祇園精舎の鐘の声
諸行無常の響きあり
娑羅双樹の花の色
盛者必衰の理を顕す
驕れる人も久しからず
唯春の夜の夢の如し
======
战国时代末,人类与鬼女爆发战争。人类巫女千鹤重创鬼女首领椛,使其逃往信州。鬼女偃旗息鼓沉寂养伤,人类迎来了百年安宁,而后世称这场大战为“红叶狩”。
明和九年春,水天宫大火,火势蔓延至大半江户城。人类与鬼女的命运就此逆转。
无论是苦苦支撑的巫女血脉,还是暗中蛰伏的鬼女一族,亦或者是江户城中普通的芸芸众生,若能预知这无法挽回的结局,是否还愿投入这长宵之中,犹如夜蛾扑火。
那么请看,明和八年的春樱,已然绽放……
上班摸鱼作!武侠pa!堂堂参上!
***
山风经年不变刮过阿梅脸上的沟壑,也再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她已经足够苍老,或许比那磐岩还要古老几分。
阿梅靠坐在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背篓里只有寥寥几根细柴。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她洗得发白的旧布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阿梅!”稚嫩的呼唤打破了山道的寂静。
几个拖着鼻涕、脸蛋通红的顽童,归巢的小鸟般朝她奔来。跑在最前的小夏,手里攥着一把刚采的、还带着露水的野花——黄的、紫的,有些已经蔫了,宝贝似的捧着。
“给你!”小夏把花塞进阿梅枯瘦的手里,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
“阿梅,你说以前能一剑削开满山的落叶,这是真的吗?”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拽着阿梅的衣角,一脸崇拜。
阿梅听闻,眼中流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亮。她轻抚着那些蔫了的花瓣,却喉头一痒,不住咳嗽起来。
孩子们立刻收了声,龙胆乖巧得踮起脚给阿梅捶背,小信从怀里掏出没舍得吃的烤红薯,略有不舍地递给阿梅。
“阿梅,吃,小红说,红薯能治咳嗽!”
阿梅摆摆手,示意不用,咳嗽声也稍歇了。
没多久,孩子们又散开来玩耍,手中握着山野捡来的树枝,煞有介事地练起“剑法”来。
孩子们身形笨拙,出招更是无章法可言,但一举一动中,却带着纯真的力量。阿梅默默望着,浑浊的目光无人能懂。
山风忽然停了。
另一种锐利的气息切断了空气,破出“铿锵”的声音。那是铁,是人为铸就的杀器才会发出的声音。
剑客。
阿梅缓缓抬头,一双目光与她对上。
这目光中的仇恨,强烈的要燃起熊熊烈火,要把阿梅的身躯烧穿!
“沾衣梅三娘!”
字字含血,咬牙切齿,终究唤醒了阿梅古井一般心中沉入深底的回忆。思绪在她枯槁的脸上断断续续画出一副表情来,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当年你杀我父亲,居然还有面目苟活至今日!”剑客声音稚气未脱,恐怕还是个少年,“今天我便要你血债血还!”
泣血之声在空旷的山间回荡,又聚成更多回声。
“血债血还!”“血债血还!”
孩子们被吓得脸色煞白,不敢噤声。小夏却不知哪来的勇气,踉跄挡在阿梅跟前,他浑身发抖,手也伸不直,鼻涕眼泪糊满了一脸,但还是执拗地不愿离开。龙胆则紧握住阿梅的胳膊,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滚开!”
剑客声音满是不耐烦。
“梅三娘,你胆小卑劣,就会用些孩童做盾牌?”
“也好,我就让这些小杂碎先给你陪葬!”
恰在这时,阿梅动了。
她那只枯瘦如柴、布满瘢痕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按在了小夏单薄的肩膀上。动作很轻,却让小夏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到了一旁。她又低头,浑浊的眼睛对上龙胆惊恐不定的眼睛,眼神里有着一丝安抚,随即轻轻抽出了被抱住的胳膊。
阿梅缓缓站起,动作之慢,好像已经耗尽她毕生的力量。
她没有看向剑客,目光却落在方才孩子们玩耍时捡来的树枝上,那枝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阿梅朝枯枝挪了一步,踩到碎叶上,发出“咔嚓”一声。
剑客的耐心被这一举动瞬间磨尽,他想象过对方拔剑、反抗、求饶……唯独没有这无视!这比任何挑衅都更让他怒火中烧!
他怒吼一声,剑尖直指阿梅咽喉。
山风骤起,阿梅手中的野花飘落几朵,她缓缓弯腰,拾起一段枯枝。
那凌厉的一剑,居然就这么从阿梅头顶掠过。
剑客眼神一凛,心中警铃大作,他收住前刺的力道,转手挽剑,化刺为劈,直向阿梅脖颈斫去。
阿梅身形未动,只握住树枝的右手轻轻往身后一递。
树枝没有迎上剑刃,剑锋却在离她寸许之处陡然停住,仿佛被无形之力所阻。
剑客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段树枝,那一截他视之为草芥之物,已经点在他的手腕上,似乎这树枝原本就在此处,自己却是全力撞了上去。
那柄寄托了他全部仇恨与未来的长剑,再也握不住,脱手坠落,“当啷”一声,砸在脚下的碎石上。
剑客并未轰然倒下,而是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软绵绵地跪了下去,而后侧身重重砸在山道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并未死,眼睛还睁着,瞳孔却涣散失焦,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只是那曾经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碾碎的茫然和一种更深、更冷的恨意的种子。
他的右手——那只握剑的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手腕处一片乌青,微微颤抖,却再也无法紧握任何东西。
山风停了。
阿梅终于直起身子,她没有先注视躺在地上的剑客,而是极慢极慢地扫过被吓傻的孩子们。
小夏的脸皱成一团,已经分不清眼眼鼻嘴,龙胆双手微微捂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信女早把红薯捏成了一滩烂泥。
她的视线,最终落回自己手中那根枯枝的尖端。
那片小小的黄叶,在风中顽强地粘附了一瞬,终究还是被吹落,打着旋儿,飘飘荡荡,朝着山下幽深的谷底坠去。
阿梅的目光追随着那片落叶,一直看它消失在谷底的阴影里。
然后,她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个还活着的少年。
那涣散瞳孔深处重新凝聚起来的,不再是少年的锐气,而是一种被彻底摧毁后滋生的、更加黑暗粘稠的东西——一种不死的恨意,一种注定要用余生去咀嚼失败的毒。她看到了一个新的复仇者,一个更加扭曲、更加痛苦的复仇者,在她生命的尽头诞生。
阿梅狠狠咳嗽起来,她咳得那么狠,那么久,以至于她磐石般的身躯也摇晃起来,以至于孩子们忘记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对生命流逝的巨大悲伤。
天色渐渐沉了下去。
枯枝终于从她沾满鲜血的手中滑落,无声地掉在尘土里,落在少年掉落的长剑旁边,也落在孩子们散落的野花旁。
阿梅不再咳嗽,只是望着远山,像一尊被风蚀了千年的石像。那急促而艰难的喘息声,在山中微弱又固执地响着。
打卡打卡,这篇发完就可以等最后结局了
一些资料室部分是我杜撰的如果夜密廻没有这种东西……那就没有吧!【你
【删除线】看来到最后也讨不到老婆了【删除线】
感谢友情出镜的好同事!
自带NPC:【http://elfartworld.com/works/9571666/】
======================
“唉,果然查不到什么吗……”
凪砂叹了口气,合上了面前的线装本。
这本册子按说也没有那么年代久远,但看来并未被好好保存,看上去已经快要散架了。
书页内的字迹也有些地方已辨认不出,不过好歹他还是从中找到了要找的那个名字。
但也仅此而已。
从这本记录着历代夜密廻成员名字的名簿上,凪砂只能找到那个人加入和退出夜密廻时的记录。
就连离队记录,也只是写下了简单的“殉职”两个字而已。
凪砂把名簿放回原处,伸展了一下因长期伏案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又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这里都查不到线索的话,那接下来该……”
他正思索着,资料室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敞开了。
凪砂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虽说他在查的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不,这有点不好说。总之,在这里遇到其他人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心虚。
“原来是藤宫吗?”红发的高大男子打量了一圈室内,看到凪砂时便点了点头致意,“马上就是巡逻的时间了。”
“哇!都这个时间了!”凪砂看了看窗外,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好意思桂前辈,还麻烦您来提醒我!”
桂红雀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凪砂自从入队以来,怕还是头一次在巡逻之外的场合与他交谈。
在以年轻人为主的夜密廻中,像桂红雀这样年纪的队员已经算得上是老资格了。
从他几乎布满左半张脸的伤疤上也能看出,这绝对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
考虑到对方的视线盲区,凪砂特意走在桂的右边,略跟在他后方一点的位置离开了资料室。
老资格……老兵……
看着桂的背影,凪砂的脑子突然活络了起来。
这个人有没有可能……
“怎么?看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边凪砂还在思考,没想到是桂先挑起了话头。
“啊哈哈,有那么明显吗?”凪砂干笑着挠了挠头,“我只是有些在意,桂前辈应该在队里很久了吧?”
桂思索了片刻:“具体我也记不清了,不过十年应该是有了吧?”
“果然是大前辈!”
桂瞥了凪砂一眼,像是在说“别扯东扯西了,有话直说”。
“其、其实……”凪砂吞了口唾沫,“我刚知道家父曾经也是夜密廻的一员,差不多就是十年前……”
听到这里,桂竟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只完好的眼睛微微瞪圆了些……不过整体上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原来如此,你是藤宫的……”
“您记得我父亲吗!”
桂略一颔首。
“我们并不是很熟。虽然也一起巡逻过几次,不过……”
见桂欲言又止,凪砂主动接过了话头。
“他很快就殉职了。”
桂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那您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做咱们这份工的,难保什么时候就……所以大家一般也不会多问。”
也对,自从我入队以来,也有不少才打过照面的队员第二天就消失了,我也没怎么特别关心过……
果然从队内打听是行不通的吗?
不远处,已经能够看到即将出发夜间巡逻的队员们的身影了。凪砂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简单向桂示意了一下就准备离开。
“藤宫,”没想到,桂主动叫住了他,“你还年轻,要多保重自己。”
“哎?啊……好的,感谢您的关心!”
桂前辈,意外的是个亲切的人嘛。
可惜我心里正纠结的另一件事,唯独是无法与他商量的……
==================================
就在不久之前,凪砂从相熟的人手里得到一封信——据说是他的母亲在神智尚且清醒时写给他的信。
信的前半段写满了一位母亲对孩子的关爱与期待……但若只是为了这些,她自然不会费这么大周折留下这封信。
在临近末尾时,紫藤夫人寥寥数笔道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凪砂的父亲并非是工作中被鬼女杀死的。
或许是害怕这封信落入他人手中,她没有敢写得太明显,但凪砂能从字里行间看出,母亲怀疑父亲是被人所害。
担心杀害了丈夫的魔掌也会伸向自己的儿子,她才决定带着凪砂躲进那间神社。
看了母亲留下的信,凪砂又回想起当初自己决定加入夜密廻时,末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来他们怀疑夜密廻已久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吧。
可是父亲究竟为什么会被“同伴”杀死?难不成夜密廻有什么不能触及的秘密,被父亲不小心知道了?
就算真是这样,只凭凪砂自己怕是永远也不可能找到真相了。
而且这些推测若是事实,那我今后又该如何是好……
凪砂在心里长吁短叹,只觉得头疼无比,连路边跟他打招呼的人都没看见。
自从之前的蒲公英事件以来,他白天闲着没事也会在江户城里随便转转,留意一下有没有新的被诅咒的鹤之子或是带着咒印的鬼女。
不过如今天气越来越寒冷,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就更别提在外乱跑的小孩子了。
要不今天就到这吧……
凪砂打量了一下四周,准备找家小店进去歇歇脚,视线却突然捕捉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咦?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人是……
大脑进一步反应之前,双脚已经快速挪腾了起来。
他追着那个人的背影在街上穿梭,却在拐进一条小路后失去了目标。
凪砂正觉得奇怪,身后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清响。
啊,这展开我有点熟……
还没等他回头,一道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我?”
“啊,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凪砂老老实实地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手上没有武器,“我们前阵子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他听到背后的人收回了手中的刀,这才慢慢转过身来。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的年轻女子。姣好的面容却是冷若冰霜,身体更是完全紧绷,似乎随时都能出刀把凪砂砍成两半,完全见不到那天面对那个年幼鬼女时的温柔样子。
没错,这个看起来比凪砂大不了几岁的女子,正是那天和鬼女以姐妹相称的鹤之子。
“你是那天的少年……找我有什么事吗?还是说,”她拇指一推,一截冰冷的刀刃就亮在了空气中,“你想对那孩子做什么吗,夜密廻。”
“没有没有!我没那个意思!”凪砂赶忙摆手否定,“我只是……不,我实在是有些好奇。你……知道自己是鹤之子吧?”
女子审视地盯着凪砂看了半天,似乎是确认他真的没有歹意,才收敛了杀气,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保护一个鬼女?”
凪砂用沉默作为回应。
“和那孩子在一起只是我个人的选择罢了。怎么,夜密廻现在连这个都要管?”
“现、现在的我并不是以夜密廻的身份,而是我个人有点在意,毕竟鹤之子是……”
那女子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凪砂,不知为何,她脸上竟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她彻底放松了姿态,“你并不是对我感到好奇,而是对现在自己的立场摇摆不定吧?”
“呃……”
没想到才短短交换过几句话,自己内心的纠结就被对方看穿了,凪砂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算了,看在你那天是想帮那孩子的份上,我可以回答你。”
她在路边找了个木箱,随意拍了拍灰就坐了下来。
“我确实是鹤之子,但这血脉本就不是我想继承的,我也不想被什么巫女后人的身份束缚,这随之而来的力量我想怎么用也是我的自由。而且……”她的目光投射向阴沉的天空,“鹤之子也好,人类也罢,又曾为我做过什么吗?”
“哎?”
“你们夜密廻说是要斩尽害人的鬼女,可差点杀了我的是流淌着鹤之子血液的人,救了我的却是鬼女。”她突然又直勾勾地看向凪砂,“人类之中,又何尝不缺恶鬼呢?”
凪砂咽了口唾沫,正在犹豫该如何回应,却听到对方突然笑出了声。
在笑容的加持下柔和了许多的面容,终于露出了点和年纪相仿的俏丽。
“不好意思,看你那么认真,我忍不住就想逗弄你一下了。”
“……哎?难道说你刚才说的……”
“很遗憾,都是事实,可那又如何呢?”她重新站起身靠近凪砂,还特意弯了弯腰让彼此的视线持平,“我有我的人生,我的理由,可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无法相信人类,我选择保护鬼女,可那和你不是毫不相关吗?”
她抬手点了点凪砂的脑门:“别拿别人当做自己的借口。你想做什么,就去寻找自己的理由吧。”
“可、可是我……”
“不好意思,”她后退一步,拍了拍手打断了凪砂,“大姐姐我今天不想再陪小朋友谈心了,就此别过吧。”
凪砂还没整理好思绪,她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一下!能不能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子回过头,虽然没有出声,眼神中却清晰地问出了“为什么”。
“那个……耽误了你这么久,我总得表达一下谢意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就在凪砂觉得肯定没戏了时,她却开了口:“黄泉。”
“我是比良坂 黄泉。至于谢礼嘛……街口那家点心铺子的高级礼盒,我妹妹很喜欢。”她淡淡一笑,“下次还有机会见面的话,就用那个来道谢吧。”
这次,她没再回头,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小路的阴影中。
而凪砂直到被冻得打了个寒颤,才回过神来。
“我想做什么……我自己的理由……”
他用力拍了拍脸颊,也向着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了。
夜密廻!开工!
打鬼女的部分是来自桃木的剧情,具体的请期待桃木的大作!
(我根本不会写打戏只能尽可能简略过了啊啊啊啊)
==============================================
路边一家再普通不过的丸子屋前,男人拄着手中的伞站在阴影中,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今天江户的天空一直云层萦绕,但也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行走于路上的人看到那个肤色比起常人更为苍白的男人,都禁不住投射来好奇的眼神。
他并不在意那些目光,因为天生白子的他早已熟悉这种场面。只不过时间虽然已近黄昏,云彩也基本遮住了日光,他还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就这么走进光线之下。
“末那大人,您已经到了啊!”
正思索着,一个明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比他预料的要早上不少。
男人……织作 末那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身型娇小的少年正对自己露出爽利的笑容。
“欢迎光临……呀!是凪砂哥!”
“阿久,给我们来几串团子,还有茶!”
见来了生意便蹦跳着出来迎客的女孩一看到凪砂,两只眼睛便亮了起来。
现在还不到夜密廻开工的时间,凪砂还没有披上那件黑色的羽织,正咧嘴而笑的狐狸面具此刻也只是斜挂在他的脑袋上,让他看起来就只是个天色渐暗还不知归家的顽皮少年……或者更像个女扮男装的任性少女。
他熟络地招呼团子屋小姑娘,对面也欢快地应了一声就又蹦跳回了店里。
“末那大人,这里晒不到,您坐这边吧。”
他主动让出被店头招牌遮住光线的长凳一侧,自己坐在了另一边,空出中间的位置等着阿久送来的团子和茶水。
“你交到朋友了啊,凪砂。”末那看了看正在店里张罗的小姑娘,又打量了一下同样正向店内张望的凪砂,“不过,连真名都告诉了人家,没问题吗?”
“没关系没关系,阿久又不是咱们那圈子里的人,她又能把我的事告诉谁呢?”
正说着,阿久就端着盘子跑了出来。可惜因为心急,她被门槛绊了一下。眼看着团子和茶杯都要飞出来,凪砂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已经飘起在空中的盘子,还顺手扶住了险些摔倒的阿久。
末那默默看着不好意思地连连道谢的阿久,和一直目送她回到店里的凪砂:“你很开心嘛。”
“哎?有吗?”凪砂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把刚接住的盘子放在了两人中间,“别说那么多了,末那大人,快尝尝吧,他们家的团子真的很好吃。”
被这么一催促,末那也只好仪态优雅地拿起丸子串品尝起来。
然后,在凪砂还没问出“是不是很好吃”之前,先挑起了新的话头。
“……紫藤夫人,”眼看凪砂的表情在瞬间就黯淡下去,末那也继续说了下去,“她怎么样了?”
“您都知道不问我‘她还好吗’了,自然也清楚吧。”凪砂垂着眼,把玩着串团子的竹签,“还能怎样呢?无非是苟延残喘罢了。说实在的,看她那么痛苦,我都有点希望……”
“凪砂君。”
听到末那突然严肃的语气,凪砂才没把最后那句话说出口。
“凪砂,夫人会那么做都是为了保护你啊。”
“我懂,我当然都懂。”凪砂顽固地不肯与末那对视,“但您也不能完全认同她的做法吧?不然为何还要特意帮我离开那里呢?”
许久,末那才长叹一声。
“你早晚也是要离开那里,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的,我只是想帮你提早适应你未来的身份。”
末那喝了口茶,又叹了一口气。
“我本打算帮你打点一下,为你在水天宫谋个职务。那边也有不少你家的熟人,总能照应一下……可是谁知道,你竟然自己跑去加入了夜密廻。”
“夜密廻有什么不好嘛。”见末那主动换了话题,凪砂也松了一口气,“为守护江户,在夜晚狩猎伤人的鬼女!多帅气啊!”
虽然进入夜密廻时间尚浅的凪砂,还没有亲手斩杀过鬼女。
“再说了,父亲大人当年不也是夜密廻的一员吗?”
“即便是藤宫大人那么优秀的武士,也早早就殉职了,你就不怕自己步上父亲的后尘吗?”
而且,你父亲真正的死因还……
这句话,末那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如、如果是为了保护生活在江户的人们,我也……!”
自己也知道这只是逞强,凪砂的话音越来越低,最后就这么消失在了逐渐涌上的夜色里。
“别、别担心啦末那大人,我听前辈们说过,鬼女已经很久没有成型的势力了,现在的鬼女根本不足为惧。”凪砂用力拍着胸脯,“我会承担起我应尽的责任,也会守护好藤宫家的未来。”
“……既然你都这么决定了,那我也不便再多说。”
末那放下茶杯,站起来拍了拍凪砂的肩膀,像是在给他鼓劲。
“差不多是夜密廻巡逻的时间了吧,你该走了。”
“啊!糟糕!都这时候了!”
“下次见,凪砂。哦对了,这里的团子确实很好吃。”
“我就说嘛!”
最后,那与年纪相符的顽皮笑容又回到了凪砂的脸上。
“对不起!我来晚了!”
凪砂匆忙赶到夜密廻屯所门前时,他今晚的队友已经等在那里了。
即便在夜幕中,师走 桃木的艳色长发也很显眼,尤其是被夜密廻队员那一身暗色的打扮映衬着,更显出其主人身怀的一丝非人气息。
可和这出挑的外貌相比,桃木本人的性格倒是没那么张扬。
面对险些迟到的队友,他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目下颊后的嘴巴一句话也没有说。
凪砂听其他前辈提过,平时的桃木并非像此时这样寡言,那遮住了下半张脸的目下颊仿佛一道封印,将那个健谈的他封了起来。
不过对凪砂而言,也无从得知白日里的队友都是什么姿态,毕竟白天的他都不得不被关在那座美丽的牢笼里。
唉,我何时才能彻底摆脱那里呢,果然还是要等母亲……
知道这不是什么应有的想法,凪砂也只能在心里长吁短叹了。
“师走前辈,我们出发吧。”
凪砂从以前就很擅长切换脑内的情绪,因此总能迅速进入工作状态,这一点和面前的桃木或许也有些相似。
此时,为了将郁积的想法赶出脑海,他主动找桃木攀谈起来。
“今天的巡逻,不知道会不会碰见鬼女呢!”
虽然桃木鲜少会对他的搭话做出回应,但这并不会影响到他自己的兴头。
“说起来,前辈有亲手斩杀过鬼女吗?”想到不久前和末那的交谈,凪砂忍不住问出了口,“说来惭愧,我虽然在战斗中给诸位前辈打过下手,但还从未试过亲自杀死鬼女。”
他越说越来劲,甚至握着手中的薙刀在虚空中比划了两下。
“不知道亲手砍下鬼女的脑袋会是什么感觉呢……虽然她们平时也能化作普通人的样子,但毕竟还是怪物……”
凪砂的话头猛地一顿——他看到了桃木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鳞片,才猛然想起眼前的队友也是体内流淌着鬼女之血的人。
“不好意思,我太不谨慎了,明明还是在巡逻途中。”
“没关系,”没想到,桃木竟然开口回应了他,“你不必在意我,我并不……”
但桃木的话也没能说完,一道突如其来的黑影趁着阴云密布的夜色袭向了两人。
“鬼女?!”
凪砂吓了一跳,堪堪架起薙刀挡下了凌厉的一击,可还是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
“师走前辈!”
那个袭击他们的鬼女见一招未能得逞,又把目标转向了桃木——刚才的突然袭击中他手中的灯笼掉了,此刻周围是一片漆黑,那个鬼女肯定以为对方看不见自己正陷入恐慌吧。
凪砂也看不清桃木的样子,身体也还被那一击震得有些发麻不能自如行动。一向聪慧的他脑子里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应对方法,只来得及对着桃木的方向高喊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突然从不知何处窜了出来,照亮了这片乱战的空间。
那鬼女没有料到这展开,一时愣在了原地,而手已搭在剑柄之上的桃木并未放过这个机会,立时拔刀向鬼女砍去。
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江户的夜空,被桃木砍中的鬼女捂着伤口连连后退几步,血红的双眼紧盯着给自己重重一刀的夜密廻,似乎随时有可能再扑上去。
但桃木抓住了她这一瞬间的分心——过度的愤怒已经让她忘记了这里还有另一个敌人。
“藤宫!”
“啊……是!”
被桃木出声提醒,凪砂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挥舞着薙刀冲了上来,锋利的刀刃直指鬼女的项上人头。
糟了,不应该攻击那里的!
动作展开之后,凪砂才回想起来,鬼女唯一的弱点并不在头部,而是……
利爪与刀刃相击,发出一声脆响——鬼女抬手挡住了凪砂的攻击,并死死抓住了他的刃锋。
“啧,好大的力气……”
凪砂用力想抽回薙刀,却无法撼动对手分毫,忍不住咋舌。
“不,你做得很好。”
下一瞬间,一柄闪着银光的利刃洞穿了鬼女的身躯,几滴鲜红顺着刀刃滑下并滴落,被泥土的地面尽数吸收。
心脏被贯穿的鬼女连最后的惨叫都没有发出。待桃木抽回刀,她的身体摇晃了两下,而后重重倒下。
“干、干掉了……?”
凪砂还有些惊魂未定,不敢确定地看着倒在眼前的尸体。
接下来应该会有专人来回收这具尸体,在那之前……
“师走前辈,刚才那一刀真是凌厉,多亏了你我才……前辈?”
终于明白这场骚动已经告一段落,凪砂回头寻找桃木的身影,却意外地看到对方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死去的鬼女身上了。
桃木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虽然在凪砂看来那里什么都没有,但那确实是刚才的白光冒出来的方向。
难道说,他看到刚才对我们出手相助的人了?
“抱歉,藤宫,我突然想起有些急事。”
没等凪砂回应,桃木已经迫不及待地向那个方向冲了出去。
“哎?前辈?!”
这意想不到的展开令凪砂连询问的话语都慢了半拍,等他回过神来,这里已经只剩他自己的身影了。
哎……这要怎么办……?
要去追师走前辈吗?还是说该在这里等回收尸体的人来?
思及片刻前那短短一瞬间发生的交锋,一股苦涩猛地涌上凪砂的心头。
什么保护江户,保护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啊……
别说讨伐鬼女了,我连在战斗中掩护队友都无法顺利做到,算什么夜密廻,又算什么鹤之子。
一旦只剩自己一个人,那些负面的情绪便不再受控制,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凪砂烦闷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烦闷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先去找队长报告一下。
可就在这时,像是要彻底打乱他的计划,不远处的天空突然燃烧了起来。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人的惨叫混杂在木头灼烧的气味中随风而至。
火灾?还是……鬼女?
真的有哪个没脑子的鬼女会闹出这么大阵仗来吗?
怎么办,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要去看看吗?
凪砂跃上附近的房顶,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可一辨明起火的位置,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那是……阿久家的方向!
※谁能想到我请假的理由是去打宿傩结果过了一周才打了一半不到,别人都在开玩笑只有我是真的在打宿傩啊我靠,算了先销个假吧
※轻轻消费一下死者,谢谢一华=3=
信女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知河原一华死亡的了。
这件事发生得过于突然,就好像她只是抱着心爱的花盆出了一趟远门,在知道她死亡的那几天里,信女总会觉得她还会再回来,对,轻轻踏进慈善院的大门,像一朵不惊扰任何人的花。
“信女?”
女孩抬眼,才发现刚才进门来的是春龙胆。比河原一华矮一个头,却远比河原一华盛开得更加烈然。倘若一华只是一朵花,那么春龙胆便是满树盛樱。
“老师好。”信女站起身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春龙胆皱着眉头打量她片刻,悄悄拽了拽信女的袖口,轻声说:
“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心事都可以和老师说。老师会永远在的。”
骗人。信女心想。她还曾经和一华约定要“永远”当好朋友呢,可结果呢?
但女孩只是摇摇头,说:“我没事呀,老师。”
春龙胆的眉头攒得更紧了。
信女本想先离开,但春龙胆的话头抢先一步。“你还记得‘小雪’吗?”眼神有意向后院瞥了一眼,“是你来慈善院后养的第一只小动物吧?你说它的皮毛像雪一样,所以给它取名叫‘小雪’。”
“记得的,老师。”信女眨了眨眼,不知春龙胆为何要提起这个话题。
“‘小雪’死的时候,你哭了很久,但你坚持要把它亲手埋在水井边,你说这样它下辈子还会回到你身边……”
顿了顿,春龙胆哀伤地笑了笑,“虽然老师没办法让你亲手埋葬一华,但是老师想,一华一定会和‘小雪’一样,下辈子还会来到你身边的。”
信女沉默了。显然,她的默不作声被春龙胆视为“思考”。在慈善院,老师们是很鼓励孩子们思考的,无论是思考如何减缓江户城的风沙,还是思考鬼女和人类的同与不同。
随即,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沐浴在春龙胆关切的目光中,这才真正走远了。
不。她边走边想。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小雪”是被她自己咬死的。这个秘密她只告诉过一华。
……这怎么可能一样?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里一切都是模糊的。模糊的夜色,灯笼的光圈像夏夜星点的萤火被放大千万倍,一会儿飘来,一会儿又飘走。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像是在看星星。冬天的星星怕生,喜欢躲起来,因此更需要凝神细找。她找啊找,找得脖子酸了,肚子也饿了。
奶奶说饿着肚子对身体不好,她想着吃饭,于是不一会儿,一圈灯笼光飘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这样的梦她做过好多次了,但这一次,她放弃了吃饭。
没由来的疲惫令她张不开嘴。那圈灯笼光也显得异常刺眼。她不想吃饭了,甚至还有些生气。
她想,凭什么?
凭什么你就活得好好的,一华就不得不死?
凭什么我还能见到你,却再也见不到一华了?
凭什么要撤走一华的被褥,收起一华的衣服,凭什么要让新来的孩子睡一华曾经睡的地方,凭什么……
“凭什么……”
复杂的情绪像被点燃的薪柴,她转而死死咬住面前的光,随即温热的液体畅快地流淌进来,浸润她干燥无比的喉咙。
真好喝啊。
就像那年冬天她下嘴咬住“小雪”的身体,虽然刚开始一嘴毛让她有些烦躁,但那红彤彤的液体令她极为欢喜。谁也不知道是她咬死了“小雪”,那两个牙洞似乎极为寻常,据奶奶说,就是“说不定是哪个外面的山女碰巧饿了”。
这件事就这样揭了过去。直到有一天,她拉着一华跑到水井边,有些恶作剧地,又有些迫不及待地说,“小雪”其实是被她咬死的。
河原一华一愣。
没有任何嫌恶或不解,一华轻轻问:
“味道怎么样?”
她便咯咯笑了。
那时,她与一华都才经历初潮。
第二天,信女醒了。
迎接自己的是自下体汩汩流出的腥黏的血液,以及脸颊边莫名干涩的感觉。她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手里抓着一张手绢,黑底白花,质地上等。
“晴……大人?”
她曾数次见过这张手绢,可这次偏偏到了自己手上,难不成,昨晚化作般若时又碰见他了?
来不及回忆昨晚的梦,远远传来小红的呼喊,预示着大家该起床了,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信女没有动。不单是生理上的疼痛令她浑身酸软,还有些说不出来的……
孩子们互相帮忙穿衣服,摇醒身边人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考。直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信女,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信女抬眼,看见了阿梅。她沙哑地叫了一声“奶奶”,说:
“我想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