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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雷七郎
<上篇·notitle>
(一)
《线上人生》其实是一款在线模拟生活游戏,只不过因为加入了许多诸如语音、VR等的外联功能,方才成了现今这般社交直播半天下的样子。
Jone热了份三明治,泡了咖啡,坐到桌前打开游戏,登陆,进入他在游戏中的“家”。
身为《线上人生》的内测玩家,Jone其实并不是个热衷在游戏中过虚拟生活的人,他的房子虽然看着很舒适,其实是直接从系统商城买来的成品。他玩这个游戏的初衷不过是因为当年他还是这个游戏公司的程序员,而如今依然坚持登陆游戏,则是因为游戏中还有些他关注的玩家在活动。
开车到这个服务器地图中最繁华的闪耀中心,沿着星光大道绕了一圈算作兜风,关注的那个直播歌手今天没有活动,Jone打算早点下线。
要说这个闪耀中心,一开始是几个玩家一起搭建的小舞台,后来参与的玩家越来越多,甚至成立起几个大公会,大家合力打造出了这个巨大的演出中心,那条通往闪耀中心的路也就成了星光大街,与夜空的星河相互映照。后来这个地方成了游戏一大景观,本服的,别服的玩家纷纷来此摆摊,旅游,甚至开启街头演出,为游戏吸引来了一大批新型玩家。
要说起这个游戏之所以会出现那么多在线主播,这个闪耀中心的建立真是功不可没——无论对一些玩家而言这是不是好事,对这个游戏公司而言确是一个大好商机,甚至还有玩家因在游戏中出了名而在现实中正式出道的新闻。
Jone在中心街道随意停了一会儿,听了听陌生玩家的街头演唱,随手送出几朵系统鲜花,便开车回了自己的房子。
Jone停好车,他懒得打理自己的房子,而是徒步走去自家隔壁——门牌48号,位于这个小区最靠近森林的位置,一座田园风格的花园别墅。
48号的主人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形象,ID很好听,叫作“四十八愿爱歌”,Jone的印象中她一直留着乌黑的长发,穿着纯白的裙装,简单而优雅的造型。她跟他都是内测玩家,不同的是,她对游戏很上心,总是把这个网上的小小家园打造得温馨美丽。
他们早已是好友关系,因此即使主人不在,他也可以自行进入这个房子。爱歌其实并不算经常登录,因此Jone每天上线都会来这里替她的花园浇个水,再顺便打扫一下。
花园中种了一棵大树,会有小动物在上面生活,树枝上还挂了一盏灯,人走到附近灯就会自动亮起,树下布置着藤椅和茶几,系统天气显示晴天的时候,可以坐在这里看星空——这个游戏优秀的风景和自然系统也是一个著名卖点。
Jone进了花园按惯例先要浇水,却发现系统提示他“今日无需再次浇水”,看来主人今天已经上线过,祗是他错过了。打开门进了别墅,果然也提示已经过打扫,然后又跳出一个提示,说是餐厅桌上有给他的留言。Jone去餐厅看了留言,内容很日常,只说冰箱里准备了一些茶点,谢谢他这几天帮她打理别墅。Jone便也写了一句“没什么,谢谢你的茶点”留在桌上。
其实这个游戏有很多社交方式,这种在对方的房中留下小纸条祗是其中最麻烦的之一。然而这半亲密半疏远的感觉,让Jone感觉很合适——毕竟他们祗是一个游戏中的邻居,他还没有跟对方直接交流的打算,对方大概也一样。
Jone没有去花园,而是坐在客厅里,打开留声机,里面只存了一首无标题的歌,是房间主人自己上传的。一个温柔的男声弹着吉他唱着大概是自己写的情歌,音质并不好,听得出是用廉价麦克风直接录好就上传的,却跟这个旧时代风格的留声机莫名地和谐。
48号别墅的主人有一段时间经常更换别墅的风格,从当代极简风格的几何式建筑,到奢华的古典贵族园林,最后到现在这个温馨浪漫的田园别墅,只有这首歌一直存着,放在每一个客厅的播放器里。
她一定很喜欢这首歌。
“叮咚”
这时却响起了门铃声,Jone有些意外,48号别墅的主人并不热衷于社交,也不知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前来串门。
打开门,门外没有人,只放着几个箱子——看来是主人在游戏商城买了东西后就下线了。这个游戏为了提升真实性,只会在房子有人的时候配送商品,如果主人不在,可以由好友前来代收。
Jone把箱子们搬进玄关,把它们一一打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十几张CD,都是些官方新买到版权的音乐或歌曲专辑。一个箱子里装的都是游戏新出的各种化妆品,可以给角色改变妆容,更换发型,有些是官方自主设计,有的是跟名牌商家购买的外观版权。最后一个大箱子装的是几套衣服和配饰,风格毫不统一,大抵是把商城新上架的外观都买了个遍吧。
Jone把CD在客厅的架子上分类摆好,鞋靴收进玄关的鞋柜里,把衣服和化妆品的箱子搬到楼梯口——二楼是主人的私人空间,主人不在时,即便是好友也无法上楼。做完这些琐事后,Jone就下线了。
(二)
Jone拿出钥匙打开友人的房门,一双鞋孤零零被扔在玄关,房间又恢复了一片狼藉,友人蜷缩在床上,看样子还睡得昏沉。那把老吉他就这么随意靠在床头,也没有琴包保护,破旧的红伞也依然被绑得整整齐齐地挂在窗台边。
Jone一把拉开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刺眼的阳光一下就闯了进来,友人呻吟了一下,有些困难地睁开眼睛。
“中午都快过了,你也该醒了。”
“哦。”友人动动头就撞到了吉他的琴箱,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撑起身子坐起来,却仍躲在被子里。
Jone看了看吉他:“你最近还有弹吉他么?”
“……没有。”
“太久不弹手会生的。”
“嗯。”友人缩在被子里靠着吉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没力气。”
“……”Jone没话说了,只能道:“我去收拾垃圾,你先把脸洗了,换个衣服,我有餐厅的优惠券,今天我请客。”
“哦。”
友人的房间不大,不过十多平,不过有个小卫浴,一个人住也足够了。Jone花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把垃圾都给处理了出去,又把地板大致清扫了一遍,一眼看去,除了角落那张简易的单人床,再没别的东西。
Jone洗了手出来,友人依然缩在床上,一副又要睡下去的样子。
Jone到如今早已习惯了,实在生不起气,径直走过去把友人一把拉起,把床角的衣服丢给他,“快点穿”,然后去浴室给他打洗脸水。
热水打好,友人总算披着外套晃晃悠悠走了过来,Jone拧了毛巾直接往他脸上胡乱一抹,友人大概是吃痛了,眼神总算清醒了一点,拿过毛巾,“我自己洗”。
友人在浴室慢慢悠悠地洗脸刷牙,Jone不再催他,自己坐在床角翻着手机新闻,好一会儿人总算出来了,却说:“你自己去吃吧,我不去了。”
“啥?”Jone皱眉:“说啥呢,你今天一天都没吃饭吧?”
“嗯……”过了好半晌,友人才开口:“我不想吃。”
“……就当帮我用个优惠券?”
“……哦。”又是好半晌沉默,“我没胃口。”
“那也得吃饭。”Jone站起来直接把他拉到门口,把鞋甩他脚边,“快穿,再晚了人多。”
听完某位玩家在闪耀中心的在线演唱会,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Jone又开车去别的地图转了一圈才回到自己的房子,最后按惯例去了48号别墅。
与前几日不同,48号房的灯正亮着——她难得地上线了。
Jone从窗户往里面看了看,主人并不在客厅,退后两步,发现二楼的窗户时不时显现出一个人影,看动作像是在打扫房间。Jone想了想,没有进门,祗是坐在花园树下的藤椅上看夜空。
系统天气显示的是多云,看不见星星,只有满屏幕的云在缓缓变换着形态。Jone让游戏中的自己坐在那里,然后在现实中好好洗了个热水澡,等回到电脑前才发现,48号别墅的灯已经灭了,只有那棵树上挂着的灯还在忽明忽暗。
茶几上放着点心和茶,可能是他离开得有点久,茶杯上的热气效果已经消失了。Jone翻了翻留言,除了系统公告和关注玩家的直播通知,没有别的消息——当然也没有48号主人的。
他又错过了。
但是转念一想,“她”还有在玩这个游戏,光是知道这点就觉得好受了一点。Jone把享用完的杯盘拿进厨房按下清洗键,然后在餐桌留下“谢谢款待”的字条,下线了。
(三)
Jone已经好几天没有上线了,或者说,他已经好几天都没能像样地休息一下。
先是公司系统出了问题导致连续加班,然后又要出差开会,连轴转了十几天,等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倒在久违的床上大睡三天,什么工作什么游戏什么电脑,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等Jone终于能够放松下大脑想想其它事儿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
登上久违的游戏,Jone躺在自己房子门口看星星,系统天气大晴,天空画面来自世界最大天文望远镜的实时图像,星河璀璨,搭配着夏夜清新的背景音乐,屏幕前的Jone靠着椅子半睡半醒。
不远处的教堂传来钟声唤醒了Jone,Jone揉了揉额头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亮光才想起,快要过节了。重新振了振精神,回到电脑前,前往48号别墅,系统提示花园的植物们很久没浇水了,房间也很久未曾打扫。
Jone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选定了打理花园和打扫所有房间的选项,Jone看着屏幕中的“自己”开始勤劳地工作,系统提示的完成时间是30分钟。
“她”已经有十几天没有登录了。Jone深吸了一口气,丢下继续“工作”的“自己”,离开了家门。
“在家么?”打开玄关的小灯,隐约能见到床上隆起的人形,Jone走到床边,脚下跨过一个个废纸堆,见友人睡得深沉,安静的房中甚至能听到他细微的呼吸。Jone略微放下心来,将路上买到的点心留在窗台上,小心退出了房间。
手机响起,又是一连串加班。
(四)
“你好,我是48号别墅的新主人,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希望能多多来往哦!”
这是忙着加班而数天未曾登陆的Jone再次上线时,收到的唯一一条私信。
Jone愣了一下,然后跑到48号别墅,却发现那田园别墅早已变了样子,他试着去开门,却只得到一条系统提示:“您没有权限”。
Jone打开自己的社交关系,这才发现,48号房的主人早已消失在了他的好友列表。
他回到自己的房子,过了很久,才给那条私信写了回复。
“你是怎么搬进那套房子的?”
对方回复得很快,“当然是拍卖行啊,我是别服转过来的,准备在闪耀大街开直播唱歌,记得来捧场哦~”
……
“你花了多少金买的?”
“200呀。”
……
Jone知道,这是系统设置的最低价。
“那个房子之前的主人有自己上传过一首歌,你方便转给我么?”
“对不起不知道吔,我买到地皮就直接清空了哦。”
……
“是么,那算了,我只是问问。”
Jone觉得脑子和心里都乱了,他再没有心思去看对方要说些什么,像是逃难一般退出了游戏。
(五)
友人的葬礼只有Jone一个人参加。
从报警,打死亡证明,到联系丧葬服务,都只有他这个“外人”在忙前忙后。
Jone按着友人生前留下的纸条,从床底的箱子中去出他当年准备结婚时穿的白色礼服,又拿去附近的裁缝店好好熨烫了一遍,才替他换了衣服。从枕头下找到了友人的钱包,将其中他爱人的照片取出,小心翼翼放进他胸前的内袋。他把他抱起来放进棺材,正了正他的头,又整理了一下衣服,把双手折到胸前摆好。都完成后,Jone站在棺材边又看了看他,盖上了棺盖。
那棺材的大红色艳丽得像是他曾画过的玫瑰,又像他死前手腕中喷出的鲜血。
葬仪社的车把Jone和棺材一起拉到了火葬场,手续办得很快,买好了骨灰盒,葬仪社的人领他去道别室,棺盖被打开停在房间正中,在工作人员的提示下很快走完了一遍程序——鞠躬,道别,全程还不到一分钟,棺盖被重新盖上,然后推进了炉子。
工作人员示意Jone拿好单子和骨灰盒到另一头的领取室等,就忙着接待下一组去了。Jone看着外头稀里哗啦下着的雨,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下一队的人结束了道别哭着出来,他才醒过来,朝领取室走去。
今天烧的人不多,Jone并没有等很久。他把白色的陶瓷盒放到窗口,里面的人核对了一下号码,将一大盘骨灰推到了窗前,Jone这才知道,原来骨灰并不只是一堆粉末,还有一块又一块烧不掉的骨头。
里面的人用铲子将碎骨头一下下装进盒子里,然后端起盘子把剩下的灰烬倒进去,开口:“要干燥剂么?”
Jone点点头。
“封盖么?”
Jone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的动作很利落,封好了盒盖,用明亮的黄色绒布把盒子包好,在绑口处插上一小束塑料花,递还给Jone。
Jone接过骨灰盒,下意识地道了声谢,然后走出了领取室。
雨还在不停下着,丝毫没有晴天的意思,葬仪社的人正抽着烟等在外面,Jone走过去,坐上了车,把骨灰盒放在腿上,半晌说不出话。回到友人空荡荡的房间,Jone犹豫了很久,把骨灰盒放在了床正中,将窗台挂着的红伞摆在一旁,自己站了一会儿,才在床头坐下。
异样的气味从窗台上未曾打开的盒中飘散而出,渗入了上下左右每一个角落,冷风带着雨水的湿意吹进屋里,把整个房间又添染上一层潮味。他转身拿过吉他,才发现,弦早就断了。
【上篇·完】
<下篇·我在爱河深处为你歌唱>
(一)
你撑着一把红雨伞
出现在我的眼前
白色裙装披肩长发
好像绽放了满路鲜花
阳光透过你的红雨伞
照在我脸上
你的眼睛如此明亮
好像水面闪耀波光
我坐上你窗前石板
弹着生疏的吉他
车行过溅起水花
挂在我的琴弦上
我们走过大街的繁华
穿过昏暗小巷
老旧灯下
是人间的烟火香
我撑着你的红雨伞
望着夜空闭起双眼
你白色衣裙和乌黑长发
将天空也撒满了花
雨点打在你的红雨伞
落在我肩上
你的面容在氤氲那方
好像披着雾的纱
我坐在你门前檐下
弹着一把旧吉他
安静的街上
是雨点在滴滴哒哒
我走过霓虹闪烁的繁华
穿过五彩斑斓的灯光
云边探头的月亮
映在你给我的红雨伞
她趴在窗台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蠢的歌。”
“你喜欢么?”他抱着吉他靠在窗外,也笑起来。
“哼,我才不喜欢。你再唱一遍就行。”
“我偏不唱,我给你唱别的。”
“那你别唱了。”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外边冷,要不你进来?”
他看了看她,试图藏起忍不住的笑意,放下吉他,手一撑跳进了窗。
拉上帘子,让房间避开太阳的视线。她轻轻靠上他,解着他的一扣,一颗一颗,不急不缓。他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不敢露出任何反应,害怕生涩的反应会令她嗤笑,又忧心焦躁的冲动会惹她厌烦。
她的脸贴着他,柔软的皮肤和发丝落在他脸和眼睑上,樱桃色的唇若即若离,吐息中混入了喉头干涸的渴求,汗液顺着额,滑过面颊的弧线,自脖颈蜿蜒而下,渗入衣襟,透出衣背,隐隐现出白色衬衫下的肌肤。
“你喜欢我哪里?”
“全部。”
“只能说一个。”
“那就……你的名字。”
“哪个名字?”
“你穿着白裙子,撑着红雨伞时告诉我的名字。”
枝头的鸟儿拍着翅膀唱起了求偶的歌,房中的人沐浴着春雨,窗外的吉他在享受阳光。
(二)
“你喜欢我么?”
“……嗯。”
“嗯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
“……”
“那你呢?为什么选我?”
“没为什么。”
“你如果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哈,那还是算了。”
“……”
“因为我也不知道。
那天在河堤上看见你,你周围躺着一群人,我觉得自己的心紧张得乱跳。”
“然后呢?”
“我听着他们在那里呻吟,混着自己的心跳声,仿佛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为眼前的人心动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恋爱小说里写的心跳声是真实存在的。”
“……那我也告诉你。
我本来是去找死的,祗是那些喽啰实在太过没用。
……然后你就出现了。
我看你一直看着我,我觉得自己也移不开眼了。
我就想,如果我以后还能再看你一次……”
“那如果,我们在一起,可能会死呢?”
“你说他么?”
“他肯定会发现的,然后你会被杀的,我也活不了。”
“那我就先搞死他。”
“他有枪,你打不过他的。”
“那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我不要你死。”
“真有那天,我会陪你。”
“我不要你死。”
“……你不喜欢我陪你么?”
“你是我的念想。
无论活着还是死了,我都想有个念想。”
“我懂了。”
(三)
“你醒了?”
“这是哪儿?”
“医院。对了,刚才有人来给你送东西,是一把伞,要现在给你么?”
“给我。”
“看上去很旧了。”
“给我。”
***
“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
“根据她留在天台的遗书,遗体已经火化。”
“我知道。”
“她跳楼而死,死状凄惨,她在遗书中说,不希望被你看到她不堪的模样。”
“我知道。”
“那个男人救回来了,你该感到高兴。你还这么年轻,不要走偏了路,重新做人吧。”
“滚!”
***
“你是我的念想。”
你也一样。
(四)
“我们公司新出的游戏在找内测玩家,写内测反馈的话会有一点奖金,你也来吧?”
“为什么找我。”
“你就当帮我完成指标呗?反正你闲着没事干。”
“为什么找我。”
“……我工作忙得很,你给我每天上次线让我知道你至少还有口气儿行不?”
“……哦。”
***
“都一天一夜了,你号还没建好?”
“在捏脸。”
“……直接用系统脸型不好么,那个小白脸就挺像你的。”
“我建的女号。”
“……啥?”
“你们没有白裙子么?”
“啊?外观要在系统商城买……不是,等等,你该不会……你打算用她的名字建号?”
“是。”
“……你疯了?”
“是。”
***
“我怎么捏都捏不出她的样子。我是不是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那是系统局限的问题,不是你的错,你别多想……”
***
“我们游戏新开了在线功能,而且可以公放给其他玩家听到。”
“哦。”
“说不定还能用来搞直播,你要不要试试在线唱歌?”
“不要。”
“你唱得挺好的,说不定还能出道呢?”
“我为什么要唱歌给别人听。”
“……行吧。”
***
“你又把工作辞了?”
“嗯。”
“怎么回事?”
“不想做了。”
“……那你打算靠什么吃饭?”
“我有收入。”
“……哪来的?”
“帮恋爱游戏写情书。”
***
“你最近还在给游戏写情书么?”
“没有。”
“不写了?”
“写不出了。”
(五)
“你是我的念想。”
你是我的念想。
……
可我找不到你了。
(六)
我在岸边向你歌唱
你坐着小船不曾回头
我逆着浪潮向你游去
波涛却将我打入旋涡
我在水底向你歌唱
你乘着鸟儿不再停泊
我拨开水草向你追去
深渊却将我撕扯吞没
我在雨中街旁为你歌唱
你在晴空伞下捧起鲜花
我在窗外花畔为你歌唱
你在窗内枕边道了晚安
我在月落堤上为你歌唱
你却展开双臂飞向远方
我在爱河深处为你歌唱
你在天国彼岸跃入晨光
他闭上双眼,鲜血在身下开出满园玫瑰,在火中化作灰烬,消散人间。
(后记)
《线上人生》的游戏官网更新了一条新闻,一名游戏玩家前日殉情自杀,其生前曾在游戏中上传过多首他为逝去爱人所创作的歌曲,在他去世之后,其友人联系到游戏公司希望能够保存他上传的作品。这位满腹音乐才能的年轻人未能绽放光彩便离开了人世,作为承载了其一段人生和思念的平台,《线上人生》决定将会永久保留他的作品,并将在闪耀中心为他举行一场追悼音乐会,希望有意的玩家们届时能够前往参与,记住这个年轻的生命在虚拟的网络中所留下的足迹。
Jone站在48号别墅之前,那个新晋玩家已经搬去了别的地方,这块地被游戏官方重新安置成了熟悉的模样。
许多人来到了这里,留下鲜花和蜡烛,静静地聆听房中传出的温柔歌声,然后离去。
房前的大树上依旧有松鼠和猫头鹰的家,树灯的光还在忽隐忽现地为宁静的花园和别墅带去淡淡光明。
他下意识地开门,却被系统拒之门外,才想起,他已经没有这个好友了。
【全文完】
(备注)
四十八愿(よいなら),本意为阿弥陀佛为救众生所发下的四十八个誓愿。
爱歌、爱河、哀歌,日语中为同音词あいか(aika)。
作者:浅间
【一】
森林深处有一片平缓的草甸。
草甸上有一栋小小的木屋,房前有清亮的湖泊,屋后则种着草药与果树。
木屋里住着一位小小的魔女小姐。
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虽然无数次从高高的天际俯瞰遥远的城镇,却遵守“魔女远离人类”的守则,从未去过森林外的世界。
但这次,她有了充分的理由——魔女小姐的扫帚,最近不太好了。
那是魔女小姐妈妈的妈妈在妈妈十四岁那年亲手为她做的扫帚,而再过两天,魔女小姐也要十四岁了。
这扫帚是妈妈珍贵的宝物,所以哪怕它破旧非常、偶尔故障,魔女小姐一开始也并不打算换掉它。但在上一个满月夜,骑着扫帚漫天撒欢的魔女小姐亲身体验了从一千米高空翻滚下坠九百九十九米的惊险刺激——她觉得这样的刺激,一生一次就够了。
食物和水、换穿的裙子、妈妈给她的银钱币……
魔女小姐把小小的包袱挂在即将被淘汰的破扫帚上,摇摇晃晃的,飞离了她自小长大的家。
【二】
魔女小姐居住的森林很大很大,但那是在林中穿行的算法。
从空中飞越森林用不了太长时间,迎着温暖的晨光,魔女小姐很快就看到了森林外的城镇:红色的砖墙高高围成一圈,里面是高低不齐的房屋,穿着各异的人们在纵横交错的道路间穿行,像是一群井然有序的小动物。
魔女小姐绕城飞了两圈,最后被一片橙金的蔷薇花吸引,像鸟儿一样落上了城里最高的塔楼。
她晃悠悠停在半圆形的露台上,还没站稳就先听到了一声轻呼——花架下站着一个金发披肩的美少女,单手拿书的她身姿纤细、皮肤白皙,碧绿的眼瞳微微瞪大,像魔女小姐家门前的湖泊那样透亮明澈。
“你……是魔女吧?”短暂的惊愕过后,少女打量着魔女小姐,迟疑地开口。
“是……啊。”会到森林里寻求魔女帮助的,都是些阴沉的大人,魔女小姐这是第一次见到同龄的人类。花丛下的少女穿着白得发亮的衣衫和镶嵌了亮闪闪宝石的衬裤,金发上洒着暖色的晨光,美得仿佛随时都能从背后张开雪白的羽翼来。魔女小姐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皱巴巴的旧裙子,默默把破旧的扫帚往裙摆后藏了藏。
“我听说,魔女是不能随意接近人类城镇的。”少女看她动作拘谨,反而放松地笑了,她放下手里翻开的书本,带魔女小姐走近露台上的桌椅,体贴地替她拉开了椅子,“你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么?”
【三】
铸铁的花园桌椅铺着被日光烘得暖融融、软绵绵的垫子,金发的美少女还用漂亮得不得了的杯子,请魔女小姐喝香甜可口得不可思议的茶。
被少女的美貌与美食蛊惑的魔女小姐轻易便放下了对陌生人的防备——从居住的森林到自己的出身和来历,她都毫无戒心地交了底。茶喝到一半,魔女小姐苦恼地说起了自己扫帚的问题,金发的少女认真听着,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担忧:“你……既然是第一次来人类的城镇,那大概不知道吧——扫帚可是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你的钱够么?”
“妈妈给了我一些银币……”对人类城镇一无所知的魔女小姐掏出自己的小包裹,摸出来一只颇有年头的小钱袋,“这些够么?”
少女接过钱袋子只掂量了一下,便把它还给了一脸紧张的魔女小姐。她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起身带魔女小姐走进与露台相连的房间——柔软的巨幅地毯绣着好看的花纹,明明铺在地上,却纤尘不染。大理石的桌子上铺了手织的桌布,摆着比露台桌面上更为精致的杯盏与茶点。墙上挂着镶了宝石的剑盾,墙角精巧布置着罩了玻璃罩的纤细工艺品……这小小的房间无处不精巧、无处不璀璨,看得魔女小姐几乎晃花了眼。
金发的美少女指给她看餐桌上铺设的银烛台与餐具:“你看,在人类的城镇里,银是只能拿来做餐具和烛台的东西,你的这些银币大概只能换一副刀叉,像扫帚这样珍贵的东西,肯定是买不到的哦。”
魔女小姐站在从没见识过的华丽宫殿里,垮下肩膀,几乎要哭了。
她想自己没有钱买扫帚,很快就不能飞了,而如果她不能再骑着扫帚开心地飞舞,那她还算什么魔女呢?
【四】
“你也不用太担心。”金发的少女背着手,神色带了点紧张却又满含期待,“我看你这把扫帚也没有坏到不能用,试一试,也许我能帮你修好的。”
魔女小姐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你、你居然会修扫帚?”
“啊……你看,我们家在人类里也算是比较富贵的人家了,这……就是因为……咳咳,我家是历史悠久的……制扫帚世家呢……虽然我的手艺还不是很好,但只是修理嘛,多试几次肯定没问题。”金发的美少女眯眼笑起来,仿佛森林里某种魔女小姐从来抓不住的、拥有蓬松尾巴的尖耳朵小兽,“但是你看,不管是修理还是制作扫帚,都是很昂贵的——你总不能让我免费帮你吧?”
魔女小姐抱着自己小小的银币袋子,脸上的苦恼几乎要化作实物淌下来,而在她纠结了几秒后,金发的少女微微笑着缓缓开口:“其实你也看到了,我们家几乎什么都不缺。但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坐过魔女的扫帚——我帮你修好它,你带我飞到你的森林里看看,怎么样?”
在金发少女闪亮亮的注视下,魔女小姐感激地点了点头。
【五】
扫帚需要长度、粗细都适合的粗树枝做柄,然后要足够多的细枝做尾,还需要坚韧的草叶,把它们紧紧束在一起。
魔女小姐的扫帚柄明显用料极佳,几十年的使用非但没有让它破损腐朽,反而被磨得油光水滑。但做尾部的细枝就明显没有这么优秀了,一定要说的话,这几乎是把秃尾巴扫帚。
还好露台上草木繁盛,不仅有橙金的蔷薇,还有大丛的灌木。在金发少女大方表示可以随意选用后,魔女小姐蹲下身子专心挑选起心仪的枝条,而金发的少女则用镶嵌宝石的短剑利落劈砍——两人分工合作,很快就收集了足够的短枝。
之前用来捆扎的草叶大多都已经枯朽,锋利的短剑轻轻一划,便断成几段。金发的美少女蹲下身细细清理老旧的枝条,再用新枝把扫帚填塞成饱满的形状,然后用房间里翻出的精致绸带一圈圈扎紧。
她漂亮纤长的手指上沾满泥灰,白得发亮的上衣也满是枯枝败叶的痕迹,魔女小姐看着觉得抱歉又可惜,少女却表现得浑不在意。
日头渐渐升高,随着时间的流逝,古旧的扫帚在少女手中宛如魔法一样渐渐重获新生——魔女小姐看着一丝不苟为扫帚一圈圈绑上缎带的金发女孩子,觉得那些被人类歌咏的天使,一定就是这个样子。
【六】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魔女小姐老旧不堪的扫帚已经焕然一新。
它驮着魔女小姐轻灵地起落,稳妥又伶俐。
在短暂的试飞后,扫帚载上两位少女,从高耸的塔楼露台上腾空而起——它把华丽的房间、明艳的蔷薇、高高的塔楼和城镇的围墙逐一抛在身后,向着广阔的森林一路飞去。
除了妈妈,魔女小姐从没和谁一起骑过扫帚——更何况,还是一把近乎全新的扫帚——每每有鸟儿飞过身边,或迎面吹来稍大的风,都让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抓紧扫帚柄,她紧张得全身紧绷,但身后金发的女孩子,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扫帚在云端的颠簸。
明明是第一次坐扫帚,她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紧张,一开始拉住魔女小姐裙子的手就捏得松松的,等到她们飞到森林上空,金发的美少女更是大胆地在扫帚上张开了双手。
“啊~~~~真棒呀~~~~~好像鸟儿一样在天上飞着呐~~~~~”
金发的美少女声音清亮,满满透着欢喜。魔女小姐本该警告她坐稳扶牢抱紧自己,可那一刻,仿佛遇见同类与同伴的错觉,却让她小小的身体里澎湃翻涌起难以抑制的欣喜。
魔女小姐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扫帚柄,也伸展开了双手。
高高天空上迎风飞翔着的小小的人影,仿佛翱翔的鸟儿那样自由。
【七】
魔女小姐带着她人生中结交的第一个朋友,穿行在她自小长大的森林中。
她带她看山雀、泉水、小鹿和延绵的野花,也带她看狼群、苍鹰、不知年岁的洞穴和高耸的古树。
这是她自出生起第一次和另一个人这样亲密地结伴出行,她发现这样很快乐,快乐得让她一想到,很快就要和这个人分别,便觉得难过、不舍得。
当两人并肩坐在小木屋前的小湖畔,分享魔女小姐为远行准备的水和食物时,魔女小姐看着那双如同湖泊一样清碧的眼瞳,终于忍不住,试探着拉住了金发少女的手:“我……以后……还能去城镇里见你么?”
金发的美人儿愣了愣,然后从脖子到耳尖都涨得通红,先是手足无措地跳起来,然后郑重其事地双手合握住魔女小姐的双手,跪下了一边膝头——
“请原谅我居然把告白的难题留给了你。”
“但我的胆怯只是因为,担心你会看轻我的心。”
“你从蔷薇花上伴着晨光降落的样子,就像天使落在我的窗前。”
“若我有幸享此殊荣,我请求能用一生来珍爱你。”
魔女小姐看着眼前清亮的一双眼瞳,它们仿佛深夜里倒映着璀璨星空的湖水,一点点贴近过来,然后虔诚地合拢。
嘴唇上温暖又柔软,近在咫尺的鼻息轻得像云上微微拂面的风。
魔女小姐脑袋空空,嘴角却莫名浮起笑容。
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好像乘着无形的扫帚飞得既高且远,那里温暖又柔软,安全又妥帖——让人不想思考,只想陷入其中。
- END -
刀組投票第一(並列),作者獲得【千刀萬剮】頭銜。
作者:小矮
S的意识在她的身体中慢慢聚拢。她不觉得难过或者疼痛,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有隐隐约约的记忆。她睁开眼睛。
她躺在一张华丽而陌生的床上。她爬起身,疑惑地看着身前躺着的另一尊庞然大物。环境阴暗,她只能清晰地听见那家伙在沉重地呼吸。一阵风将烛灯吹亮,在摇曳的火焰中,她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毫无疑问,它是一头魔兽。它长着长脸、尖牙、利爪与尾巴,浑身布满鳞片,一大一小的畸形翅膀垂到身后的地面。
S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自出生以来都生活在和平的王城中。她对魔物的认知,只来自于一些书中的描述与图画,以及远征军回到城中时身负的伤口。她不禁向后退,尽量不发出很大声音,爬下床,退到窗边。
她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她完全不认识这个地方。这里是一座城堡最高处的房间,外面的天空布满黑云,时不时有闪电劈在毫无绿意的荒野上。恍惚间她听见沉闷的吼叫声。即使再往远处眺望,也看不到一点希望的色彩。
这是个已死的世界。
魔兽的身体发出了骚动声。它就要醒来了。S紧靠在窗边,看着它起身。它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对面的小女孩盯着它,小小的身体紧绷成要挣坏的弦。
魔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轻轻笑了。魔法的光芒包裹了它的身体,然后四处飞散,消失在灯光照不到的一切暗影中。魔兽变成了一个女人的样子,她身着闲适的睡袍,打了个呵欠,仿佛只是个刚睡醒午觉的普通贵族少妇。
你,你是什么?S不知该不该放下戒备,问道。
女人平静地看着她。我是魔王。她说。
魔王……你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她说,她的头有点痛,好像想起了之前的事。不知道多久之前,她好像正在和R在王城的街道上奔跑。R换掉公主的装束,像个普通孩子,和他们玩在一起。一如往常。然后,她好像在奔跑时没注意前面,撞进了某个路过女性的裙摆中。在那之后……
女性的手轻轻抚摸想抬头说对不起的孩子的背脊。
请放我回去。S说。她只是个弱小的孩童,她只能无力地发出如此请求。
你不必那么紧张。魔王说。我不会伤害你。但是,也不会放你离开。她露出仿佛没有任何恶意和蛮力的笑容来。你已经归我所有了。她向S伸出双手,它们细长又苍白。来,坐到我身边。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从前,连讲故事的人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有一个世界,有一个王国,王国里有一位公主。她是个美丽又善良的公主,没有人不喜欢她。但和她关系最好的,是与她同龄的王国骑士长的女儿。
公主努力学习,想要成为优秀的女王。见习的骑士也努力训练,想要继承父业,堂堂正正站在女王身边。然后,她们想要一直生活在一起,在王城中度过和平的一生。她们原本就是这样想的,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公主的成年礼来了。在仪式上,神司得到了对于公主的预言。预言中说,公主不仅无法成为好的女王,而且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存在。若在此时放过她的性命,这个世界在不久的未来就会因她而毁灭。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公主马上被囚禁了起来,等待发落。虽然大家都那么喜爱公主,但无法忽视这可怖的预言。国王在雨夜落下眼泪,他们决定处死公主。但在他们下手之前,骑士已经解救出公主,带她逃离了王城。
骑士带着公主一路流浪奔逃。她们势单力薄,又要对付魔物与追兵。骑士忠于自己的信念与感情,将公主严密地保护,自己扛下所有的担子。但没过多久,她就不堪重负了。受了太多伤,又在仓促的旅途中无法得到充分治疗的骑士,最终死在了公主的怀中。
而这个似乎促成了这一切的预言,其实也是真的。公主最终化为了魔王,向杀死她心爱的人的人们复仇,继而踏平整个世界。城镇倒塌,人们死亡,生物被感染为魔物,森林变为荒野。这个世界最终还是完全毁灭了。
站在荒凉的大地上,魔王感到孤独。她望向黑暗的天空,全身心地想念自己的骑士。于是,她打开了通往平行世界的门,在未知的世界里,骑士还一无所知,快乐地生活着。
……与另一位公主。
讲故事的魔王又落泪了。她轻轻闭上眼睛,让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但是,她感到一只温热的小手向她伸出,擦了擦她脸庞上的泪水。她睁开眼。坐在她身前的S抬头看着她,被她发现了,有些尴尬地轻轻笑了笑。
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啊。魔王说。
我知道。S说。讲述自身故事的魔王,她的快乐、悲伤与孤独,小女孩都能感受到。而且,好像她也没什么选择权,毕竟她面对的是魔王啊。她跳下床,环视四周。那么,你是想让我和你在这儿生活下去吗?
啊,魔王说。
可是这里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S说。
魔王摇摇头,我不需要那些东西。
但是我需要,S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可是饿了。而且这里除了我们,一个人都没有,天也总是黑的,死气沉沉的。我不喜欢这里。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魔王说。
啊,我知道啦。我只是说,我们也许可以换个地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活人了吧。我在书上见过,我的世界里,有一个偏僻地方的小村庄。你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不要露出魔王的模样,我们可以搬到那里去住。我们就假装是一对没有了其他家人的姐妹。那里有吃的,人不多,据说景色也不错。S说。
魔王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
你觉得怎么样,"姐姐"?S故作轻松地询问魔王道。
哎呀!听到S的声音,本来边笑边跑在前面的R公主赶紧停下脚步,回头望。
她见到S撞进了一个女人的裙摆,于是也准备走过去,和S一起道个歉。但她刚迈出步伐,却看见S在女人双手的轻抚下,身体软了下去。在嘈杂的街道上,一个路人从她们中间经过,女人微笑着将陷入沉睡的女孩抱在怀中,看她的眼中充满宠爱。
你做什么!R急忙跑到女人面前。放她下来!
女人只是瞥一眼她,并没有听从的意思,反而R完全看不懂女人的眼光里想表达的东西。
这是命令,R严肃地说,我可是公主。只要我发令,卫兵马上就会将你拿下。
你是公主?女人笑了,你什么都不是。你连从我手里将她夺回来的力量都没有。她露出恶毒的一面来,快乐地看着公主变得气急败坏。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女人说,蹲下身子,将宝物保护在怀里,凑近公主的耳边。你是无法成为女王的。
相反啊,你会成为这大地上邪恶的化身,毁灭一切你热爱的东西。
你!公主发怒了,女人起身就要离去,公主伸手去抓她的衣裙。但在下一秒钟,女人消失不见。公主手中只留下一片裙摆的碎片,她站在人群中四处望,她召唤卫兵搜索整座城市,但也再没有找到那个神秘的女人,以及S。
女人说的话,在风中,一直回荡在她耳边。公主攥紧了那片衣料,紧皱眉头。
也许这就是那个村庄了……也许不是,她对书中的记忆总有差池,但是无伤大雅。
在村民看来,一对失去了家人的姐妹流浪到了这儿。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专门到这儿来定居其实有些奇怪,但他们也知道不应该多问。姐妹中的姐姐不常出门,自称会一些小法术,受伤或得病的人们可以在她那里寻得一些治疗。妹妹年纪还小,但很活泼,承担着家庭的重任,这个年纪就独自到森林里去捕猎了。村民不时将自己的物资分给她们,妹妹总是笑着收下,然后将自己的猎物也与他们分享。
S推开门,今天的她没有收获,身心疲惫。魔王从厨房里冒出头来,一眼就看见她身上多了不少伤口。她急忙跑出来,跪在S面前,为她施放治疗法术。
别用太多了,S说,将她的弓箭放在门后。愈合得太快会很奇怪。虽然她这么说了,身上的创口还是肉眼可见地很快愈合完毕。她只好笑了笑。
真希望我也能去狩猎。魔王说。
唉,谁让你只要一走进森林里,方圆几里的动物马上都跑光了呢。S说。
魔王放下施放法术的手,将S抱在怀里。啊,比起几年前刚得到她,她的身体已经成长了许多。虽然穿着粗布衣服,但魔王不禁想象起她穿着骑士铠甲的帅气样子。
S抽出一只手来,摸摸魔王的头,像安抚一条大狗。她闻到了厨房里溜出来的气味。你又做饭了?她说。
邻居送了我们一点土豆。我试着做了做。魔王抬起头,哎呀,是不是煮过头了!她又急忙钻进厨房里去,一阵锅碗瓢盆的响声传出来。S笑起来,魔王比她还像个小女孩。像个公主。她慢慢站起身,虽然身体的伤口愈合了,但精神还是有些疲惫。她跟着走进厨房里去。
今天明明是个重要的日子,但见习骑士仅仅只能在城堡门外站岗。她取下头盔,张望月色。她望望背后城堡的高处,那里亮着璀璨的灯火,盛会正酣。她叹了一口气。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个激灵。她回头看,是一位王宫的侍女,等等,她仔细看,是穿着侍女衣装的公主。公主俏皮地对她笑,将手上端酒杯的餐盘丢到一边去。
你怎么来了?骑士讶异又惊喜地说。
宴会无聊极了,公主说,不过是一些大人灌酒和大声嚷嚷。他们才不在乎我在不在呢。
那你也不能逃走啊,骑士笑起来,作为未来的女王,你总得习惯这种场合。
我没有逃,我只是来见你。你父亲明明知道我们关系好,却还在这个时候派你来守大门。公主撅嘴。
他可能,呃,不希望我们关系太过于好了。骑士说。
什么意思?公主皱起眉头。哦,哦。我懂了。去他的吧。公主用双手捧起骑士的脸,在近处直视着她,骑士有点脸红起来。
明天,我就成年了。一切我都做得很好,我会成为女王。到时候,谁都不能阻拦我,我要谁是我的伴侣,谁就得躺在我床上。他一个骑士长还能对我怎么样?
呃,拜托请不要开除我爸哦。骑士说。
你说不就当然不。公主笑起来,但你必须属于我。她亲吻了一下骑士的脸颊,然后放开已经很不好意思的她。
当然,我永远都属于你。从从前开始就是这样,必要时我会为你献出生命。骑士说。
别说那样的话!公主说,闭着眼扑到骑士身上。她们的笑声回荡在月色下。城堡上空亮起了团簇庆祝的礼花。
魔王在夜半醒了过来。她睁着发光的眼睛,看向天花板,然后转头看躺在身边的人。S,她睡得很熟。
这个时间,村庄就应该这么安静。但现在的安静,让她感到不对劲。她听到敲门声。是谁?她轻声问道。
某个她认识的村民在门外说,自家的小孩忽然发了急病,想请她去看看。她应了一声,披衣起床去开门。
她推开门,看见的是被推到一边的村民,和全副武装的王国士兵。士兵的剑朝她砍来,她稍微侧身,剑刃削下了她的半边臂膀。
平静又黑暗的村庄里亮起熊熊火光。一小支王国军队排列在屋子对面,严阵以待。年轻的公主站在队伍前头,身旁站着两位护卫。她挥挥手,让护卫朝魔王靠近过去。
魔王漠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血肉从创口快速生长蔓延出来,重新组成身体。村民被吓得连滚带爬逃走了,这里也没人在乎。她也挥了挥手,一柄无形的剑将站在面前的士兵的身体贯穿。她将手收回溅上了血的披衣下,士兵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魔王远远地问R。
R张开手,手中是一片陈旧的衣服碎片。带有你法术痕迹的衣摆,R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和法术学会研究它。
纵使如此,你也花了挺久。魔王笑了笑。
R咬了咬牙。不要恐慌。不要小瞧她。准备战斗。她低声对自己的士兵说道。
双方一触即发时,从魔王身后,S冒出头来。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揉了揉睡眼,然后看到了站在对面的R。
就这样,平静被打破了。
魔王退后半步,一只手张开了法术屏障,用来抵挡敌方后排法师们的攻击;另一只手直接化为一片刀刃,将冲上来的卫兵砍成两截。在她无暇顾及之时,她身后的S钻过空隙,跑上战场,朝着另一头跑去。她被冲锋的士兵撞了好几下,有些失准的法术也掠过她的头发,她跑得跌跌撞撞的,但绝不停下,一直向前。在混乱的战场上,公主也在不久后注意到了她。于是公主也忘了自己应该呆的安全位置,跑下坡道,在法术雨下,在倒地的士兵身旁,她们终于重逢,紧紧相拥。
而魔王那边,激烈的交火很快停止了。魔王踹开堆积在面前的士兵的尸体,他们在魔王的利刃下不值一提。她吟唱黑暗的法术,让那些法师们陷入疯狂,将自己的头挠出血来,不久后便倒在地上。这些渺小的人类,魔王摸了摸自己新生的胳膊,她最终只不过染上点擦伤罢了,这还是因为久不经战才有的一点疏忽。啊啊,她身边的人不见了,去了哪里呀,她四处张望,抬起眼睛,看见惨淡的战场中央,一对年轻人正抱在一起。
那在魔王胸中引爆了一颗炸弹,超级痛的。
你怎么样,有没有……R抚摸着S的脸,而S握住她的手。我没事,没什么事。她说,她终于能由衷地微笑起来,然后她们俩一齐看向对面那孤独伫立的魔王。
魔王低垂眼睛,也见她们自重逢后手就紧握在一起。公主,魔王笑起来,你的作战已经全面失败了。你也会死在这里。
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杀死公主的。S向前一步,挡在公主面前,对魔王说道。
S,魔王低垂眉毛,哀伤地说道,我们明明也过得很幸福。
你明明也摸我的头,拥抱我,和我睡在一起。为什么事情还是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S说到这里,也有些伤感,但她选择握紧身边人的手。但我不爱你。
啊,是这样。又是这样。
魔王低吟道。我明白了。她看起来又像在哭,又像在哈哈大笑。她抬起手,像是将死之人一般无力地一挥,公主发出惊叫,无形的刺刃穿透S的胸膛。
下雨了。雨水将魔王轻薄的衣服和长发淋得湿透。她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抬起脚前进,跨过士兵的尸体,走到两人面前。
R抱着S,边哭边试图用自己学会的一点法术帮她止血,但是无济于事。嘘,S用呼吸说,攥住她发抖的正在施放法术的手。她支撑起头来,轻轻地亲吻公主,虽然弄得公主脸上也都是血了。然后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身体失去了最后的力量,倒在公主的怀抱里。
魔王冷漠地看着她们。公主哭了好久,然后抬起头,愤怒地对魔王施放了攻击法术。只是那一小团能量球被魔王轻松地攥在手中,一捏就没了。
有点味道了,魔王说,你的痛苦、愤怒与绝望。我说过了吧,你只有这一条路走。我们都一样。再见了。魔王说,打开传送门,回自己的城堡去了。
她记得那天夜晚也是风雨交加。她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山洞能休息片刻。骑士几乎是在走进山洞的阴影里时就倒在了地上,由她生火,煮点热汤。逃亡了一阵子后,她对这些事情已经习惯了不少。
她只恨自己在王家时没有钻研太多医疗法术,以至于面对骑士日渐严重的伤势,只能做一些基础的包扎和止痛。自从上次为了摆脱追兵横穿沼泽,为了掩护她遭到毒物攻击,骑士的状况就再也没好转,马儿都是她在驾。马儿很累了,她也很累,但她知道骑士的身体更痛苦。
她回过神来,之前在篝火旁发呆,汤就要煮好了。这时她听见骑士在轻声呼唤她。又有什么地方痛起来了吗?她急忙靠过去,将脱掉了轻铠的骑士抱在怀里,听她说话。
公主啊……骑士说。
我已经不是公主了。她说。
R……辛苦……你了。
都是因为我,她说,流下眼泪。可骑士努力地抬起手,抚摸她沾湿的脸颊。不。无论……公主,是什么……我都会是公主的……
不是完全不相信预言,而是选择无论预言是否真实,都只站在所爱的人这边。
骑士死去了。然后,再也没有谁会那样爱她了。她是魔王,所有人都会恐惧她。她装作一个弱女子,有人会可怜她。但是没有人再会爱她,亲吻她,像是萧瑟中的一缕阳光了。
她在黑暗中沉睡,就这样相信了很久很久。
也许呢?也许还有希望。毕竟,这孤独实在难以忍受。
从回忆中拔出意识来,魔王在自己的城堡自己的大床上醒来。她看看自己,把自己又变回女人模样。她打开了搜索的法术,将距离较近的一切平行世界收于眼底。
有些世界自己踏上了相同的毁灭的道路,有些世界被别处来的魔王所干扰,当然,下场都差不多。有人死了,有人成为新的魔王。魔王们寻找着新的净土,新的一无所知的孩子们,当然,我也是一样。已经有许多光点又变成了黑色,魔王在法术地图上望了望,选中了一个比较遥远的世界。在那里,时间似乎还在更早之前。也许那里会有希望。想到某个人的笑脸,她不禁自己也微笑起来。
魔王再度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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