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划一期完结!】
日本江户时代某年,就在樱花初开的三月,人们迎来了百年一遇的影祸之祟,整个江户城陷入一百天的长夜,而被人类俗称为妖怪的萤者们也随之出现。
但无论是生命短暂的蜉蝣,是终于能获得人形的灯九十九,还是贪恋人间的夜明神,这都是难得的良机。萤者为了不成为影祸的食物而依靠着人类,人类为了内心不被黑暗吞噬也无法离开萤者。就在这样彼此依赖的一百夜里,两者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然而这一切都将会随着长夜结束而改变。萤者和人类,这份爱恋终能修成正果,还是随黎明化作往事?而你又是否愿意为了与恋人长相厮守向神明付出献祭? 一期一会充满抉择的爱恋,就此开始。
【半架空恋爱企】
【场外小组:http://elfartworld.com/groups/873/】
ゆふぐれは雲のはたてにものぞ思ふ
天つ空なる人をこふとて
……
不知何时起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安静的、沉稳的、细微的绽放在夜中的花朵的声音。
他忽然间习惯了捕捉那个人的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习惯了倾听那个人融在风中几不可查的每一声浅笑。总之不远不近、不声不响,将自己置身在一段距离之外,无言的注视着对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心中发出感慨了。
——对方的双目无法视物,这真是太好了。
只有这样,他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有他对自己的认同,他的自尊,以及其他一切。
他是在天幕之上应运而生的夜明神。
他是超越人类的认知的自然的产物。
长久的站在世界的另一侧,以俯瞰的姿势遍览世间,在漫长的岁月中,就连最初的一丝善意都已被人类的种种恶行消磨殆尽。
但是这样的夜明神,却还是注意到了自己绝不可注意之事。
那就是——他对于那名人类少女早已悄悄萌芽的心意一事。
这是从未有过的,难以自制的心情。
在被自己所注意到的瞬间起,那小小的萌芽便犹如绕树的藤蔓般日渐疯长,想要接近想要碰触,想要将那个人置于身侧,想要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这是毫无理智的空想。是绝无希望的哀叹。
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流星,从未、将来也绝不会期冀变为人类。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少女已有了倾慕之人,在她眼中、面上、胸腔内,都不会再出现别的人影。
为什么呢?
………………
因为比起其他一切,更加希望她能够‘幸福’。
*
“……がれ……さ、ま……”
“ながれさま”
——这就是他不知从何时起听到的声音。
仅在长夜中绽放的、吞含着污浊的花朵,以自己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
金眸的夜明神倚靠在河川边的树干旁,并不回过头去看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从那双紧抿的唇瓣中更不曾吐出只言片语,他微微偏了偏头,蓦地想起不久前雅向他询问时的场景来。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ながれさま可曾亲眼目睹过‘伪影’此物吗?’
他又是怎么回答的?
‘あれは穢れそのもの……………………あんなもの、応えるな。’
……没错。
除了污秽外,那东西再没有任何别的称呼。不论听到从那摊烂泥之中传出何等熟悉的呼唤,都万万不可回应。
他是清楚的。
“ながれさま……”
身侧再度传来少女温婉柔和的唤声,流仍旧一言不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是百日的长夜,但人类自有他们固定的作息时间,在这样的深夜中,这处偏僻的河川旁大抵是不会有人或是萤者逗留的。
流却已不是头一次整晚整晚的徘徊在此处了。
理由?
那是他不愿也不能说出口的。
“ながれさま、ながれさま、ながれさま、ながれさま——”
似乎是久久得不到回应的缘故吧。那原本温柔和悦的声音,也变得稍稍有些刺耳起来,那样急急切切的呼唤着夜明神的名字,甚至在众多个夜晚之后,首次带上了一丝似有泪意的请求。
“ながれさま——どうか——!”
“——”
猛然握紧隐在宽大袖袍中的双手,夜明神的眸底晃过一片迷茫,下唇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着,无声的上下开合。
那是声音从咽喉处发出,挤过艰涩的喉管,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秒。
“流!!”
与从远处拼命向这边跑过来的白发青年所发出的惊怒的喊声一同,一直萦绕在夜明神身边的黑影,如昨夜露水般无声的消失了。
流面无表情,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木然之色,抬起头来看向一路跑到自己身边,现在正气息不稳的大口喘着气的萤者。
那是在这段时间有过数面之缘的,叫做辉的萤火虫。
“刚刚……”
辉有些欲言又止,夜明神面上一片空白,未流露出半点情绪,却又不知从何处探出了尖针,一根一根刺痛他的心脏。
白发的萤者青年将滚至舌尖的话又再度咽进腹中,只盯着对方不放,到底没有忍住,还是担忧的问了一句:“……没事吧?”
“……”
流没有回答。他首次认真的直视对方,此刻在他的胸中涌动着的,是从未有过的另一种情感。
——那是迷茫、是不解、是羡慕。
他终于在辉担忧的注视中开了口。
“你……不感到痛苦吗。”
“……?什么?”
“在影祸之年偶然获得新生,却也只有短短百日。不感到痛苦吗?”
似乎全然没有料到夜明神会对着他问出这样的问题,白发青年有些无措的拧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这才艰难的组织好了语言,回答了流的疑惑。
“很痛苦啊。”
他用流没有想到的坦率答复作为开头,面上却带着与痛苦无有半点干系的笑容这么说道,“最初因为切实感受过死亡逐渐逼近的恐惧,所以只是想哪怕能够再多活一天也好——但是当像现在这样获得人类的身躯,能够像现在这样过着这样的日子,又会开始觉得一天也好百日也好,都还是太过短暂了。”
“很贪心吧?只要拥有一点点希望,就会贪得无厌的想要更多……”被夜明神专注的注视着,辉忍不住挠了挠面颊,轻咳一声微微偏过头去。
虽然自己也深知不合时宜,但还是止不住稍稍有些面红起来。
“不过,会这么想也是常情不是吗?虽然痛苦于注定的离别,但在百日里能遇到周围的大家,能遇到……的人,我已经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萤者中间的话语模糊不清,流也并不深究。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是啊……的确如此……”
这正是他所羡慕的。能够看到自己生命的期限的萤者所特有的勇气,无需考虑残酷的时光,也无需忍受无止境的孤独。
那是他所没有的勇气。
夜明神发出了叹息般的赞同之语,这叹声被河川边拂过的春风卷起吹散,消弭于夜空之中。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面对着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幕中的流星,只余下几十日寿命的萤火虫,在心中发出了怎样的叹息。
‘现在还不可以。也许想要说的话,之后会有更好的机会堂堂正正的对他说吧。’
——‘能遇到喜欢的人,我已经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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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健失败,仍然状态不太对头……
赶进度直接玩了伪影的梗,以及和辉的互动,咳。
和歌的作者不明,收录在古今集,大意是爱上了身份高贵的人,对方宛如置身天际云端无法碰触。送给流和辉,两个单恋的苦啊……
江户城笼罩在黑暗之中已近三月,距离百日的期限已然很近了。
没有日头升起唤醒一天的开端,街巷的人们依然按照既定的作息继续着柴米油盐。随着日子的马不停蹄,人们心中都有一种虽然压抑不提但就那么存在着的欢喜,就等着这无妄之灾过去,好安心回归于各自的日常——月初的影雪突变横生,实在让人忧心。
眼下,都汇聚成熙攘的人声。
热闹的江户城。
小森光将杯满上,看着对面的人将手伸来拿走这一杯梅酒。她本低着头,手中拿着一根锦带。只不过此刻一拿酒杯,自然是顾不得手中了——看不出织法的白色锦带一股脑散落在桌上,一只四蹄踏雪的黑猫伸手欲搭拉几下,被不动声色地挡回了桌下。
此人正是森川连,眼下她已喝尽了杯中酒,拿过一边的锦带,动手依靠立在桌上的铁针扎一个不伦不类的结。
"佐伯先生已经出门了,他让我带话,叫你喝够了,快去……"
"行行行,我知道了。"说着她抬起头,狡黠地一眨眼。
于是这只萤火虫忿忿低下头,想着要抓紧习字把森川连这三个字扎个千八百遍。
她已经在药私塾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至今回想起为何愿意跟着这杀掉自己心爱之人的永暗回家,仍觉得可能是自己身为昆虫的大脑自然地敌不过人类的大脑的缘故。
那天邦彦突如其来的发狂,曾经温柔凝视她的眼睛被黑色充盈包裹,随即虹膜冲破黑色亮得发光,十分不祥。他一把推开站在身前的人,直接越过隔扇穿过前庭,往外冲去。
小森光是在变成人后想在水中照一照自己结果不慎落水被这武士所救,理所当然地就此跟在他身边。都说萤者有压抑人类被影祸影响的作用,她当即扯下一点发丝,跑着追上对方,将其放入对方的袖中,继而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当她再次循着发丝微弱的联系找到武士的时候,他显然已力不能敌――她带着她的族人回来,却根本料想不到,有永暗比她更快。
一大片萤火在小森光身后铺开,连天接地,仿若是星斗降落在了人间。
她只来得及在那永暗拔刀欺身上前时发出一阵嘶喊,随即真的天昏地暗了。
在她昏倒前,她清楚看到那永暗回头看了她一眼。
独自一人的萤火虫,自然是危险的,天上那黑影一般的大鱼随时可能一口将这孤身的萤者吞吃入腹。她有时候会愤怒地想:那就来吃!随即又否定:不,我不能变成那害人的东西的一部分。
终于有一天,她躲不过去了,比黑暗更黑的一团东西缠绕着准备一把包裹住她,丝毫不顾此处虽是河岸,离那灯火阑珊处却是不远。她奋力想在眼前的草丛中斩开一条道路脱身,也顾不得隐藏气息了,害怕让她周身发出了荧荧的光芒。
周遭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了。
"糟糕,我一定看起来更好吃了。"她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死亡的滋味是什么?小森光不知道。她就是莫名想起成人第一天时落入水中冰凉的触觉,又想起了邦彦对着她笑着说落樱在她头上真好看。然后她握紧了那天起一直拢在袖中的头发――仿佛还带着邦彦的气息――准备不管不顾往后一仰。
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有的只是痛。
小森光发现自己一屁股倒在了草丛中,那阵痛正从地面传来,熙攘的人声又回荡在她的身边,她甚至闻到了关东煮的香味。仰头望去,她被一只手牵着,堪堪没让她的头磕到地上,那只手染着整齐的指甲,上面开着一朵朵五瓣的白花。那人犹自不高兴似的,回身甩那已退开的黑暗一张符纸,炸出一团柔和又有力的白光。
然后她回过了头。
尾椎正痛的萤者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她一把挣开了对方的手,想扑过去给对方一拳,或一掌。
屁股并不乐意,小森光摔倒在仇敌跟前。
那回头的一望如此相像。尽管此刻眼前人整齐的浅栗色头发随意披散于脑后,手伸过来带来一阵清苦又甜的味道,但她就是肯定,那日白发齐束,面具半掩,行动利落的人也是她。
一样的傲慢。
对面的人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小森光抬起头,看到她一手掩住自己的唇,好似怕笑声跑出太多,一手平平地伸过来,看那意思,是要扶地上的萤者起来,"我,叫森川连。"她没有问这萤者为何眼神充满敌意,见地上的人挥手又要将她的手打开,于是一把抓住来者不善的手,将她拉起来,说:"快别趴着了,路过的人都要往这边看你了。"还微微侧身示意她去看。
小森光无动于衷,目光不善。
"高桥邦彦,近藤家武士,深度狂化,无救。"森川连好像背书一样语气平缓毫无起伏,事实上,她真的在背,那是永暗之卷上的任务书。然后她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萤者:"我知道你肯定讨厌我,但高桥邦彦可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再说了…"她突然住了嘴,"狂化太深反正都要死"这样的话,她倒还记得避而不言,转而说道:"我护你到长夜结束。你叫什么?"
小森光终于好像泄了气,不知是被点出了来历还是被提到了邦彦,她一副死里逃生泫然欲泣:"小森光。"
然后被森川连一手牵一手抱伞地回去了。竟未注意她什么时候捡起落地的伞。
后来她才知道,那伞不是这永暗自己的。她有一个很疼爱的妹妹,说是妹妹也不太合适,在小森光眼里,森川连和那绿衣少女长得年龄太过相近,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森川连自己都曾对她说:"我和花铃啊,都是十六岁呢。"还吐了吐舌头。那日她便是给花铃去伞肆取新到的风景和伞,描金梅花开满了伞面的一角。
"我出门后,你去花铃家一趟。"
小森光被突然出声的连拉回了思绪,看到对方已经收起了乱七八糟的锦带,转而在看永暗之卷了,还用手指指放在一边的点心盒子。没有说明去花铃家干嘛,不过她知道,花铃家的大宅邸要比连的这个小药私塾安全,这是连怕发生意外。
虽然影祸在五月的第十日悲鸣一番,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雪,意味着影祸亦行将就木――森川连说影雪是影祸在死亡之前的挣扎,有新的生命被顺带夺走――但不到长夜结束,终归是无法安心啊。
"知道了。"她看向森川连的脸,此刻一壶酒已见底,她的脸有些红。不过萤者是知道的,这人并没有醉。她看着森川卷好手中的物什,一抄手已经拐出了隔扇,沿着游廊去了,于是她也紧接着揣好连准备的点心,出发去找浅葱和榕了。
森川连不太喜欢阳光,这个无光的白天让她心情愉悦,脚步也跟着轻快了很多,她没有提灯。
在山前的一条小径入口,她毫不意外地碰到了蓝色衣衫的药师,有风吹动他的头发,他的衣袂。
"久等了呀。"却听不出一点的歉意。
药师睁开眼:"没什么。"一马当先地往前走去,嘴角若有若无地卷了卷。
大概过了片刻,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小森光让我问你那时候为什么救她。"
森川连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他前头:"原话的意思想必是让你问我但不要告诉我是她想知道吧?"她眼光闪动,若不是黑狩知道,还以为她在想什么整人的主意,"我回答她很多次啦,是梦呀…"声音低了下来,又猝不及防地欢快道:"再说了,运气好也是她的命嘛。"
森川连相信命吗?她小时候是不太愿意相信的。父母是方圆里最让人信赖的医者,无数生命垂垂的病人在此间转好,父母就像是掌握命运的天神。
——虽然这两尊天神总是吊儿郎当的。开病人的玩笑啦,带着自家猫逗隔壁卖酒的养的狗啦,喝了一杯就说些做梦一样的鬼话骗骗小孩子连啦。连一面怀疑着自家大人的不正经,一面为他们骄傲,一面过着她顺心的童年。
她很喜欢和山之涧家俩兄妹玩。山之涧碧和山之涧菘,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山之涧碧生来就有着不同一般的逗小孩技巧――这可能是贬义的。他会在捉迷藏的时候迷魂阵大闪,用石头引小伙伴去一个他并未藏身之处,然后作为鬼自行在最后跳将出来,赢得哈哈大笑。这一点,森川连可能和他师出同门。山之涧菘则更像大家的小姐一点,精致文静,于眼中透出聪慧来。
山之涧家的幺妹出生在一个阳光好似夹道的紫藤花帘一般倾洒下来的日子。双胞胎跑来和连分享了这个喜讯,然后他们一起跑去看那刚出生的妹妹。
翌日森川连一手牵一个地领着父母去了世交的家中,她以为是贺喜的。
进了房间,母亲随手拿着几块酥糖:"连,酥糖拿着与你那小伙伴们分着吃。"便把一群小孩子赶到庭院玩耍去了。
在那个同样阳光如帘的下午,山之涧花铃被判断为一种生而不能见阳光的疾病,在两个不正经医者难得正经的摇头中,歪头露出一个笑容。而她的父母,轻轻拍了拍互相的肩头,目光无声而沉沉地交汇于一处。
分糖不均而回转过来的连在隔扇外偷偷探出了一个头,心里想:原来父母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治的麽?随即心里生起气来:小伙伴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怎么能得病呢!
她开始一头扎进医书之中。
"连姐!!!我的一颗牙齿掉了!!!我再也吃不到松子、花生、核桃了……我可能要死了……"短发的小女孩正是顶顶活泼可爱的年纪,发现自己掉了颗乳牙竟然惊慌成这样。
一旁的不要脸哥哥一脸坏笑扯着花铃的脸蛋:"哎呀哎呀哟花铃,你说话都漏风啦,别叫你连姐啦…"
"去去去,"森川连放下手中厚厚的医书,一把拍掉那便宜哥哥的手,捧起花铃的脸,一脸疼惜,说出的话却是顶顶不中听的,"牙齿掉了是老了呀,花铃你今年真的是六岁呀?"
山之涧碧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那倒霉催的花铃低下头,认真开始思考的模样,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二、三……"
森川连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收拢了花铃的手指,小孩子的手柔软轻巧,好像一朵花:"哎呀,别数啦!我们花铃呀只是要换牙,牙齿掉了过不了几日就会长出新的啦!"
花铃抬起脸来,被哥哥蹂躏的脸颊上还留着两撮红,眼睛里充满疑惑:父母说长大了就能在白日里出门了,连姐的这番话真的不是在骗我麽?这么想着就脱口而出:"连姐,什么时候才叫做长大呀?"
年纪小小的,问题倒很是尖锐。
森川连斟酌了一番,盯着处处透着真情实意的疑惑眉目认真地回答:"那我陪你一起呀,你不长大我也不长大好不好呀?"
一旁的山之涧碧微笑着看花铃的目光由疑惑变成笃定,好像刚意识到自己的大哥身份,笑得有点欣慰的意思。
那时候的连已不会被一般的病症难倒。
那时候的连还没有找到治好花铃的办法。
那时候的连开始动摇:命,可能真的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吧?
很快,这句话有了它出场的机会。
"森川医生!快!拿上药箱!去永暗神社!"
连那任性的父母当时已然撂下一身挑子给她,欢喜地四处游历了,森川医生这个称呼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听到外面人的呼喊,立刻起身随对方慌慌张张的脚步疾行过去,还不忘在门口挂一块"暂歇"的牌子。
一脚蹋在神社院落的木板上,她看到了坐着的一个少年。从大人们零星的交谈中,她敏锐地听到了"树妖"、"作孽"、"自不量力"等词,推断出这大概是一个少年人急切地证明自己却惨遭失败的故事。可当她撩起少年额前的碎发,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了缠绕着悔恨与自责的颜色。她把自己的想法推翻,默不作声地替他上了药水,做了包扎,动作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堪称体贴的温柔。
而少年,佐伯黑狩――连从带路的侍从那里得来的名字――带着自己的思绪,只是空空地望着前方。
连似乎故意捉弄,她抽出一条发带,五颜六色的――本该是白色的棉布条才对——将其绕着黑狩的额头缠了一圈,令额前的碎发都束了上去。末了,满意地喟叹了一声。
果然,这不理人的少年仿佛从自己的世界里面挣脱出来,扯过背后的一长段带子放到眼前,细细看了之后用未受伤的右眼盯着连看。森川连以为那少年必会不耐烦地扯下来,甚至会勃然大怒。
她等着他的发泄。
黑狩却只是默不作声地放回后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连的恶作剧没有得逞,心里却担心起这少年这么憋着怕是要憋坏。她于是懒散地站起来说:"那我明日再来。"
森川连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原来这族中少年只是倔强,又有点独,本性却是好得要称一声烂好人也不为过的。她于是越发聒噪地想要挑起少年说话的欲望,一连十几天天天往神社跑。不知花铃后来每日夜幕下穿过大街小巷找艺妓絮叨的毛病是不是跟这学的。
少年的前发开始盖住了眼睛,他默不作声地将头发偏到了一边,将那条着实不怎么适合男人的发带还到了森川连的手中。他的左眼已经不疼了,却再也不是眼睛了。
然后他站了起来。
森川连这些天东拉西扯都没有说到那件事故,此时她突然攥着手中的布条一步向前:"生命,本来就是人所无能为力的。你知道的吧?"
那是她第一次将她摇摆不定的人生信条宣之于口,像一个徒劳的安慰。
所以说森川连真的相信命吗?
她一方面挽留着平凡之人的性命,有着一种唯我独尊的自负;一方面对力不能及之事有些敬畏,这提醒着她的弱小:反而因此让她有种十分独特的冷酷。
少年停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他继续往前,背上了他的行囊。
森川连一直以为这个少年一意孤行得不会有再和她见面的机会,却在一年后又见到了他,长高了一些。
他倚在药私塾的门口,轻轻地一个点头。
原来他会笑。森川连想。
然后她拍拍手:"下课下课,自己回去温习一遍,明日后山实地考试,辨不出的磨药末子。"
一群孩子呼啦一声散开。
这一年,森川连变成了森川老师。
森川老师接过递过来的一个小物件,一个五颜六色的手鞠,做了一回安静的听众。
这一年,佐伯黑狩变成了佐伯药师。
他带回来的东西,占据了后堂的一块角落。然后那块领地越来越大,渐渐变得种类繁多,与母亲的墨宝一横一纵展开了地盘比拼。
"母亲大人昨日寄回一封信,说要回来了。"森川连随手折了一朵路边的红色小花,别在右耳后。然后她好似被吸引了,一路弯腰走。
黑狩声色不动:"我看到了。墙上多了一幅画。"好像极力压制什么奇怪的表情泄露。
森川家的两个长辈,不正经得仿佛这三个字是个标签,一直印到脸上。母亲杏子的画,实在是太过随意,仿若是左手画的,可仔细看,却又当不得是玩笑了,作画之人的心情都留在其中,仿佛还带着当地的气味,一起携卷而来。父亲倒是正规正矩写纸条,字总是飞上飞下的,说要回来的信息便是来自于父亲,被裹挟在画纸中。
"哎呀,百夜都快过去了才说要回来,真不知是不是故意。这俩老不正经的。"连手中不停,已经回身把一个花环手一伸套到了黑狩头上,看着他脸上浮上一层红,于是似乎是满意地点点头。
"谁是老不正经呀?"一声轻巧甜腻的疑问从身后传来,但语气不是疑问,仿若撒娇。
原来这路已到尽头。
连回身恭敬地行了个礼:"母亲大人。"继而伸手从黑狩头上取下花环,上前一步将鲜红欲滴的花环仔细戴到杏子头上,"饭粒儿偷懒玩耍,昨日才拿到信。我以为正经的您今日赶不上这宴会呢。"
随着这一步,宴饮的喧闹一下子实质性地涌入了连的耳朵。
永暗之宴。
松香灯围着摆出了一个圆,被围起来的区域于是亮堂堂。每个人的身前都浮着一张大叶化的矮桌,然后地为垫天为盖,十分潇洒。
"连姐,连姐!"连一眼看到一绿纹和服的短发少女,手拢成一个喇叭,冲这边招手,"这里这里!"边上坐着低声交谈的双胞胎,再往那边,自己的父亲与山之涧的家主正说着什么,神情热烈。
于是连抱了一下杏子,接着抓住黑狩的手,快步往花铃那一堆凑过去:"母亲大人!不打扰您见老朋友,我们回家叙话!"
杏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独女牵着蓝衫的男子往那边去了。
"你又喝了不少!!!"碧嘴贱如儿时。
他身边的菘一把推她的哥哥,轻声笑骂道:"就你话多,黑狩都不说什么呢。"
"连姐,不要理这个人来疯。"花铃凑了上来,挽着连的手臂,"我听浅葱说啦,光她真的那么坚定呀?"还意犹未尽地看看她的身后。
"这点小事你不用担心。我听说人间不久前给你做了一个大的人偶,那模样,活脱脱是你呀?"
花铃一瞬间安静成一个人偶,显得不那么跳脱了,她的脸如朝日的天空,慢慢镀上一层绯红,和连喝了酒的脸不相上下。
"哎!花铃!酒也未喝,你醉什么!"便宜哥哥又耍嘴皮子。
连侧头望向黑狩,他也回头望了过来,那么恰好。连突然想:噫,我要醉了。
这醉没有彻底沉淀下来。
祝女拍了拍手掌,桌上的杯子便溢满了流光的长宵酒。
热闹在一瞬的安静之后加倍,将持续三天三夜的永暗之宴正式开始了。
浅葱是知道今日为永暗之宴的,于是她也知道小森光今日是会登门的。她接过光递过来的点心盒子,将她迎进门去。浅葱是天降的夜明神,大概是身为星的缘故,她被两个永暗捡到之后就十分宽心地安定下来,并不找人类隐去气息,在山之涧家的后园中,过着十分悠闲的日子。她作为星的时间还长得很。
"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浅葱!教我习字!"
两人随即一愣,一方的表情满是忧虑,一方的表情可谓要吃人。
随即两人笑了起来,小森光一边点头一边推着浅葱,说出的话却和连如出一辙:"这点小事浅葱不要担心。"
"那你习字是干嘛?看你一直在练森川连三个字,可……写出的还是不像字呀。"说着以手指点着小森光光洁的额头,看她要皱起眉,又笑破了自己故意苦大仇深的脸,"是要给森川医生道谢吗?"
这回小森光的笑意掩不住了:"我呀,要钉在墙上练飞刀!"
浅葱看着小森光走到前头,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背影,无奈道:"你呀你。"追上去一把扑到萤火虫小姑娘的背上,打打闹闹找榕去了。
榕也是被花铃收留在家的萤者,此刻她还拿着一张纸描描画画――她在森川连的药私塾兼了学徒,试图找到她的一些记忆。其实百夜降临之后药私塾就不再是药私塾了,又变回了一个单纯的医馆,听森川连说她曾经还会带着学生们亲自去山中辨药考试。
一定很悠闲,像是踏青一样吧。
榕当时是这样想的,也这样感叹了出来。
当时也并未得到回答。对面的永暗只是微笑着,让她拿蜂蜜将一些药丸浸润其中。
后来回想起来,可能是榕故作冰冷的脸不小心泄露出了仿佛沉浸在回忆里的期待与羡慕吧。
她此刻正带着这样的期待,看那两人嬉笑着从回廊处拐进来。
有几个人类和萤者进入了永暗之宴,这似乎是一种传统,大约是因为缘分,进入的人可以向祝女祈求一个愿望的实现。
这个插曲没有给森川连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她彼时正缠着一个刚回城的流浪药商,想从对方一毛不拔的手中要几株银波草。
"几株?我手中一共也就三株而已。"对面的人衣衫不甚整齐,倒还干净,头发也略凌乱,只有胡子修得一丝不苟,伸出了三根手指。
恐怕世上大半的银波草都在这儿了。
森川连怀疑她再说一次"我想要几株银波草"这样的话来,对方的胡子就要怒而张狂,糊她脸上。她于是笑意盈盈毫不气馁,伸手道:"不然给我两株也好。"见那人又要瞪起双眼,先手把一个绘着海纹的小瓷瓶拿到手中,送到他眼前:"我用这个和您换。"
"人小鬼大。"他不甚在意接过瓶子,打算当即给一个嘲讽,鼻子还在瓶口,嘴巴已张开欲给这小丫头一顿说,到底张了张嘴,哽住了似的,却没把瓶子还给她。
"你多给我一瓶,我就给你两株。"手指从三根变成一根。
"哎呀哎呀,一下子哪有再一瓶。这样,您留一个名帖,我做好自给您送去。"她的表情十分诚恳,眼角瞥见耳上的花似要落下,眼疾手快地一扶,刚好撞上了一直默默在一边看着此刻也伸过来扶的黑狩的手。
"你怎这般开心。"流浪药商已经走远,黑狩看着连把两株长着白绒毛的草细细包了放入衣袖,笑得见牙不见眼。
只听她细细的声音飘来:"我呀,用两瓶乌陀丸换两株银波草——做那药丸不过费神麻烦一些,虽也是珍贵之物,却是因此药不苦才得对方另眼相待,那两株银波草则是可遇不可求啦。你说,我用费心换机遇,可是赚了?"说着便摇着黑狩的手臂往别处走去。
欢歌燕语,已是宴会之末了。
六月一日,同永暗之宴一样,人类的庆典也随即展开,为了庆祝百夜即将结束,全国优秀的花火师聚集在两国桥畔,在明明灭灭的人群统一期待的眼中,炸出第一朵烟花。
小森光也同家中的两个永暗一起随着人群观赏花火,他们占据了一个好地形。接过森川连递来的一个糖苹果,她忙不迭地往不远处的浅葱跑去了。
"啊,这烟花,比我小时候看的庆典花火会要好看多啦!居然还有会变色的…"黑狩看着身边的人一边啃着糖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感叹,目光一错也不错。
"你也想吃吗?哎早知道不给光啦…"还没等他摇头,对方已经举起没有咬的另一面要塞入他的口中。
黑狩无奈地挡下了连伸过来的手:"你好好吃自己的吧,我不喜欢吃糖苹果。"
骗子。
森川连咬下一大口,踮起脚就贴上了佐伯黑狩。
一朵硕大的烟花在头顶"嘭"地一声绽开一个优美的身姿,身边的人群情绪热烈,有叫好声传来——这些,全都没有传入他们俩的耳朵。
绚丽的花火在绽放之后留给空气一股淡淡的硫磺气,黑狩的脑内也正炸起烟花。
距离花火会已经好几日了,影祸的影响已经开始泯灭,森川连已经很少看到永暗之卷上有什么任务了,却依旧整日整日窝在药房中,倒是有时还能见到黑狩。
小森光这日蹲在房檐下看雨滴在廊下,有青苔被砸出一个个小坑,她毫不在意地发出微微的光,伸手去接一滴雨。
已是亥时。
有轻微的呼唤从身后传来,空气好像荡起一阵涟漪。
——指尖凉凉的。
小森光回过头来。
"走吧。"森川连一手提着一把伞,伞尖闲闲地点在地上,一手松松地捧着一捧鹿铃,白色如铃的花一个个坠在枝头,仿若风一吹动便会发出悠扬的铃声。
"嗯。"小森光应了一声,继而起身,又望向连身后的蓝色身影,"佐伯先生也要同去吗?"
人影轻轻点头,递过来一把伞。
今日,是百夜的最后一天。
他们三人鱼贯出门,渐渐往人影稀少之处去。
一路也没有什么话,小森光在这雨声淅沥的夜里,心情舒缓而平静。在离终点很近的时候,她突兀地开口:"森川医生,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谁的脚步也没有停。
"问吧。"
小森光却一瞬间踯躅了起来,然后仿若下定了决心:"你,那天是在面具后哭了吗?"没有说明是哪天,又继续问:"这眼泪与你看到美景时的眼泪是不一样的吧?"
谁的脚步都没有继续。
"这可是两个问题呢。"
然后森川连抬起脚:"没想到你这萤眼神倒好。"算是回答了小森光所问的第一个问题。
三人继续向前走去,黑狩默默靠过去握住了森川连的手,然后细细展开变成十指相扣的形状。两人的伞撞在一处,雨水倏忽顺着倾斜的伞面落地叮咚。
森川连看到美景会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泪,这不是什么秘密,亲近她的人都知道。黑狩有一年回到江户,带着她出门去踏青,对面山头有野杜鹃开得十分茂盛,风吹过来的时候,颜色仿若被搅动的水一般流动起来。身边的人冷不丁流出泪来:"好美好美。"黑狩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想伸手去拍拍她的背,结果听见她喃喃:"哎不该喝那么多酒。"他便一下子哭笑不得,转而将手放到她脸庞,试图擦一擦她的脸。
原来喝的酒都变成眼泪了吗?
他们停在了一个小土包前,那里立着一块木牌,刻着"高桥邦彦"四个字。地下之人当日由于内心某块不坚固之地让影祸乘虚而入,被森川连冷酷的小刀夺去生命,想不到他的碑文亦是由森川连亲手雕刻。
小森光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低声说:"邦彦。"然后那笑容逐渐扩大,真切地透出欢喜,她是来向邦彦道别,作为人;也是来向邦彦作陪,作为萤。
长夜过去,世间如常。
小森光不知道自己会立时作为萤者死去,还是变回一只萤,她想在这武士葬身之处度过最后一刻。然后便撒手不管,不论自己死去,还是成虫,都不离开此地。
哎,一百天,对于萤火虫,够长了呀。
在小森光伸手抚摸邦彦的名字时,森川连将怀中的鹿铃仔细地放在墓前——一个欢喜结端正繁复地系在枝条上,据说可以平和灵魂——然后她将手中的伞轻轻撑在一边,小森光竟不知何时已将伞扔在一旁,发梢开始有湿气凝结,让她发着微光的衣袖无端显出十二分的柔弱。
但愿你们缘分未尽,还有轮回的可能。
森川连未说出口,好似不愿意打搅了光。
随即她和佐伯黑狩同撑一伞往回走去。
小森光问的第二个问题,森川连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生为医者,自然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顺带也见多了家属的眼泪,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不过连的眼泪从来与生死无关。
曾有个红发绿衣的少女端坐在连的眼前,问:"死者是否可以复生?"
当然不能。未踏入死路的人尚可有与之一搏争个生的可能,已经死去的人又岂可妄求?森川连的心中一直清楚,所以挥下短刀的一刻毫不犹豫。在她眼中,高桥邦彦便是已蹋在死路之上的人,可猝不及防之间回头看的那场萤火,却让她泪流满面。这是一种奇异的经历——她第一次让眼泪与生死沾上了一点边――但她仍然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萤火的美丽还是那一刹那的不舍。对生命的不舍。
雨已经停了。
也许这萤火虫说的是对的。她拿起放在长桌上的一张纸,细心装裱了一番,与母亲的诸多墨宝挂在了一起。
杏子似乎已经站在身后很久:"心里东西太多,你该出去散散心了吧。"好像在谈论晚膳的内容,漫不经心的语调。
这个女儿很少与父母谈论心忧之事,脸上也不曾出现什么阴霾,但杏子不知为何觉得夜半忐忑,愣是披着夜色起来。
"原来您还没睡呀。"森川连回身,轻快地一拍手:"正好,我有东西给您,您明日替我交给花铃吧。"语毕,她俏皮地将一个葱白瓷瓶放入杏子手中 ,然后双手搭上了母亲的肩膀,"我啊,早就想把挑子撂回您和父亲大人手中呢。"接着她收回手臂,走了。
杏子没有回身望她,她看着墙上的一副字,轻轻地笑了:"不愧是我孩子,真是靠不住。"
那里,森川连三个字,平平整整。
什么献祭、转生,都与森川连无关了,她回到房间,看到黑狩在擦拭他的鬼噬丸,突然一把从后面抱住了他:"我和你,一起去云游吧。"我也想,亲眼看看人间烟火了。
语气轻快,仿佛在哼唱一首令人愉悦的歌。
黑狩擦好了刀,归入了鞘,嗯了一声然后回身抱住她:"那我要给你撑伞?"
竟然是个罕见的玩笑。
连缩了缩手:"对呀,该给我撑。"
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揶揄,然后同时被笑意占据了眼波。
饭粒儿在一边,有点手足无措地叫了一声,选择缩成一团目不能视的毛球。
当太阳从地平线射出第一道光的时候,森川连和佐伯黑狩已经快要出了江户城,她抱着饭粒儿打了个哈欠,猫在她怀中翻了个身,把脑袋往她手肘间更凑了凑。
"晚上睡太少困了?"黑狩侧头看她。
"没有呀。"然后她言不由衷地靠上了对方的肩膀。
身后,江户城开始活跃了起来,甚至有人大喊——
——"太阳出来了!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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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角色只有寥寥几句因此就不关联了,放一下角色CID
浅葱: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21031/ 榕: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3663/ 人间: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28005/
鹿又雪绪: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3295/ 祝女: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109/
哎其实本来呢,还想去希子家花店一趟,看了看内容,还是砍了
以及山之涧家的双胞胎,这个.....我瞎写的,若官方出了版本,请以官方的性格描述为准
接下来是几篇有关的文章或者漫画
小森光的故事:http://elfartworld.com/works/79181/
黑狩的故事:http://elfartworld.com/works/85988/
雪绪的故事:http://elfartworld.com/works/85899/
本篇的封面:http://elfartworld.com/works/87801/
总而言之写完了。
大家都BE了,我来个平缓的HE吧。
以及想看连谈恋爱的真是抱歉——这里只有老夫老妻日常= =
“写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是大忌。”
哎我也是很慌,文中出现的很多东西是杜撰的,就不要当真了吧。bug当然也有。
比起日本,我还是对中国更熟悉一点。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写得有点跳戏,江户的风雅我没写出来。
我在此推荐《浪曲三千》,看了好几遍的故事。
上面那句话也是Dnax在后记里提到的。
是个很好的悲伤又壮阔的故事呐。
我也不敢自称文手,让看到这里的各位见笑了。也谢谢看完的各位。
至于现代paro连的故事,有机会再讲完吧。
那么,先说再见了。
在东谷山居住的那段时间里,雪绪每个清晨都会比所有人醒得更早,她会赤脚踩过简陋的回廊,有意地绕开会发出吱嘎声的木板,踩过长了青苔的巨大石块,踩过湿润而有些寒凉的草地,朝野松湖奔去。在日出之前,春日能嗅到山间不知名的野花香气,夏日会有不安分的虫鸣,秋季要小心凝了夜露的地面会打滑,冬季能在雪地上看到不知是野兔还是别的什么动物留下的,幼弱的足迹。
她要在赤羽首领以及其余所有人正式醒来之前,在野松湖旁完成晨间沐浴。
为什么今日会梦到东谷山?
虽然是梦中,雪绪却自顾自地产生了疑惑,就在这瞬间,曾与她每日相见的野松湖的幻影,就如泡沫一样自她眼前消散。
在明六时的钟声敲响之际,雪绪睁开了眼睛。
日本桥本石町的时之钟被敲响的时候,比太阳升起的时间还要早。鹿又雪绪并非勤勉的人,唯独在起床这件事上异常严格地约束自己,在清晨的阳光照射进她那九尺二间的小巷长屋前,她已经用昨晚打好的凉水简单擦洗了身体,并一丝不苟地穿好了和服。
江户人都起得很早,雪绪将发带打理好的同时,已经有赶早的小贩在挑着新鲜食材沿街叫卖,她推开窗户丢着阳光伸了个并不雅观的懒腰,楼下相熟的小贩便扯着嗓子笑话她。
“雪绪哦,既然醒了可别没干劲啊。喏,新鲜的蛤蜊和蛏子,江户前现捞的,要不要买点烧高汤啊。”
雪绪将垂下的长发拨到耳后,笑着朝对方大声回应。
“好哟,老规矩,帮我留两份。”
之所以特意叫住雪绪向她推销,是因为住在这片的人们都知道,这姑娘平日是以卖关东煮为生的,到下午,众人工作暂歇,倦意升起,这小丫头就推着自己那辆推车,沿着街道叫卖自制的关东煮了。不过,鹿又雪绪非常爱偷懒,喝了点酒就索性不出摊了也是常态,所以偶尔会被周围的人笑话,是“没干劲的雪绪”。
平常她大都向小贩们买点豆腐和味噌,随意地做粥或者茶泡饭打发早饭,到午饭的时候则将高汤熬好,各色材料一应备全,吃罢午饭再休息一刻,就会推着小车出门“讨生活”。
但这几日她并不用一个人吃早饭。
雪绪提着竹筐,踩着木屐啪哒啪哒下楼,整幢长屋都能闻到各家做早饭溢出来的香气,白天会在长屋屋顶晒太阳的三花猫,此刻也悠哉地在走廊里穿梭,偶尔将头探进纸门微开的人家,可怜可爱地喵喵叫几声,希望能撞到贪玩的小孩丢给它一点小鱼干。
这样的温馨时光不会有几天了。
雪绪心里小小算了一下百夜将至的时间,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就是这样平常的日子,也能看出与往日不同的征兆,与她相熟的农家在她采买的时候,神神秘秘地告诉她地里的作物长势非常不正常,原本应三月才开的樱花,也提前了一个月就开了。
传说中在影祸来临之时,负责维持万物平衡的永暗一族,早早发了各类相关异状的通知,告诉江户子不用太过担心,只是对雪绪而言,她实在不习惯那么久的黑夜。
不过,总该有办法撑得过去。
雪绪买了两块豆腐,两份蛤蜊,稍微奢侈地买了一点新鲜昆布,沿着街道拐了两三道,停在交叉路口处的一件小店,门口的暖帘显然是新制的,摸起来还挺括得很,与普通店家画家纹或者店名的习惯明显不同,这家的暖帘上,用漂亮的线绣了两伞蘑菇。
雪绪伸出手去一掀,惊讶地闻到奇特的香气。
并不是在煮高汤,也不是蒸米饭的味道,而是更鲜明一些,更特别一些,让她一瞬间能回想起东谷山的味道。
蓝色瞳眸的少女宁宁,在小小的烤架前朝雪绪露出笑容:“早上好~刚做的烤菌,要不要尝尝?”
“一大早就开烧烤,真是有够任性。”雪绪将竹框递给她,不轻不重地说了埋怨的话,宁宁吐了吐舌头,一面将框子提到后厨,一面不忘对雪绪加以叮嘱:“现在有些烫,你可以沾着酱吃。而且我有煮汤哦。”
宁宁自己想必是烤好之后直接吃的,但是雪绪留意到桌上有装着调料的小碟,她从膳箱里抽出筷子,蘸了一点品尝。刚好能凸显烤菌的鲜味,又能加重口感的蘸料,是用芥末调了味噌,然后洒了炒好的白芝麻做成的酱。
还不错嘛,比起两周前哭丧着脸询问为什么大家都不爱吃菌,现在已经知道如何加以改进了。
雪绪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两周前的晚市上,与宁宁初遇的场景,她可是印象深刻。
那日生意不错,天刚刚暗下,便已经卖到只剩下一碗,雪绪熄了车内隐藏的炉子,不再加热剩余的汤汁,随后靠在自己的推车前小小地打了个盹儿,脑内盘算了一下明日要谈的几桩事情,一回神,刚才还在自己摊前吃关东煮的客人已经把钱结在了板凳上,碗和筷子都仓促地往她推车上一搁,像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落荒而逃。
啊嘞?
雪绪觉察到有什么人来,朝自己左边看去,就和那双天蓝色的眼睛撞个正着。
那少女走在昏暗的街灯下,周身却隐隐有着幽蓝色的光辉,那双眼睛,更是格外奇特的明亮,不经意间看到,可能真会觉得是三途川回返的幽灵。
雪绪也吓了一跳,左手下意识就探入怀中。按到熟悉的刀柄的同时,猛然想起这半年间断断续续知道的,关于百夜影祸的传言。登时,头脑就冷静下来。
这,大概是“萤者”吧。
现在想想把一切不合常理的东西都归类为萤者这个思路有些乱来,但当时雪绪只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正想给“客人”一个安抚的笑容,对方就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老板娘。”对方声音有些闷闷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为什么你的关东煮这么受欢迎,我做的菌大家却看见就跑呢。”
但是随后她声音便开朗起来,大大方方地朝雪绪的推车指了一指。
“肚子有些饿了!能不能给我盛一碗呢?”
那日只剩了萝卜、蒟蒻、一两颗丸子和一枚海带结,雪绪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位客人也许没有钱,却还是笑盈盈地给她盛出来一碗,那孩子尝了一口,突然就露出为难的神色。
“江户人,都只爱用鲣鱼煮的汤做为底料的食物。可是,我觉得,美味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来尝尝不同的东西更好啊。”
这孩子自称月咏宁宁。想要在江户城内开间小铺,问及她主打的招牌,她便自豪地发出一个短促清脆的音节:“菌!”
“雪绪!早饭做好了哦。”宁宁托着食盘从后厨跑出来,打断了雪绪的回想。她洋洋得意地给雪绪看她做好的早饭:简单的茶泡饭,汤是意料之中的鲜菇汤,小菜是炸豆腐,还配了一撮自腌的野菜。
两个人一齐将筷子放在虎口,双手合十对着食盘颔首,同时说道:“我开动啦。”两人一起热热闹闹吃起早饭,雪绪一边把她刚烤好的蘑菇蘸着酱料吃掉,一边对宁宁提了一件事。
“宁宁,蛤蜊和蛏子帮我泡在盐水里吐泥,我中午回来做成佃煮。另外,你不是进了新鲜的野山猪肉?昼八时之前把里屋那个包厢收拾出来,我要订一座。”
宁宁初时还没意识到雪绪这番话的意思,但她很快明白过来,蓦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什么什么,这是说,有人要来这里吃饭么?”欣喜之情强烈得能从她脸上揭下来,“可是雪绪你不是说,江户人不惯吃畜肉,所以恐怕很难有生意什么的……”
“凡事总有第一回嘛。”雪绪把自己碗里的山葱偷偷夹出去,理所当然地对对方说,“而且是我来招待客人,你这里清静一些,对我比较方便。”
放着宁宁自己苦思冥想自家小店的第一桩订单上的菜色,雪绪吃罢早饭,将两条油炸豆腐用油纸包起来,兀自出了门。
距离她带着宁宁去跟伊织谈开店的事情已经过了三日,鹤见家行动雷厉风行,伊织答应下来之后,隔日便帮忙找了合适的店面。只不过,可想而知,生意并不好,不如说,根本还没有生意。
一来,宁宁不肯料理水产相关,这在江户城内就已经失了先机,江户人忌讳吃畜类的肉,猪肉一度是在药店里贩售的,江户前打捞上来的新鲜海产,是人们餐桌上最重要的常客,普通庶民常买小鱼干和蛤蜊之类,大户人家则能吃到伊势龙虾和黑鲷这类高级海产。不管怎么说,肚子饿了优先会考虑尝试的食物,还是围绕着海物展开的。
二来,宁宁终究不是人类。
就算永暗神社反复强调百夜期间人类与萤者彼此协调方能生存,对异类的排斥感是天生的,要大家接受宁宁的这间小店,包括接受宁宁,包括接受要有一百日与这些非人共生的事实,也许还需要更长的缓冲期。
雪绪还记得那天送她们离开鹤见别邸时,鹤见家下人有些畏缩的目光。她不由笑了起来,这目光对她而言也很熟悉,雪绪十三岁离开东谷山,回到尾张试图重新开始正常人的生活时,周遭也常见这样的目光。
“总之……”雪绪喃喃自语,“得想办法推一把才行。”
她穿过了三条街道,又拐了个弯过了一座长桥,路上跟町木户的番太郎打了个招呼,走到她此行必经的稻荷神社,雪绪停下了脚步,站在鸟居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这一处与雪绪居住的那片町区氛围截然不同,虽然雪绪并不真的相信神社有神明倾听,还是会为神社里特别的气氛所吸引,古朴的神狐塑像,干干净净的净手水槽,以及风吹过时草丛发出的莎莎的响声,从第一次拜访开始,她就会走进神祠祭拜祈愿。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着她。
四处寂然无声。
雪绪每次去书店的时候都会经过这间神社,是以如果预定要来书店,就会提前备一份油炸豆腐,做为给神狐的贡品,这次也不例外,她照常净手,祭拜,祈祷,合眼的时候,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更强烈了。
雪绪猛地回身看了看,只有带着笑意的神狐雕像,静悄悄地蹲踞在神祠前。
大概是精神过敏了吧……
雪绪吸了口气,拍拍衣服上的灰,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今次出行的目的地是巽家的书店。
一年前,伊织被雪绪怂恿着,化名丹吹和夜写了两三本《丹吹夜话》,不知何故大受欢迎,第一本发行了两个月后,收到了热情的读者来信。一开始是直接寄给书店老板,老板找雪绪诉苦说不知该发往何处,托雪绪收去再转交给伊织,伊织的回信则交由雪绪拿去刊发在瓦板小报上。第一封信得到这般待遇后,来信不减反升,尤其不可思议的是,明明伊织的回信大多态度恶劣,却让丹吹先生的人气更加高涨了。
“鹿又姑娘。”走到书店门前,坐在门外藤椅上安闲看书的老板巽勇马便轻轻唤了一声。
巽先生年纪与鹿又相仿,听说他开这间书店并非谋生,纯属兴趣,家里也有闲钱由得他这样胡闹,故而挑选店址时特意选了比较幽静的街道。雪绪喜欢来这里并不仅仅是因为询问丹吹和夜的书,另一方面,这家店由于老板比较懒于经营,租书的宽限期会很长。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一件事是,雪绪非常喜欢读书,但是阅读的速度很慢。如果是别家书店,算给她的租书费要高出一成,但是这边就没有这样的顾虑。雪绪朝勇马打了声招呼,小心地从行囊中取出完好的两册书,交还到对方手上。
“品相保存不错,这次的租金……”对方慢条斯理地说到一半,雪绪已将备好的钱币放在店主身旁的小茶几上,对方看了一眼,也不清点,就起身将其收好。小老板的单片眼镜在阳光照射下,折射出漂亮的光。
“丹吹先生对这次影祸一事有什么想法么?”
雪绪刚想进书店里找找看这次想租借的书,陡然被店主询问了这样的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问:“巽老板怎么想到要问丹吹先生的意见?”
“这个嘛,因为他写灵异怪奇的东西,也许会对这种事情比较感兴趣。而且,我也是他的读者,稍微有些好奇。”巽老板还是不紧不慢,冷冷淡淡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所谓的“好奇”。
想了想三日前见到伊织时,大小姐不耐烦地把写好的部分又撕破,然后统统堆到角落里,雪绪笑了起来。
“丹吹先生其实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但是,似乎觉得如果表现出对什么都很感兴趣的样子会被大家说‘没见识’,所以一定要故意表现得一点也不感兴趣。关于影祸百夜,我还没跟他讨论过,不过我想,他已经有几个故事凝在笔尖,只要有个契机就能一口气写下来了。”
“经常跟怪谈打交道的人,看待这种事情角度也跟我们普通人不太一样吧。”
“如果是以怪谈做为依据,那倒不一定。不过如果是以那个人做为依据,倒是可以赞同这句话呢。”
雪绪绕着手指讲完这句话,巽老板像是理解了,又像是并不关心,微笑着点点头,对雪绪说“请随便看”,随后就坐回到自己位置继续看书了。
雪绪往书店内里深处走去,这间书店的装潢相当简单,只是对着排了两排两米高的书架,上面摆着的书大多是出于巽先生自己的喜好挑选的,有一部分与雪绪的口味很合,也有一部分是她完全不会碰的类型。
在她刚准备踮起脚取下位于高处的一本小说,从屋里深处传来一声有些高高在上,但是音色分明十分甜美的呼喝:“小鬼,我肚子饿了。”
雪绪就维持着踮着脚的姿态朝里屋歪了歪头,看到一位分明比她年纪还要小好些的小女孩,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身上松松垮垮不成样子地随意披着茶叶沫色的羽织,就好像睡醒之后随便找了件衣服挂在身上意思一下一样。
想着自己怎么也近二十岁了,远不是该被人叫小鬼的年纪,雪绪感到有些好笑,正在想要怎么回话,却看见坐在店门口的巽老板深深叹了口气,面有难色地站了起来。
“灯里,不要在有客人的时候这样啊。”
一贯给人以冷淡印象的巽老板,快步走进内堂,替那个少女把衣服轻轻整理妥帖,还不忘给雪绪一个歉意的笑。雪绪这才反应过来,那声“小鬼”指的是巽老板。
此刻三四种臆测在雪绪脑海里回旋。
情妇?年纪也太小了。妹妹?那称呼也很奇怪啊。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女孩身上有什么东西很奇特……
“那边那位客人,你喜欢看情爱小说的话,这本可并不怎么样,是我家这小鬼喜欢的寡淡的品味,要我说,更推荐你拿旁边架子上的另外两本,年代是久远了一些,但是笔力和情节都要比你挑的这本好太多啦。”
被小老板推搡着回去里屋之前,被唤作灯里的少女突然探出头来,对雪绪补了这一句。
“不要不信哦,我看过的书,可比这小鬼写过的字都要多得多。”
“灯里……”小老板无用地挣扎了一下,而雪绪稍微思考了一下,已然明了。
这女孩想必也是萤者。
传闻中,萤者有三类,如果本体是有生命的发光生物,如萤虫如水母,所化萤者名为“浮游”,如果本体是发光器物,如烛台如灯笼,所化萤者名为“灯九十九”,还有一类,是自天然光辉现象而生,如闪电如磷火,所化萤者名为“夜明神”。
宁宁是第一种,而这女孩,怕是灯九十九那一类的吧,如此一说,她身上所有的那种让人感到有些困惑的气质,便也得到解释了。
雪绪挑了原本要看的书,顺手又取下方才灯里推荐的一本,等到小老板收拾完毕,从内屋走出来,雪绪假装没看到他因为尴尬而隐隐有些脸红,和往常一样约定了还书的时间与价格,准备出门时,出于恶作剧的心态,雪绪朝小老板说了这样一句话。
“下次再来,还想请巽老板家那位阅历颇深的小姐,评价一下丹吹先生的书呢。”
看着巽老板一下子被噎住的样子,雪绪感觉租金涨了一成都值得了。
离开巽老板的书店,雪绪行囊里多了两本书,她一面计划起看书的时间,一面想着找机会去跟伊织讲讲刚才发生的事情。随后,她伸出手将快要垂到地面的发带拉起,把散落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
然后,雪绪轻轻吸了口气,向前方那条更繁华、更市井的街道走去。
值得一提的是,她经过的第一间大店,正是鹤见屋。
不过雪绪并非要去这里,而是更前方的沁茶斋,见她走过去,便有殷勤的下人帮忙将暖帘掀开,可见来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真正邀请她相谈的客人,避人耳目地在内房包厢内,只是焦急地露出了半张脸,看到雪绪出现在视野里,便大大松了口气。等雪绪落座之后,对方毫恭恭敬敬地向雪绪递出一份文件,然后小声地说:“针屋,这次这件事情着实有些棘手。”
是也,在某些时候,没干劲的雪绪不再是鹿又雪绪,而是被称作“针屋”的居间人。
雪绪来到江户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不到半年,她已经和当地街坊关系好得仿佛自己是个道地江户仔,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仰赖的是她一流的记忆力和情报收集能力,能在第二次见面就叫出别人名字的人,很容易给人留下好感。
而一旦给他人留下了好印象,想要进一步获取信息就变得更方便。
十三岁从尾张开始,雪绪就在不断构建自己的情报网,总会有些时候,有些商户因为信息渠道不畅而陷入困扰,能及时嗅到这类商机,并加以介入解决,既是雪绪自我修行的一部分,也逐渐为她前往江户铺设了道路。
而当她切实身在江户之时,她已经为自己留下了坚固的后援支撑。
今次搓着手与她商谈的这位,是大药房西霖枫分店的掌柜。对方说,去年就订下的一张砂糖的单子,因为清账的时候有所疏漏,等到货物运到,遣人去查问时才知对方已经破产,这批砂糖已经积压了小半个月没办法回转资金……
雪绪翻开文件看了很久,将手腕轻轻一压,示意对方不用说了。
“西霖枫经过的大单子不少,能大到让贵店一时周转不开的程度,我不信事前没有保证金。而且订下这单的商户破产居然能让西霖枫一无所觉,这等说辞实在难以置信。”
掌柜像是早知道瞒不住,但是也实在不好说,眉宇间全是苦笑。他伸手蘸了点茶汤在桌面上轻轻写了个藩字,指给雪绪看,随后跟雪绪说:“进京这样的事,总是难免有这般那般的争斗,浑水是我不该趟,但是纰漏已经下了,如果让本家知道此事,恐怕整个分店连同我本人都将被断臂以自救,这事,不知针屋能否有办法周旋一二。”
藩国为政权争斗,总是会有诸如贿赂贪污这样的事情随之发生,栽赃陷害的时候也需要做类似的形迹,若说西霖枫的分店与某个藩国的政治争斗扯上了关系,对方却失败了,此时也只能临时赶出这么一个粗劣的谎言。
雪绪将手缩回去,慢慢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她看着那个藩字的水迹慢慢干掉,然后静静地问对方。
“积了多少?白砂糖?掌柜的试过推销到哪些地方?其余的药房?”
“是,一时只能先这样做。差不多有半船那么多。”
“掌柜的脑筋未免太不灵活了。”
被雪绪这样批评了一句,对方也只能苦笑。
“毕竟对方也多少猜得出这边为什么这么急……很多时候不好商榷。”
“掌柜的吃过长崎蛋糕么?”
“不……”
“我还在尾张的时候,曾经有人带过大阪的长崎蛋糕给我。那是需要大量砂糖的甜品,只不过,日本缺乏制造纯白砂糖的能力,当时吃过的长崎蛋糕是用黑砂糖制作的,虽然我不知道用白砂糖可以提升蛋糕本身的风味到什么地步,但是不难想象,对一个料理人来说,期待用最好的材料完成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
“就在上个月,大阪的风月堂,虽然不是我吃过的那家,却是我知道的做长崎蛋糕最有名的一家,来江户寻找合适的店址打算开业了。对非常依赖砂糖的风月堂来说,半船砂糖还算可以消耗得掉的范围。跟对方好好交涉,强调自己货物的品质,赶在他们与砂糖问屋交涉之前参与进去,就是有希望的。”
“……您说的这些我也有想过,只是,我想不出对方非要买白砂糖来制作的理由。”
“没有理由就制造理由就可以了。”
雪绪默默地停下不再多说,直到掌柜的将一小布袋压在茶杯下,才伸手取了过来,掂了掂,放到自己怀里。
“幕府的老中非常喜欢甜食,也听说过风月堂的长崎蛋糕,这件事您知道么?制造压力和动力就是了,舆论也好,谣言也好,让对方产生上层可能会对自家产品产生兴趣的联想,然后推动这件事的发生,那么为了被肯定可以进献给老中,消耗多少白砂糖都是存在可能的。”
“另外最大的教训是,如果没有能力收拾好退路,地方藩国愚蠢的争斗请不要轻易陷入。这话原本轮不到我这种身份的人跟您讲,但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这件事您所支付的酬劳远远不够,但是我想这教训对您已经足够了。”
不知为何,雪绪对跟地方藩国权力争斗相关的事情会特别敏感,她严肃地看着对方的脸,然后喝干了自己杯中的茶,说完之后,朝对方鞠躬行礼,走出了门。
针屋这个名字就是建立在无数次这样的交易上而达成的。对针屋来说,从中获取的利益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依存这样的交易获取的信息和人情。普通的债容易还,而人情债不易还,这个微妙的道理,只有在寻获特别的目标时会格外有效。
“说什么想要开始新生活,雪绪,不要骗自己。”离开东谷山那年,赤羽首领的话语又一次浮现在雪绪耳边。
没有骗人,没有说谎,就算目的是假的,但是,也真的是新生活。
雪绪将自己发髻解散,对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伸了个懒腰。
突然就想吃甜的了,早知道刚才应该讨一点白砂糖的优惠……
不过眼下这不重要。
雪绪朝回家的方向默默走了一条街,在过桥的时候,她兴致勃勃地趴在桥边上,低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
“我说,你都跟了我一路了,能不能现身出来跟我好好说说啊。”
在她大声对着河面这样说了之后,过了一小会儿,一名白发点眉的少年,十分不好意思地从躲藏的荞麦店旁走了出来。
这个从稻荷神社起就默默跟着她的少年,将是雪绪认识的第三位萤者。
附注:
明六时: 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卯时,江户时期全天分为十二刻,两小时为一刻,早晨明六时开始,按顺序分别称为明六时、朝五时、昼四时、昼九时、昼八时、夕七时、暮六时、宵五时、夜四时、夜九时、夜八时和晓七时。为了方便江户居民确定时间,幕府在江户设置了九处时之钟,每隔一次就会撞一次,撞钟人会向能听到钟声的町收取管理费和撞钟费。
里长屋,江户时代典型的庶民用房,宽九尺(2.7米),进深两间(3.6米),故也称九尺二间,面积为六叠。
町木户:把江户干线道路按街道隔开的场所。番太郎:町木户的值班人,负责各街道及木户的管理。
老中:江户幕府的职称,直属于将军,负责统筹国政的常设职,本身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名称,而是约定俗成的尊敬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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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稻荷,因为实在是写进来会影响架构,决定挪到下一章,但是因为确实出场了,所以还是关联了角色
还请见谅w
构想的是一章一章连载一样铺开自家两个妹子的故事的同时跟上企划的进度,所以如果对这篇感兴趣然后去看了之前的部分的话会非常感谢。
三章之后会做一个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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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黑暗包裹的阁楼中,渐渐兴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与窗外远方还未止息的愚蠢热血灭火人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狭小的空间里,唯一的那扇斜置的小窗没有打开,自然就没有月光透进来。
紫发的少女迟疑地解开腰带,她从未自行更换过衣物,更不用说在这种微妙的场合下——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那个自作主张抓住她的手带她进来的男人,正在无声但迅捷地脱掉不合身的灭火人制服,改换回平日里穿惯的青灰色衣裤。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后那个人在做这样的举动,伊织困惑地用手掌盖住自己的额头。
手掌冰凉,意味着额头滚烫。
他们刚爬进阁楼里的时候,伊织只来得及问那一句话,就被对方用一根手指挡住了嘴巴。鲤在黑暗中,眼睛也像狡黠的猫一样泛着光辉。
“估计等会就会有捕吏过来盘问,你手脚麻利一点,不要给我添麻烦。”脸上爬了一层皱纹的舞蹈女师傅用木棍之类的东西戳了戳天花板,小声地传达了警告,“还有,那个姑娘也把衣服换了吧,身上又是泥又是水,走出去看着也很不像话,鲤,你知道女孩子的衣服都放在哪里,给她找套合适的。”
鲤弯起嘴角,随后不做声地在木梁上叩了三下,示意自己了解了,在一片黑暗中,他准确无误地从身旁的衣服箱里翻出来两套衣服,统统递了过来。
“将就一下。”他在伊织耳边悄声讲了一句,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到不远处的黑暗中,自顾自地更换起服装来。
虽然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下意识地觉得应该照着做。
将外衣褪下的时候,伊织稍微犹豫了一下,即使在黑暗中无人能看清她通红的脸,无人能听见她略微急促的心跳,她反而对她早已习惯的黑暗感到不适,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不许回头。”她无法确认身后的情况,还是无用地警告了一句。
“这么黑,看不到的。”鲤在身后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句,身后一时安静了起来,感觉他似乎基本打理完毕了。
是吗。伊织低头看着方才鲤递给她的麻叶纹浅色和服,撇了撇嘴:“说着看不到却能直接找到女孩子的和服呢,你一定隔三差五带女孩子过来厮混。”
鲤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声笑又轻又短促,像是一条鱼用尾巴搅碎了月夜深潭无波的水面。
“隔三差五带着女孩子厮混?这种梦一样的美好生活哪里轮得到我。”语气里竟隐隐有颇为遗憾的意味。他像是猜到了伊织还想驳两句,不慌不忙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腕:“有人来了。”
木制建筑隔音并不好,不多时,楼下就清楚地传来激烈的拍门声。
“文字春,文字春师傅!今晚顺着烟波街到钟道口,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原来那位师傅叫文字春。
听楼下文字春不紧不慢地应付捕吏的对话,两人倒像是早就熟识,只不过过场一样顺路问问,不多时,对方的脚步声就渐渐远去,像是顺着刚才说的方向,去旁边的街道查问了。
整个小巷都静了下来。在寂寂无声的黑暗里,伊织纵然还有很多想问的,却也忍耐着不发出声音。在黑暗中,总有人会因为看不见周遭,而误认为周遭也看不见他。闪过这样的念头,伊织便看到一只鲤倚靠在衣箱旁边,绷紧的眼神如同他解散的白色长发一样松懈下来,他垂着眼帘仿佛思考着什么,而后倏然间抬起了眼睛。
纵然知道对方在黑暗中确实看不到自己,伊织还是本能地移开了目光。
“好险好险……”鲤念叨着这样的话,将阁楼向外翻开的木窗掀开半截,屋外微弱的光便透进来,还有潮湿的空气与清浅的凉意。“好啦,差不多没问题了。”朝街道上来回打量了几眼,鲤熟练地将斜窗整扇掀开,灵巧地钻了出去,站在屋瓦上,对伊织笑起来:“你是等会儿从后门溜回去呢,还是陪我在屋顶上坐会儿?”
伊织没吭声,她用手扶住窗子的边缘,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迎面是凉爽的清风。
与在乌月馆二楼欣赏江户的灯火感受截然不同,这里四下空荡无人,街道与建筑共建了大片大片的阴影,对面的房檐上只有一只瘦得快脱形的三花猫盘成一团在睡觉,像是意识到有人在看它,不满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干涩的“喵”。
“喂……”鲤的声音有些怪异,伊织抬起头,能看到他脸上是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白发青年踩住一个稳固的定点,向伊织俯下身子,他的手伸向伊织的腰带。
“怎么能把衣服换得比刚才还乱……”他将打结打得乱七八糟的腰带解开,替伊织重新理顺衣领。“还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啊,连穿衣服都不会。真奢侈。”鲤一贯地表现得对一切若无其事,稍微停顿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自己也不擅长整理衣物,或者说,替女孩子整理衣物。不过好歹最后的成果看起来能让这位大小姐走出房门,鲤看了看大小姐面无表情的脸,用手指了指屋檐,然后摊开手,做出在询问的样子。
伊织眼睛亮了一亮。
于是鲤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留意脚下咯。”他稳稳地把她从斜窗里搀扶出来,小心翼翼地留意这家伙不要踩落瓦片,最终让她稳妥地坐到了飞檐翘角的旁边。
“不能呆太久,等会儿大姐头会来骂的。”鲤轻松地沿着屋脊行走,手搭凉棚朝远处灭火人斗殴的现场观望,他不离身的斗笠压住他的白发,颀长的身影惬意地稳立在屋瓦上,像一尊不合时宜的高挑脊兽。
“我说,那边那场斗殴,是你引起的吧。”伊织也扬起头,淡淡地看着远方的那场热闹,轻声问了一句。她语气和表情都平淡,但是内心深处却燃起少许反叛的奇特愉悦,既是对眼下站在别家屋顶上的行径,也是对远处那场莫名而起也将莫名而终的闹剧。
“这个嘛——”鲤像跳舞一样沿着屋脊绕了一个圈,最后蹲下来,直视着伊织,“那我送你回去的路上简单给你讲讲好了。”
化野明面上是一间旅舍。
开在两个町区交界的地方,每周也时不时见有人进出,内里的房间也收拾得干净利索,标价稍高一些,但胜在地段环境好。看起来就是一间只要老板勤快点就能扎实维生的铺子,只是,要有人以为化野只是个旅舍而已,那稍微懂点行情的江户仔都会笑话你。
此地是以渡头町为中心,周遭接近两百处町区的地痞流氓俯首的中心。
用更现代一点的词汇来说,就是黑社会的洞窟。
化野的顶头上司,真名已经没几个人称呼他了,大家都叫他鬼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混黑道的家伙不给自己外号里加个鬼啊怪啊的就缺乏震慑力,但鬼吉是真的可怕,不是那类脸上有伤或者哪里有刺青之类的肤浅外观,他眼神很锐利,行事也相当狠辣,若只是狠辣,那老早就被奉行所捉去白洲法庭审问了。棘手之处就在于他猾得像菜籽油,从来不会让自己暴露于足以震动奉行所的大事件中,反过来在有些闹大的事情上还会积极和奉行所合作提供线索,于是就算他私下操作了不少上不了台面的事情,甚至明知道他可能与不少事情有牵绊,八丁堀的大爷们大多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判断形势扮猪吃虎方面,鬼吉是值得学习的前辈。
这是雪绪的真实感想。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化野二楼的一间小屋里,面前的案几上剩了半盏清茶,偌大的房间里只在她身后摆了一架花里胡哨的屏风聊做装饰,之外空无一物。而房间门口有四五名年轻男子不动声色地徘徊,装作在忙手里活计的样子,但是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仆从。
急急忙忙地让飞脚送了信过来,连资费都要这边付,鬼吉显然是打定了绝对不肯吃一丝亏的主意。但雪绪按着约定的时间赶到,对方却摆起了架子,半天不肯现身。
这实在是很讨厌的作风,但让客人等到失去耐心也是讨价还价的一部分。雪绪心里有数,十个月前就拜托化野帮忙周旋调查的事情,对方应该是掌握了实质的进展,才公然用这种态度暗示她,自己手里有宝牌。
黑道也是要做生意的。这是雪绪与鬼吉建立交情的初始节点。有时候在某些特殊货品上分享情报,或者帮忙压价抬价你来我往之类的事情,合作起来自然没有坏处。雪绪不会自作聪明地伸手掺和到无法掌控的那些事情里——所幸她对那类事亦有特别的嗅觉,不至于傻乎乎被人套了一身腥。
推门“唰”地拉开了,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可见这间小屋平日收拾得不错。
身材矮小,身上披着一件棕色羽织的鬼吉终于现身,他一见到雪绪,就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大踏步地朝她走了过来。
“生意不错嘛针屋,连乌月馆那帮有钱人才弄的盛会都请你去了。”
雪绪同样笑容满面,嘴上说着客气客气哪里哪里,却留神着对方的表情。
“不过你也真不够意思,你托我这边查办的事情,还真不得了。照之前约定的价格,那办不来啊。”
这件事情雪绪自己当然清楚。只是一个人什么也查不到,自然要用饵在前面哄着。
“之前约定的是一年内长崎送来的原料再压一成价,不足的话,鬼吉老板再加点别的?”
鬼吉斜睨着雪绪,笑了出来。
“还在装傻。我们前前后后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稍微摸到点边,一查就发现这事碰不了。能让一千石俸禄的将军直属旗本切腹,针屋啊,你挑这事给我,这生意我不愿做。”
雪绪的左手在袖子里轻轻攥紧了,脸上还是不见波澜的营业笑容:“那也无妨,鬼吉老板手上查到了什么,能把相关消息移交给我么?”
鬼吉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不用多说了。
“这事化野是要抽身事外的,但巧了,另有别人愿意揽这件事,那我就不拦着别人送死了。”鬼吉慢条斯理从怀里掏出一份书笺,身边立刻有人接过,毕恭毕敬地呈到雪绪面前。
“我们化野是最后一次跟这事扯上关系,委托我将这信交给你的人说,他能给你提供你想要的情报,只是需要你按照他的要求做。针屋下次也不必特意来我这里了,化野顶多代传个口信,放心,以后的口信不用针屋付资。”
“那我运气真是不错。也有劳您这段时间费心了。”临到这里对方突然毁约变卦,按说雪绪是吃了大亏的,但她也没说什么,将书笺抽出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当着鬼吉的面将信放入火盆中,上好的和纸在烧红的煤炭里痛快地燃成一团明亮的火焰,然后熄灭成一小撮灰烬,与煤炭分不出来。
“对了,那之前约定的那些……”雪绪起身准备离开之前,像是突然忘了什么,猛地回过身来,顿时她身后围绕的年轻男子暗不做声地拔出短刀。
“我们化野查到这事不该碰也是花了大力气的,针屋不会这么小气也要跟我讨价还价吧。”鬼吉摸了摸自己光亮的头顶,呵呵地笑起来。
“也是呢……那下次有事拜托您还请多通融了。”
就像是察觉不到身后鬼吉手下刚才本能的动作,雪绪平心静气地回过身,穿过化野的走廊。
就是刚才回身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在她身后那架屏风挡住的那扇房间的推门,刚才是打开的。隔壁房间里悠悠燃起的行灯,就跟这间屋子的灯火一样明亮。
化野这种做脏活的地界,房间的隔音非常好,如果不是有人特意要听见这场对话的话……
雪绪回想了一下那封信的内容,捏了捏自己的脸。
都到这里了,没理由退缩。
她走出化野的门,从仆从手里接过灯笼,正准备迈步,身后一路跟着她过来的鬼吉的下属沉声对她讲:“失礼了,我们老板还有句话要说,化野是不可能让您随便就盯梢查出是谁委托了那事的,针屋就不要白费劲了。”
“啊呀。”雪绪对那年轻人展颜一笑,用手将散落的长发撩到耳后,“真贴心,省得我在这里站几个时辰守着,那我就直接回去了。”
说罢,那盏灯笼捏在她手上,颤颤巍巍地照亮了雪绪回家的路。
鬼吉依然坐在那间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对着那架屏风开口。
“事情就这样推出去了,答应我们的条件,我就不提醒了。对了,不介意的话,回去的路程我来安排。”虽然说着“不介意的话”,但语气里分明没有给人介意的余地。
无人应答,半晌,对面房间的行灯熄灭了。
鬼吉脸上笑容不减,之前将针屋送到门口的年轻手下推开门,向他报告。
“我们稍微跟了一跟,针屋确实是回东町去了,但是不清楚她有没有遣人打探这里。”
“无所谓。”鬼吉挥了挥手。
“针屋是聪明人,不会这么着急,慢慢等下去总有机会的。那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老板说的是。只是老板,我还是不懂,有必要对针屋这么客气么,虽说手里有些情报还算有价值,但只不过是个女人……”
“你懂个屁。”鬼吉少见地爆了粗口,正想接着说点什么的手下立刻噤声,将头深深低下。
“针屋,跟尾张的赤羽说不定是有关联的,卖她个人情,又没什么不好,有收获就是赚了,没有也不亏。你们啊,太年轻,头脑有时候又很简单。”
鬼吉眯起眼睛,笑嘻嘻地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下的肩膀。
“今晚森田座有表演吧,替我安排一下,我也要放松放松。”
有句话说得好,火灾与斗殴是江户之花,这话的真理程度堪比“江户唯武士与稻荷神社多矣”。
伊织穿得别别扭扭的和服走在路上终究还是会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也有人悄悄指指点点着她和一只鲤,然后发出嗤嗤的窃笑。但是伊织并不在意,她专注地拿着手里的炸豆腐慢慢吃,同时认真地聆听着走在她旁边的那个家伙讲的话。
一只鲤背着手,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子,在伊织旁边小声地解释起刚才的事情。
“这件事是灭火人先有错的。”
那处区域交杂在两个灭火人大队之间,本来就频繁因为分权之类的事情摩擦。当然,这事是常态,江户人没人对这事感到稀奇。但是其中第三大队上周雇一团木匠帮忙维修了架梯和龙头之后,赫然发现这团木匠往日里也一直为第四大队工作,就这么点小事不知道对方起了什么心思,就决意不付钱。
结果这事传到第四大队,第四大队竟然也不满木匠为第三大队干了活,也放下话说之前记的帐不打算给了,木匠这边急得没办法,甚至托人问了奉行所的老爷能不能帮忙调解调解,却始终就是没个下文。
“我的任务呢,就是混进去挑事而已,剩下的,另外有人帮忙去将拖欠的钱偷出来。不要这么看着我嘛,有急事的时候被这么耍实在很烦。”说着,一只鲤也用力咬了一口自己手上的炸豆腐。
两边灭火人大队人数都相当可观,各自的头子虽然对自家队很熟,却未必对对面知根知底,所以鲤穿着灭火人的衣服在里面晃了一圈,制造点摩擦,喝了酒的男人们热血上头,闹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初始是怎么回事。
“比较难的部分是逃出来。就算灭火人想不出怎么回事,奉行所那帮老狐狸可是不好糊弄,你不要以为跟大姐头问话的那位就真信了大姐头说的,只不过大姐头是不好啃的硬骨头,拿不住话把也不方便直接闯进来。”
那位被鲤叫做大姐头的名为叫文字春的舞蹈师傅,是一只鲤的熟人。虽然是舞蹈师傅,但年轻时候似乎颇有义豪之名,老了却孤身一人住在几乎无人的小巷里。鲤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惹了事跑到文字春那里暂避。
“分到的钱自然有大姐头的份儿。都说了不要这么看着我了啊,我也不是白给人帮忙的。嗯,要说这事对不对,自然是不对,但是灭火人那边显然也不对吧,奉行所的大爷们查到后面就算发现起因是这个也不会多管的,一来灭火人那方理亏,二来并没有多拿,只是将拖欠的钱一并结了而已。就是因为有这个底气,我才答应入伙帮个小忙。哼哼,倒是顺路救了你呢。”一只鲤扶了一下自己的斗笠,看着伊织的脸笑起来。
伊织将头向另一个方向歪了歪,做出不想理他的样子。
“前面再拐一下就到百兽屋咯,那我就先……”不管他想说的是不是“那我就先走一步下次有缘再见”,他后半句都没能说出口。
伊织在他旁边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
离他们有十步之遥的地方,挑着灯的雪绪扬起眉毛,目光在伊织乱七八糟的和服上停了一停,然后又饶有兴趣地移到伊织身旁那位没见过的男子身上。
“那个……”被友人那样打量的感觉非常不爽,但伊织竟也一时找不出词来解释。
话说回来干嘛要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一只鲤一看对面的神色就立刻明白过来,他用拿着炸豆腐的那只手随便摆了摆,不过看表情,他似乎又很享受被误会的样子。他正准备将提在自己左手的伊织原本的和服递给伊织然后溜之大吉,拐角处的百兽屋里,猛地冲出来一个绿色的影子。
“雪绪姐!鹤见小姐!”雨花红向左看看,向右看看,来回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扑向雪绪,但是雪绪快速地后退了三步,眼看就要扑到她怀里的少女在最后的三步逐渐变得透明。
“有有有有有一个很高的人来找你啦!!!!!”
-tbc-
将军直属家臣团中,有领地且稻米产值一万石以上的,是谱代大名,俸禄未满一万石的,就是旗本与御家人。旗本可以进城拜谒将军,御家人通常不行。当然鉴于我的剧情后面蛮扯的,如果有bug请大家装作不知道。
火灾与斗殴是江户之花以及江户唯武士与稻荷神社多矣均为确有实据的话。
我,不会穿和服,关于和服那里有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
町区名称全部虚构。
森田座是江户三大歌舞伎剧团所在地之一。“江户三座”,是得到了江户町奉行所许可的三个歌舞伎剧团的总称,三座出现之前,歌舞伎的剧场很多,管理也很混乱,于是政府着手进行整顿,原本得到承认的是江户四座,后来江湖中期有一座倒闭,剩余三座就是人们常说的江户三座,江户三座为歌舞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御白洲是审案件的地方。
有没有捉奸当场的感觉。【棒读
有的话就太好了。
另外虽然这次写东西我很喜欢考据,但实际上我更喜欢胡说八道,所以如果文后没有附注加以说明,其余内容可参考度并不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