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划一期完结!】
日本江户时代某年,就在樱花初开的三月,人们迎来了百年一遇的影祸之祟,整个江户城陷入一百天的长夜,而被人类俗称为妖怪的萤者们也随之出现。
但无论是生命短暂的蜉蝣,是终于能获得人形的灯九十九,还是贪恋人间的夜明神,这都是难得的良机。萤者为了不成为影祸的食物而依靠着人类,人类为了内心不被黑暗吞噬也无法离开萤者。就在这样彼此依赖的一百夜里,两者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然而这一切都将会随着长夜结束而改变。萤者和人类,这份爱恋终能修成正果,还是随黎明化作往事?而你又是否愿意为了与恋人长相厮守向神明付出献祭? 一期一会充满抉择的爱恋,就此开始。
【半架空恋爱企】
【场外小组:http://elfartworld.com/groups/873/】
瘙痒。
难以抑制的官感沿着手臂向上,顺着衣物遮掩攀过肩膀,贪婪的蔓延至前胸。
如同针刺、如同火烧、如同虫蚁从内部一点点啃噬骨肉、掀开皮囊。越是抓挠便越是难忍,似乎症结并非存在于表层,而是在被包裹在内部、更加深邃的什么地方。
从十数日前开始若隐若现困扰着她的古怪症状,如果要说在哪一刻完全平息不复出现的话,那么一定就是同夜明神掌心相贴的那个夜晚了。
“虽说如此……”
有些迷惑的看着自己毫无半点痕迹的光滑手臂,巫女的语气满是不解,“倒也不是时刻都很严重,时好时坏吧……不过这两天已经没有感觉了。”
虽然听起来有些暧昧,但事实的确如此。有时这瘙痒会让她脾气暴躁头脑昏顿,也有时便同被蚊虫小小蛰咬一口,不注意甚至难以察觉。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是问题了。
日向将卷起的衣袖放下,接过一边的医师递过来的小药囊。
药囊里装着艾绒做成的丸丹,这样的东西这段时间一直在服用,然而究竟有没有派上什么用场,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浅见小姐还是多注意一些的好。”
医馆的主人这么说着,虽然话语中隐约有一些不赞同,但黛医师的面上依然是不变的淡淡神色,“……毕竟时期稍微有些特殊。”
“……”
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自己真的从心底里认为这段时间的异常都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吗?
不、并非如此……难道不是正因一直都隐隐感到恐惧,这才将所有的事情都隐瞒下来,就连家人也没有告知,自己偷偷跑到医馆来的吗?
医师小幅度的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表示自己不会多说亦无意多问一般,他略略偏开了视线。
说是偏开视线,其实也不过是将头稍稍偏斜一些,从一片黑暗转到另一片黑暗罢了。这是早已经习惯的风景,面前这种普通人对于事实视而不见的自欺欺人,也早已经习惯了。
从身边传来浅见日向有些犹豫的声音。
她抛来的是同之前的话题截然不同的疑问。
“医师……医师觉得,人类和萤者之间的关系,在百日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有‘未来’这种东西吗……”
百日之后。待到长夜退去,地上的人们再次迎来阳光之时,不必说,也将是名为萤者的存在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的时刻。
其中的一部分失去人形等待着下一个出没的夜晚,一部分回复为无知无觉的器具,还有一部分……
……将在晨光中度过生命的最后一秒,迎来自己短暂一生的终结。
未来什么的……
……
不过这些到底都同自己无关。
“……”
盲目的青年微垂下眼睑,本应该轻而易举的回答,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出口。
注意到了医师的沉默,日向小小的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本来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在困扰,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但还是想听听别人的意见……对于自己这边的事情什么都不了解的医师来说,突然被问这种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是理所当然的。
“抱歉,刚刚是我犯傻了,黛医师请忘了这种奇怪的问题吧。”
将手里的药囊收好,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巫女还是欠身鞠了一躬,“一直以来多谢关照,今天就不再打扰,先告辞了。”
她一只脚已经踏出医馆的大门,背后才终于响起青年低沉平淡的声音。
“事情总有无限的可能性。决定其发展轨迹的,是我们最终决意采取的行动……”
事在人为。
只要有心,总会找到方法的。
虽然不知道用着淡漠的语调说出这番话的医师,想要表达的是否是这样的含义,至少擅自做出了这样的解读的日向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嗯……我知道了。”
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总会有办法。
*
“哟,是有什么好事了吗?”
甫一从医馆中出来,就有人从一侧伸手出其不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
从黑暗中突然冒出来这样的袭击,就算是这段时间已经稍稍习惯了在夜里行动,日向还是难免被吓了一跳,肩膀微耸,警觉地侧过身。
吓人的家伙倒是毫无自觉,嬉皮笑脸的朝她摆了摆手。
“等你好久咯,小日向,病看好了吗?”
“……”
日向无言的瞪视着朱红发色的灯九十九。
明明没和神社里的任何人提及过身体的异常,为什么这个家伙却能满脸不在意的问出这个问题……不不不说起来,原来这家伙并不是每天都乖乖呆在神社里,而是提着自己的本体就这样到处乱晃吗?!
……据说落单的萤者有被影祸吃掉的危险,看来自己身边这个家伙一定是因为难吃的缘故,才能像这样安全的活到今天吧。
“等等等等,小日向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什么非常失礼的事情……”
像是隐约察觉到了巫女的心情,红玲看上去略有些不满的挑了挑眉。
“……没这回事。”心虚的撇开脸,也不管少年是否跟上,日向径直迈开步子,“这些暂且不提……红玲,我应该没有和你说过要来医馆吧?而且治病什么的——”
“啊……不用说了不用说了。”
打断了她的话,灯九十九的少年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之前不是也说了吗?我可是很~~了解小日向的,就算隐藏也没用哦……而且不光是我啦,小日向从前段时间起就一直有点怪怪的这件事,天鹤那家伙当然也发觉了哦?”
不过作为人类的天鹤,对事情的把握应该没有他详细才对……
想到自己的发现,少年红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异样。
“……什么嘛。”
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估计已经被大哥和这只灯笼完全看透了,日向闷闷不乐的踢开了脚下的小石块,从鼻腔中发出了哼声。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是一时的伤风之类的小毛病,最近这两天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是吗……”红玲拖长了音表示质疑,他尽量不想让对方发觉自己的深意,小心翼翼的假作玩笑,“但是,之前不是手臂发痒来着吗?女孩子像猴子那样一直抓挠可不好看唔噗——”
被戳中痛处恼羞成怒的女•孩•子忍无可忍的给与了他铁拳的制裁。
“你说谁像猴子啊!”
到底还是注意到正在大街之上,尽管面上写满了‘回去要你好看’,日向还是克制住了再给这灯一拳的冲动,压低了音量反驳,“那应该只不过是突发的过敏什么的吧!总之现在已经好了,这两天一点感觉都没有,已经没关系了!”
听到这个答案,本该安心的红玲的神色却反而异常的严肃起来。
“完全好了?一点感觉也没有?不痒也不痛……你确定吗?”
尽管对少年满怀诧异的追问心怀疑虑,但日向还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是不用说谎的事实。从那天晚上起,不管是突然的发热还是皮肤的异样,都完全的消失了。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因由的话,那么一定是因为那个夜明神的话语。
顶着红玲仍旧满是疑惑与质疑的视线,巫女露出了满载着信心与一丝丝幸福的笑容,不容置疑的点了点头。
“当然。不用担心,我——”
充满了力量的声音如同被截断的水流般戛然而止。
在她的视野中,在黑夜里唯一发出淡淡光芒的人物突兀的出现在不远处。为什么没能更早一点发觉对方呢?日向甚至想要伸手拍一拍自己的脑袋。
但是,身体却如同石头般僵硬,一动也动不了。
红发少年的皱眉她看不见,对方的呼唤声她也听不见。
大脑唯一接收的图像,唯一所能理解的是——那熟悉的夜明神此刻并非孤身一人这件事。
在他的身边,用扇子遮住半边面庞,只露出美丽的双眼的贵族小姐微微偏头,夜明神亦俯身亲昵的凑在贵族小姐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人一同愉快的微笑起来。
那样亲密的距离,那样轻松的姿态……
还有那个笑容。
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同不远处愉快的空气格格不入,石像只是呆呆的站立着。从身体某处传来了灼烧般的刺痛,然而这痛感从何而来,已经停滞了的思考无法判别。
一直到灯九十九的少年一把拉起了她的手臂——
“——小日向,你——”
原本白皙的皮肤之上,一度被压下的污浊化为焦黑的乌龙,如同被炙烤后枯萎碳化所留下的痕迹,黑色的斑点从手腕处狰狞的向衣物遮掩下的躯体处蔓延。
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巫女低头看向自己姿态可怖的手臂,神态朦胧,轻声喃喃:
“怎么办,好痛啊……”
……之前写着玩的其实还有更多但是没写完。
1是开头,n-1是撒糖日常。
其实按照我的德行写个9w字什么的也是可能的
1.
这间寻常的小点心店坐落在歌舞伎町的附近,他酷爱甜食,因此每次表演结束后来这里打包一份点心几乎已经成为惯例。不巧的是,从歌舞伎町到家里的这段路上,也只有这一间点心店,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里的熟客。
店里面点着几盏油灯,光线随着烛芯上火苗的变化而晃动,略微有些昏暗,但和店外面那吞噬人心般,仿佛要侵入店里的黑暗相比,又多了些安全感。
已经快要记不清这是黑暗开始持续笼罩江户后多久了。
“出云先生……出云先生?出云先生,您的椿饼好了!”
他微微一愣,抬起头来,黑色飘逸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小道优美的弧线。仿佛是为自己的走神感到抱歉,他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
“请小心拿好,这是双人份的椿饼。”伙计一只手拎着油纸包裹的捆绳,一手拖在下面,将包裹递到他手中。
他接过包裹,看着店里来往的人群。
“听说最近餐饮业的生意都很不错,点心店也是吗?”
“诶?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确实是这样。不过我觉得像这样黑暗持续笼罩…人们无法分清昼夜,生活作息改变,用吃东西来代替也无可厚非吧。”
“也是。”
伙计一只手撑在柜台上,倚着台子,腰肢都松软了下来。他举起另一只手给自己捶肩,释放疲劳,“就是苦了我们,要“夜以继日”没有休止的打工哟。”
“……辛苦了。”
“哈哈哈,出云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善言辞呢~”
他一手提着包裹,一手提着灯笼,走出了点心店。
明天。
是忌日。
n-1.
少年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伸出被他捏在手里,身体一摇一摆还歪着头,十分孩子气地嘟起了嘴。
“所以说为什么男人要扮成女人的样子来表演?明明这里有更多的女人不是吗?你们人类是真奇怪,总是做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规定时间睡觉,为什么不喜欢山林却要住在这种一点生气都没有的……唔,房子里?”
他动作不停,拿起布条,将烫伤药均匀地涂抹在上面,然后缠绕在炽音的手上。
“那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出门十分钟你就能把自己弄到烫伤呢。”
“唔!我就是不想你问这个问题!人类的工具这么难用怎么能怪我!”炽音气急败坏的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拽住,继续缠绕布条。
他抬起头,握着炽音的手,将视线聚焦到他的脸上,无表情的俊逸脸庞中带着坚定。
“嗯。怎么说呢……”
等到炽音因为长久的寂静,而同样将疑惑的视线投注过来后,他抿起嘴,缓慢的答道,“我并不是想要责怪你,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想法,更多了解一点你啊。”
“唔!”少年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红晕袭上了脸颊。
回过神后,他忍不住轻声咕哝着些什么,“啊啊啊平常话那么少可是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发出一些把能人吓出心脏病的大胆言论,该说是直率还是语术天才呢,总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你说什么?”
炽音有些心虚又有些气急败坏,挺起身子,破罐子破摔地开始长篇大论。
“所以说我只是听她们说你喉咙不太好如果不喝热茶的话就会开始咳嗽想要帮你煮壶热!水!明明看你用了那么多次了我哪知道这鬼东西这么难用我也不是为了想要被你骂才……!”
少年又是一愣,因为他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热的触感,是阿河的手,在他的头顶轻柔地抚弄。仿佛是在对待最上等的蚕丝一样,小心翼翼。
他被轻轻地拉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有只手顺着他的背脊在拍打。
他听见一向不苟言笑的阿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声音里透露出一股愉悦的气息。
“包扎完以后,我来教你烧水吧。”
他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动作,好像呆住了一样。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一只手向前伸出,环住阿河的腰,轻轻抓着他的衣角。将脸埋在阿河胸前的衣襟,鼻翼间仿佛还萦绕着一股清香。他动了动嘴唇,闷声发话。
“……好。”
人身处在黑暗中时,为什么总会不自觉的绷紧神经、连心情也变得沉重呢?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像是有什么不安在暗处不同涌动。从四处仿佛投来胶着不明的视线,转头看去时却又消失无踪。
日向抿了抿唇,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她感到畏惧的到底是黑暗本身还是一些别的什么,这一点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只是隐约察觉到了某些不知名的跃动……
说起来,前一次这么晚一个人走在街上的时候,的确是打雷了吧……?
虽然半途被吓了一跳,不过之后倒是挺顺利的。
“……啊。”
巫女急匆匆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在她睁大眼睛发出了一个惊讶的单音的同时,迎面走来的青年也看清了她的面容,微微扬起眉,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哦呀哦呀,这不是怕打雷的巫女小姐吗。”
“………………我叫做浅见日向……”
听出了对方话中的笑意,日向不自觉的鼓了鼓脸,在重申了一遍自己的姓名之后,小声为自己辩解,“之前只是意外……才、才不是害怕呢,只是被吓到了……”
连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可信度,声音到最后近似耳语,她抬头看了一眼对方,闪电的夜明神笑眯眯的点着头,好言符合道:
“嗯,嗯。我明白了……只是个意外,对吧?”
“………………”
你那是什么笑容啦你到底明白了什么啦深影先生!!
意识到自己的小弱点已经毫无回旋余地的被看穿了,日向心塞的深吸了一口气,把梗在喉咙口的吐槽咽了回去。
藤原深影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他看了看巫女略略有些丧气的摸样,又偏头看了看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街市,考虑了片刻之后,拿定了主意。
“浅见小姐,请稍等一下。”
丢下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夜明神不等巫女反应,转身朝着街市光亮处走去。
“……?”
日向满头问号看着深紫色长发的夜明神走远,一时拿不准对方的用意,抓紧了自己手上的纸灯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随着对方走远,周遭的空气也一并冰冷起来。
夜明神……萤者啊……
在浅见家的神社中,记载着萤者相关事迹的书籍并不少见。百年一次影祸之年出现的妖怪们,在长夜结束后,就这样留存在人类世界的例子也不是完全没有。
只是关于这一块的记载玄而又玄,极少有人能说得清楚。
不过关于萤者,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不论是其中的浮游还是灯九十九,又或者是等级更高的夜明神,其原型,必定都是在黑夜中能够发出光亮的东西。
变为人形的萤者所散发出的光芒,似乎并非用肉眼就能够看见,而是更接近于吸引人类的心灵一样的性质。
日向将自己所知道的几位萤者回想了一番,对于这一点相当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她忍不住伸了伸头努力寻找了一下混杂在人群中的夜明神的身影。
说到闪电的夜明神,她原本还以为会是更加高傲冷酷的形象,没想到这一位倒是十分温和……
心情稍微有一点复杂。
在巫女暗自纠结的空当,突然离开的夜明神已经达成了目的,心情颇好的回来了。
他将买来的苹果糖递给巫女,毫不意外的看到对方写满了疑惑的眨眼,藤原深影再度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当做是道歉的礼物吧。”
“道歉……?”
“嗯,为之前的意外。”
这句话中果然还是满满的善意的玩笑意味。
夜明神赶在巫女涨红了脸反驳之前笑着挥了挥手。
“抱歉啊,今天稍后有点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诶?啊……好的。”
慌慌张张总之先欠身行了一礼,日向抬起头怔怔的看了看夜明神的背影,然后又低下头去看自己手上的苹果糖,最终神色莫名的偏了偏头。
“……有点奇怪的闪电君。”
她自言自语,小小的咬了一口苹果糖。
故事目录:http://elfartworld.com/works/80111/
发生在第70~71天的故事,也就是五月九日的晚上和十日的凌晨。
写的时候想到了森田童子的那首歌「ぼくたちの失敗」
http://www.xiami.com/song/2118905
春の木漏れ日の中で、君のやさしさに うもれていた僕は、弱虫たっだんだよね。
あおい你果然很失败啊。
=======
“我回来了。”
平日的柔婉轻快的语调此时充斥着火药味。与其说是打招呼,更不如说是泄愤。就算不用眼睛去看,无论是谁都听得出来あおい现在正在气头上。这样的反常让希子有些担忧起来。
“怎么了?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あおい脱了鞋,气鼓鼓地踏着步子“咚咚咚”地来到围炉边坐下:“刚刚回来的时候听见有人说我闲话,说闲话的是街上认识的那些女孩子,平日里还挺要好的。”
“她们说你什么了?”希子说着递上一杯温茶,又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已经是五月了,但今日却感到莫名寒冷,就算烤了火也不见好。大概这就是影雪的前兆吧。
“我也只听到只言片语,说‘那种事根本不需要把她放在眼里,完全没有竞争力。要不是看她是萤者,谁会高兴和食材搭话啊?真把自己当人看了。百夜和她装装样子就得了,反正还有一个月她就要死了,只是短命的蜉蝣而已’。”
あおい一口气讲完,猛地喝光杯子里的茶,又将茶杯重重扣在地上。她咬着嘴唇,眼睛死死地盯住围炉里跳动的火苗,一声不吭。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希子有些不安,但她也不知该从何安慰对方,在她印象里,这是あおい第一次发火。她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不得不咽回去。“没关系”“不会有这样的事的”这类苍白无力的台词只会火上添油。左思右想后,正当她开口想要稍微平复对方的情绪时,却听见あおい先道歉了,语气中更多的是悲伤的自责。
“对不起喔,希子姐,害你担心了吧。她们说的也没错,这是事实,我也没什么可生气的,我还是太任性了。”
希子连连摇头,侧过身子将目光转向あおい的方向:“没有的事啊,你要是不开心可以尽管和我说的,不用全藏在心里。”
あおい望着对方的双眼,那片失神却依旧包含着温柔之光的眼眸却让她更觉酸楚。她憋了憋嘴,几乎快要哭出来,但是却依旧握紧拳头忍耐着。她努力扬起笑容,故作轻松。
“不开心的事情都已经和你说完啦,所以现在已经没事了嘛。”
“是吗?”希子皱眉,半信半疑:“但是话说回来,她们说的‘那种事’,究竟是指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毕竟就听到了一点点……”あおい抓起希子的手,像是要让对方安心似的用力捏了捏:“好啦好啦,别去想了,你看我都不在意了,希子姐就不用替我操心啦。”
希子抿着嘴依旧无法放心,但再去深究的话只会让对方更添烦恼,于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好吧。”
“对了,” あおい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轻轻拍了下手,然后从衣服的夹缝间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希子:“这个送给希子姐。”
“送给我?”希子眨了眨眼,一脸惊喜又意外的样子。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被粉色软纸精心包裹着的黄杨木梳。这枚半圆梳子周身被涂上了艳丽的红漆,柄上雕刻有梅花与雀鸟的图案,鸟的身上又被金粉施以点缀,在火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地,着实精致。
希子用手指轻轻触摸着梳子每一寸细节,好像稍微一用力就怕弄坏了似的。摸着摸着,她便忍不住舒展开面容笑了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儿。
“真是好看,好开心,谢谢你。”希子将木梳捧在双手手心,不舍得将它装回去。
见希子似是从刚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あおい也松了口气:“嗯,希子姐喜欢就好。”
“不过,这么漂亮的梳子,一定很贵吧。”
あおい摆了摆手:“希子姐就不用去考虑价格啦,我在两面都有打工,所以还是有钱的啦。”
“但是……你最初不是想给自己买东西来着,所以才去医生那边工作的吗?”
あおい低下头去,犹豫着轻声应道:“嗯……那个啊……那个我已经不考虑了,之前发生那样的事情,钱早就凑不齐啦……而且,已经没有花那个钱的必要了。”
“一直有点好奇,你到底想买什么东西呢?”希子说着,重新为あおい的杯中倒上温水。
あおい接过杯子,也并没有喝,只是静静地捧着,手指肚不断地摩挲杯面。她望着水中倒映着的幽幽火光,沉默了半晌,这才慢慢开口道:
“那是我第一天到江户城里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家挂了很多美人图的店铺。有的画的是古时候的美人,有的画的是花魁什么的。画得都非常棒,就好像能见到真人一样。然后我就想,要是我也能有一副自己的画像就好了,至少它可以替我成为曾经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但是画师的开价非常高,我根本支付不起。所以就开始找工作。这就是我一度的目标。
后来被绑架的时候,看见了伪影幻化成二十五岁的自己。忽然觉得,我心里一部分愿望终于实现了,哪怕它是假的,但我也算是长大了一回。所以在看到伪影的瞬间,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但是回来之后,却又因为目标无法达成而迷茫了一阵子。不过后来和医生去了一趟海边,倒也没有那么在意目标的事情了。”
あおい抬起头握住希子的手,声音再一次恢复了活泼的模样,眼睛里也满是真诚:“虽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但我至少认识了希子姐。要是没有希子姐当时收留了我,恐怕我现在还住在那个破寺里呢。靠打零工和吃别人贡品为生,想想就觉得特别惨。所以,这才买了礼物送给你,一直想谢谢你。”
希子依旧是温柔地笑着,宛若春夜的暖风,一切忧愁都会被滤去:“不用客气啊,能认识あおい我也很高兴。如果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会怎样度过这一百个长夜呢。所以也谢谢你。”
“嗯。”
两人默契地露出了笑容,也没有再聊什么了。彼此之间的气氛不知不觉地静默了下来,却并没有一丝尴尬,只是如薄雾平和地沉淀。围炉里煮着热水的锅子轻轻咔嗒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跳动着,仿佛是活物一般,旁若无人地自娱着。
夜半,影祸发出如鲸鱼长鸣般的哀歌,宣告自己的死亡。
哀鸣穿透浅眠入梦,在あおい的耳膜上烙下久远的回音,唤她醒了过来。她睁开双眼,眼底有一层朦胧的怀念。毕竟曾经在海里时也听过这样的歌声,低沉又孤独,从看不见底的深海传来。
她从未有过造访深海的机会,也并无这个能力,但她知道那边有着什么,这是生物的本能,就如她明白影雪的含义一样。哪怕永暗不作告知,她也会懂。自己的人形就是托它所赐而获得的,它们本就是命运共同体。因此对于影祸,她一直抱有一种复杂的感情。她从未有一丝厌恶,哪怕是伪影所带来的恐惧,其中更多的反而是一种敬畏。
还有三十天,这漫长的夜晚就要结束了。之前坐在海滩上抱怨行走好难的场景,似乎还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她起身将窗户打开,此时屋外已是白色一片。“白雪”不断地落在灰黑色的屋瓦上与街道上,在月下反射出薄蓝色的光芒。明明同画书上的雪景有着一样的风姿,但不知为何真正见到梦寐以求的景色时,她却丝毫没有兴奋的感觉。她意识到,现在所目睹的,正是一个生死的轮回。
连这样无知无觉的东西也有轮回,影祸果然也是生物啊。活着的时候是黑色的,死去时却是一片惨白,最终消散殆尽,似不曾存在过一般。《九相观》上的佳人亦是如此,新死血涂,青淤白骨。那么自己最后留在世上的,大抵也是这样的东西吧。
但说起轮回,她不得不想起之前和街上的女孩子们谈论云外水镜的事情。
那些人类的女孩子都一个个激动万分,恨不得现在就能时光穿越到十日后去一窥将来的命运。但あおい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一百年后,她所认识的那些人,恐怕早就不在这世界上了吧。就算希子成了永暗,夜明神的汐依旧存在,但自己也不会记得他们了。哪怕水镜中那个人是自己的转世,对于她来说那也纯粹是一个陌生人罢了。这样的未来,对现在的自己有什么意义呢?而那些女孩子,说来也是可笑,你们不也是这世间的蜉蝣吗?
あおい靠在窗台上静观这一场葬礼。她望着雪白的残骸从空中坠落,掉进手心又无声地化开,不由露出一声轻笑:“像我这样固执又失败的胆小鬼,成为影祸大概也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