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血族/狼人主题架空西幻企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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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完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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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页面将会继续开放一段时间以供城内外玩家继续创作投稿用
——1396年,维斯兰北部小村庄
维斯兰的冬天永远让人难熬,尤其是清晨,哪怕太阳已经不再发挥原有的效力,寒意也比其他时候要更扎人些。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带动一片屋檐上的积雪撞在地面,出门的老人看了看门口的雪和垂挂的冰凌,叹息一声返回屋内寻找长杆和铲子。
老人觉少,自觉承担起扫路的职责。在严酷的环境下做力所能及的对抗是生存的唯一选择,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拿完必要的工具,老人又来到门口,她先是细细敲落可以砸死人的冰凌,再用铲子将积雪和碎裂的冰块一同堆到屋子后面。年龄的增长带来身体上的衰退,她干了一会儿便呼着白汽挺直身体,反手轻轻捶打自己的酸痛的腰背。
老了,不中用了啊。
感慨中的老人发现不远处两个人影——是刚来村里没多久的猎人和她的女儿,踩着积雪前往森林,她看了眼还没半个母亲高的孩子,好心提醒这位新搬来的猎人不要带这么小的孩子去森林,毕竟冬天里不好过的除了人类,还有森林里那些饥肠辘辘的野兽。
母亲听见招呼回身,面露讶然的微笑向她打招呼:“早上好呀沐恩太太!您门口的雪铲得真完美,实在是老当益壮……”
大人的话还没说完,这小孩就跳出来打断母亲话头,得意地冲自己表示:“年龄小怎么了?还不是把你家十多岁长子打得在地上爬?”
差点忘了,她虽然还是个孩子,但短短几天就成了村人们都知道的刺儿头。老人听到这话气得白眉倒竖,脸都绿了,母亲连连道歉,捂住小孩叭叭叭的嘴把人拖进了森林。
这么狂妄的小孩,迟早要得到教训!
但老人没想到教训来得这么快。傍晚时分,母女俩和晚霞一起回到了村子,和清晨的不同在于平日里吱哇乱叫的小刺儿头罕见地沉默了,满脸都是血。
村人们都七嘴八舌地表示现在就带她去找村里的医生。年轻的母亲简单谢过了众人的好意,摆手表示没关系:“这伤口并不严重,家里还有药膏,自己长长就好了。”
她的女儿的脸部有一道划伤,穿过了右眼。脸颊上有已经干透的淡淡血痕,像在受伤最初只用雪简单擦拭了伤口,但创面依然在向外流血,这个孩子闭着被血糊住的右眼,半张脸上都是被风干的血痂,边缘已经碎成细末,靠近伤口的部分因新渗出的血显得湿润。
这样的视觉冲击力配上孩子稚气的脸,让人没法不担心,淡然的当妈态度也让村人陷入新的震惊,哪有这么带孩子的?
受伤的小女孩毫不在意,她看向妈妈,风雪在这位成熟的女性猎人脸上留下了细微刻痕,但看上去依然美丽而健康。不过孩子清楚,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自己母亲身上刻满大大小小的伤口,侧腹尤其严重,她光是看着都觉得可怕。
“没关系,我们是猎人,伤疤对我们来说是胜者的荣耀。”一直礼节性淡然笑着的猎人——塞利塔,牵起女儿的手,她的女儿维亚则骄傲地昂头挺胸,炫耀般对众人展示了脸上深红色的功勋。
实际上维亚偷偷心虚:这个伤口是被4岁小侄女踹出来的!不仅被年龄只有自己一半的小狼打伤,还不要脸地假装伤得很重,把小侄女吓得嗷嗷哭着,将先维亚一步抓住的长脚年糕兔给维亚当赔偿。
一想到塞利塔围观了那个场景,还在这里替她说话,假装得意的维亚感觉汗都要下来了。
粗犷的家庭氛围让大伙一时都有些默然,塞利塔趁机拉着维亚离开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
刚锁上门,维亚就憋不住小声大叫:“妈妈!我受不了了!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和这些脆弱的人类一起生活!不允许孩子出门狩猎,一道血印子就把他们吓得大惊小怪!”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搓脸上的血痂,龇牙咧嘴的样子吓退了前来迎接主人的雪鹑,小小的白团子刚嗒嗒嗒跑出来,又嗒嗒嗒跑回自己窝里假装没睡醒。
塞利塔无奈拎着女儿走进屋内,防止离门太近被外面的人听见——哪怕一人类的听力能听清她们轻声聊天的概率很小。
“就是因为你现在对人类太容易应激了,得进行脱敏。”塞利塔一扬手,被丢出去的小孩在空中翻了一圈稳稳落地,塞利塔则看都不看接着卸身上的装备,“你不是闹着想让族群壮大吗?如果你以后要加入獠牙党,起码要懂得伪装自己,能和其他种族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哦。”维亚不以为意,跑来妈妈身边一起卸身上的装备,相比塞利塔的全副武装,她的装备简单多了,只有装模作样的匕首和装着打火石的小挎包。
“维亚,我们是狼人,对族群的忠诚和荣耀刻在我们的骨血深处。你想加入獠牙党的追求或许也来自于此。这是一种古老的联结,不论你身处怎样的境地,都能保护你免于被孤独折损。”她凝视维亚亮晶晶的眼睛,怜爱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女儿已经能很好地维持了人类形态了,她叹息般补充道:“但也难以否定这是种诅咒,享有归属感的代价就是你难以把自己从群体的海洋中分离开来,思考自己究竟想怎么做……”
“我是狼!妈妈,我想加入獠牙党!”小女孩等不到母亲说完,就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当场上演了一出大变活狼,随后把头贴在母亲的腿上摇尾巴。
塞利塔温柔地笑了,她弯腰把小狼一把捞起,仰面放倒在自己床上揉小狼的肚肚毛,手感很好,“不用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局限于你现在的想法。不管你觉得自己是想加入獠牙党还是什么都不想做,你都是你。”
“妈妈,你不喜欢当狼吗?”小狼被妈妈揉得东扭西扭,歪着脑袋发出疑问。
“哎呀,”塞利塔哭笑不得,放开手转而去捏小狼的嘴——她无奈时经常会这样做:“我当然喜欢,可你不是我。当我离开,你又想要寻求答案的时候,可能会想起我们的谈话。”
“你是狼,但你也是你自己,不管选择什么立场都不妨碍这件事。”
听不懂,怎么感觉这话说的像个二五仔?
塞利塔没有催促,静静等待小狼的回应。被捏着嘴抬不起头的维亚只能仰头盯着墙边缩回窝里雪鹑,它刚才被吓到,现在团在角落里,仿佛只要维持这个姿势,就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又盯了一会儿,维亚猛地甩头挣脱开妈妈的手,打了个滚站起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会去哪儿?”
这个问题显然不在塞利塔的预料中,她笑了一下去摸小狼的耳朵:“不是现在,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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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7年,帕维纳城
入口沉重而古老的木门悄然闭合,缭绕的雾气也在沉默中昭示此行不会给所有人退路。哪怕被宣告此时更宜合作,从属不同势力的先遣部队间依旧盘亘着种种蔑然与仇视,犹如黑日投下的阴影,无声地催促各方势力尽快行动。
熙熙攘攘的先遣部队在进城后像离笼的飞鸟,随着轻柔的风四散融入城市的人群中。来来往往的市民,满大街疯跑的孩子,泥瓦匠行会热情地招揽来往人群进门打灰,并非随处可见的标本店林立各式栩栩如生的标本,甚至有了第二次生命的居民们还聚众载歌载舞。和城外萧索肃杀的气氛相比,城内简直可以称得上“生”机勃勃——如果能无视门口死墓军哨所吊着的黑锋牌晴天娃娃的话。
维亚和队友穿行其中,东张西望的同时还不断揉捏怀里的大胖氏族玩偶,圆滚滚毛绒绒,摸起来像还没换毛的小狼崽一样柔软,又像长脚年糕兔身体那般富有弹性,实在是叫狼爱不释手。
不远处有一堆骷髅在跳舞,维亚盯着它们看了好久,在心里盘算着任务结束后抓两只,带回去给家里的狗们当玩具。她越想越觉得可行,迫不及待要分享自己计划,一转头却只能看到空气。
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立马将视线下移,终于看到一个黄黄灰灰的发顶。同伴显然没注意到身边高个子的尴尬,维亚松了口气,好奇地问:“霖西,你多高?”
被叫到名字的同伴是维亚隔壁山头的邻居,两位本着随缘主义单独行动的狼在进城不久就遇到了一起。她们快速交换了情报,结伴而行,路上对下一步进行了商讨: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俩狼一拍即合,决定先去不远处的小集市搓一顿。
“我?158哦。”小个子的女狼态度随意且坦然,维亚显然半个字都不信,毕竟霖西粗略看一眼都比自己矮了不止一个头。
维亚知道自己这位好友从认识就满足胡言乱语,所以她也不打算追问,而是把话题转回抓骷髅回去当狗玩具。混乱味道里中,一丝熟悉的气息打断了她们的笑闹,霖西愣住,维亚回忆了一下,咬牙切齿地挤出了那个名字。
眼前被叫住的金发男狼转过身,微微皱着眉头凝视维亚的脸,带着微微的困惑,似乎在努力从落满灰尘的记忆角落里翻捡,试图找到眼前女狼对自己敌意如此强烈的理由。他向前一步,贴近维亚的脸轻嗅,维亚紧绷着,血的气息和像是腐败房屋的死亡味道扑面而来,她审视他整洁的外套,虽然没有装饰,但依然能看出制衣的布料质量上乘,价格不菲,和十年前那身被树枝挂成布条的衬衫有天壤之别。男狼确认完维亚的身份,又俯身贴近霖西的脸仔细地嗅,霖西在诧异过后也和他互动起来,维亚挪动眼珠,能看见他肩上的鸦羽披风在周围灯光的照明下折射出金属光泽,色彩丰富让维亚回忆起毒蘑菇带来的眩晕。
青年终于将霖西和维亚的味道与记忆关联上,站直身子向她们问好:“好久不见。”
亲切的问候像一星火花点燃了炸药桶,维亚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额角青筋暴起,脸颊肌肉也抽搐着向两侧绷紧扯到最远,威胁性龇着牙,齿缝间隐隐漏出低沉的咆哮声,以随时可能发起攻击的姿态,瞪视十年未见的旧友。
如果眼神能长出利齿,面前的狼大概瞬间就被撕咬得只剩骨架。
“你向他们暴露过狼人的情报吗?”深呼吸几次后,维亚提出这个问题。答案很重要,决定了她对待这位同族的态度。
青年给出否定答复后,维亚的怒火平复了一些。披着鸦羽披风的狼人看着依旧怒气冲冲的维亚暗道无奈,这就是他为什么总是避免与同族相见。
立场的不同总是会招致不信任和冲突。
但回避只是一种惯用的处理方式,真和同族面对面了,他倒也不会羞耻或犹豫,而是姿态坦然地友好相处。青年温和地对两位同族提问:“不好意思,我想不起来你们的名字了,请问你们分别叫?”
木偶戏的音乐声在远处响起,满溢的欢庆氛围带动了周围市民们的积极性,他们兴高采烈地讨论小剧场即将带来的表演。周围的商贩们也不甘落后地招呼自己的商品,各种事物和花朵的气息在风中交汇相融,映得集市一片祥和。
维亚冷笑,刚刚稍有减弱的怒火又噌地烧了起来,她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要紧,我记得你叫马伦,在我家投宿过一段时间,临走还把桌子划坏了。既然你不记得我们了,那重新介绍一下:我叫维亚·炽德铎。”
“我是霖西·斯托,十年前我带维亚回家时咱们短暂地认识过。”娇小的狼人跳出来,促狭地露出两颗小虎牙冲马伦微笑:“你不记得我啦?嘿嘿,我还请你们吃过炭烧吸血鬼~”
马伦:“?”有一说一,虽然他对这位狼人有印象,但真想不起吃炭烧吸血鬼的记忆。
维亚:“?”以自己对这位朋友的了解,别说十年前,再往后数十年,都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顶多是摸进吸血鬼家厨房烤蘑菇!
相较维亚有迹可循的怒火,显然这种没有相关记忆的叙旧更让马伦慌张,他镇定地冲霖西点点头,回以一个完美无缺的礼貌微笑:“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挺好吃的。”
霖西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大力拍打马伦的背表示赏识:“哎呀太有品味了,下次咱们继续开发吸血鬼新吃法!”
细看就会发现霖西整条狼微微颤抖,似乎快憋不住笑出来,马伦也连连点头表示下次一定。熟络的氛围令维亚语塞,感觉情绪像被抽走一块木板的桶,几乎喷薄而出的愤怒瞬间泄光了。她叹口气,以和老朋友聊天的口吻询问马伦:“我和霖西目前在一起行动,你是一个人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眼前的青年狼比记忆中健谈一些,回想起十年前马伦沉默寡言半句话不松嘴的样子,现在起码能正常聊天了,或许他当年离开后只是做了对自己最优的选择。
虽然他是给吸血鬼打工……嗯,孩子长大了是好事,但总觉得不干净了。
披着鸦羽披风的狼人颔首,小个子的同伴也没有提出异议,三狼小队成立了。
每次出来找食物的计划总会因意外泡汤。和同伴们一起向北方行进的维亚叹了口气,空气中甜到腻歪的糖浆香气让维亚喉头泛苦,腐败的花朵气息像尖叫的乌鸦一样拼命敲打警钟。这里的生机像一张贴在墙上的画作,所有和平都透露着沉重的违和感。
她们穿越集市的过程中彼此提示了当下奇怪的状况,维亚最后做了个总结:目前是别想吃顿好饭了。
“这里的情况让我想到某种‘艺术’——戏剧。”维亚皱着鼻子,忿忿瞥了眼沾满碳灰的生肉,指着北边最显眼的建筑向同伴们抱怨:“说不定那位老登……我是说大公,他的‘歌剧院’实际并不只是那个小小的建筑呢?这整座城市都是他的舞台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衣着鲜艳的孩子们呼朋引伴地从她们身边跑过,留下一串串笑声摔在地上,融进这座城市欢快的气氛里,化为恢弘歌剧的注脚。
城邦内的一切都仿佛和谐的扩写,唯独与阴翳的天空格格不入。风将地上的一切吹得猎猎作响,而死寂的黑日依旧高悬,默然彰显隐秘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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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文好难,关于十年前的事哪天有机会就画一下【闭眼
三个老社畜对炭烧吸血鬼进行了锐评:
马伦:太像那种“给了个需求过一阵子提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怎么里面还有个附加文档”的感觉
维亚:而且你总觉得这个附加文档在需求刚开始的时候没有
霖西:你们的文字好恐怖
经过商议,临时组成的队伍选择探索市集——出发前她们设想,这种人员汇聚的地方或许能听见或者刻意打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们一起走进安宁祥和的午后集市,路过木偶戏剧场,商定分开探索后在此汇合。
瑟拉芬娜注意到许多小孩环绕在糖果铺周围,想着童言无忌,或许孩子们的交谈中会透出什么特别的消息,便向那个方向走去。
但环视聚集的孩童时,一种怪异感先于一切理性判断短暂攫住了她的心神。再细细看去,这里孩童微笑的模样及其相似:明明呈现在一张张不同的小脸上,却比一群绘画学习者对着同一个模特画出的速写还要雷同。
这个场面潜藏着难以言说的怪异,这里的孩子应该出了问题。瑟拉芬娜相信自己的观察力和直觉,不过比起单纯地观察推断,她更喜欢发散思维做出一些小小的尝试——以甩开内心滋长的不安并支撑自己的结论。
于是她捡起一块圆润的小石子包上糖纸,递给其中一个小孩。
“谢谢您!”孩子礼貌地道谢,像完全没看见她之前的操作一样撕开包装将石子含在嘴里,向她点头致意。那张小脸上仍然挂着纹丝不动、越看越显僵硬的微笑。
石子似乎在他的嘴里被来回吮吸,碰上牙齿发出轻微响声。但在瑟拉芬娜观察的一段时间里,孩子并没有用牙齿咬那块“糖”。
如果他咬了,会有牙齿崩裂的场面吗?会打破他诡异的笑容吗?问题的答案暂时不得而知了。
有点可惜,但也还好——至少目前她的举动没有让什么潜藏的危险浮出水面。
而那个孩子没把石子吐出来也足以佐证,先前的怪异感绝非她脱离人类生活太久产生的错觉。
她本想再问一些与剧院相关的问题试探他们,但突然觉得没有必要了——无论是稍纵即逝的一丝危险预感,还是理论上这些孩子对剧院的事知情的低可能性,都让她认为不必多此一举。
于是她转身离开糖果店。
市集中的人们依然乱中有序地生活着,例如右侧前方一个摊主正热情叫卖:“这位先生,给您身边的女伴买一枝花吧!”
花?瑟拉芬娜下意识抬手摸摸耳钉,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那是一个用布料假花装饰的小摊,摆着插在瓶中的花和精致包装的花束。
但这些花的状态似乎不佳,瑟拉芬娜走近,重重地皱起眉——无精打采地垂头,花瓣皱缩、颜色变深,一派残损凋零的景象。
对曾经打理花园和处理房间插花的她而言,这简直难以容忍。
但花摊的顾客似乎浑然不觉,被推销的男士经过一番挑选买下垂头玫瑰,女伴又欣喜地从他手中接过,小心翼翼地别在耳边。
或许整个集市的人都有问题。
瑟拉芬娜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不悦感包围,她干脆使用血魔法做了一点伪装,使其中一朵花看上去重焕生机。而挑选花朵的顾客对此视若无睹,无人选中那朵看上去娇艳盛放的鲜花。
一群行尸走肉。
烦躁的情绪在心里滋长,她并不喜欢应对这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甚至宁愿爆发点什么冲突,但又忌惮未知且顾及之后的任务,不得不忍。
带着这样的心绪,她无心再逛集市,走回木偶戏的摊前打算与队友汇合。
在此驻留的片刻,她又注意到木偶戏观众的欢呼声过于整齐划一,比她做人类时家中老旧摆钟的节奏还要精确。
“好!”十几轮整齐划一的喝彩过后,她终于忍不住做点什么破坏他们的节奏,例如比众人慢半拍地结束喝彩。
依旧无人受到她的干扰,观众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像玻璃罩中上好发条自顾自旋转的八音盒,不受外界影响地运转着。
市集除了这种诡异感觉和随之而来的各种碎片化猜想之外收集不到更多信息,等队员齐了,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这里已经陷入一片混乱,真是糟透了。
南丁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转过身来,用手肘撑着屋顶的瓦片,蠕动起身子缓缓从屋檐上滑下,好让自己蜷缩在红瓦屋顶的反斜面,藉由傍晚的黑暗将一身红袍同这屋顶融为一体。向下俯瞰,这里据说曾经是商会的仓库,现在不过是一条任人宰割的肥羊罢了。秩序在这里已然失落,底下闪烁的火星不是什么火事,而是无数只火把在黑暗之中如曾经能在天上显现的诡谲彗星一样,正不自然地攒动着,同时也照映出它们主人的倒影—— 一伙伙乘火打劫的流窜饥民,正乘着这帕维纳城秩序的崩溃从仓库中各取所需,不过可没有可贵的互助精神,也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德,或说在“各取所需“这措辞上本就错误,用”哄抢一通“或许更贴切一点,南丁在心中默默纠正自己的措辞,也不经遐想,这混乱的根源究竟是为何呢?在血族的地盘上大概再乱来,那帮子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应该也不会允许自己的领地上发生这样的事故吧?更何况还是商会的仓库,倘若失去了商会,那帮自诩贵族的家伙们可没有最基本的奢侈品可用,所以最基本的护卫都到哪里去了?有预谋的犯罪?不,从肉眼可见的混乱在人群中爆发,互动抢夺时的尖叫与咒骂声此起彼伏……这只是一次混乱的零元购物。这是不太能在商会与血族还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真是一道奇景。发生在帕维纳这座城市,仿佛是一种羞耻。南丁远眺远方阴影下被笼罩的城墙,在时而汹涌时而平静的护城河之后屹立,它城门紧闭,不见文明与生机的踪影。倘若要问这里发生了什么,头绪还得从好几天前说起,不,十几年前说起。
血族军队攻势之凌厉让人类的世界摇摇欲坠,即使是无数人中英杰,无数男女老少前仆后继地付出自己的生命。帕维纳还是陷落了,在后来的反击之中也未能收复这座曾经以人类的名义伟大而辉煌的城市。但就在十几天之前,所谓的第七恩典降临了,情报显示在恩典降临的那一天血族似乎失去了对这座城市的控制。几乎是没有犹豫,由勇火教团的他们组织的先遣队火速抵达了这座城市,但却与血族的死墓军,狼人的猎手议会撞了个满怀。本应该是腥风血雨才对,但却被世俗间无数条约紧缚住刀剑,竟将本应快意恩仇的血战摇身一变,变成了脆弱而滑稽的和平,昔日仇敌仅在数步开外,却不能报一箭之仇,只是百米之隔的混乱,却不能挺身而出。
好一出闹剧。
南丁浅叹一口气,却敏锐地察觉到在傍晚的阴影之中,有一道身影在远方缓步朝这边走来,抄起背上的弓弩,扭动弓弩的绞盘拉弦搭箭,锁定目标。南丁深吸一口气,却透过虚化的准星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赤红。
是火行骑士,一位同袍。她还认得出那一身装束,在相同深色的肌肤上遮掩着相同意味的面罩, 一头白色长发扎着一条略有些文艺风气的长辫,刘海下的左眼从眉睫到眼袋上还留着一道不小的伤疤,映衬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不一般的威压。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他扎的那一身贴身的皮甲,倒不是因为勒带勾勒出他修身的轮廓,而是在一众着重甲的同袍中鹤立鸡群,那一层薄薄的护甲更像是某一种对自身的绝对自信,南丁自认为为了减轻重量自身的防具已经是极限了,但在他那样的气度面前还是自愧不如。再其次便是他身上的气息,那是只有活跃在前线的『老兵』身上方能沾染的矛盾气息,生命顽强的活力与死亡可怖的阴影并存,但这一次来到帕维纳,南丁能感觉到这一股气息之中多了一丝沉郁。
回到这里使您感慨万千么,阿斯兰前辈?在十多年前的这里曾有的大疏散之中,他持弓警戒与维持秩序的身影流作成一段佳话,给战场上另一头的南丁与师傅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进入教团后,虽然共事时连寥寥几次见面机会都没有,但也更深切地从其它同袍的言语事迹中感受到了前辈的强大。
南丁看树下的阿斯兰打着手势,她心领神会地将弩中箭卸下,重新背回身后,翻身用双手挂住屋檐,小心翼翼地踩上仓库二楼的通风口,尔后又纵身一跃,落在一楼的窗口上后向前走上几步,这才一跃而下,落地翻滚消力一番方才起身半蹲。她并没有急着立刻起身赶路,而是四下确认没有目击者后,方才朝阿斯兰的方位前进,低姿小跑一段距离后终于与后者碰面。
“阿斯兰前辈”
南丁刚要半膝跪地行礼,便被阿斯兰果断地打断了,
“不必,南丁·罗伦萨,”看起来比起寒叙,实干的阿斯兰还是更期待一些更实质性的东西。
“你观望这里多久了?”
“只是比前辈稍稍早一些,“
南丁自然懂得这位前辈话里话外的意思,开口简述的同时好动地抽出一只弩箭,握在手中摩挲。没等她打算用箭矢在地上画上几笔,阿斯兰便轻拍她的肩头示意她长话短说,南丁也只好一转箭头拍拍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长话短说起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骚乱主要集中在出入口,因为宽度较大所以都毫无例外地被前来哄抢的民众挤得水泄不通。我同时注意到这两处有类似于后门的较小出入口,但同样人山人海。”南丁说罢抬起了头,朝阿斯兰前辈望去,结论中略有一些惋惜
“所以说…..倘若要维持这里的秩序,仅仅凭我和前辈两个人是基本不可能的。”
南丁言毕,但见阿斯兰只是起身,随后便自顾自地朝仓库走去,她也只好先是耸了耸肩为这样的现状而感到惋惜,再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跟上阿斯兰的步伐。不过南丁倒是能注意到阿斯兰的视线并不在人群,而是先前自己翻身下的二楼窗口。
“前辈?“
南丁试探性地呼唤他的名字,见他不语,在心底里略有些诧异。毕竟在自己心目中阿斯兰 前辈一直是一位正直的骑士,现在能打起乘乱窃走仓库内的货物这一门心思,还着实有一些超出她的认知。
见前辈扭头打算离开,南丁不由得赶忙叫住了他:
“前辈是想要加入哄抢的队伍去仓库里面搜刮一番么?”
阿斯兰看着依然在把玩手中弩箭的她,眼神中不见一丝感情波动,她会这样说像是早在他的意料之内。
“是。我怀疑仓库管理员的房间会有与外置货物价值匹配的暗格,商队通常会将贸易的试用品和私人订单的货物放在一起,只要有任一仓库的清单就可以确认位置所在,这是我的打算。“
阿斯兰转过身来正对着南丁,只是俯视看着南丁在耍弄手中的箭柄,但南丁又紧接着娓娓道来,显得有些故作扭捏,轻声细语的言语之中夹杂着暗示与些许怂恿。
“毕竟,事情发生了就没有办法挽回,”南丁将箭头抵在指尖转了转,随后握在掌心间摩挲,挑弄着矢头的棱角。
“想要乘乱从常规入口进入的风险太大,晚辈已经目击了几位血族也乘乱进入了仓库,那样的混乱下我恐怕很容易出现条约之外的……“意外”。”南丁最后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心却在怦怦直跳,前辈会注意到她心里的小算盘嘛?
“所以你要阻止我?”
“所以我要协助你。“南丁在面罩下咯咯小声傻笑起来,她并不是想掩盖自己早已将阿斯兰前辈进入仓库偷盗一番的想法付诸现实,只是单单开始从心底里期待起能和阿斯兰前辈共事的那么一小次机会,活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不舍得自己的玩伴。不过与一般的孩子不一样的是,她的心底有关于如何将前辈拉上贼船这件事早已有了一套计划。,有些惭愧地来说,就在刚才她从二楼翻进仓库后,屡次在一众混乱的货架与吊车之间迷失方向,加上人群之中的混乱,扰的她没法带出除粮食之外的任何高价值物资。出于对搜刮的小许失落或是希望能为后来人提供情报的正义感,又在屋顶上隐蔽观察了少许时间,这才等来了这样一位懂行的前辈。
“我想前辈需要我的这份帮助。”南丁玩味地又将箭从地上拔出,用食指与无名指夹住箭杆,在指缝间上娴熟转动起来,尔后略有些俏皮地用箭头指了指阿斯兰,又将箭头冲天指了指,再定睛一看,从不知何时起她的手指缝之间除了箭柄之外又多了一张卷起的纸条。那是一份“第二仓库”的清单,南丁虽然在里面走得晕头转向,但还是撞上了些许好运,于是才能在二楼的某个角落里寻得这份文件。
“你知我知,麦提亚知。这些物资会给未来进城的我们带来优势,麦提亚女神会庇护我们的。”
阿斯兰接过纸条展开,瞥向南丁的眼神里多了一份赞许与欣慰,不过阿斯兰眼神中流露的除赞叹之外,更多的还是没有料到南丁的打算居然与自己一致。这有些“另眼相看”的神色让南丁在面罩下不自然地吟吟傻笑起来。只见她将背后的弓弩靠背带甩到身前,抱在怀里,脚尖向前踮,脚跟又向后倾,就这样活泼地前后摇摆起来,手上还不忘抓着那只弩箭继续在手中灵活地转动起来,她也知道,此时此刻前辈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邀请,欣喜自打心里涌现。
“我估计的很清楚,我们可以将箭头暂时从箭头上卸下,换上钩爪,在箭杆缠上绳套分散力……您看,一个仓库必须需要换气,在那,建筑的那一角上……”
“你准备了那样的工具?”
转眼间,两名火行骑士早已动身走向仓库。阿斯兰在行走时也不忘聚精会神地上下打量清单时,身后的南丁也没有闲着,正滔滔不绝地向前辈汇报自己是如何进入的仓库。南丁拍了拍箭袋,手中抓着的箭矢上本应是箭头的地方被改制成了攀爬城墙与峭壁的钩爪,本应该是箭羽的地方更是换上了一根长长的麻绳。
“还有麻绳,带钩爪本来是为了应对城墙的。”
“你继续”
南丁此时此刻好似是在长辈面前展示新玩具的顽童,得意洋洋地在指尖上转动那根钩爪箭。而阿斯兰也只好一边盯着清单,一边抽出精力应付有些精力旺盛的南丁。
“我就是靠这几杆改制的弩箭爬上的屋顶,从哪儿进入的仓库内。大概是略高于二楼的地方有那么几排木栅,我猜那里是换气的地方,我们可以射上两只绑着绳索的钩爪箭,最后再将两只箭后面的绳子绑在一起弄成一个活结,只要能钩住,两道绳的力被分散,减少了箭杆破裂的风险……。”
“这样做也有风险,没有掩体的人群聚集的地方容易暴露,时间不足。”
话音刚落,只见南丁将弩杵在了地上,脚踩着弩身手拽着弩弦,不借绞盘便将弓弩拉至待机的卡槽,将预先准备好的箭搭在卡榫上,待她做罢,方才继续先前那不紧不慢的腔调娓娓道来:
“前辈,做什么事情都会有风险,那一块地方在我侦察的几十分钟里可以说路过的人寥寥无几,只要动作够快,不消一分钟我就能靠绳子爬上去……”
“下次可以更谨慎些。“
他抬起头来回答,只是言语之中多了些责备和劝诫的意味,收起手中清单,看上去是已经知道该去往何处找寻自己想要的货物,于是又继续朝着仓库前进。
在仓库的正门口的骚乱依旧,夜晚的悄然降临只是助长了暴力的轮番升级,火把光闪将地上不知谁的血迹映得晶亮,与早些时候留下的乌黑斑印混作一起,如一块颇有层次的血红色琥珀。南丁将思绪从地板上的血迹中回到哄乱的人群之中,连忙小跑上几步跟上前辈的步伐。阿斯兰并没有隐藏自己行踪的打算,这让南丁有些惊诧,不过转念一想,在这样昏暗且混乱的环境隐藏自己的行踪似乎并无太大用处,倒有可能弄巧成拙。
况且,看着一旁人群中为了一袋小麦而扭打乃至可以说“厮杀”的情况来讲,人们在这里失去了他们最美好的一些品质。也许是正直,也许是慷慨,妇孺和老人们不会在这场哄抢中拿到他们最急需的东西,最年轻最强壮的人才能从中分得一杯羹。人是为什么被称作为人?是因为直立行走,是因为劳动?南丁在心里暗暗为这样的不公而祈祷着,或说虔诚地发问,但好像没有声音或者人,能在眼下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找到自己的答案。
“人们之所以能被称为“人类”,并不是因为人们能够建造起高耸的城堡,也并不是人们能够互相厮杀,而是人们能够互相爱彼此,能汇聚成一团每个人心中向往的活火,曾经我的师傅就是这样认为的,前辈,这样对么?“
南丁喃喃自语,走在前面的阿斯兰似乎也并不能在这混乱与杂躁之中思考,亦或者压根听不清她的发问。但南丁还是自顾自地说着,或者说想着,向这位她敬爱的前辈。也许在不经意间,“前辈”的形象在某一道职能之中潜移默化地形成了“师傅”的形象。这不能责备南丁,只是她太久没有在他人身上觅得哪怕一点点值得托付的安全感。这也是她自打见到阿斯兰前辈,就表现得如此活泼,如此献殷勤的原因么?如此渴望获得他的认可,尽管她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自顾自地想象。
抢夺麦子的人可能也是某人的父亲,某人的儿子,我们又能怎么判断他们不是为了他们的父亲或儿子而战斗,去抢一口可以吃的面包或者救命的良药。但因为这样,去抢夺别人的口粮,不也是直接的恶行么?更何况那人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出于对“爱”,爱自己,爱他人的心,反而招致了罪恶的话,难不成我们要去否定爱自身么?这样无数细小的思考与矛盾充斥了人的一生。人是一种如此矛盾与不完美并存的生物……
也许南丁会在这些问题上思考很久,但眼下他们已经登上二楼。二楼办公室的大门早已被撞开,光是从外面窥探就已经能知道里面已经剩不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不过他们本不奢望能够从里面获得多少有价值的东西,而是寄希望于前辈所说的“暗格”之中的名贵之物。南丁自然不清楚那暗格会在哪,所以只好识相地提出自己负责放哨的请求。
倚靠在办公室的外墙上掏出匕首,指缝间夹着匕刃又开始旋转把玩了起来,黯淡的银光在皮革手套间若影若现,待阿斯兰前辈走进办公室后,她的心又开始四散开来,投身到先前的思绪中去。她有一种预感,一种茫然,但只要和值得信赖的前辈待在一起,那股长久存在的迷惘与不安顿时灰飞烟灭了,像是将心头尘封的不堪回忆用温水化开,将痛苦的那层冰霜化作一缕白气蒸发。
师傅,这会是一种背叛么?南丁扪心自问,匕首的刃尖从手中滑落,转手反握住匕首柄,看着眼前慢慢靠近的两名男子,被打断了思绪?南丁更觉得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提示,用于鞭策在放哨时乱想的她。
“一边去……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南丁反握匕首摆开了格斗的架势,抽出腰际间悬挂的剑刃显得有些多余,在这种程度的近身搏斗间用匕首再好不过了。毕竟正缓缓向她靠近的那两人,手上拿着的不过简易武器——缠在木棍上的割肉刀与粗大些的木棒,其中一人认出了南丁长袍上的焰火纹章,急忙拉住了同伙的袖角,却被对方轻蔑地一甩衣袖挣脱。
“是火行骑士么……喂!那边的骑士大人,您瞧,我们也只是一般人,来这里糊口饭吃罢了。我看您也是受命在身来拿东西的吧?四舍五入也和我们差不了多少,我们兄弟俩不过为了肚子,您为了某种更高尚的东西罢了。不妨您闪过身去,让我们进去瞧瞧呗?不会有任何人受伤……”
即使是透过目镜,南丁也能清楚地看到那人手上握持的木棍上染上了一大块昏暗的血斑。看向另一人,似乎更年轻一些,手上握着的简易长矛上只是简单地抹上了些许泥土,让绑在杆头的尖刀在仓库内这昏暗环境下不甚起眼。这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至少不是一般的普通平头百姓,他的话自然在南丁内心中没有一点值得掂量的份量。
“倘若是填饱肚子去楼下的货架不成?我是没听说过金银财宝能咽下人肚子后能养活人的,还是说在办公室里吃纸你们就能活下去?”
应对突如其来的毒舌挖苦,那人在原地怔了怔,没有说教环节也没有大义凛然的骑士或许对他们的记忆或幻想而言都是挺出乎意料的,还有在这样一副打扮下的是一具女人的躯体,也许确实让人有些难以想象吧。虽然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面巾与帽子下面,南丁也能多少看出来这人不过二十出头,他那手持一杆“长矛”的弟弟——看上去也才十七八岁,说他们是毛头小子绝无言过。
“我说过,您要是让开就没人会受伤。”
“真的?我的腰间还系着一柄单手直剑,背后还有一杆重弩。你们的自制玩具在我的武器面前毫无胜算,不拔出来对付你们仅是凭这柄匕首就绰绰有余。”南丁无奈地耸了耸肩“如果不想看着自己呛……”
话音未落,在不经意间绕到南丁身侧那位持“长矛”的年轻人便举起“矛尖”向前踏一步,用力朝南丁两肋之间刺去,南丁只是轻易晃身闪过,将刺过的简易长矛夹在自己的左腋下,左拳向上一顶就将那细杆折断,一旁持棍的兄长见此情形,也叫喊着挥舞棍子冲向南丁,但南丁只是简单向后一闪,乘那人右手片手一挥击空时用左手握住那人手腕,欲擒故纵,乘人用空出的左手反击时将握着匕首的右手向前一推,半握住那人的左手在胸前拧一捆左右手交叉的麻花,将那人甩倒在地,不紧不慢地用左臂锁住那人的咽喉,匕尖在他的胸口玩味地晃动着。
“如果不想看着自己被匕首扎穿肺腑,被自己的血呛死在这仓库的小角落里的话,就快滚。”南丁无奈地说完后半段,看着被自己擒拿在身前的孩子被她的手臂夹得脸色通红,如同一只求生的劣等犬吃力地蹬着双腿,以求逃脱。眼前那先前手执长矛的孩子竟然没有逃跑,反倒是扑通一声跪地下来举起双手。
“求你放了我哥哥,我们真的只是来这里混口东西吃,我们家里还有家人……”
“他用棍子杀人的时候有考虑过别人还有家人们?”
“求求你……我们所有东西都可以给你。”只见那人脱下麻布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躯,从裤带里和衣兜里抖落下一串串项链,耳环,只能让南丁在目镜下直皱眉头,看着他从裤兜里掏出某具尸体上的金牙,还看着他泪眼婆娑的双眼和木讷的慌张。
这一切都太疯狂了,南丁拖着那人的身体起身,随后松开他的脖颈,一脚踹在他的脊梁上将他踹飞老远,只见那跪在地上的孩子连忙站起身来扶过兄长,一瘸一拐地朝不知道哪里仓皇逃走。
“疯女人……”
那被锁喉的兄长还不忘叫嚷着,至少让南丁几欲作呕的心里多了几丝宽慰,至少他们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女人。不过没等南丁回过神来,在楼下杂乱的争吵中传来一声细声的尖叫,南丁蹑手蹑脚地靠近二楼护栏的矮墙边取下弓弩。她先是看见那两兄弟搀扶着落荒而逃,从扶梯下离开二楼,径直朝一扇小门离开。不由得在内心之中感到一丝解脱感,尔后又循声寻声音的来源,先前有些许宽慰的心顿时又沉下。
一群暴民似乎是正为了哄抢什么东西,而在楼下一隅开始颇有组织地抄着武器正挨个劫掠着其它更弱小的搜刮者。是因为分赃不均么?亦或者是想要稀缺的货物?他们中的一人拎起一个先前被打倒在地上的人,叫骂上几句后将那人摔向地板,众人顿时蜂拥而上,鲜血在地板上扩散开来,这些东西真的会比这人的生命还要宝贵么?亦或者这人的贱命早已不足那东西的价值?无论是那种原因,都让南丁自从第一次进入这仓库以来,那颗愠怒的心便忍无可忍,因为不论是哪一种原因,只要她不出手,这样的暴行是不会停止的。她透过弓弩的准星寻找着绝佳的目标,心中默念师傅在林间狩猎时的小调,无论是出于对自身的爱也好,还是人心中的那一抹阴暗也好。这里的人或许是某人的父亲,某人的母亲,甚至是这里曾经的雇员,无论是在沦陷之前也好,沦陷之后也好,他们都这样狂怒而嗜血地活着嘛?显然不是,但现在在这里,没有曾经慈祥的父亲,或者仁爱的母亲,只剩下了这样狂怒而嗜血地活着的——人!不是狼人,也不是血族,做出这样丑陋事情的正是人类自己,麻木不仁,缺乏同情,就这也同他们古老的敌人寻得了难得的共同,拥有这般癫狂的民众不将这样的力量用在推翻他们的血族暴君身上,而是囫囵吞下更弱者。这是亵渎,是一种对战死者的亵渎,对师傅和他们所有人。
麦提亚女神倘若知道自己守护的是这般“温顺”的羔羊,会不会绝望地侧目而视这世界,就此默不作声?她不能容忍这样的麻木不仁,她这一次可以做到,只需要扣下扳机就能让世界更加美好。像师傅说的,她生来是为了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倘若人们皆愿做懦夫,那不妨将自我净化的权力交给我们勇火教团,让我们用无尽的圣火,烧死每一个无义之人与丑恶异族,来换来一个纯洁的世界。
“南丁?”
前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沉浸在内心决意之中的南丁唤回现实,前辈想要的东西已经得手了么?对了,如果我就此射出箭矢,自己和前辈的位置无疑会陡然暴露。但没待她懊悔自己冲动的僭越,阿斯兰紧接着便抛出下一句质询。
“你打算怎么做?”
前辈没有阻止的意思?南丁的眼神在目镜下闪烁着感激,继续瞄准自己的目标,同时在脑海中飞快地想象着可能的后果,以及撤离的预案。
“南数二号货架上方,运货吊塔。”
只要射塌了一旁的运货吊塔上的移动货架,滑轮平台上装载的货物便会翻滚坠下,货物会如河汛从上游翻腾直下一般,砸到那躁乱的人群之中,便可以简单粗暴地驱散他们。南丁的计划就是如此,只是因为愤怒与紧张的叠加,显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也许会砸到民众。”
“已经开始对弱者趁机施加暴行的民众,不即刻阻止情况会更严重。”
南丁的声色中夹杂着急躁与愤慨,斩钉截铁的语气显得不庸质疑。南丁也管不上对前辈的尊敬,礼节了。她只知道每犹豫上一秒都会置更多人于死地,食指早已在扳机上蠢蠢欲动,头脑中也推敲出了计划的全貌。
“即使强制介入之后,我们会暴露坐标?”
“吊塔也会砸落上层货物,以您和我的身手,以货物作为缓冲下去,躲到货架外侧不成问题。”
“左偏三厘,上抬二十度。”
阿斯兰前辈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南丁在心中计算这角度的指向,如果照做,箭矢会径直射向滑轮上的吊索,留给南丁的射击窗口更小,需要的角度也更加刁钻。
“那就会射偏到吊索上…”
南丁表达着自己的困惑,却又在转念间又理解了前辈的意图,“…然后最外面的货架上层货品会完全掉在地上,争抢的人群同样会分散开。”这样货物倒不会飞落而下,少了更多的混乱,也对下面的人们更安全,同时也一样能起到使那伤害弱者的人群自动散开。
“分析得不错。所以你怎么想?”
“这个角度要命中的目标难度比吊塔刁钻。”但南丁还是实诚地说出了自己在实践这个想法时最直观的感受,窄小的窗口,夸张的入射角度……
“那你觉得你做不到。”阿斯兰前辈的语气平缓,不像反问倒是像陈述,好似是在质问南丁的勇气与决心。
“是吗?”
南丁深吸一口气,心中的呢喃的小调也到尽头。即使没有前辈的激将法,她也早就下定决心,伴随轻呼而出的不仅是一声轻轻的嗤笑,还有她扣下扳机后疾驰而出的箭矢。
伴随货架上的货物轰然倒塌坠地的巨大噪音,南丁收起弓弩,感受前辈轻拍自己肩膀的份量,便转身随着前辈一同走下楼去。她的箭矢被货物掩埋,她不需要再担心暴露,也因那倒塌的货架上本就满是人群想要的货物,先前如火山一般激昂的人群在此情此景下也作鸟兽散,四散而去刨掘哄抢坠落的货物。待到他们下楼时,先前集聚的人群早已不见踪影,融入仓库深处那片更大的黑暗中,投身下一场躁动的劫掠狂欢。只剩下少数还在捡漏的正忙着低头将货袋卷入行囊与外衫,他们纵是塞得盆满钵满也还不愿放弃,还在机械式地将尝试再塞入一袋又一袋。从好像已经失去灵魂的他们身边踏过,南丁看前辈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被推搡来的男人,前辈竟蹲下身去,打算为那人收拾劫掠来的东西,南丁见那人偷偷将手朝着身后别着的小刀摸去,不由得想要冲上前去叫住先辈。但却见那人抬头一瞥前辈身上的纹章后的犹豫,南丁这才放心断言这人也不过是另一个头脑发热的懦夫罢了。南丁在前辈的身后看他将东西连人一起提起,随后用他锐利的红色双眼直直地注视那人的瞳孔,像是能用眼神化作比男人身后小刀还要锐利万分的匕首剐出他的心脏。
“滚吧。”
那男人转眼间便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两人的面前,阿斯兰转过身来,看着身后有些呆滞的南丁,不由得地朝着她发问。
“意外我会这么做?”
前辈的话好似是在询问南丁关于自己为什么会支持她的行动,南丁也只好接过话茬,
“不…我是在想,前辈果然比我考虑的要更多。”她收声顿了顿,方才将自己的思绪扳回正轨道,又继续接着话,将内心的自责与刚刚的检讨糅杂在一起。
“我也是想着要制止这样的事态的,都做好了被群起而攻之的决心,是前辈的计策我才能和平的解决事态。我学到了很多。”
“不是我。”
“什么?”
“是我的话,我不会去制止事态的发展。我只是适当影响了你的行动。”
阿斯兰前辈将手中将那袋子丢到一边,不过是彼此之间都用不上的些许奢侈品与财物罢了,他从自己搜刮来的一些物品中挑拣出一半递于南丁。
“所以,是你自己做得很好。”
“谢谢您。”她回头望向仓库,那里安静许多,不过只是将这场闹剧推向了黑暗的更深处释然。“即使没能解决问题?”
“是。”前辈应声回答,没有回头。外面已然是漆黑一片,只剩下他与她身上的红袍在这黑暗之中苦苦支撑,她于是便追随他的身影,快步转入那黑暗之中。
“即使没能解决问题。”
夜色已渐浓,眼前摇曳闪烁的光辉提醒南丁教团的营帐已近,阿斯兰前辈扭头看着南丁,徐徐开口道
“路就一起走到这里。我会去啤酒厂与编队的骑士汇合,你自便。”
所有的路都会有尽头,看来是要暂且别离了么?南丁热血澎湃的心也早被这夜晚的冰寒冻得有些许麻木僵硬,在面罩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前辈,我也打算去波波利斯啤酒厂,我们还是同道的。”
南丁暂时还不想从这种“得到保护”的安心感中摆脱,此时此刻无论去哪里都已经无所谓了。所有的道路都会有尽头,也许这一次会是她的尽头,所以为何不让自己再多反刍片刻这样的感觉。前辈是在张望向何方呢?南丁背手试踮脚朝阿斯兰前辈目光远眺的地方望去,啤酒厂…..她内心之中的小算盘算计开来,只是因为兴奋还是疲惫忘记了掩盖?只是踮着脚前后摇晃起来,在那份【感觉】下释放了她本应有的活泼。
“能喝酒的地方搞不好比城郊晚上的营地人多呢,前辈也行动一晚了,不想和大家一起休息放松一下吗?”
前辈的视线略有些挪移,但还是平静地开口回答
“…我可能会有一点别的事再去,还没打算好,你不必耽误时间。”
前辈也一样是如我一般生活一片虚无的人么?这种感觉倒让人觉着有些失望,不像颇会苦中作乐的师傅啊,人终究是有些许差异么?生活只是被一件又一件半推半就的任务填满,从未想过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倘若真的是有做完的那一刻,也不知何去何从。
“喔…可能那就是未知啦?那您去啤酒厂的时候,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谢谢,但不必。大概也只是放松而已。”
“所以前辈果然也是去放松喝一杯的?”
前辈也放下戒心了么?稍稍在话语中下一道微不足道的小套,就这样不慎小心地上钩了。去喝上一小杯吧,醒来之后你要和这种素未谋面的感觉抛之脑后,只因你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后天头上高悬的黑色太阳,也连带你对这世界和这人感到沮丧的心一起离开名为南丁罗伦萨的骑士身上,职责尚未完毕,还不可以动摇,那便用最后一次的畅饮麻痹自己。前辈会怎么样想象我的内心?带有对生活的激情亦或是年轻人澎湃的活力?我的内心早已垂暮,只是在前辈身边时还能回想起我的肉体依旧年轻,让我想起也曾拥抱过某人的温暖与教诲,只是想再品尝这样的感觉一口。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这么多各地前来的同袍聚在一起。”
“像这样大家聚在一块喝酒的机会,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次呢。”
前辈的心也是如此地感慨万千么?南丁看到了前辈的身上闪过了一丝动摇,尔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好。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