来就是个疯子,但他们挖眼割舌,是为了让她变成瞎子哑巴。
他们在造守村人。”
白秋夜回来了,斧子扬起落下,话语间就多出了剁骨斩肉的声音,黄毛没一点声音,他本来就快死了,夏遥旭用工具砸断了他的手脚胸骨,却没碰他的脑袋分毫。
“对。”夏遥旭咳嗽起来,片刻后压制下去,接着伸手指向村子的大道:“那里有烧过东西的痕迹,屋子里有飘走的纸碎片,土地上还有一些脚印,有规律性。我不知道是什么活动,反正对女人来说,不是好事。
你们在挖掘地,有挖出红泥吗?”
两人点头。
“放血不止一次。他们让女人活着,血洒在了村子各处。”
白秋夜已经把脑袋砍了下来,眼珠不用挖,舌头则被夏遥旭扔在了黄毛的外衣口袋里。
“她先是恐惧,因为自己看不见了,说不了话,还有巨大的疼痛。”夏遥旭说。
随着他的说明,两人明显感觉到他的狂躁的情绪在平复,可又有一丝怪异感夹杂在里面,却不知如何去形容。
“然后她愤怒。她想报复那些人,却做不到。”
白秋夜砍断了绳子,尸骸被放下来,底下垫着一块麻布,她解开两人带回的肢体,面不改色地将它们拼接到尸骸上。
神奇的是,肢体凑近尸骸,对应的连接部分就会自动连接,骨头们好似并未死去,古怪的光泽流淌在表面,而尸骸越完整,它们就越富有“生命”。
仿佛时间倒流,尸体在复活。
夏遥旭接过白秋夜递过来的,包裹着黄毛舌头的布片,笑着看这具尸体慢慢活过来。
“她只能挣扎着,在一次次失血里等待足够她死亡的那一次。”
尸骸站了起来,头颅摇摇欲坠,黄毛的脸消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面貌。
隔着几米,它向夏遥旭伸出手,白骨化的手指指了指他手中的舌头,接着摊开。
夏遥旭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它,周身的低气压不知不觉散了,先前的暴怒烦躁好似一个幻觉,他又感觉不到仿佛滔天海啸般翻涌的情绪了,他露出一个微笑:“你想要吗?”
它点头。
夏遥旭伸直手臂,掌心躺着那个布片,摊开,里面是一条红色的舌头。
“那你自己来拿吧。”他神情无奈,完全看不出一丝紧张,像是面前站着一个正常人,而不是一具活过来的尸骸:“然后放我们回去,时间久了,我真的会死在这的。”
他的秘密在心脏,在这个禁止异能的区域,长时间停留他会衰竭而死。
尸骸不能说哈,于是它点头同意,一步一步,摇晃中带着稳定,走向夏遥旭,从他掌心取走了舌头,张开嘴,塞了进去。
片刻后,似乎是适应完毕,它环视四人,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生硬,诡异沙哑的声音:“谢谢。缺失的部分已经带回。你们可以走了。”
眩晕突如其来地袭击了所有人,景色在视野边缘分快后退,等他们回过神,已经回到了最初进入的地点。
面前没有结晶壁障,四周也没有浓郁的雾气,空气中闪烁着点点晶莹的光,落在手上身上发出轻不可闻的响动。
夏遥旭晃了一下,跌倒在地,不断地大喘气,好像刚从水中冒出头颅,在憋死的边缘走了一遭。虚弱感正迅速离去,他听得到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不再微弱,衰竭正在退走,健康又回到了身体内部。
白秋夜站在他旁边等他缓过来些,教师和小鱼和他们不是一个地方进入的,出来自然也不是一个地方。
她眼里一片清明,只是手上身上沾了血迹,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很简单的故事。”
“我们目前碰过最简单的故事了。”夏遥旭站起来,取出水瓶给她清洗血迹:“要不是那个黄毛先动手,我还在发愁怎么在一天之内找齐部件。”
晶壁消失后,其内部的区域就显露出来,没有什么村子,只是一片废墟,骸骨半埋在黄土里,只剩主干的枯树上吊着一根空绳,地上则鼓起一块土包,土包后方插着一块木牌,暗红浸染的牌子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写。
两人并肩而立,注视了几秒那块牌子。
白秋夜歪了歪脑袋,视线还在牌子上,尾音微微上扬:“回去?”
夏遥旭算了算时间,也没移开视线:“还有半天假呢,吃饭去。”
他们最后向木牌浅浅弯了弯腰,似是有些无所谓之前的经历,然后才同步转身,徐步离开。
苑竹
白秋夜在距离城门十公里时便要求车子放下他们先行回去。
以异能者的体能,十公里不算很长的距离。虽说低阶异能者的进化程度不高或许会感到疲累,但白秋夜和夏遥旭仅论异能表现的话:前者在三重封印的压制下起步即二阶,作为原高阶异能者,对于异能的使用和操控不可与一般异能者相提并论;后者是野生的天才,十六岁就具备了考取二阶异能证书的能力,十九岁在诡病缠身的情况下还能独自前往荒野狩猎晶兽赚取钱财,都不是能以一般异能者的情况判断的怪物。
但在城门外十公里就下车走回去这个决定的确是两人提前说好的。
一方面是为了给白秋夜更多的缓冲时间:伏虺后续传来消息告诉他,白秋夜的状态不是很稳定,尤其是灵魂方面,表现为记忆的缺失和混乱。根据她本人坦诚,似乎是因为从巨大结晶内破封时被人袭击,一块灵魂碎片被撕扯了下来,导致稳定她存在的“锚”分散,存在不稳。
不过这是一时的,只要避免被太多人干扰认知,一段时间后就能自行调理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但你想,以她那种回头率甚至注目礼百分百的脸,一定会招来人群围观美女的。”
伏虺在私下聊天的时候总喜欢用一些奇妙的句子,但他的确没说错,毕竟白秋夜真的很漂亮,而且自带一种干净、宁静的气质,在一些异能者的眼中恐怕还会多出一股收敛的锋利气质,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特殊。
所以伏虺安排了她前往荒野独自调理一周,反正去了荒野他们一时回不来,干脆让夏遥旭陪着也分担一些“外地人”的奇妙问题。
另一方面,白秋夜对异能的感知、操纵、应用比夏遥旭更深入,并且同为元素向异能者,相通的地方必然很多,这也省去了他自己琢磨、走弯路的麻烦。
最后则是夏遥旭的诡症问题,病症的对比还在继续,筛选需要一点时间,同时存在致死率极高未被收录在案的可能,查找对比比较困难。白秋夜具备一定的“急救”能力,总比呆在城里让他自己熬过去来得靠谱。
比起伏虺那个除了睡觉以外不知道在转什么的脑袋,熙霆就显得可靠许多,甚至是乖巧贴心,就连这一周的物资都会在一日内送来,效率和完备程度高的令人泪目。
按照经验找了个离水源较近的扎营点,夏遥旭在终端上联系了运输队成员。因为只有两个人的物质,运输车只来了一辆,帮着运输队成员将东西搬下来之后,运输车便退走了。
做完所有准备工作,时间已经来到了夜晚八点。
荒野的夜晚是十分黑暗的,尤其今晚没有月亮,天空多是阴云,几乎没什么光线。
白秋夜自带夜视能力,夏遥旭的双眼在初步龙化后也能看清一些,两人都能制造光源,黑暗对他们影响不大。
“伏虺要我做你的陪练。”白秋夜在篝火点燃后便起身走到了远处的荒地,对着跟上来的夏遥旭招了招手:“先来一场热身吧。”
夏遥旭从善如流,也不多说,只是凝聚出炎刀,脚下一蹬冲向面无表情的白发女士,在近处一刀竖劈下去!
白秋夜并未招架,而是轻轻小跳侧身闪开,轻易止住惯性后一掌拍向夏遥旭的脑袋。
因这一刀竖劈没用大力,夏遥旭轻松躲开了这一掌,炎刀从下向上斜斜斩向白秋夜腰部,然而落了空,她早就后退两步离开了斩击范围,并在攻击落空的下一瞬间冲刺至他面前,单手一挥,手背啪地一下给他脑门上来了一下。
夏遥旭有点蒙,抬眼却看到这人游刃有余地对他招招手,意思是继续。
这之后接连十多招,夏遥旭一次都没能擦到白秋夜的衣角,反而额头被拍了好几下,都有些红了。
在出其不意的火刺攻击落空后,夏遥旭主动停止了攻击,略微喘息着道:“我打不中你。”
白秋夜配合地进入教学模式,抬手一挥,一片光点洒出,形成了一片隔离空间,似乎是在模拟先前他二次进化的视角。
夏遥旭环顾周围,尤其是自己身边——一根又一根由光点构成的线正连在他身上,随着他转身、摆动手臂之类的动作同时被牵动。
“在你的视角中,看得见自己吗?”白秋夜不在意他的好奇,面无表情地问道。
夏遥旭摇摇头:“只有很模糊的‘感觉’,并没有清醒的存在。”
“我看得见,无论是我,还是你,包括地面的草叶、土石、旁边的篝火……都很清晰地存在于感知视界中。”白秋夜虚虚托着一根线,观察着他的神情提醒道:“这是根据你的描述,我自己模拟出的空间,请不要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二次进化的主体还是你自己,别被带偏。”
夏遥旭点点头表示明白。
白秋夜轻轻颔首,继续道:“它们在存在于感知视界中时,会与你无意识散布在空间中的元素‘牵连’,一举一动都会带动那些元素。
“这意味着你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想要如何行动。”
她向前一步,连接在她身上的光线比她的行动先动零点几秒,一个不注意便会错过。
“你的感知视界还不完整,精神力也不够,但内部已经趋近完整,我认为比起漫无目的地让你自行探索,不如直接为你展示完整效果。”白秋夜解释了一句,接着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精神力随着人的年龄会自然上涨,年老时也会下降,异能者的精神力比普通人高出许多倍,当然也有精神向异能者那种特例……但也不是所有异能者都能开发精神力,这比较看天赋。
“精神力的开发注重量变产生质变,多多感受,多多使用,多多思考是重中之重,也是除了天赐以外最可靠的开发方式。
“元素向异能者操纵元素本身就是一种锻炼和开发,越是炉火纯青越有机会突破视觉限制,你的刀将你从零带入了一,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从一到二,再到三,细化感知视界内的风景,首先要看得到‘自己’,然后才是其他人。”
她拿出瓶水喝了一口,像是安抚皱着眉消化知识的夏遥旭般:“既然答应了伏虺做顾问,我也不会干等着你自己悟出点什么,你现在还没有做到‘定义’,哪怕推翻重来都在一念之间,效率太低了。
去准备晚餐吧,今晚我来守夜,明天上午再给你一个稳定的开发方式。”
语毕,白秋夜转身就走,看样子是要去清洗狮子肉。
夏遥旭在原地站了一会,不禁又拿出长刀握在手中,因为还不熟练,费了点功夫,又一次进入了感知视角后,他尝试将代表自己的那部分模糊的“感觉”具体化,却仿佛重度近视般,进展只是从“一团模糊不清的感觉”变成了“一个有模糊人形的感觉”。
就在他还打算努力一下时,白秋夜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这位女士已经将东西准备好了,效率高得可怕:“别着急,细化是个需要耐心的阶段,你的精神已经很疲惫了,过多使用精神力会导致枯竭,影响明天的开发。”
“还有,”她的眼神郑重起来,散发出的威压让夏遥旭都竖起耳朵认真听话:
“我饿了。”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一巴掌轻轻掩住面孔叹了口气。
荒野的夜晚很安静,远处偶尔会传来野兽的吼声,但距离城门较近的地方晶兽一般不会靠近,只有兽群才会朝着闪烁晶石光芒的城墙冲锋。话虽如此,但如果不是数量庞大的兽群,单靠设置在城墙外十公里的门哨就能解决。
最吸引人的其实是分布在荒野上的小结晶簇,这些结晶簇已经失活,不会扩大也不会制造晶源,在明亮的夜晚,它们会散发微小的光芒,远远看去,黑色的大地上便是许多星星点点的微光,像极了无云夜晚的星空。
白秋夜难得放松下来,外套随意地披在身上,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符文的石块,继续调理自身的状态。
“记忆是组成自我的重要部分。”
邱秋云的攻击伤及脊椎,除此之外,被撕扯掉的一片灵魂对她造成的伤害并不多,不如说还省了事:灵魂之间的联系不容易切断,等她解除第二道压制封印后,只要在她的感知范围内,一旦出现了持有这块碎片的人,她就能随时定位此人的位置。但现在她只知道这块碎片大概的方向,过于模糊,不好轻举妄动。
伏虺已经获知四道封印的事情,解开第一道时熙霆就是目击者,不存在隐瞒他的理由,所以在提出寻找邱秋云时他才答应的那么干脆吧。
白秋夜已经决定不会在这里久留,获知了足够多的信息,再积累一些货币资源就打算离开广丽,前往封锁区。
她需要确认这个世界的封锁区是否是她认为的“世界区块”。
所谓“世界区块”,是对入侵者世界的一种称呼。在盖西林斯,也时常出现这种入侵的世界,入侵行为往往不是区块自愿的,而是接近的世界之间流窜的边界风暴不断“剐蹭”两方,导致天灾的同时,无力抵抗的一方就会被风暴入侵撕碎,世界的碎片会被边界风暴裹挟着掉进其他世界里,被动成为入侵者。
如果承受的一方无法堵住被边界风暴“剐蹭”出的“裂隙”,这样的入侵将会源源不断,也有世界因为被生物、病菌入侵而导致生态环境全部改变,甚至连原住民都全部灭绝的例子。
但在灾继,不知是否是本土自然形成的天灾“结晶”,对那些入侵区块的打击要无情许多,或许是世界意志的操控,或许是对应权能神明的控制。
白秋夜不认为是自然现象,本土地图上,人类文明的边疆虽然被晶灾缩小,但仍然存在规模较大的共同体,反观封锁区,面积有大有小,分布没有规律,但无一例外都被结晶和浓雾笼罩。她简单浏览了一下联邦所有时段的新闻,也没有找到有关封锁区内部突破之类的信息,相必封锁区内的入侵者是无法离开结晶和浓雾范围的。
至于有些被称呼为“异物矿”的结晶,内部封存着明显不属于本世界的道具和仪器,这应该也是对本世界文明的保护措施之一。
以联邦为参考,灾继的国家共同体的科技体系和异能体系中都有不少黑箱,但借助世界外道具的帮助,他们能够慢慢站稳脚跟,然后迅速发展自己的文明。似乎也是因为这些黑箱的存在,云景星她们才能在这里得到接纳,这是件好事。
从伏虺口中得知,灾继同样也有符文学的发展,但进展并不顺利,云景星以协助符文学发展为筹码,换取了居住权和一定的自治权。
联邦的符文学发展缓慢,其中一定有云景星的保留,所以伏虺才没法解读云景星留下的影像玉石。可以想到她为了不泄露月狼族特有的符文知识以及保护二代及三代家族成员有多谨慎,到了现在,竟然还给白秋夜留了一条安稳的退路。
对于云景星的死,白秋夜还是没什么实感。倒不是她无血无泪,而是月狼甚少面对族人的死亡,长生种对死亡的感官总比短生种迟钝许多。
混乱的记忆正在逐渐被理清,身体的调理除了摄入更多营养以外只能靠时间,在未恢复到下一阶段前就解开压制封印,她恐怕会像个气球一样爆掉,着急不得。
缓了缓,白秋夜再次拿起雕刻到一半的石块,继续没完成的工作来。
苑竹
大约是接近了树林区,五头晶狮子从左侧窜了出来,看来它们将这片大树林划为了自己的领地。
“你俩去吧,咱们走了啊。”意思是战利品全归他们,车队不会插手狩猎。
两人先后跳了车,车子直接一个漂移远离狩猎区。
狮子已经奔得很近,夏遥旭先询问了白秋夜对战利品分配的想法。
“我要只要尸体,你不要的话也可以给我。”白秋夜说。
“没问题,我只要心脏部分。”
从空气中抓出长刀,夏遥旭先尝试将火焰附着在刀身上。随着异能发动,刀身开始燃烧起火焰,乍一看仿佛是着了火,但拿近一看,火焰就像是从刀的内部长出来似的,与火焰没有分别。
同夏遥旭期望的一样,“同化”虽然是一种被动,却并不会无视他的意愿胡乱吞噬。而且在与长刀连接时,他对于自身火焰的感知更加纤细了,一种模糊的、对空间的掌控感也在四肢躯体中蔓延着……
长刀斜指地面,夏遥旭在原地未动,他的侧方忽然有火焰凝聚,是尖锐的刺形,仿佛红色的冰锥,随着他念头一动,火刺曳出一道细光,毫无阻塞地贯穿了晶狮子的头颅,它一僵又软下来的身体摔在了小草稀疏的荒地上,扬起一阵沙尘。
夏遥旭没急着追杀下一个,因为火刺在进行了一次攻击后就已经离开了他的操纵范围,已经破碎成火星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效果。
那种模糊的掌控感难以抓住,错过了可能就再也不会出现。
他闭上眼,脑海中构建出自身和这一片荒地,以及从左前与后方急袭而来的晶狮子——夏遥旭不禁抬起手,试图在面前的空气中抓住什么……
“收束感知,你面前有什么?”有人在对他说话。
他将感知范围缩小,仅仅集中在他与背后的晶狮子身上:“……什么都没有。”
“没错,什么都没有,但那是你看到的,放弃你的眼睛给你的信息,用感觉说话。”那个声音还在继续:“那里有什么?定义它。”
有什么?空气、狮子带起的风、尸体的臭味……还有什么?
他没明白这个声音要他定义的是什么,但迷迷糊糊能够理解到声音所说的“意思”。
就像绘画一般,夏遥旭尝试重新构建用于理解感知的新认知,俗称“打草稿”。
脑海中构建出的场景更加模糊起来,不、反而更加清晰了,在“事物”全部消失的这块小空间里,充斥着无处不在的微小光点,它们可以从点连成线,又可以从线结成面,接着面重叠成块,块组成了整个空间——他的手指正虚抬在其中一个“点”上。
夏遥旭露出笑容,下一秒,光点全部消失,而这片空间里的所有点都忽然烧起了深红色的火,仿佛黑夜里红色的星,又像是镶嵌着无数红宝石的漆黑洞窟,他对这片空间的感知瞬间无比清晰。
他轻轻触动了一下“点”。
噗呲——
动一牵十,从后方扑杀而来的晶狮子在刹那间被无数微小的“火光”洞穿。
夏遥旭又牵动手指,视野仿佛被急速缩小了,那些点连成了线,而他顺着线的轨迹拨动了其中一根——
尚在空中的晶狮子又在这一瞬被切成了数个碎片,然而尸体并没有停下,即将带着污臭的血砸在他身上。
夏遥旭想趁此机会,将线结成面,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那些线动起来,它们就像固定在了这片空间中,纹丝不动。
他从原地跳开,没有睁眼,并再次进入那种特殊的感知状态。
这次的目标距离不那么近,在夏遥旭能够操纵的空间之外,他尝试扩大这片空间,却尝试无果,反而脑袋有轻微的疼痛传来,他并不坚持,而是快速接近了晶狮子,将它纳入空间后,尝试用感知拨动狮子身边的“线”。
不出所料,晶狮子在他的特殊操纵下,被切断了四肢,狠狠摔在了荒地上。
接下来,夏遥旭将视角“放大”回看得到点的时候,敲动了其中几个点,晶狮子便成了筛子,或许是因为这次没打中脑袋,它抽搐了几下才咽了气。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站在他五米开外的白秋夜,但对方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反而聚集在他的右手手背:那里出现了一道奇异的纹印。
纹印有些像一柄直刀,蝙蝠似的翅膀从刀柄,围拢垂下,虚护着刀身,四周的一圈像是碎片,围成了一个空洞,数道疑似流水的纹路从最低处流下,一直蔓延到他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他能从这玩意里看出“就教你到这了剩下的自己悟吧”这句话来……
痕迹迅速淡化,抬头瞟了眼白秋夜,夏遥旭不是很明白这种印象留言方式有什么好用的。
她猎的两头晶狮子倒是很完整,一只颅骨骨折,一只颈骨旋转180度,不像夏遥旭这边,满地血,又臭又脏。
过了两秒,白秋夜才慢慢靠近他,还拖着两头狮子的后腿:“觉醒什么了?”
夏遥旭向她描述了一下刚刚发生的变化,白秋夜抵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忽然抬手做了一个模型:中空的光元素方块内部横着许多细线。
“对,差不多这种感觉。”
白秋夜点点头表示理解了:“大约是长刀让你换了个视角使用异能。”
“请说明一下?”夏遥旭请求道。
白秋夜花了几秒组织语言:“过去你以视觉为理解空间的方式,先将元素凝聚成火焰,再改变火焰的形态,灵活且范围较大。但长刀将感知细化后,视觉信息反而成了干扰,你不能准确衡量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凝聚出的火焰往往会成为‘消耗品’,发动速度慢、不可控。
你看到的空间与光点是另外一种视野。姑且叫它感知视界。”
视野变化,自然也会导致调动元素和异能的方式产生变化,表现就是你异能的瞬发。因为对空间内分布的元素有了更精准的感知,你能够按心意操纵它们,这种操纵不需要反应时间,它与你的想法几乎同步。”
白秋夜退后几步,站在了狮子尸体旁边,她什么都没做,狮子的尸体忽然就被拦腰切开,这就是刚刚夏遥旭做到的事。
她平静地踢了踢尸体,道:“这也是空间操纵的基本要领,只是你暂时不具备感知空间元素的能力。
看尸体切面的边缘。”
夏遥旭依言观察,尸块的边缘有些不规则,像是尸体自己融化了一样,他很熟悉:同化终止的表现就是这样。
他再看白秋夜脚边的尸块:十分光滑的切面,没有一点起伏,细看有些许微光。这应该是因为她使用的是光元素。
按此推导,正常火元素会造成尸体边缘焦黑、水元素会残留水渍?
夏遥旭道出疑问:“这是元素留下的痕迹?感知视界中操纵的不是元素吗?”
“是,也不完全是。”白秋夜说道:“你操纵的的确是元素,但同时,那也是一部分空间元素,非空间异能者最多只能感知到‘线’的存在,操纵‘面’就是专业者的领域了。很遗憾,我并非空间异能者,不能为你展示。”
“没关系,我受益颇多。”夏遥旭明白这中间的壁垒不能轻易打破,从零到一的困难并非河流而是悬崖,非空间异能者光是理解“空间”就必须极具天赋,“这些是你的经验吗?你是从什么时候掌握这些的?”
白秋夜面色平静:“每个人的理解不一样,你的理解方式是我刚刚复刻的。”
“……?”这东西还能复刻的?
夏遥旭大为震撼。
白秋夜对他的惊讶不甚在意,接着说道:“以我的经验,接下来你只需要提高对那些线的控制力,也就是精神力,迟早能够彻底掌握感知视界,但暂时不要去碰‘面’,有可能会被空间体撞死。”
夏遥旭收回下巴,面露思索:“这算定义了它吗?”
“不全算,改变的只是你操纵元素的视角,但你离‘定义’也不远了。”白秋夜表示言尽于此,“接下来我的经验就不适用了,想参考的话先换个地方吧。”
天上已经开始盘旋鸟群,血腥味顺着风飘的很快,已经有晶兽被吸引来了。
两人快速收捡了一下尸块,只见白秋夜拿出一个小包,上面写着几个符文,将尸块全部装了进去,夏遥旭提了一句心脏归我,两人便迅速往大树林里钻去。
沿着小溪找了个空旷的地方落脚,白秋夜先割破手指挤出两滴血液在溪水里稀释了一下,然后均匀地沿着落脚地洒了一圈。
哗啦——
周围的鸟兽虫豸立刻全部散去,一时间除了风吹拂树叶的声音外没有任何虫鸣鸟叫。
白秋夜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将尸块全部倒出来,分辨了一下能够吃食的部位,然后将剩下的全部交给了夏遥旭处理。
抽出金属匕首,夏遥旭先将狮子的心脏掏了出来:心脏表面覆盖着一片或一块不规则结晶,仿佛甲胄护卫着心脏,中间的空隙留有余地,让心脏能够搏动得更快、幅度更大。
晶源寄生的位置往往是野兽的心脏部分,且纯度很高,用来制作压缩晶能提取的能源效率更高,市场上价格稳定,难度不高,是一般荒野异能者的主要收入之一。
晶心在停止搏动后就会逐渐被结晶覆盖,不会在运输过程中腐烂。
夏遥旭将它们简单清洗一下后,便直接放进了包里,转头一看白秋夜,发现她连锅都拿出来了,正在面无表情地对食谱犯难。
是分不清调味品之类吧……
他走过去:“我来?”
白秋夜从善如流地让开了位子,盘腿坐在一边看他做饭和说明。
晶兽的另一优点就是好吃,东域因为缺少荒野异能者,晶兽肉一直处于勉强供应的状态下,也导致了它的价格昂贵,一般人家通常过年才上一道大菜,平常几乎不吃。
当然另一原因也是因为害怕感染,不过早被辟了谣,晶兽肉的市场正在缓慢扩大。
有水有肉,虽然少了点蔬菜,但周围就有可食用的调味菜叶,勉强能做一锅汤。也可以做成肉感,或者下次提醒白秋夜带油……她那个包应该挺能装的。
好在盐和味精都有,虽然也只有这两个。
夏遥旭的手艺是前几年自力根生来的,但也不错,至少这一锅汤大半都进了白秋夜肚子,她甚至有些意犹未尽,能在那张几乎没有表情变化的脸上看出这么强烈的情绪,她大概真的很饿吧。
休整了一下,两人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
另外两个委托完成的都很顺利,大树林里也生存着猎户,向他们打听一下就基本清楚了。
时间来到下午七点,在等待巡游者206的时候,夏遥旭又做了一锅汤,仍然大半给白秋夜吃了,收拾完毕,车队也到了。
高舒帘远远就冲他们招手,副驾的周志满脸惊悚地扒拉着方向盘和队长的衣服。
将出现进化这件事发送给卢老的私人账号后,夏遥旭便调了静音闭目养神,脑中一遍遍梳理着从黎禾城门回来,到现在狩猎结束的记忆。
很好,没什么缺失。
问题在于这之前,他几乎不记得在墨珏山城的任何事情,除了那个噩梦。
对于那个噩梦,夏遥旭倾向于这是正确真实的记忆,但对于前因后果,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细节一概不知
时间再往前推,他连自己是如何进入墨珏山城的都不清楚,中间缺失的似乎不止三年,还有一大段记忆被他遗忘。
接着就是他的童年了,先前开会时,他说十四年前曾经见过白秋夜,但其实这也是他刚刚想起来的,在此之前,他只觉得这人很漂亮,是一种单纯的赏美之心。
在想起十四年前见过白秋夜后,连带着也让他记起了一些片段和画面:巨大的观察室、手术台、黑暗的走廊、遍布在走廊里的蓝色血管……
他似乎在这种仿佛恐怖片片场的地方度过了一段极其痛苦的童年,以至于他将这些全部封了在脑海深处,要不是他对医院等等相关要素的严重创伤应激,他都不会想到自己曾经当过实验品。
现在想想,创伤应激早几年被他强行修正也不可谓不是好事,至少去找费奥多尔不会在门口死活不肯进去。
回想至此,夏遥旭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因为再想不起更多东西了,他只好打开终端给熙霆发去消息:
“十一年前,有没有任何大型医疗机构被关闭?”
对面看上去很疑惑:“?”
“需要时间查阅记录。范围是?”
“不好说,先帮我查一下联邦境内。”
“没有其他筛选条件吗?”
“人体实验,涉及异能。”
“有结果通知你。”
“多谢。”
除此之外,卢老又发来新的消息,内容是让他回来之后找她一趟,她的女儿似乎也同样通过武器实现了二次进化,但还不稳定,想问他找找参考。
应该是那个年轻女人,夏遥旭还以为那是雇来的帮手。
夏遥旭没全答应,事先说明了自己的经验不保证有用,才同意过去一趟。
苑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