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tterCrimeI-薩那西烏傳奇”企劃
是設立在第二次工業革命年代架空的奇幻向企劃。
企劃規則以計分戰鬥為主,穿插NPC解謎劇情。
企劃主要面向畫手及文手開放。
其他類型的作品允許投放,但不予計分。
企劃任務對玩家各類型繪畫合作與團隊合作能力有較高要求,
請慎重選擇參與。
企劃負責人:今枝瑞(QQ:1524928104)
企劃交流群:757977364
具體細節歡迎加群瞭解!
当落日的余晖沉没于海平面之后,便是那些阳光普照之下潜藏了身影之人行动的时间。哪怕是电气与灯光笼罩城市的当下,依旧有着普罗大众所不能明了的昏暗角落。金钱,欲望,利器以及各种各样怪力乱神的事物,宛如沼泽里的泥浆一般在这个城市阴暗处涌动。
在萨那西乌市中心钟楼敲响晚钟的第三声时,乔姬雅到达了她与客人约好的餐厅门前,那扇高出她许多的玻璃门开开合合,室内的喧闹与暖意便趁机随风裹挟进早春未消的萧索间,吸引了不少依旧逗留于寒冬的人。那些人不敢往前一步,踏进那看似温暖的场所内,他们害怕会因此逾越之举而被驱赶,就连远望的权利也被夺去,于是他们只能藏身在巷陌阴影之中
坐在车里的乔姬雅隔着车窗向外望去,不远处的暖黄色灯光晕作个个大小不一的圆斑,模糊了白日与黑夜的界线。站在大门两侧的门童见乔姬雅乘坐的车辆停下,立马殷勤地走上前为她开门。门童中的一人原本还想伸前身子供乔姬雅搭着,但这工作被一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抢去了。
“晚上好,菲尔玛奇小姐。”身着深色外套的黑皮肤青年搭着车顶,俯身接过乔姬雅伸出的手。还未瞧见这人面容,乔姬雅就对来者身份猜得差不多了。毕竟在萨那西乌有头有脸的异国人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再加上这一头宛若贵金属般漂亮的银灰色头发,凡是扎根于这座城市的商人多多少少都会跟这名青年背后的公司打过交道。
待乔姬雅站定前,他随手抽出几枚硬币打赏给两个门童。乔姬雅瞥见硬币的面额,似是漫不经心地说:“早有听闻拉赫曼先生出手阔绰,没想到所言不虚啊。”
“劳动者本就该获取其应得的薪资,我只是恰好有能力给予他们更高的报酬罢了”名为伊雷尔·拉赫曼的黑皮肤青年垂眸低笑,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其乘风传入乔姬雅的耳畔。青年侧首看着乔姬雅,空出的手抬起往前一递,示意随他一同前去。
跟着伊雷尔和带路的侍者,沿着伫立于空旷大堂内的屏风边缘拐了几个弯,两人来到了一个被玻璃罩住的阳台上——伸出去的平台像是一个温室那样被厚实的透明玻璃包围,拜此所赐他们既不会被早春的寒冷打个措手不及,还可以欣赏一下夜晚的海岸。
借室内灯光与天际星芒,使乔姬雅可以看清青年嘴角勾起的浅笑。走进阳台前,青年再次侧首,问道:“菲尔玛奇小姐对此还满意吗?希望我们可以在这里共度一个愉快的晚上。”
承他吉言,乔姬雅忽然觉得她今晚大概会有一顿令人愉悦的晚餐。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顺着侍者拉开椅子让出的隙间入座,拢过耳后的头发里有一缕借身体倾斜之势垂落,抚过她的脸颊。乔姬雅坐定后收了收自己散开的裙摆,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挽出优美的曲线——熟知她的人若是在场,便会知晓这是她对某件事物感兴趣的征兆。
另一位当事者见她摆出如此一副姿态,便知道自己的谈判对象业已进入状态。于是他也不多作寒暄,屏退待命的侍者后缓缓呼出一口气,往后靠上柔软的椅背,直视对面谈判对象的双眼。
“感谢您的应邀,红色学会的乔姬雅·菲尔玛奇小姐。我想此次邀请您的目的,您已经在我上司的信件中获知了吧。”
“关于里政府与菲尔玛奇家合作的相关事项,则由我来与您详谈。”
——菲尔玛奇家,这个名字变得经常出现于公众面前还是他们从事军火生产时的事情。然而时过境迁,这个家族渐渐地将自己的产业重点变成那些香香甜甜的葡萄和金绿色的橄榄油、以及夫人小姐们身上不停变化的漂亮衣服。
不过对于另一个世界的人来说,菲尔玛奇家族立足的根本是他们制造的武器:岩浆炸药。顾名思义,这种炸药的原料取自于火山溢出的岩浆能量,其威力寻常火药根本无法比拟。经过了长久年月的实验及改良,这种炸药的威力愈来愈惊人,结构也变得更加精巧。
而里政府看中的不仅仅是这可以使他们的敌人千疮百孔的武器,还有这个家族发掘这些能量的敏锐手段。
如果说里政府只是想找个能提供大杀伤性武器的盟友,可以说人选是数都数不清,但是他们还缺了一双可以指挥武器如何攻击的眼睛——而菲尔玛奇家族则恰好是符合这两个筛选条件的选择。
仅是提出“希望菲尔玛奇家可以提供岩浆炸药的制作详情”这一要求,伊雷尔便能够清晰地认知到乔姬雅的戒备,她也许是认为自己面前这个说话不经大脑的谈判对象从一开始就放弃了与菲尔玛奇的交流。虽然掩饰得相当完美,但是微微眯起的双眼泄漏了不少信息。不过伊雷尔也不急,他拿起摆在最外边的勺子轻轻敲了一下高脚酒杯的杯壁,唤来一名侍者,低声吩咐了侍者几句。听罢,侍者点点头,接着就小步疾行退出阳台。
未等两人再挑起话头,去而复返的侍者双手抱住一瓶细长瓶颈的酒走进来,将金黄色的透明酒液倒入两人左手边上的高脚酒杯里。因酒液的低温,透明的杯壁蒙上了一层水雾,阻隔了他人投来的视线。
接着侍者将一道颜色鲜艳的菜式端出,使用好几种蔬菜的餐前沙拉在寒意未消的日子里看起来是多么珍贵。本着尊重食物的念头,两人没等多久就拿起了餐具开始进食。生鲜蔬菜特有的涩味和清甜融入了其所包含的汁液,在进食者的口腔里蔓延。拜此所赐,先前还有些滞塞的气氛松动了不少。
“若是要求菲尔玛奇提供炸药的制作方法给我们,乔姬雅小姐一定会认为我是在狮子大开口——那么我们先退一步,把要求改成‘请菲尔玛奇家定时提供一定量的最新型炸药’的话,这样如何?”青年放下小巧的金属叉子,屈起手指摩挲自己的嘴唇,微微阖起的双眼里满是被刻意掩盖住了的探寻。
“这听起来合理多了,如果仅仅是这样,菲尔玛奇十分欢迎里政府的订单。”坐在对面的年轻女性也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不知何时抬起的右手食指上缠绕了几缕发丝。
“当然不止这些,我们需求与菲尔玛奇家有更进一步的合作关系。除了你们的武器,我们还想借一下你们的眼睛。”
乔姬雅玩弄头发的右手食指在听闻此言后骤然静止,她抿起双唇,笑问道:“可以听一听您的理由吗,先生?”
抬眸直直地接下对方眼里投来的诘问,伊雷尔也不掩饰什么,直截了当地回复了乔姬雅的疑问:“据我所知,那些专职研究火山的研究所,至少有那么一部分背着菲尔玛奇的姓氏。在探知火山能量这一领域,我想菲尔玛奇家绝对称得上是专家。您说是吗?菲尔玛奇小姐。”
“您倒是调查得相当清楚啊……既然里政府想要借用我们的双眼和武器,那么你们又能提供什么给我们呢?”
“里政府的一个承诺和庇护。”
被隔绝在外面的西风忽然躁动了起来,猎猎作响,击打在玻璃上刮出令人不安的晃动声。然而在场的两个当事人并没有在意这些事情,他们都在盯着对方,希望可以从谈判对象的身上任意一个地方看出他或她的用意。
这场无声的对峙的结果是乔姬雅先松口询问,她对先前伊雷尔提出的“承诺”和“庇护”可是相当感兴趣。
“里政府承诺与菲尔玛奇交为盟友,在不伤害民众的基础上,我们将协助你们隐藏和消去那些我们双方都不希望曝光的事实。”
“这个条件,我想您不会拒绝吧。”黑皮肤的青年眯起他那双银白色的眼眸,那副神态使乔姬雅想起了小时候在野外瞧见的狐狸。
狡黠却又令人无法拒绝。
“这还真实提出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报酬呀,这就是您那有劳者有所得的原则,是吗?”乔姬雅掩嘴轻笑,言下之意便已是认定了伊雷尔提出的合作条例。
“您如传闻里所说一般聪慧,菲尔玛奇小姐,与您这样的聪明人交流还真是省功夫。”察觉到谈判对象向合作者转变的趋势,伊雷尔举杯与乔姬雅庆祝同盟的诞生。
最后一道餐点撤去,乔姬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既然我们已经说完了里政府的要求,那么可以说说您自己的要求吗?”
这可以说是女人的直觉,伊雷尔自认自己的种种行动都掩盖得相当好,但乔姬雅就是从那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里发现了他在想什么。
“您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找一个叫泽南尼亚的男人。”
“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呢?他于你而言很重要吗?”
“不过是一点私人原因,随意打探他人的隐私是很失礼的,菲尔玛奇小姐。”青年再次垂下眼眸,但个中原因不置可否。
“出于个人的好意,我提醒您,请别随意接近这个男人。”伊雷尔抬起手招来侍者,黑衣服的侍者在客人站起身的同时拉开椅子,使得客人可以更自如的行动。
“真是严密呢。不过是顺便找一下,也不是不行。”乔姬雅这时心里漫起了扳回一城的隐秘快意,她嘴边勾起的幅度更大了。
伊雷尔朝乔姬雅伸出手,将人拉起后状似亲昵地凑近年轻女性的耳旁低语:“毕竟,谁都不会讨厌长命百岁和家财万贯。”
言罢,他便转身离去,仅给乔姬雅留一下一个背影。
柯利弗睁开了双眼,身边的道恩还没有醒来,为了不吵醒道恩,柯利弗小心的从被窝中钻出,接着便打了个哆嗦。火山场带来的热度随着火山场修复工作的完成而散去,留下的是一如既往的、冬日的寒冷。柯利弗将放在床头的厚睡衣裹在身上,站起来,走到窗前。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黎明即将来临时的天空与午夜时分的天空并无区别,都是一片漆黑。
柯利弗觉得有些恍惚。
事实上,黎明与黄昏时的景色也十分相近。可黎明是一天的开始,黄昏是一天的结束。
该怎么形容结束?是舞台上演员谢幕时响起的掌声,还是作家书写至卷末时画上的最后一个标点?
距离一切尘埃尘埃落定已经过去了十天,或许也不算,收尾工作仍在继续,不过也已经到了尾声。危机降临的预兆持续的时间远超危机爆发与解决所消耗的时间,以至于有些人几乎一直处在状况外——他们还在询问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办”便得知事情已经解决了。现在能说是“结束”吗?或许也不能,因为生活会一直延续下去。
十天。
短短的十天,事态就从混乱逐步回归了平静。
而从濒临死亡到痊愈,柯利弗花费的时间也是十天。从科学的角度看,这是奇迹般的恢复速度。从魔法的角度上看,这也实在令人惊奇——这太慢了。在大多数情况下,用最慢的治愈魔法进行疗伤时耗时也不过十几分钟。没有人知道原因,尽管现今的魔法师远比他们的前辈要更了解魔法,魔法的全貌仍然隐藏在神秘的面纱后。或许是过于频繁的受伤导致了魔法对柯利弗的治疗效果下跌,最终才发展成了那种结果。
柯利弗推开了窗,冷风灌了进来,于是柯利弗又重新关上了窗。
柯利弗想着在养疗院里时发生的事情。
那十天柯利弗都待在一所私人养疗院中,他脱离生命危险苏醒后就被道恩从恐狼那转移到了这。养疗院从来不是什么生机勃勃的地方,不过因为没有尖叫吵闹的孩童,走廊因此幸运地获得了与墓地类似的寂静。柯利弗提出要回到他的岗位,道恩却不允许他就这样离开——在他尚未痊愈的情况下。柯利弗那时的身体与精神状况的确远不如受伤前,比起勉强自己迅速回到战斗中,静养恢复很可能是更好的选择。那时局势正在在不断恶化,柯利弗不认为自己该就这样待在养疗院里。他与道恩为此大吵了一架。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冲突,此前他们之间最激烈的争吵也不过是初遇时的学术争论,而那时的情形也称的上彬彬有礼。
他们不知道A6-65号病房的病人睡在病床上,做着梦早日康复出院的美梦。病床边桌子上的花瓶中有一朵枯萎的花,这朵花在那已经很久了。没有人来更换花朵,这位病人的家属也已经很久没来看望她了。那位病人也不知道,在隔音墙壁的另一边,病房A6-66号病房里正发生着与这所养疗院氛围格格不入的事情(争吵声被墙壁削弱了,没有打扰到她的睡眠)。那是爆发,积压多年的矛盾在此刻被一同引爆。
凳子倒在地上的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原本坐在床边与柯利弗争吵的道恩在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弄倒了凳子。柯利弗一时愣住了,话语卡在喉咙中无法吐出,病房内就这样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一小会后,道恩缓缓开口。
柯利弗记得道恩说了什么,那只是很简单的三句话,要记住并非难事。可是没人会去刻意记住别人的每句话语,在那场冲突中他们发生了无数次对话,可只有这三句,柯利弗认为自己或许永远无法忘记。柯利弗思考着原因,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至少刻苦铭心的强烈无力感会是原因之一。
“你回去又能做什么?”
他记得他那时没有说话。他答不上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这种状态下就是个累赘。他做不到任何事,除了——
“送命吗?”
对,当时道恩是这么说的。
“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现在连我的都打不过。”
那时柯利弗低下了头。他很清楚这一事实,不需要道恩如此般一遍遍强调。道恩说的都是事实。柯利弗躺下了,他翻了个身,背对道恩。他本想蜷缩起身体,但拉扯伤口的痛楚让他放弃了做出这个动作。火山爆发过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乌黑的天空,满世界的火山灰。比起争吵,对两人而言沉默要更加可怕,你无法在沉默中进行交流,只能任由各种想法在脑海中如杂草般增长。道恩扶起倒在地上的凳子,重新坐下。
“……抱歉。”道恩先开口了,“我刚刚伤到你了。”
柯利弗点点头,然后再转了个身,变成了面向道恩。
“不要担心,我们还有时间,情况会回归正轨的。”道恩轻轻抬起柯利弗的右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等你好起来,我和你一起。”
情况的确回到了正轨。似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许多事却切实的改变了。柯利弗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期待一个美好的未来。有的人逝去了,而他确实对此无能为力。柯利弗觉得有些累了,他不知道如果申请放长假能否得到批准。大概不行,现在还是忙乱的时候,但是之后呢?
柯利弗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回头发现是道恩翻了个身。被子滑落了一些,柯利弗便重新帮道恩将被子盖好。
而有些事是没有改变的。就比如道恩仍在他的身边,一直陪伴着他。这一点从未改变过,柯利弗承认,只要他需要,道恩就会在那里,这让他感到安心。柯利弗突然想起,因为各种各样的事,他和道恩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睡在同一张床上了。他的确应该想办法请个长假了,他得让道恩好好休息一下。
有很多人都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柯利弗和道恩在昨天告别了西玛。西玛看上去还是一副疲倦的模样,不过黑眼圈褪去了,脸色也好了不少(有血色了,之前苍白和粉刷过后的墙壁似的)。西玛似乎是对什么释然了,但还有更多、更沉重的事物压在西玛心上。就算已经是“过去”,从过去中走出也并不容易。道恩和柯利弗知道西玛选择离开的原因,萨纳西乌对西玛是个伤心的地方,埋葬他的青春梦想,埋葬着他爱却再不会回来的人。
西玛说他要去东方求学。
“东方吗?不错啊,那是个好地方。”道恩这样回答西玛。他没有看着西玛说出这句话,他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洋。柯利弗把这看在眼里,他大致能猜到道恩在想什么。因此,在五年后道恩提出要辞职去环游世界时他并不意外,不过这是后话了。
道恩交给西玛一本空白的本子:“东方还是太远了,写信会不太方便。你把这本本子带上吧,方便联系。是,这是魔法物品,请小心保管。”道恩不需要解释这是什么,如何使用。他曾赠予西玛不少魔法材,认真做了笔记的西玛对这些魔法道具并不陌生。
道恩又从挎包中取出一包饼干递给西玛。西玛打开一看,是带着皇冠的小天鹅形状的蔓越莓曲奇。
“带在路上吃吧。放心,我施过法了,它不会坏的。”道恩不知道西玛这个喜欢吃甜食的家伙会选择一直保存着这袋饼干而不是吃掉,大概吧。载着西玛和其他旅人的轮船驶离了海岸,逐渐驶出了目光能及的范围。这不是悲伤的分别,没有人为此落泪。道恩对柯利弗说希望明天早上能睡个懒觉。柯利弗只是笑了笑。
太阳还没有露出地平线,天空却已经逐渐亮了起来。
啊,不行,lava已经恢复照常上课了,道恩今天有早课,不能让他一直睡下去,过会得叫他起床。柯利弗离开卧室去了厨房,今天他来准备早餐好了。
当道恩醒来时,柯利弗正站在窗前向着教堂的方向祷告着,一如往日。柯利弗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再次回到了卧室。
“道恩,早安。”
柯利弗想明白了,应该用黎明破晓来形容结束。
未来是值得期待的。
END.
Thank you for your reading.
Good bye.
All the right.
月色。
即使是遍照夜空,使群星暗淡的银月也无法照射到城市中最深的黑暗。
在月光制造的阴影之下,一位少女正在略显慌张地急行着。
她的脸上有着强装出来的镇定,但脚下略显急促的步伐却似乎暴露出她的心情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明亮的眼睛左右环视着,在确认周围没人后,她匆匆转入一道黑暗小巷,似乎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
她突然停了下来。
一丝紧张浮现在脸上,她看着巷子那端突然出现的人影,不自觉地将双手举起,隐隐护住了胸口。
“谁?”
一丝透着紧张的轻呼从口中吐出,在巷子中轻轻回荡着。
她似乎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碰到了恶人,又似乎是在抱着一丝希望确认对方是不是仅仅是同路的路人。
“真是美丽的夜色,你不这么认为吗?小姐?”
“什么?”
“美丽的夜色,有美酒相伴才是最佳的享受,所以……”
那人影迈着优雅而沉稳的步伐,向着渐渐紧绷起来的少女走来。
“所以请您来当我的那份美酒吧。”
人影接近到了即使浓厚的夜色也无法掩饰其面容的距离,那是一个梳着分头,穿着得体西装,并且扶着一支镶金绅士手杖的英俊男人。只是,他那微笑的嘴角中露出的一双
尖利洁白的犬牙为其带来了几分邪魅。
“怪……物?”
少女异常紧张地低声叫道,微微颤抖的身体似乎出卖了她的心情。
“我的荣幸。”
男人邪笑着微微鞠了一躬。
“但是请您称呼我辈为——血族。”
“吸血鬼?不……不要过来!”少女更显慌张,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转身欲跑,却被突兀出现的双手按住了肩膀。
“不行啊,不行啊。”
吸血鬼叹息着,似乎在失望。
“都说了要请您作为我辈赏月的美酒,为什么要跑呢?”
他的嘴上虽然依旧露着微笑,目光中却散发着蔑视与冷意:
“作为食物链的下层家畜,能被我辈这样的上层掠食者吃掉,小姐,你应该感到无尽的光荣。”
一边说着,那双微微浮现出血色光芒的结白尖牙开始缓缓地靠近少女的脖颈……
然后在一个极尽的距离下停住了……
不得寸进!
“什么?!”
错愕浮现在了吸血鬼俊美的脸上,他想抬头,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危机感陡然占满了心头,他想要使用魔法,又或者想要化为迷雾拉开距离,想……
然而无论他想什么,都没有意义……
因为他动不了!
因为一道道由银白色光辉组成的锁链不知何时层层叠叠地束缚了他的身体!
“已经确认了。”少女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凝神望去,无论是紧张还是怯懦都似乎从未在那张精致的脸上出现过,在吸血鬼面前的,只有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以及一双散发着绿色幽光的眸子!
“是有害的亡灵生物呢。”
“难得,太难得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被束缚住的吸血鬼似乎看到那面无表情的少女舔了舔嘴角——
“上一次吃你这样不需要处理的有害生物还是……几十年前?”
“什么?!”
吸血鬼惊呼出声,紧接着,少女的身形开始在他面前扭曲!
空气似乎突然变成了无数透明的触手,在使人眼痛的扭曲中,略显娇小的身影迅速拔高,瘦弱白嫩的柔荑被覆盖着紧实肌肉的手臂代替,人类的耳朵在一阵幻化后变成了针叶状、挂满了耳坠和戒指的针叶耳。
转瞬间,美丽娇弱的少女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猎豹般巨大矫健的身影。那幽绿色的瞳孔一边散发着幽光,一边冷漠地俯视着仅仅在几分钟前还以猎食者自居的猎物……
“精灵?!不,不对……你是什么东西!!”
吸血鬼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然而下一瞬间,被圣光束缚着,无法动弹甚至幻化成雾气的身体就被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掼在地面上。
身为亡灵生物,他难得体会到了全身骨头散架的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雾化!”他艰难地向着施暴者寻求答案。
“圣光的一种变化应用而已。”冷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狩猎你们这种擅长逃跑的东西,很管用。”
巨大的精灵缓缓地俯下身,一边从背后抽出一把满是铁锈与装饰,却显得异常狰狞,似刀似斧,又或者在斩马刀上熔接了一面斧头的巨刃,一边用膝盖顶住了吸血鬼的小腹,左手则按住了他的肩膀。
吸血鬼男人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惊愕之色,似乎不愿接受接下来的命运,又似乎不愿相信这是一个精灵的动作。
“你……你要干什么?!你那是什么武器?!”
“进餐时间。”
猎人耐心地回答着猎物的第一个问题,她的肩膀,手掌上,甚至是脸上开始缓缓浮现出一张又一张一开一合,满是洁白牙齿的小嘴。然后她歪了歪头,开始解答猎物的第二个问题:
“只是分解猎物的狩猎刀而已。”
神特么狩猎刀!而且猎物……不是我吗?!
吸血鬼想要怒吼,却被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卡住了声音。
他认识那副表情——
那是他面对食物时的表情!
“什么是死亡?”一张张自那身体中浮现而出的小嘴显露着洁白的牙齿,似嘲笑,又似蔑视般地低声吟唱着。
高大的精灵背对着月光,那阴影几乎让吸血鬼也无法看清她的样貌,但他却清楚地看到了她此时的表情——
一种似乎遏制不住的,写满了饥饿的扭曲笑容!
“是生命的始终。”
她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回应那些嘴巴的呻吟般说着。
巨刃毫无犹豫地落下,斩开了吸血鬼的左肩,亡灵生物腐臭的血液伴着浓烈的恶臭激射而出,洒满了巨大的身影……
“啊——唔!”太过陌生的疼痛让吸血鬼不能自已地大喊出声,却在不到半秒内就被一双巨掌掩盖了口鼻,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什么是生命?”
似乎全身都在扭曲的巨大精灵的身躯上,破皮而出、满是由洁白牙齿组成的小嘴蠕动着,似乎想要争食喷洒而出的腐血却不得出,只好低声地咆哮着向精灵质问。
似是咏唱。
“是血肉的旅途。”精灵伸出了舌头,舔舐着嘴角的血污,发出略带兴奋的回答。
“什么是旅途?”
“是永恒的狩猎。”
巨刃抬起又落下,反复着,将被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只能不断扭动挣扎的被害者的胸膛扎得稀烂!
“什么是狩猎?”
“是无尽的义务。”
精灵从吸血鬼的胸膛中掏出滴洒着腐血的心脏,举过头顶。
“什么是义务?”
“向死而生!”
她仰起头,将心脏放入口中!
她大嚼着,发出瘆人的咀嚼声!
她愉悦着,似乎生命又变得鲜活起来,哪怕无法看到真实的表情,但仅仅是动作中的细节就能让人体会到,一股股欢快的情绪似乎从身体中喷涌出来,每一张嘴,每一块肌肉都犹如在参加一场飨宴的狂欢者般无声地欢呼着!让被痛苦与恐惧淹没的吸血鬼即使不用思考也能感觉到她的快乐!
那是源自吞噬他身体血肉的快乐!
“血肉为器皿。”
她将整个心脏吞入腹中,意犹未尽地呢喃着。
“欲望与感情是多样的调料。”
她低头,看着被按在手下的吸血鬼,对上那混合着恐惧与仇恨的视线,轻笑出声。
“魂魄正是最美味的主食……我说的,可对?”
被疼痛淹没的吸血鬼所剩无几的本能,将某段记忆从脑海的深处翻了出来——那是一个喜欢将优雅的用餐变为屠宰现场的变态血族同辈的言论。
和这个精灵说出的话一字不差……
那个变态似乎在几十年前就失踪了……
“作为食物链的下层猎物,能被上层掠食者吃掉,不应该感到光荣吗?”
她微微歪头,似乎想向猎物表达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没有回答……也不可能被回答……
“不笑吗?”她接着问。
怎么可能笑的出来?!
于是她露出了笑容——与身体上浮现而出的无数嘴巴一起露出了笑容。
“来——”
“像这样子笑啊。”
“荣幸地笑啊。”
她放开了捂住猎物嘴巴的手掌,只听到了一个混杂着无数
诅咒与仇怨的词汇——
“怪物!”
“我的荣幸。”
背对着清冷的月光,她似乎笑的更愉悦了。
一拳轰碎了猎物的头颅,她猛地扎下身子,将头埋在因嗜
血术而强行喷涌着腐朽血液的胸膛里。
街巷的阴影中,传来了一阵又一阵低沉的咀嚼声。
直到天明……
……
当人们再次上街时,发现某个小巷已经被政府的蓝衣人封锁了。
“巷子里出现了大量的血迹,我们封锁了现场,正在调查,请各位放心。”市民们被告知了这样的说辞,也只好相信政府能够查出真相,保护他们。
市民们摇摇头,继续开始自己的生活,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是暂时没法从这条巷子里穿行了吧?
但也仅仅就是两三天的事情而已。
大多数市民也只是耸了耸肩,换了个方向向着自己该去的地方行去。
“怎么了?”
一个声音传来,让因为不想看现场惨状而留守在警戒线外看场的格劳斯·米尔稍稍愣神,之后发现一个巨大的阴影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哦……早啊,医生。”他对着比自己高出将近两个头的女巨人打招呼:“诊所该开了?”
他注意到对方手里捧着一袋面包和一瓶果酱,那也许是对方的早餐?
“是的,我正要去开门……这里什么情况?”
“今天早上在这边发现了大量的血迹,但是没找到尸体,总之现在这里被封锁警戒了,不过我对能调查出什么持悲观态度。”
对与政府有合作的学会成员,并且是小镇上少有的能独立开设诊所的外科医生,格劳斯明显没打算用面向公众的标准台词来敷衍。
“前辈!”站在一边等待调查官召唤的西玛·普林斯不满地出声。
“没关系没关系,恐狼医生还是可以信任的。我这双眼睛可不是瞎的。”格劳斯满不在乎地嘬了口咖啡,摇着手说道。
“真可怕。”
医生面无表情地棒读着,让西玛和格劳斯产生了少许荒谬的感觉。然后在这种感觉扩散之前,她便向着两人点了点头,向着诊所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愿你们早日查明真相。”
“借您吉言。”
夜晚已经过去,清晨之后,又是平静的一天。
这是个并不凉爽的秋季,它保持了夏季的高温,好在柯利弗对此也早已习惯,他的适应能力一直很强。越靠近火山温度便越高,在这种热浪中穿行并非令人愉快的事情,那会带来生理与心理上的不适。灼热的空气在背吸入肺部时烧灼呼吸道,就和火灾现场相似,多数人并非被火焰吞噬,而是被高温的气体损伤了呼吸道,所幸此时的气温尚未高到这种地步。
柯利弗犹豫了一会后决定用魔法降温。比起被高温消耗大量的体力,消耗不多的魔力来降温显然是更加明智的选择。巡逻对体力的要求不低。比起节省魔力,还是节省体力更为重要。
柯利弗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林。今天的林比先前要安静了不少,大概也是因为天气的炎热——之前柯利弗送林离开Lava学院时林可是一直说个没停,就那样絮絮叨叨了一路,有点像叽叽喳喳的麻雀。柯利弗对此并不反感,他喜欢听别人说各种各样的事情。
麻雀可是可爱的鸟类。不过还是别对林说好了。
这不是柯利弗第一次与林一同巡逻,自从红色学会和里政府联手以来,他们之间的交往便慢慢多了起来——虽然也算不上交往密切,两人总归也还是磨合出了默契。他们这次的任务是在接近山上的区域巡逻——枯燥且令人难受的苦差事(不过当今也没有什么轻松的差事,护卫队的工作从来就不轻松)。柯利弗见汗滴顺着林的脸颊滑落,里政府的制服比护卫队的制服要更厚,林自然比柯利弗要感到更热。衣服的作用之一是保暖,在当下却成了热量发散的阻碍。柯利弗低声念咒,同时用魔杖轻轻敲击了一下林的肩膀。林有些惊诧的看向柯利弗,不过在感受到周身温度逐渐降低时便立刻明白了柯利弗做了什么。
“魔法还真是方便啊。”林感叹道,温度变得适宜后林精神了不少,“这是什么原理?”
“很简单。人在遇到鬼魂时会感到身体发冷,所以我把游荡在附近的鬼魂引了过来,然后再让它缠在你身上。看样子效果不错。” 这是柯利弗的回答。
“拜托,不要开这种玩笑,这实在是有点,怎么说,恶心?”林看向柯利弗,他能感觉到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假如这份清凉是通过这种方式取得的,那他宁愿热着。林希望那是个玩笑,但柯利弗认真的表情让他怀疑这就是事实。
“天,你别告诉我你说的是真的。”
“不,那是骗你的。”柯利弗笑着说。
林松了一口气,与最初时认真的印象不同,在这些日子的相处里他发现柯利弗偶尔也喜欢捉弄人。
“不过也确实很简单,只是热量的转移罢了。你四周的气温低了,其他地方的温度就会升高。”
说起来轻而易举,用科学的手段做起来要达到相同的效果却很复杂。林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柯利弗突然停下了脚步,便也跟着站定。
林从柯利弗的双眼中读出了一丝犹豫,他顺着柯利弗的目光看去,两个人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不用问也知道,那是观星社的法师。
面前的二人对林来说是陌生(没有交手过的经验,但其中一位在档案中见过)的魔法师,但对柯利弗可不一样——那是他的朋友。
柯利弗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昨天他在看见道恩没有寄出的邀请信时还想着好些日子没见过艾维斯和玛德琳了。他可没想到在第二天他就会遇上他的朋友。在不得不出手的战场上遇上关系亲密的朋友,这可不是他所期望的事情。
没错,神明向来喜爱捉弄世人。
柯利弗在心中无奈的感叹着。他不会手下留情,他有着他的立场,他有他要守护的人。他不需要取下玛德琳与艾维斯的性命(除非逼不得已,他不愿这样做),他也没有做到这件事的把握。
只要能逼退他们就好,别让他们上山。为此他要拼尽全力。柯利弗知道,玛德琳和艾维斯与自己一样,他们也有他们的立场,因此他们也不会退让。尽管知道对方的来意,柯利弗还是象征性的询问了对方的来意。
“来阻止你们啊。”玛德琳笑着说,那是一如往日的笑容。柯利弗见过玛德琳的这种笑容——在他们讨论剑术时,也在享用点心时。是我要阻止你们。柯利弗在心中想,没有将话语说出口。
他们是朋友,以后也仍会是朋友,立场不会改变他们间的关系。柯利弗用魔法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两人,得到了他所期待的回复。
在林上前与玛德琳打斗在一块,柯利弗和艾维斯一同开始咏唱的同时,柯利弗突然没来由的想起,在今年春天,他还和里政府的人在巡逻时交火。
而他现在身边的“同伴”反倒是里政府的职员。在战斗时分神过于不明智,柯利弗很快便收回了思绪。
但柯利弗还是想着,神明果然过于喜爱开玩笑了。
Fin.
道恩伸了个懒腰,接着便听见了从后背传来的声响,那声音听着可有些吓人。他已经一动不动的坐了一个晚上,现在只觉得腰酸背疼外加头昏眼花。
有些学生的字实在是太过损伤眼睛。每当这种时候,道恩便会思考为什么没有自动改卷的魔法。
道恩的左手边是一堆改完的试卷,右手边是一堆厚度稍薄的、尚未批改非主观题的试卷。虽然改卷只需坐在椅子上,但道恩一直认为这是一项体力活。这也不仅仅只是体力活,因为疲倦的不只有身体,还有心灵。
改卷时的唯一乐趣是见识学生们写下的完全偏离正确答案的奇特回答,它们有不少令人啼笑皆非。不过在想笑的同时也会感到无力。学生答错老师在课堂上反复强调过的问题,总会让老师产生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道恩已经将标准答案背了下来,有标准答案的题目向来好改——那种字完全看不清的答案只需画上一把叉,然后就可以直接扫视下一道题目。道恩可不心疼那些学生,毕竟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像学生们强调过写出一手漂亮的(至少是工整的)字有多么重要。就算是向道恩这样耐心的人,即使在时间充足条件下批改几百份试卷时也会感到不耐烦——尤其是答卷人的笔迹透还露出一种烦躁感(或许写下这种字的人主观上并没有这种情绪),更何况现在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学校有着出分的死线,为了赶上死线,在半夜批改试卷也很常见。
同为教职员工当然最明白教职员工的苦。
安德尔看着手中的试卷,一瞬间感到恍惚,他可不是老师,上一次碰试卷似乎在是很久以前。
安德尔稍微走了神,他思考起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只记得自己正走在学院的走廊上散步,在靠近一个办公室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还把他吓了一跳。
“请帮我一个忙,不是很复杂的工作。只要校对最后的总分就好。”
是道恩抓住了他,他记得道恩当时的眼神,那是看到救星的神情。拒绝的话语因此卡在喉咙中,最终没能吐出。 算数也不是轻松的活,重复近千次更加不简单。
反正自己此刻也不忙。安德尔这样告诉自己。
又一叠试卷放置在了安德尔眼前,安德尔收回了飘远的思绪。
炎热,这是不属于秋季的闷热。
气温会影响人的心情,这是事实。秋季本该逐渐转凉,为人带去从夏日的酷热中逐渐解脱的喜悦,这一点,至少在现在是做不到了。
萨纳西乌的气温完全没有下降。
林尼克斯埋头在试卷堆中。上午结束的考试,第二天早上就要出分,他本拥有一下午、一晚上、甚至再加上清晨的时间来批改这些试卷。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批改数量庞大的试卷对他而言再平常不过。不过最近的工作量远大于往常……这样下去的话,会来不及。
而且批改试卷是真的很辛苦。
或许是因为他极少招聘助手,又或者是因为嫌报酬低,他的招聘消息大概被忽视了(也可能是没被当真)。应聘者一直没有出现,此时太阳已经从西边落下,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此时林尼克斯已经批改完了五分之二的试卷。状态不错,他改的比平时还要快。这可能是因为这考试的内容比较难,很多学生没能答上来,试卷上的空白比往常要多。 但是还有五分之三的试卷在等着他。 说真的,这些试卷要是全倒下来——好吧,埋不住他,但会让工作量又翻一倍,总而言之还是小心点吧。
没办法,林尼克斯只能又从哪几大堆没批改的试卷中抽出一张,继续让红墨水在试卷上形成勾叉的图形。
此时响起的敲门声显得格外悦耳。
在林尼克斯回应后,道恩推开了门。
林尼克斯知道进门的那个人。学院只有百来号教职员工,即使并不熟悉,大多也相互见过几面,姑且能算是眼熟。他并没有清楚的记得对方教授的课程,但他知道对方也在Lava任教。
这个结果再好不过。
虽然的确只要会校对答案并打分就足够,但有着丰富批改试卷经验的老师还拥有着足够快的改卷速度。
他不清楚具体时间,不过中途道恩出门了一次,没多久后便带回来了另外一个人,就仿佛是专冲着这个目标而去那样。道恩说那是自己的朋友,请他来帮忙校对一下总分。
安德尔细心的核对着总分,时不时的停下来,将视线从卷子上移开。他的脑海里现在漂浮的全是数字。大多数分数都是正确的,有时分数有偏差,很偶尔的,偏差会很大。偏差很大时分数往往只少不多——这一般是因为漏算了几题的分数。
至少自己做的不是无用功。分数可是大部分学生最看重的东西之一。
安德尔抬头看了看道恩和林尼克斯的办公桌,上面堆放试卷已经不多。大部分的试卷——也就是已经经过最终核分的试卷,已经堆在了安德尔桌上。工作快要完成了,安德尔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
他已经可以开始考虑道恩承诺的作为报酬的点心的种类和数量了。
安德尔又低下了头,继续投入进核对的工作里。
林尼克斯下意识的伸手取试卷,结果是只摸到了光滑的桌面,他没抬头去看,只是用手向四周扫了扫,然后才意识到,已经没有等待批改的试卷了。
试卷已经批改完毕了,安德尔正在核对最后一小叠试卷的分数。道恩将其他的试卷按班级分堆,方便试卷的下发。
任务即将完成,林尼克斯发出一声叹息,活动活动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下。空中已经完全不见了太阳的踪影,不过月亮还没有升至顶空,还没到午夜,还有时间。等回到工作室后林尼克斯应该还可以再接着完成几个比较简单的订单。
道恩和安德尔向林尼克斯道了晚安然后离开了,他们不知道林尼克斯还没有睡觉的打算。
不过等回到工作室后暂且眯一会吧,还有时间。
今天或许不用工作到午夜了。
今天的林尼克斯先生也很忙碌。
昨天也是如此,明天大概也是如此。
Fin.
火山脚下,马德琳又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身边没有艾维斯,她这次也不是为了侦查而来。
近期一直造访这附近的地区,她甚至有种闭上眼绕一圈都不会迷路的感觉。
踏过路上的灰色碎屑,满目的深色熔岩令见到人感到了无生机,唯一看上去有点生命力的可能是跑出地表向城镇蔓延而去的岩浆,对于普通民众和试图封印火山的人来说会是场灾难性的预警,但,那又如何?
虽然在上次她说了遇上白左他们之后发生的事情,她的恋人再次露出熟悉的、几乎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习惯似的,轻轻皱起眉头满脸担心的表情看着她,然后偏移了视线左右晃悠一会,马德琳觉得他可能在偷偷打着什么主意,但最后艾维斯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帮她扶正了发间的蝴蝶结,祝她一路顺风。
尽管有些疑惑,但同样什么都没问的马德琳在轻声道谢之后,便出了门。
火山的喷发会产生巨大的能量,但在它尚未爆发之前本就存在的火山场已经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感应到共振的魔法师们,有的感到不安,有的却能因此强化自己的能力。马德琳碰巧的属于后者,应该说偏好使用黑魔法的许多人都是如此。
她甚至感觉到光元素的躁动,这让她在施法的过程需要更加小心以防火山场的爆走,不然她就会步上父亲的后尘——死于火山场失控的自爆。
果然,越接近火山就越容易联想到让人难受的事,马德琳摇摇头,想把前几日光元素们制造出的景象抛于脑后,但并没什么用,只要她还有需要使用魔法的一天,那群披着亮丽外表的魔鬼就绝不会放过她。
在火山场的附近,除了呆板的深灰色就是鲜艳的亮橘色,鲜绿色是不太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存活的。要是再待久一点马德琳觉得自己都快色盲了,所以在看见红色学会的人出现时,她心中甚至有了那么一丁点感动——对于护卫队內里的制服至少是白色这点。
但是亮红色的披风很好的打消了她那一点也不值钱的感动,倒是对方的白色头发让她不免无言,这世界多一点色彩不好吗?接连几日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景象和颜色,她忽然就觉得能让人看见幻觉的光元素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在马德琳被近几日的任务和光元素折磨得近乎神经衰弱想要崩溃的时候,远处那个人影似乎也发现了她。
马德琳注意到他先是顿住了身形,看向这里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愣了会才拿出一把剑,右手则像是捏了一张纸条一样的东西。
然后,一道雷电,窜了过来。
她收回之前说巡逻队的人魔法都没有准心这句话——霹雷精准地瞄准了她的头部,好在有段距离让她即时反应的用伞挡了下来。与光属性相克的魔法很少,所以接下这一道魔法对伞面上的防御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
低头看了眼,丝丝雷电穿过伞上的纹路,然后就被上头的咒文吸收,眼见咒文的纹路渐淡,她又催动魔力补充其防护力量。
在战场上分神不是什么好习惯,但马德琳实在难以长时间的关注于同一样事物,尽管敌人已经出现在眼前也是一样。幸好对方没有抓住这个破绽继续向她攻击,而是加快了速度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看来又是一位近战法师。在里政府人手一把手枪或狙击这类热武器的时候,魔法师们仍更加喜欢使用那些在里政府看来有些过时的冷兵器。也许是更加贴近自然也说不定,魔杖本身的材料也是从大自然取得,炼金术和魔法,多少也要依靠元素们才能实现。
照理说,魔法师应该是最不乐见火山爆发的一方才对。除非是使用黑魔法的巫师,他们的力量几乎是从不稳定的火山场中获得的比较多。
打法被动的马德琳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对方接近,刚才她试图以光球阻止但被那人以水流卷走了,知道对手是个擅长各种元素攻击的类型,她便打消浪费力气去削减对方的魔力的念头。
虽然思考使时间在感觉上拉长许多,但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对面一道残影划过,这一击难以看清,马德琳凭着直觉和印象闪开了。那是一技风刃,在身后的岩石上刻下了深深的印痕,要是打在身上估计会被划出一道大大的血口子也说不定。
这么一闪避,对方已经很是靠近,同时马德琳也从对方的相貌,主要是那人别在右耳的符咒实在是少见,认出来那人是泽华。红色学会的成员在她的脑海里大多存有点印象,这次的前来说不上是勘查,但也有些确认他们人员分布的意思。
目前还没遇到认识的人——例如柯利弗和道恩,不过道恩作为讲师出现在火山附近的可能性不大,但没有遇见倒也让她松了口气。只是开始担心柯利弗可能会在更接近火山的地方巡逻,她已经将平坦地区都晃了个遍,只剩山上还没去过——在那里打起来可要比在平地打要吃力的多,尤其是他如果是跟里政府一起行动的话。
这种毫无头绪的猜测对眼下的情况一点用处都没有,对方的剑朝着她的面门挥来,向后退一步,紧跟其后的又是一闪电,泽华的施法速度比她预想的快上许多,几乎是挥剑的同时就发动了。这可闪不过去,连开口念咒的时间都没有。要是在这里晕过去可就只有被俘虏一个结果,她可不想沦落到那种下场。脚下一蹬,靠腰部发力拧过身子,绝望的是那条闪电如蛇一样跟着她转向,几缕发丝仿佛被吸引似的飘忽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束水流串过她的肩头,卷起那丝闪电击落在地,触地瞬间雷电闪了一瞬就开花似的四散了。水系魔法会被雷电克制,但却是很好的导体,在接触到地面之后雷电就无用武之地。
“咦?”泽华没有料到对方不是单独一人,因为这突然杀出的魔法下手的动作慢了一秒。对于极其擅长格斗的人来说往往一秒钟就足以分出胜负,马德琳知道那个魔法是谁发动的,抓紧了时机,她扣着泽华伸出的腕关节脚下一绊,顺着转身的力量就把他摔了出去。
两人同时摔在地上,马德琳有所准备所以撑住了身子很快就站起来,抬眼正好看见站在她对面的艾维斯,后者有些不安的搓手,目光时不时往她脸上飘,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这下马德琳可算理解了为什么这人当时什么话都没说——因为早就打算趁着自己出门时偷偷跟在后面,反正她也不会感应周遭的魔法发现不了他。何等熟悉的画面,她几个月前似乎也是看他这么跟着爱德拉的样子,这一回就轮到自己被跟了,但也多亏了艾维斯她才免于被电成玉米须再晕厥的惨剧。
一旁的泽华在摔了半圈距离也很快就起身,简单的绊摔对他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对于突然出现的艾维斯犹豫半响,最后还是决定继续攻击马德琳。
“你要是当作没见到我其实不会怎么样的。”接下泽华的攻击,马德琳突然对他说了一句,但是对方无视了。
要比剑技的话马德琳自然是不如泽华的,但若以中近距离的格斗来讲,泽华的经验没有她来得多。有艾维斯在后头辅助抵销了泽华的魔法,马德琳就能较随心的施展拳脚——专心于躲闪和反击。
泽华显然也发现眼前的两人合作起来他很难做出有效攻击,于是稍微拉开了距离,又拿出了符咒一挥,这次没有任何元素出现,但是他的攻击频率却快上了很多,随着魔法施动速度加快,马德琳不得不偶尔以伞面防御,几道魔法哐哐的撞在伞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她想到最近遇到的几乎都是强化后正面强攻的类型,但以她容易遇见一对一的状况来讲确实也是强攻才是最佳选择——毕竟只要先让对方失去战斗能力就赢了。
至于怎么卸除对方武装,这点马德琳在以往与家人之间的对练中尝试过太多次,其中就有以持剑为对象的练习——不一定要专注于对方手中的剑,致残四肢也能达到一样的结果。
思及此,她的右手摸向了腰后的木制手柄——那是一把小刀。除了巴顿术和杖术之外,玛德琳最习惯的反而是以小刀跟人对战,魔法在她这从来都是辅助多于战斗,不想见到幻象是一方面,但能够不依靠魔法解决的战斗她也鲜少使用——除了撤退。
为了能够让小刀发挥出最大的力量,她曾经跟父亲借来人体解刨图和关于神经脉络的专业书,在母亲难以言喻的表情下硬生生地把两本书反覆细读好几个月,从一开始反胃难忍到最后能冷静的拿起父亲置于玻璃罐里的标本观察,之后又拿着替代伞的木棍跟两位兄长练习了很久很久才有了现在的成果。
说来有趣,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从没人知道马德琳擅长使刀的一面,也因为不知情,所以在最后她才顺利的从背叛家族的兄长刀下存活。
她成功用学到的知识和小刀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曾经最亲密的兄长。
这次不用光元素的恶作剧了,那段经历一直深深存在她的脑海里,简直是深深的刻印在了灵魂上,关于那一夜忘不掉,离不去的死亡,随时随地都在提醒着自己,手上染上的第一滴血,是来自手刃家人的罪孽。
世上只有一种罪,叫剥夺。
夺走他人的钱财、贞洁、声誉、重要的人和他人的性命,不论出于怎样的目的,结果都是相同的——自己得到了什么,他人失去了什么。
妳生,他死。
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僵硬了会,但敌人可不会等着你反应——泽华的剑又一次挟着劲风而来,马德琳放开了握着的右手,往侧边一避,泽华手腕一松,剑式从刺转斩,横向扫去。风刃脱离剑身朝艾维斯的方向飞去,剑刃还在往马德琳的方向攻击。洋伞换到了右手反手举起并以手臂抵在伞后支撑,泽华感觉这一剑仿佛敲在了石头上,震的虎口微微发麻。
失去了控制而无法变向风刃能够轻易避过。艾维斯本想施法帮助马德琳,但他见到一个药罐子出现在那两人的上空,虽然不确定是什么但他也不想让马德琳去试验那个效果,于是从魔杖的尖端流出的水元素朝着那个玻璃罐子的地方涌去,一下子就包覆了,接着就将其远远地甩在一边。
被毫不留情的摔碎的瓶子发出清脆声响,听见响动的玛德琳瞥见那个眼熟的烟雾从瓶子裂口缓缓冒出——那是白源制造的药剂。
“刚刚才说不会乱来的……看来我的预感没错。”果然,走过来的正是白源,他面上带着一丝无奈,手上还拿着药剂。
在看见马德琳的时候似乎顿的下,然后一脸怎么又是你的样子。马德琳觉得他的表情挺有趣,应该说他跟白左两人的性格都很有意思,于是在格挡住泽华的攻击时还抽空和他打招呼,“午好啊,白源。”
泽华对两人的反应感到奇怪,似乎想起来前几天白源跟他说过的闯入红色学会内部的魔法师好像就是红色头发的女性,虽然早就被他忘了。这样一想的同时手下力量不由一松,马德琳借着他松懈的时候发动了伞面上的魔法,一时间泽华的视力被强光夺走看什么都是白花花的一片,但是马德琳没有继续进攻,而是退到了艾维斯身边的位子。
“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呢,”她又一次撑起伞,脸上看不出任何敌意,仿佛刚刚的打斗根本不存在似的对两位笑道:“祝你们有个美好的一天。”
刚才其实有机会拔出小刀致残泽华,但她最后没有做,什么也没做。冥冥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制止了自己的举动,那只手叫做恐惧,似乎只要拿出那把刀又会让她毁了什么东西似的,心中敲打着擂鼓,还是让她放弃了。
木质握柄抵着腰,像是警告,又像是劝戒,也许那把小刀就该那样一直别在腰后。
如同往常的向对方微微倾身示意,随后就同艾维斯一起离开了这个讨人厌的地方,留下感到莫名其妙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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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当意料之中的这一刻到来的时候,雪维利尔并没有她自己预想的那么平静。
但也没有很崩溃。至少从表面上看来。
她从黑暗中站起身,从充斥着夜色的走廊走向通往卧室的门口,走进卧室,坐在床沿,握着两节断裂的绿幽灵,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就坐着,不动,眼里很疲惫,没有一丝光亮。
对面的窗外还有稀落的灯光,钟表还在轻轻地走,无处不在的沙沙声静谧而苍白,与空气中让她瑟缩的冷意一样。
如果能停下来就好了。
2.
穆萨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选择是否正确。记忆中她从未这么决绝——至少在对待自己的时候。
但她只是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她望向某一个方向。那里除了空白的墙壁一无所有,却在太阳余晖将尽的时候留下大片大片温暖的影子,与天边晚霞浓重的金红。
太阳快要落山了……这个时候,她会在做什么呢?
穆萨想着,知道自己或许是最后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了。
——那个方向是泉堂,现在她就在那里。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大约她是一个月前从家中搬去泉堂的吧……自己这个月来去了几次她家,都不见她的人影。泉堂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她这么喜欢独处,这么依恋自已的琴房,这段时间她过得一定也很不舒服。
对了,琴房。
穆萨记得这几次去她家,院门处处都上锁了,只有隔着小花园的琴房干净透亮清晰可见,乐器都按原样盖好陈设,一台钢琴在玻璃窗后不甚显眼地静默伫立。
穆萨太熟悉那台钢琴了。她曾经很多次坐在钢琴的侧面,抚着琴布上的丝绒,听身边人的指尖流淌出温柔舒缓的乐章。她见过清晨与傍晚的琴房间的景色,阳光尚且慵懒地降临在乐声里,洒上朦胧细碎的一层金灰。
那时的曲子她大抵也记得。这一两个月来,旋律还时时在午夜失眠的间隙从心尖划过,在不经意哼出的小调间停留,再在它们背后所寓意着的那个名字隐约浮现时猝然消散。
穆萨的眼神出现了一瞬恍惚。
雪维利尔,一个魔法师。
3.
时间过得很慢,黑夜广阔得漫无边际。
雪维利尔轻轻摊开手掌,低头看向掌中断裂的两截水晶。断裂的边缘在只可见影的漆黑房间里泛出一线锋利的冷光,割得她毫无知觉。
这是绿幽灵,她的随身灵摆。
当初挑选灵摆的时候,她用水晶摆而非木质摆和金属质摆,只是因为合眼缘,并不担心水晶是否容易断裂——作为一个魔法师,让一块精加工的矿石不至于碎掉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块绿幽灵也就跟了她很多年。她看向透明中悬浮的点点墨绿时,会想起暮色间的森林与森林间的暮色,会想起独属于这点苍翠的沉稳与冷静。
它万万不可能断的。
雪维利尔闭上眼,轻轻蜷起手指,强迫自己不去看灵摆的残骸,也不要思考自己得知的事与面临的处境。
在一个小时之前,她做了一次例行占卜——用于保持手感和准确度的日常练习,也有助于判断一天事宜是否顺利。
这原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从今天傍晚开始,雪维利尔就莫名地感到焦虑不安,心悸,甚至有些眩晕。糟糕的状态反映在占卜上时格外明显:灵摆一反常态地经常不回答她,或在简单的是否问题上给出“也许”“错误的问题”之类含糊的答案。
心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占卜结果。深谙这一点的雪维利尔没有再继续练习,而是抑制情绪调整状态之后,勉力问了几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么?”
——也许/错误的问题。
“我感到不安,与我的组织有关么?”
——是。
“我感到不安,与我的朋友有关么?”
——是。
做到这里的时候雪维利尔已经犹豫了。这个“是”灵摆回答得相当肯定,而能被她真正当做朋友的,目前只有一个。
她犹豫了很久,才问出下一个问题。“是……穆萨么?”
——是。
“……她在哪里?”
灵摆的前端指向了东南。那是穆萨家的方向,离里政府很近。在家就好。
“她遇到危险了么?”
——否。
雪维利尔松了一口气。“她正在经历的事情,与我有关么?”
——是。
“她在因为我而心情不好?”
——否……也许/错误的问题。
这个回答太罕见了。灵摆对于心情的判定一向非常简单明确,只分为好和不好,从来不会出现也许。
雪维利尔盯着不住抖动的灵摆下端,沉默了一会,知道自己需要换种问法。她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关于人际关系的占卜图表,将灵摆悬在图表中心正上方,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灵摆静止了一会,终于开始有规律地轻微晃动。前端缓慢地从正前向顺时针移动,来回画出的弧线完美却千篇一律,像是反复重叠的压抑,把令人崩溃的死寂分摊到无比漫长的时间之中。
灵摆的方向最终停在了两格之间。一格写着仇人,另一格写着陌生人。
雪维利尔感觉自己窒息了。因为占卜而高度集中的精神此时竟有难以维系的征兆,被压抑的情绪在随着加速的心跳翻涌意欲决堤。
穆萨怎么看自己?——这是她刚刚问的问题。
陌生……怎么会呢……?
她放下灵摆,思维陷入一片空白。作为魔法师的本能和作为穆萨曾经的朋友的本能使她难以自制地想到一种可能——
冷意瞬间浸透了她,从指尖到肺腑。
不,还没有确定。也许……
她从茫然中短暂地清醒过来,疯了一般再次拿起灵摆,仿佛抓住一棵不存在的救命稻草,问出那个她恐惧而残余着渴望的问题:“穆萨还记得我么?”
灵摆猛地剧烈颤抖起来,有如风中挣扎的烛火。它艰难地画出一个逆时针的代表“否”的弧度,却来不及画一个完整的圆。
那一刻雪维利尔听见无比清晰的一声脆鸣,和木石相碰的钝声,炸裂在她意识还能触及的听觉中。她怔怔地低头,看见灵摆已经拦腰断为两截。一截落在桌上,在昏暗中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在细小的碎片残骸中沉睡。
而另一截还孤零零地悬着,无家可依。
4.
既然这个傍晚是她最后能够回忆这一切的一晚,那么时间再拖延得久一点也无妨。自己应该好好想一想,穆萨想。
还是从那间琴房开始吧。
她记得在一个月前,自己站在一道花篱之隔的雪维利尔家花园的外面,还在茫然和悲伤中挣扎着思索。对面的琴房窗帘并未被拉起,房中的冷清明明白白地暴露在嘈杂的世界一角。不过,路过的行人也仍然不会多看一眼,坦诚或是遮掩也没有太多区别。
当时她在想,这间琴房的坦诚明白,会不会是雪维利尔给她们彼此留下的一个念想?一个她们可以时时去看、去怀念的地方。
她原本执着于这个念头,几日之后,却忽然想明白了。战时状态,既然雪维利尔已经搬去泉堂住了,又怎么可能再冒险回到曾经的家呢?会来到这里的人,只有自己一个而已。
这是雪维利尔留给自己的。
那么,她三番五次地有意无意地在她家琴房前驻留,究竟是想看到、寻找到、回忆起什么来呢?是不是抱着『她也会来怀念这里』的幻想,想要再见她一面呢?
可是,最终促使她们分道扬镳的、促成这样悲哀的幻想的,分明是她自己——是她把雪维利尔的魔法师身份告诉了组织,里政府才会派人监视和查证她的。
时至今日她依然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但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她后悔了。
执行这项任务的艾泽尔,在那天出发之前,也问过她一些关于雪维利尔的问题。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答的,只记得自己吞吞吐吐犹豫了很久,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未必有效的信息,然后强忍着眼泪走出她那间布置温暖却毫无实际意义的心理咨询室。
艾泽尔那时候,一定觉得自己很奇怪吧。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呢?即便是做这样『正确』的事情……
她只是没有更多勇气回头去看了。
在那七天之后的夜晚,艾泽尔终于执行任务回来了。他没有杀掉雪维利尔,却给她带了一句话。
“雪维利尔让我……替她向你道歉。”
原来她是道过歉的。
穆萨想起那是个雨夜,雨中的小镇潮湿而苦涩,正如她半夜未眠时摸见自己脸上的泪水一样。
哭什么呢?她再一次由衷地为自己无用软弱的行径感到可笑。
她早该明白的,当她和雪维利尔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是非对错从未分清,却也不再有分清的必要,因为在里政府与观星的矛盾面前,这点羁绊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与谬误百出。
她犯了太多错了。即便是现在,她依然在犯错。用一个错误填补另一个错误,把痛苦如此不负责任地留给别人,她几乎要厌恶自己的自私与懦弱。
但她不想再挣扎了。自私懦弱也好,道长而歧也罢,只要她忘记这一切,不就全都迎刃而解了么?
一切都该结束了。
穆萨舒了一口气,走向房间里那面悬挂的半身镜。她模模糊糊地看到镜中的自己,容色已很憔悴,眼里还是那么失神。
催眠开始了。
她闭上眼,感受着睫毛从颤抖归于死灰一般的平静,脑海里涌现出意识残存时的最后一个念头。
对不起。
5.
原来哀莫大于心死是这样的。
雪维利尔慢慢站起身,把断裂的灵摆珍而重之收在灵摆袋里,放进储物格,然后摸索着向外走去。
她已经一个人坐了太久,天空甚至没有那么漆黑,而在最远的地方露出青灰色。
她想出去走一走。
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四肢已经和心思一起僵硬了。她机械地走到泉堂门口,这里空无一人,大门紧闭却没有锁。
她用苍白颤抖的手拉开门,冷风吹上她的脸,吹进干涩发红的眼中,生疼。
她走出门,累了,就靠在门边。望着曙光降临之前的景色,她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冲动。
想去镇中,去穆萨的家,哪怕只是看一看她——
冲动顷刻间蚕食了为数不多的理智,也点燃了近于干涸的情绪。雪维利尔的呼吸变得混乱,她甚至没有更多思考就踉跄着向前疾步走去。
可才走出两三步她就停住了,仓促立在原地。她意识到如果踏出这一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她无法面对穆萨。出了泉堂,她很难在里政府的围剿之下全身而退。最重要的是,即便她能见到穆萨,也只会见到一个陌生人——单方面的陌生人。
她最痛恨魔法师的。她一定会用极致厌恶的眼神看向自己,再拉响警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与其这样见到她,还不如再也不见——是么?
雪维利尔无法回答。她很想哭,可她只有一片死寂。
她选择服从现实的安排。
6.
穆萨睁开眼睛的时候,晨光熹微。她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睡下,尽管昨天的记忆仍停留在她看向镜子中自己的一瞬。
她感到心里空了一块,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但说不清。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又是她潜意识里想要逃避的,所以她并没有过多在意。
她懵懵懂懂地翻身下床,忽然注意到书桌上有自己的日记本,翻开的那一页有一句话,是她自己的字迹:
人不可以轻易遗忘,也不可以轻易铭记。
End.
【注】关于灵摆占卜,那些问出的问题都是心里默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