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将小罐梅干送到黛紫暮医师的医馆时,医师本人并不在前堂。她探着头向里张望,室内并不十分明亮,仅在桌上置着一盏油灯,灯芯火焰微微晃动,在墙壁上投下一层波纹来。
“黛医师?您在吗……?”
这样提高声音稍稍喊一句,没过多久,从内室便传来对方回应的声音。
“请进。”
伴随着衣袍的摩擦与脚步声,青年医师掀开布帘走出了内室,日向刻意发出了些许小小的响动,对方便朝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轻轻点了点头。
“浅见小姐吗?日安。”
医师这样问了一句,听到对面回应,才又接着说道,“特地过来,是药材出了事情吗?”
虽然医师看不见,但日向还是连连摆手。
“药材的话,还要有一阵子才能成熟。”她解释了一句,然后将抱着的小罐子朝对方面前捧了捧,“给您送一些家里的梅干来,最近医师这里还好吗?”
浅色发色的青年医师安静的点了点头,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多谢你。托福,生意很好,虽然说病人多起来也不是件好事……”
医师偏头‘看’向屋外,“也许是受了影响……人的心境、本来就……”
他接下来的一句近乎耳语,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了。
日向略有些疑虑的跟着偏头看向门外,浓重的夜色似乎是畏惧着屋内一盏昏暗的油灯,在门外蠢蠢欲动却又迟迟不敢扑入。巫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无意识的喃喃。
“今年的花见……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啊……”
因为影祸的缘故,异常生长的植物比比皆是,虽然目前看来并没有影响到江户内外的大片樱花树,但接下来花期是否能够如约而至,实在是叫人担忧。
对于日向这样的忧虑,医师轻声问出了一个问题:
“浅见小姐,是有了想要一起去赏樱的人了吗?”
……
……对于这个问题,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一直到从医师的店内出来,提着灯笼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日向还忍不住一直思考着这个简单的问题。
没有。没有。并没有这样的人。
往年到了花见时节,因为神社中也栽有樱树的缘故,大多是在自家同家人一起赏花设宴的,要说到今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百年一遇的长夜了。
说不上是有什么好的或坏的预感,只是也许,这百日长夜的确会带来一些改变……
在路过一家熟悉的茶屋时,被暖暖的灯光同淡淡的香甜气息吸引,思绪有些模糊的思考着种种问题的日向脚步一顿,不由自主的朝店内看去。
“哎呀,这不是小日向嘛!”
店里的老板兼任看板娘,名叫星野甘茶的少女热情的向她打了声招呼,“天这么黑真是不方便啊……小日向这是要去哪里吗?”
日向也回应着对方灿烂的笑容,抿着唇笑了起来。
“刚刚从黛医师那里回来,正打算回神社……结果被甘茶桑这里的茶点诱惑着进来了。”
茶屋的看板娘满脸得意的嘿嘿笑了两声,略略挺了挺胸,“我家的茶和茶点可是都是自信作嘛!如何,要不要尝尝看今天新做的花见团子啊?”
说起三月,果然这种三色的花见团子是每一家茶屋都必不可少的招牌……说是代表着春天的甜点也毫不为过吧。
不禁又再度想起了医师的那个问题,日向刚想说些什么,目光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了某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啊。”
她睁大了眼睛,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对方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也同时转过头来。
“深影……先生?”
——那正是与她曾有过短暂交集的闪电的夜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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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短小,关联打扰了。
惨烈的撞车现场,平行时空的再次相遇(
就把这章当做附带的omake来看吧(((((正式的剧情请等待深影的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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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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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长兄的担忧,日向并不再继续辩驳了。
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抱着装着梅干的小罐子。虽说已到了午间,街上的行人今天却格外的少。或许是对于这异样的长夜心存忌惮吧,平日里在街上玩耍笑闹的孩子们也大多被拘在家中,长屋的通巷里门户紧闭,街上点起灯的多半是些生意人,小食摊生意惨淡,店主人靠着自己的小摊子,拢着袖子冷得发抖。
日向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对于天鹤在提及这位同神社有着生意往来的医师时流露出的些许犹豫,她说不上明白,但也并非毫无感觉。
这位黛医师虽然双目失明,但不同于一些半路出家、今日行医明日便披上袈裟做个云游僧人的医生,他的医术是可称得上精湛的了。再加上对待病人时态度也十分温和,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况且这名气,还不单单表现在行医治病上,据她本人所知,就连在神社里帮忙的巫女中,暗地里也有不少是中意这位青年医师的。
不过要说到日向,虽说也的确认为医师本人温和守礼,但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安安静静的人总是有种隐隐晦晦、说不出口的畏惧。对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存在感却异样的强烈,而等到旁人仔细去看时,却又突然寡淡下去,变得抓不住碰不着了……日向有时会觉得医师似乎只余一副空壳,所有一切都穿过他,流向旁的什么地方去了,在他的身上则留不下半点痕迹。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无法回答。
她想着想着,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只见过两次的另一个‘人’身上。
要说温和的话,那位闪电的夜明神给人的感觉也相当温和啊……
正努力的回忆着印象中的夜明神,忽然有什么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黑发的巫女惊得浑身一颤,险些将抱着的罐子摔了出去。
反而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闪电的夜明神尴尬的收回手,有些无措的笑了笑。
“抱歉抱歉,我好像又吓到你了……”(咦为什么要用又
略感挫败的垮下了肩膀,藤原深影走到巫女身边,同对方并肩而行,“因为看到你好像在想什么心事,感觉这么走在大街上有点危险,所以……”
他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事实上,深影已经默不作声的观察了巫女好一阵子了。对方提着一盏小灯,走路的步子时快时慢,面上的神情也变来变去,一会儿深沉的拧着眉抿着唇,一会儿又叹着气开始摇起头来,直到看到这姑娘脚步轻快的开始傻笑起来,他这才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
……只不过没有想到这姑娘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就是了。
而对于日向来说,刚刚才想到的人突然一下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与其说是浪漫,倒不如说更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其实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真巧啊深影先生。”想想自己刚刚的反应,巫女有些惭愧的红了脸,“刚才真是太失礼了……”
“哪里,是我唐突了。”夜明神笑着摆了摆手,他瞄了一眼日向手上的东西,好心的提议,“需要我帮你拿吗?”
“我没问题的!”
为了增加可信度,日向这么说着还扬着下巴挺了挺胸,这副摸样看得深影忍不住稍稍偏过身去偷笑起来。
他突然就对这个小姑娘有些好奇起来。
“可以问一个有些失礼的问题吗?”夜明神偏了偏头,在看到对方点头应允之后,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巫女一番,“浅见小姐……今年多大了?”
身材娇小的巫女显然没有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圆睁着眼睛愣了一愣。
她本就生着一张白嫩的娃娃脸,圆圆的眼睛,小而精致的鼻子和唇,再加上小巧的身材……深影不免有些拿不定主意,也许小姑娘今年才十三四岁,也可能更小一点……
他正暗自猜测,就听对方回答道。
“我已经十六啦……等等深影先生,你那是什么表情?”
深影条件反射性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意识到自己一时不留神,将内心的惊讶摆在了脸上。
“浅见小姐……”
夜明神面色有些微妙的掩唇轻咳了一声,“是不是经常有人说你……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小一些?”
日向抽了抽唇角,有些丧气的微微偏开视线,“啊哈哈,不用这么客气深影先生,是经常有人说我看起来像是小孩子呢…………”
“咳,我不是这个意思!”
深影立刻澄清道,虽然他的确也这么想过……咳咳,但要是这么说出来那也未免太伤人了。
这样的态度日向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因为天生生得小的缘故,在进入足以被称作少女的年纪后,就一直面对着这样的烦恼。
“请不要在意。”她反而安慰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抱歉的夜明神,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现在还处于生长期嘛!我今后一定还会长高的……一定会的!”
攥紧了手上的灯笼,日向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在安慰夜明神,还是在安慰自己……不不不,不能这么想,她要坚信自己一定还能长高才行!
她满心雄心壮志,陷入了自己未来身材高挑相貌成熟的美好幻想之中,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原本走在身边的闪电夜明神不知何时不见了,她茫然的停下步子左右张望了一番,这才看见对方手里捧着一只食袋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等一下,这一幕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
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大包天妇罗的深影快步走回那提着个小灯笼的小姑娘身边,他朝对方扬了扬手中炸得金黄焦脆的天妇罗。
“要吃吗?”
也不等还没反应过来,只会傻愣愣的咔吧咔吧眨眼睛的日向回答,夜明神捏起一尾大虾,朝她的嘴边送过去。
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抱着罐子,日向想也没想就张开嘴,在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前,她已经一口叼住了对方送过来的炸虾,同深影面面相觑了半晌,才嘴巴一动一动的咀嚼起来。
眼见着小姑娘嚼了半天,最后仰头一甩,将最后一点小尾巴也一口吞了下去,深影兴致盎然的又捏起一块蛤蜊肉,朝她眨了眨眼,“还要吗?”
对方龇着牙羞愤拒绝了他,“不、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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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33的描述完全是个人感觉,具体33这个角色是什么性格,当然只有亲妈知道。
日向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
真是奇怪的事情啊。她脚踩在地面上,却带出了一地细细的荧光,这蒙蒙的黑夜并不叫她如何畏惧,只要挥挥手,面前便微微亮起来,如星辰般点点飘落的光屑落在她身上、消失在她眼前。
叫她不安的是潜藏在暗处的一些‘别的什么’。
她一时间似是被人强迫着奔跑起来。无暇思考朝向何处,也不敢回头去看那仿佛吹息在自己脖颈的冰冷呼吸,只是直觉的逃避着躲闪着,因恐惧而难以呼吸。日向只觉胸腹中如灌铅水,心脏被这股恐惧紧紧揪住,奔跑、奔跑,前方的黑幕似无穷无尽,指引的光芒却一丝也无。
她猛然间停了下来。
在距离一步之遥处,本以为无穷尽的前路突兀的消失在更加浓重的黑暗之中,化为深不见底的漆黑悬崖,张开巨口等待着吞食落下之物。
日向突然间奇怪起来。自己为何会走到这般境地呢?身后那呼吸属于何人,令自己感到恐惧的又是何物?
她茫然的盯着足下摇摇欲坠的峭壁悬崖,忽的又恍悟起来。
是这样的。没有错。
所有她所畏惧的她所躲避的,将自己逼到这危崖之上的——不正是她自己吗?
可怕的不是黑夜,而是——【——】
她面上一点点绽开奇异的笑容,眉目间的畏惧散尽,满心欢喜的朝深黑的悬崖迈出了步子。
——有什么人从背后一把拉住了她。
*
浅见日向在一片黑暗中醒来了。
内室漆黑一片,从窗外投进薄薄的一层月光,这光辉没有丝毫温度,她头脑昏沉,扯紧了被褥将自己严实的裹了裹,即使如此还是觉得手脚冰冷,发根处却又黏腻得难过,说不出是冷还是热,日向小小的抽搐了一下。
她再次醒来时,看上去仍然是夜半时分,然而人却奇怪的清醒起来。
今天的黑夜……感觉格外漫长啊。
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穿好衣物收起被褥,方一拉开障子,三月的冷风便倒灌进室内,被这仿若针扎的凉风一吹,日向的思维终于清楚起来。
她猛然间想起,这三月的第一日正是坊间传说的百年一次的长夜开始的日子。
‘影祸之祟’,将要持续百日的长夜。
“难办啊……”
小声自言自语,黑发的巫女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转身进屋提了一盏灯笼,朝每日同家人吃早餐的屋子走去——从天色上是没法分辨出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了,姑且就当做是早上吧。
神社中一如既往的安静,似乎是黑暗的缘故吧,人从脚跟处一点一点的冷了起来,好似有凉气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般顺着脚踝攀援而上,在肢体间缓慢的游走。
日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这一幕隐约让她有些许熟悉的感觉,似乎在不久前的睡梦中,她也曾经历了相同的场景……
但是梦中到底见到了什么呢?不论她如何苦想,到底还是没有结果了。
浅见日向最害怕黑暗。这是身边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她总觉得在那不见光的暗处似有着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在蠕动,总像是有一双她看不见的眼睛,那视线从暗中的每一个角落隐晦的刺向她,只要稍不注意,那毒蛇便会吐露出致命的毒牙。
她朝食桌处扬起灯笼张望了一下,意外的发现长兄天鹤刚刚吃完早餐,正收拾着自己的碗碟。
“早啊,天鹤哥。”
总算是不用再一个人单独置身于黑暗中了。日向如释重负的松下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灯笼小跑着凑到大哥身边,“今天真是不习惯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浅见天鹤戏谑的谈了谈妹妹的脑门,转身到灶边盛了一碗味增汤,他拿木勺搅了搅大锅中的汤,动作迅速的又挑着捞起一勺蚬贝来加进腕中,然后将之推到了盛好了白饭的妹妹身前。
“现在已经快要中午了……给。你起得太晚,味增汤都只剩下豆腐了。”
“哼哼……”
用筷子捞了捞自己满满一大碗配料丰富的味增汤,日向满足的翘起唇角,决定不和只会在嘴上欺负人的长兄一般计较。
她喝了一大口汤,又从罐子里捞出一颗腌梅子来,在放到白饭上前先轻轻吮一吮,咬下一小点儿来压在舌头上,自家腌制的青梅带着紫苏的清香,被浸染成漂亮的亮紫色,满满的盐咸味和酸味让人不禁口水直流,连着手指也要挨个吮过一遍。
日向满足的叹了口气。
她配着梅子和糖大口大口吃着饭,抽空敲敲一边摆放着的装腌梅子的罐子,那里面的存货已经不多了,不过家里倒是应该还剩着几坛子……
不着边际的想东想西,倒是一边的天鹤也看向装着梅干的罐子,略略皱起了眉。
每年到了四五月,就是采摘新鲜青梅最好的季节,神社里总会挑选已经变得金黄,发出好闻香气的成熟青梅,招来附近有空闲的女孩子们,先将大量颗粒圆润饱满的梅子们用水浸泡以去除涩味,然后再剔除梅蒂,稍稍消毒后裹上盐,再放进专门的大缸中腌制……日向最喜欢的,就是在这时产生的梅醋的清香,小的时候时常拉着哥哥们一起偷偷移开压石,用小杯子舀着梅醋当做零食来喝。
待到加入紫苏再腌制一个月,再次打开腌缸时,梅子们便已经被染上了紫苏惹眼的色彩,这时便将之一颗颗小心取出,在阳光下均匀的晾晒。浅见神社每年在梅子的晾晒期,不得不提防的除了偷吃的鸟儿和附近的孩童,还得算上一个偷吃的小日向。
如果天气晴好,一直晒上这么三五天,一年份的梅干便算是大功告成了,除去对参拜者出售一小部分,这些梅干还会作为赠礼分送亲朋,余下的便是神主一家人一直到第二年的梅雨季节的佐餐小食。
“不过今年怎么样还说不定啊……”
浅见家的长男的话语中不无忧虑。因为影祸的缘故,这段时间来植物似乎都不再按照原本的轨迹生长,神社中的药田枯了一批当季的药草,却反而长出些别的药株来,好在一直以来从他们这里购进不少药材的那位医师并不介意,表示等到这些药草成熟了,他还是愿意采购……
浅见天鹤思虑一番,眼波微转,又伸手敲了敲妹妹的脑门。
日向脸颊因为咀嚼而一鼓一鼓的,眨着眼睛示意长兄有话直说。
天鹤颇为好笑的戳了戳这姑娘仓鼠似的腮帮子,被妹子一巴掌拍在手上,这才笑着作罢。
“一会没什么事情的话,把家里的腌梅子再给黛医师送一罐去吧。”
他这么对妹妹吩咐,话说到这里,却又突然顿了顿,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日向,“不过……”
“不过?”日向歪着头反问了一句。
“……你还是算了,果然还是我抽空过两天亲自去一趟吧……”
面上带着两分隐藏起来的疑虑,天鹤的话却引起了妹妹的不满。
“等等天鹤哥你这是在小瞧我吗?我又不会在送去的路上把梅子偷偷吃掉!呃……应该……只吃一两个应该没关系吧……咳……”
她反驳的话说到一半,自己先没什么自信的嘟囔起来,轻咳一声带过这个一点自信也没有的话题,日向拍着胸脯将送礼的任务揽在自己肩上,“总之就放心的交给我吧!”
长兄面色有些复杂的注视了她片刻,最终还是抵不过小妹妹信心满满的笑容,泄气般的叹了口气。
他这一次只是轻轻摸了摸妹妹的长发,缓缓摇了摇头。
“自信是好事,不过不论如何,影祸之祟……日向你千万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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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可以放CP互动里了我激动我跳跃虽然我还没写到CP……咳咳……
不要脸的强行关联,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出现嘛是不是……然后虽然只是提到了一点点但还是不要脸(X2)的也关联一下33……
无名之火最终被浇熄了。
虽说努力加以控制,但主殿仍已被燃得焦黑,处处残垣断壁,瞧不出半点先前的风雅模样。财物尽毁倒是小事,只是重新休整起来颇费功夫……小姐的置身之处需置办得处处精细讲究,寻常白日里做工尚且困难,在这百夜期间更是不必说了。
幸而还有两侧偏殿。使女们纷纷改换了置身之所,姬君犹豫半晌,还是选择了离主殿较远一些,环绕着几株樱树的西殿。①
因那似光球的萤者亦置在此殿,侍者中面露异样者甚众。
姬君的心思呢?或许同诸人猜测都要不同,心中所想的,是另一番什么……
这却是不足外道的。
往后几日照旧整日里焚香煮茶,或取出些古书古画,邀些女友赏玩,一齐以韵脚为题作诗吟咏,外间寻觅纵火因由,这些事情并不特别传入姬君之耳,一时间竟好像风平浪静了。
“女眷之歌大多还是绵软。”
此间主人之长兄,左大臣藤原氏②隔帘品评道。他虽是长兄,却也严守男女之防,绝不越界一步,这等略带着轻视之意的发言,自然也是待客人散尽之后对着家妹才无意间发出的。
姬君只无言微笑,并不以为意。藤原氏本家在京,往返江户路途遥远,即便母夫人有意探望小女公子,也多半是不成行的,倒是长兄年中虽有大半在京,却也不忘看护妹妹,长则三四月,短也一两月,是会滞留在江户的。
说是为了这幼妹吧?外人便罢了,兄妹二人间则明镜一般,心知肚明。藤原氏固然看不上这在江户落根的新关白,但若是这关白随意选一别处,不论何处穷乡僻壤以为社稷,这藤原氏姬君的修养之所,怕也是要跟着一同迁去的。
“……你平日多差人读些书也好,却不要学那等风花雪月的轻薄做派。”
左大臣顿一顿,到底还是将一些感叹咽了回去。他自身瞧不上情情爱爱之和歌俳句,在外要做风流样貌,内里实则不屑一顾。但说到那严谨之骈文,一本正经之儒家学究,他亦是看不上眼的,除去切切实实握在手中的,旁的不过都是笑谈罢了。
再看一看这妹妹,生得乌发蓬蓬,面洁如玉,一颦一笑都是好样貌,一姿一态也是高贵风姿,若不是这眼疾,正好送入宫去,占得女御之位,也好叫同上皇做一对爱侣,日后诞下皇子,册封皇后也不是难事。
……可叹只是这眼疾,的确可惜了。
在帷屏之中的姬君微微偏了偏头,不知左大臣的哪一句话,隐隐刺中了她的心事。
“兄様所言虽极有道理,但闺阁之中,要分辨可听之句与不可之言却极为困难。”
她发出轻而可爱的笑声,低吟起来,“玉の緒よ、絶えなば絶えね、ながらへば——”
“——忍ぶることの、弱りもぞする。”③
自然的接上妹妹的未尽之句,左大臣一贯严肃的面上也不禁微微带笑,对于比幼妹年长十数岁的他来说,这女公子既是妹妹,也可说是女儿一般自幼疼宠长大了。这偶尔的娇俏之举,在他看来也说不尽的可爱。
“不好,此种便是最好弃之不读的类型。”他简单的评价,“虽说与其明珠暗投,不若宝爱你一世不嫁也罢,然而此种庸人之自扰还是不学为妙。”
姬君似乎思考片刻,倒也点一点头,很是赞同起来。
“却是这样。庸人自扰……”
这声音散在夜樱飞舞的庭院之中,再不可闻了。
*
左大臣晚间照例是不在此留宿的。
或是回自己的行馆,或是去访哪里的解语花、娇娇客,藤原氏并不多喜爱女色,然而身份尊贵的夫人是不会嫌多的,这于他好处颇多,只得费些心神以为周全。
临行前,左大臣遣侍从递诗一首。
“今宵恐月太昏暗,惟愿殿上人不闻。”
调率平平无奇,贴身的使女读后,姬君沉吟片刻,命人取了熏香的纸签,垂目念与使女道:“何来风与影,闺阁几深深。身蒙树荫下,婆娑自在心。”④
这便是知晓对方的意思了。
及至夜半,外间果然悄悄索索响动起来,廊下的守夜使女无声无息,大约是睡着了吧,并未有任何反应。姬君想着左大臣的意思,虽回说心有菩提,但到底还是浅眠,一下便被惊醒,卧在榻上并不动作,只侧耳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不免抓紧了身上的褥子,多少有些不安的将自己裹了裹。
极轻极轻,似是有人一步步踏在廊上。格子窗是不是被打开了?嘶——障子被缓缓拉开来——一步——一步——
从远处陡然传来喧哗厮打之声,像是溅入油锅中的水珠,一阵阵的传来不稳之声,“——抓强盗啦——”、“——私入……乖乖就擒……”,一时间分不清是谁叫嚷起来,姬君绷紧的神经却反而放松下来,肩膀稍稍卸下一些力气。
只怕兄长早已料到,因而早早布置了罢……
她这么想着,却突然间愣住了。
外间杂乱至此,与之对比在这偏殿中,却异常的沉默……
……她方才听到的脚步声,似是极近。那些使女们呢?便是熟睡,这番也该醒来才是了……为何没有人向她通报外间情状?是长兄不欲叫她知道,还是……?
还是…………
姬君面容对着窗外蒙蒙的月光,浑身僵直不敢回头——
四面垂下的锦布被粗鲁的撕扯开来,伴随着低声的咒骂,她感到那出现在她背后的人影弯腰靠近过来,背脊一阵颤抖,姬君努力挺直身形,并不回过头去,那同伙被抓了的歹人伸出手去要抓住她细瘦的肩膀,不意间一阵烈风擦过面颊,喉管处猛然剧痛,还未回过神来,便已被捏住喉咙离地提起,连半点反抗也不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赫赫………饶……赫呃呃呃——”
面色从涨红化为乌紫,那青筋暴起眼球突出、伸着长舌滴下唾液的情状,如厉鬼一般狰狞丑陋。然而单手提起百十来斤的壮汉,视其如虫蚁的青年则更加叫人胆寒。那双金眸面对这惨状全无半点波澜,他五指蓦地收紧,那虫蚁的挣扎戛然而止。
夜明神方想随手将这团污物丢弃,视线掠过一边那人,不知怎的一时又改了主意,稍走了两步,将之远远弃在屋外了。
而姬君在听闻那响在耳畔的可怖呻吟时便忍不住坐起了身,她茫茫然带着一丝惧怕向声音的方向看去,直觉最后那轻微的不祥之声尤为令人畏惧,眼前却依旧一片黑暗,只有丝丝微微荧光……
她忽的想到了什么,贸贸然开口道:
“请、请问——”
金眸的夜明神动作一顿,微微侧过头来,却没有理会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并非无法触物的虚体,上面沾了些令人作呕的黏腻液体,白袍上星星点点,令人不快。
这么一来,这百日期间,便再无法变回本体摸样了。
他一时间心情极差,克制不住的恼火起来。
而姬君也咬着下唇,探寻着小心的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请问……是否是鬼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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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参考吉吉和雅的初遇(。
② 藤原兼平,雅的大哥,三十出头年轻的左大臣。
③ 式子内亲王的和歌。收录在百人一首里。内亲王做过贺茂斋院,一生独生未嫁。这首写的是为心中隐秘的恋情所苦,有时不禁觉得性命就此终结也好,每活过一天,爱恋就越发加深,若有一天再也无法隐藏而被周围人知晓该如何是好……嗯,这首是送给未来的流的,从今天起他就正式被雅攻略了。并且其实他还被大哥和雅一起嘲讽了一把,sad。
④ 不要逼我写一些奇怪的东西啦!!!随口掰的,连打油诗恐怕都算不上(。大哥的意思是今晚大概不太平,希望不会影响到你,你就装作听不见吧。雅的回复是有大哥罩我我一点都不怕,我乖乖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什么都不知道。嗯。就这么决定了不要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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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向的主线容我把书看完再肝(吐血
那个时候的自己的确也还太过稚嫩了。
偶然间路过自己最初产生意识的那片树林时,被从中传来的细小的抽噎声吸引了注意。躲在竹林后小心翼翼露出半张脸蛋,大大的红色眼眸、眼眶中还挂着泪珠的小姑娘像是某种小动物似的偷偷朝他张望,软软的白发凌乱的微微翘起,见他没有反应,似乎稍稍放心了些,踌躇片刻向外迈了一小步,一点一点的小步靠过来,最终紧紧的抓住了他衣袍的下摆。
“……”
流星的夜明神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孩毛茸茸的发顶。
结缘便是在那一瞬间了。
夜明神之间的亲缘说来奇妙,或许本没有任何联系,而在双方都共同认可的瞬间,这后天结成的亲缘便成为不可切断的纽带,成为附于骨血的缘的一种,妙不可言。
作为流星的夜明神的兄长,与作为月虹的夜明神的妹妹。会在江户这长达百日的长夜中相遇,也并非是无法可想的事情。
“好怀念啊……那时候哥哥还会帮我绑辫子呢。”
抱着猫咪春,鸟居向阳露出了满满的怀念神色,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前的碎发,“这么一想,之后都很少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呢……不如这次就在我这里住下来,每天早晨帮我绑辫子吧?”
她两眼亮晶晶的看向流星的夜明神,而对方则露出了稍稍有些头痛的表情,习惯性的伸手去摸她的脑袋,“你在说什么傻话——”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同先前一样,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态,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这才皱着眉悻悻作罢。
“……果然还是不行吗。”向阳并不如何吃惊的叹了口气,只是多少还是失望,咬着下唇扭起嘴角,“哥哥果然还是这么不喜欢人类……宁愿这样没有实体度过一百天,也不愿意化为人形吗?”
……这猜测的确正中了流星的心思。一旦显出人形获得实体,这百日内就再不能恢复成原型,可以想见需得混迹于人类之中……这对于一贯视人类为脆弱之孑孓的夜明神来说,几乎是难以忍受的。①
他垂眸不语,沉默以对。
向阳自然看破他的心思,也只好无奈的摇头。
虽说是相处颇久的兄妹,但月虹的夜明神却并未受到兄长的影响,她对于人类并无恶感,反而始终保持着一分好奇,甚至可称得上是友善了。
“这个暂且不提……话说回来啊尼桑,真的不考虑来我这里住下吗?总觉得按哥的性格会跑到荒郊野外去游荡一百天的样子……”她双手叉腰端出一副认真的神色,瞪大了眼睛,“不行哦!平常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影祸出没期!一定要呆在人类身边才行唷!就算是暂且忍耐一下……哥你有好好找到住的地方吧?”
“……当然。”
被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妹子用这种不信任的眼神直视,作为兄长的内心稍稍有些复杂……
若果不是一系列的意外,夜明神的确是打算离群索居,远离人类的城镇的。然而到底世事难料,长夜方才降临,便被影祸缠上不得脱身,只有借人类之手以求摆脱。
那深闺中的姬君便是他的恩人。就算心中再不情愿,也没有这样一走了之的道理,对方于他是什么样的态度,是好是坏是排斥还是接纳,老实说原本对于他来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罢了。
原本……应该是这样没错的。
在发觉她被困火场时暗中出手的自己……当时所想一定只是偿还恩情而已。不可能再有其他。
又或者若不是之后姬君毫无犹豫的维护,双方间也算大致两清,不会像现在这样丝丝连连,叫他犹豫不决了。
白发的夜明神有些不满的嘟起嘴,上下打量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兄长,心中莫名浮起一丝感慨来,忍不住晃着脑袋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总感觉啊……”
她拉长调子,对上金眸的夜明神略带不解的看过来的目光,突然带着娇意顽皮的笑了起来,“稍微变了一些呢。哥哥。”
向阳这样说道,毫不意外的看到兄长深深皱起眉头,不由笑得更畅快了些。
“变得比以前要柔和了……啊当然以前也一直很温柔就是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再度叹着气说出了相同的台词,夜明神对一贯宠爱的妹妹毫无办法,看着对方眉眼弯弯,自己也忍不住松开了眉头,从鼻腔中哼笑起来。
“是真的啦。”
仿佛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观点似的用力点了点头,向阳眨了眨眼,语调中带上了一丝炫耀的意味,“虽然看不太出来,不过我的话是知道的!要我说,哥你就是太过温柔了,搞不好这一点才叫人担心呢……!”
“……我要回去了。”
掩唇假意轻咳一声,青年略略偏过头去,唇抿得更紧了些,隐隐似有薄红浮上面颊,立刻便被他遮掩下去,他不顾身后少女止不住的笑着告罪挽留,脚步不停的跨出了药店的正门。
时刻差不多,确也该回去了。
踏出门时,前方正巧有人朝着药店方向走来,迎面而来的青年身材比夜明神还要更高大一些,有着白色的短发和翠色眼眸,对上夜明神的视线,对方一愣,随即有礼的欠了欠身。
认出对方亦是萤者的身份,夜明神脚下不停,回以微微点头,与之擦身而过。
向阳从店内冲出来,双手扶着门框,探着头朝他喊道:
“等、等等啊,你是要去哪里啊……?”
金眸的夜明神头也不回,只脚下一顿,微微沉默了片刻,才回道:
“返还恩情。”
他身形消失在小路尽头,向阳满面愕然眨了眨眼,看向同样注视着兄长离去的背影的白发青年,忍不住敲了敲手中的扇子,低吟道:
“世の中は、なにか常なる、あすか川、きのふの淵ぞ、けふは、瀬になる……”②
那青年收回视线,略带不解的看向白发的少女,习惯性的歪了歪头。
“老板,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感叹一下世事无常啊……会发生什么都无法预料,真是可怕。”
“是吗?”
“是啊。”
向阳抱着猫咪退开两步,笑眯眯的摆了摆手。
“是来买药的客人吗?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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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私设,完全是私设。
② 就同向阳所说,是感慨世事无常、世间没有不变之事物的和歌。收录在《古今集》里,作者不详。(((这首和歌放在这里到底是给谁的,也许不管是谁都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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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完我就摸鱼去了……
或许正是因为光球从未有任何回应的缘故吧,姬君从最初时偶尔从唇瓣中无意漏出的只言片语,渐渐变为了单方面的倾诉心事。
就算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关系——不如说,正是这样似有若无的存在感和绝对的沉默,才是最称心如意的一点。
美丽的姬君同无声的光球,在他人看来,也许这亦是如同百鬼夜游之一景一般荒诞的图景吧,但当事的两人却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虽说是心事,但却并非是些自怨自艾的内容,或许将之当做一般的闲余时的杂谈还来得更加恰当一些,不过是其中一方只能倾听而已。
只有一两次,这倾诉的内容稍稍也有些压抑起来。
“近日来总觉胸中烦闷,或许总还是受了长夜的影响罢……”
她曾微微叹息着这么说道,没有焦距的双目茫然的轻轻眨了眨,长睫似是带着微微水气,既同草上露般碰之即落,又如竹上霜般触之即消。
“……”
有时说完一句,姬君会长久的陷入沉默,再启唇时,话语中便会多少泄露出了她方才的心神所在。
“……那位大人、真是位不可思议的‘人’啊……”
这感慨并非是说与任何旁的人的,只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被寄托在吹过厅堂的微风中,转瞬便消散无踪了。
长夜笼罩江户的第十日,城中大名邸宅在夜半终究发生了一些可称得上是妖诡之事。
最先发觉异状的是值夜的使女。在廊下闻到淡淡的焦灼气味,尚且以为是何处的烛台翻倒,四处确认时,灼人的火苗却从四面八方迅猛异常的窜了出来,不一时呼喊哭闹声便四处响起,墙外传来唱名人①的惊呼,这突如其来的火势竟越发大起来了。
姬君是被浓烟呛醒的。醒来时屋中已是烟雾环绕,床榻旁的帷屏从底部开始迅速燃烧起来,斜纹织物最不禁燃,被火舌一舔便焦黑一片,支撑的细柱眼见便要翻倒。使女们慌乱的扶起尚且茫然的姬君,却到底没有快过脆弱的帷屏的倒下——
一边支柱带着一片火团砸在众人脚下,激起一片惊叫哭喊,另一边却正当头砸来,姬君不若其他使女般抱头尖叫或哭泣,她仰着头,眼前只有隐隐的红光,只感到慑人的灼热连同呼啸的气流一同向自己砸来,她忍不住咬紧牙关闭上双眼,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未曾降临。
隐隐,似有一阵异常的清风自面颊流过。
“——呀!”
使女的惊叫从身边传来,“姬様请快些——!万幸这帷屏倒向反面去了……这定是苍天庇护……请快些!”
几乎可说半是拉扯,一众女眷总归顺利离开了火苗环绕的正殿,暂且来到未受波及的偏殿等候。
即算身处未着火的偏殿,亦能感受到不远处火焰的一波波热流。外间火消们俱都赶到,一时间人声嘈杂,同偏殿内的低低轻啜强烈的对比起来。
而后终于有使女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平素甜蜜可爱的声线如何能够被撕拉成如此可怕的声音,这在姬君听来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但现在无暇思考那些,重要的是对方嘶哑着嗓子喊出的内容。
“招来灾难……都是那妖异的错——!!姬様!一定是这样——あの人でなし——!!”②
“请住口!”
从一贯温柔的姬君口中吐出的,是难得的不容置疑的强硬之声。
隔间中,被使女所指的光球依旧无声,使女双目赤红,好似一时被这威严所摄,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停了下来。
偏殿中一时异样的安静起来,只有姬君柔和却不容辩驳的声音潺潺响起。
“……这样的话,雅不希望再听到。”
她面上并无严苛之色,说出的话却叫人不自觉挺直了背脊,“‘人类’也好,‘非人’也好,一定有某些本质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有谁特别高贵,看得见的差别总有一日会随着时间一起消去,到那时、在那里留下的东西,一定都会是相同的。”
那最后剩下的究竟是什么呢?
没有人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在一阵沉默之后,那站出来的使女突然痛苦的呻吟一声,用力抓上自己的臂膀,含胸佝背啜泣起来。
“千代——呀……你的胳膊……”
与之相熟的使女上前扶住对方,在视线触及被掩住的手臂时,忍不住惊呼起来,向后退了半步。
“啊……好痛……一定是方才、方才被火……”
在这样带着哭腔哀嚎出声的使女的肩臂手肘上,有片片灰黑似灼烧的印记蔓延开来。
*
似乎在何处有何人在低声唱和。
陸奥の、しのぶもぢずり
誰ゆゑに、乱れそめにし、我ならなくに—— ③
唱声渐渐低迷远去了,长夜深黑的天幕中一如往常挂着一轮明月,不过所有萤者都知道,那不过是伪作之物,毫无任何情感。
在这刚刚遭遇祸事的宅邸中人疲惫入眠之后,一丝微微的荧光乎的跳动了一下。
在这转瞬间不稳的跳动之后,偏殿中彻底陷入一片黑暗,那安静发光之物无声的从此处消失了——
片刻之后,黑发金眸的夜明神出现在下城的日光街道上。
虽全城点起常明灯,但深夜之时街上总归行人寥寥。夜明神抱胸站了一会,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他外面一身白色长袍微微泛着荧光,红色围巾似微微浮起般缀在肩上,金眸略略眯起,眼角一抹深红,细细看去,整个身子都似透明一般,虚虚看不真切。
有顽皮的猫儿自一边的小巷中踏着步子轻巧的跃了过来,被青年身上的荧光所吸引,好奇的伸着爪子一颤一颤的想要勾住围巾的一角,夜明神低头看去,面色稍稍柔和了些许,他倾下身子,伸手去摸猫儿的脑袋。
他微微透明的手毫无阻碍的穿过了想要触摸的对象。
夜明神不由得一愣,连着那毛茸茸的小东西也被吓了一跳,弓着背从喉头里发出威吓声,扭头逃开两步,这才又回头看向他。
“春……?”
小巷深处的阴影中,有女声轻轻唤道。
猫儿耳朵一抖,小步踱到唤它的主人面前,仰起脑袋蹭了蹭对方的小腿。
夜明神也跟着向那阴影处的少女看去,这一眼,却让两人都愣住了。
少女手不自觉的一松,手上抓着的扇子直直落在了地上,她浑然不觉,睁大双眼喃喃一声:
“……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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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唱名:指报时。
②小小的暗指,人でなし指‘非人’,这里使女是在说流,但是在雅听来就像是同时也在指责吉吉一样(再次呕血
③河源左大臣(被赐源姓的皇子)的和歌,收录在百人一首里。((百人一首好,方便实用(((
这首和歌意指自己的心已乱,并非是自己的缘故,而是因为对方。そめ的用词很有意思,既暗指‘初次’心乱,又指‘被染上(色彩)’,在这里这首和歌到底是指流的心境还是雅的心境,就随大家解读了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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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出场的是向阳。因为篇幅太短所以就不太好意思关联了。
啊……文档里用上的重点符号到E站果然就消失了,遗憾。人でなし上本来是应该有着重符号的(。
发觉自己主线的进度已经比现实时间还要快了,手头还有一章存稿,看来可以摸两天鱼了。
想打死当初决定每章酸一首和歌或俳句的自己。
江户的白昼终于再没有如常到来。
据闻下城中各街都点起了灯火,全城通明倒不失为一可观之景,使女们之间最初两日很是带着一些隐秘的兴奋小声谈论着,然而不见天光的长夜再持续几日,便连最初那些许躁动,也消灭得半点不剩了。
明明并非维持生命必不可少的条件,但一旦失去光,种群中的大多数就无法活下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的确是超乎寻常的脆弱的生物。
对于早已习惯一片黑暗的世界的姬君来说,这些时日来的生活同往常似乎也没有太多不同。
但要说变化……却也并非全然无有。
自那一日以来、自那一日见到那位大人以来——
姬君下意识的抿了抿唇,莹白柔嫩的纤手轻轻按上自己的胸口,在层层布料包裹下的胸腔中,确乎有着某种略带急促的鼓动,叫她止不住连着指尖都感到酥麻起来。
她回忆着那一位的音容,比往常更加长久的陷入了沉默。
“思いつつ、寝ればや人の、見てつらむ……夢と知りせば、覚めざらましを——”①
在独自醒来的早晨低声吟出的短句,在这时可否有人能解其中之意呢?只怕连姬君自己都无从得知,尚且未意识到寻常惯于吟咏春光秋雨之调的自己,在这时脱口而出的是怎样的旋律。
由使女服侍着整理衣冠,将浓密黝黑的长发轻轻疏通打理,一人的使女无声的拉开障子,自帷屏的间隙处灵活的穿入,于姬君身侧跪坐,俯身附于其耳边。
“那位萤者大人,昨夜亦不在府邸。”
使女口中的萤者,指的便是在百夜之初撞进庭院,自此被安置在侧殿中的光球。
虽说单方面认定那必然是异于常人的萤者无疑,但对方不言不语、全无动作,就算与之对话也毫无回应,未及说其真身为何物、便是要说其是否真的是萤者,都有大半的使女暗自猜疑起来。
察觉那光球偶尔会毫无预兆的消失在邸宅中,第二日又再度出现在原先的位置这件事,是在长夜开始后的第三日。如此一来,对于其是否为活物的疑惧之声也暂且平息了。
姬君对此报之以微笑。她自那夜起,便对对方是萤者这一判断笃信不移,究其原因,似乎也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或许单单只是一些细碎的感官影响,又或许是因为能从其上感受到一些同另一位萤者大人相同的气息……
……啊啊。那一位大人。
思绪不可控制的再度转向了某处,姬君微微愣神,一时未听清身边使女小声的通报。
“……様?姬様!”
她猛地回过神来,莫名有些慌张的微微动了动。
“今日有约的那位制扇的职人已在茶之间等候了……”
使女的话终于叫姬君忆起今日约好的事情来,她方才点了点头,心念一动,以袖掩唇微微垂目指示道:
“烦请。……便招于偏殿吧。”
使女不明真意,唱诺一声伏面退下了。姬君在众人簇拥下站起身来,小步踱出深闺,廊下有虫鸣曲曲之声,此消彼长,连同夜中深露的水气一同扑面袭来,室内尚且不觉,一旦踏出那香薰缭绕的闺阁,就连盲目之人也立刻便感到了长夜的不同之处。
一行越过中庭,在跨入偏殿后,左侧后方的使女低低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不知何时归来了,那位萤者大人。”
她小声告知姬君。语气中颇带着几分惊异。先前查看时还无踪影的光球,现在却已安稳的出现在了原先的位置,虽然这已不是头一次,但总归还是叫人惊奇的。
姬君微微弯了弯唇,垂目不语,待她在帷屏后坐定,便有使女礼仪周到的将制扇匠领了进来。
名叫做敬花的制扇匠已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姬君了,虽然在这样的贵人邸宅中总免不了有些拘束,但淡紫发色的年轻人听着垂帘后有女婉转轻柔的唱礼,那一丝丝拘束也随着使女的退至一旁而消散,他放下随身带着的小箱子,规规整整的正坐下来,躬身一礼后,笑着向殿上的贵女呈上了一柄女扇。
“前次定好的持扇如约奉上……”
他将至舌尖的‘请过目’咽下,目送着使女上前接过女扇,掀起竹帘一角将之奉给姬君。
“正面是御所车的扇面,反面则是有沉稳感的引茶扇面,扇骨选用的是煤竹②,长度是六寸五分,作为姬様的持扇来说应该是个合适的长度吧。”
虽然使用着平稳的语调介绍着自己的作品,但作为专业职人的自信与对于作品的自豪感还是不禁从字里行间微微泄漏出来,停顿了一下,制扇匠接着说,“请用手试一试扇面,拙者特别选用了特殊的颜料绘制了暗纹,如此一来,姬様也能明白的区分其同一般扇面的区别。”
淡紫发色的青年隔着帘幕看到其后的娇影微微点头,不免很是带上了两分遗憾叹了口气。
“原本是为了在阳光下增色而准备的暗纹,却未料到中途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谓这样的事情,指的无疑就是影祸、以及百夜的到来了。
姬君放下手中的折扇,微笑着轻声宽慰起来,“请不要介意,美丽的事物不会因外界的变化而有丝毫折损,事物自身的光辉亦不会消灭。正如师匠的折扇一般,不论如何细小的闪光,在黑夜中也一定能够指引着什么人的方向吧。”
“……”
青年制扇匠微微愕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旁的事物,他眉眼不禁越加柔和起来,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若能如此、就太好了。”
姬君轻笑点头,偏殿间一时无语。
打破这并不叫人尴尬的沉默的,是帘幕内贵女与往常稍有些许异状,略微显得有些迟疑的声音。
“有关于接下来想要定做的扇面……”
她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期望,然后有些松下一口气的看到对方虽然略有疑惑,但还是点头承诺下来。
“那么,就拜托了。”姬君最后颇郑重道。
送达了约定的商品,并仔细记下了下一次的定制要求,制扇匠起身告退的时候,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在使女拉开障子时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内室。
在方才谈话之间的偏手之间中,有微微荧光自障子的缝隙中漏出。
“恕拙者冒昧,敢问那发光之物究竟……?”
他看到使女的面上显出了一种混合着畏惧、嫌恶与不屑,然后又将所有这些强压下去,勉强做出的平静表情。
“那是屈居于此的萤者大人。”
与此同时,姬君带着笑意的回答从帷屏后传来。
制扇匠又看了一眼无声的光球,目光扫过身边的使女,若有所思的垂下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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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小野小町的和歌,收录在《万叶集》中。意为在睡前想着心爱的人入睡,希望在睡梦中也能够梦到那个人。引申有醒来之后发觉一切只是一场梦,早知如此宁愿长睡不醒的情感抒发。
*不用说也知道,雅这个时候无意识的想着的当然是吉吉(呕血
②御所车:日式折扇中常用的扇面,这里说是御所车,其实就只是车轮的圆形花纹而已……据说这车轮能带给人高贵感(。
引茶:ひき茶,扇面常用的抹茶色底色。
煤竹:做扇骨的竹中比较贵的一种,其他还有白竹、染竹和漆涂之类的种类。
“香已经点上了吗?”
公家的姬君轻轻放下茶碗时,听到使女小声的这么催促着,而被问及的年轻使女则发出了一声小声的惊呼。
……看来是疏忽大意了啊。
姬君取过一旁的帛纱①,不紧不慢的擦拭着茶碗,假作不知使女们之间的交流,心中却不免泛出一丝苦笑。
传说百年一遇的影祸之日将至,连着好些日子,她周围的人似乎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一些影响,像是忘记自己的工作或是做事做到中途突然发起呆来之类的症状已经屡见不鲜。
不过自己……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她这样想着,手上动作渐渐缓了下来,怔怔的顿了一小会,没有焦距的双目微眨,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像是她这样目不能视的人,就算不受影响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就连公卿贵族寻常的玩乐诸如花月之式②,她都无法参加,就算长夜来临,于她现在的生活想必也不会带来任何改变……
正这样半是落寞半是平静的思索着的姬君并不知道,在片刻之后,在这个雅致且安静的小院中将要发生些什么。
目前她仅仅只是忽地对于面前为了自点自饮而使用的茶具产生了一丝厌倦,在使女们的簇拥下,她离开了只有烛火点点的内室,来到了可以观赏庭院的长廊前。
……虽说是摆出一派赏月的架势,甚至连月见团子也有使女准备了起来,但实际上自己却连月亮的光辉也无法准确的感知到,现在正照耀着江户的月亮和天幕中影影绰绰的繁星,那被无数和歌俳句低吟传唱的美,究竟是何种模样呢……?
“……名月や北国日和定なき……”③
心境一阵波澜、下意识的咏出一句,下一秒,姬君猛然睁大了双眼,满面怔怔的扬起了头。
这是……怎样的展开呢?
当黑暗一点一点蚕食所有的光亮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一直认为难以察觉的星月之光,确乎是真实存在的。
而现在,正真的黑暗似乎正在到来,周围的使女们发出了压抑的惊呼,人心惶惶不可赘述。
“影崇之祸……!那是夺取光的秽物!”
在她身边的使女小声憎愤的低喃,另一人同她一同扶起衣着繁复的姬君,小声劝慰,“姬様无需担忧,我等大公家岂是寻常秽物能进的,阴阳寮那边也一定不会坐视……!”
任由别人搀扶着起身,长发及地的姬君却站立不动,忽然偏过头去,就好像能看见什么似的注视着某一个方向。
不。正确的来说,她的确‘看到了’些什么。
片刻之后,连同使女们也一同注意到了从深黑的天边传来的一丝异动。那是全然被黑暗笼罩的天幕下唯一的一点星芒,冲过无数烟幕追拦,在院中人们的视线中不断接近。
“——”
姬君突然间挣开左右的搀扶,提起自己厚重的衣摆,动作不可思议的敏捷的向着庭院的方向猛冲几步,伴随着使女们的惊呼跨下长廊时脚下一错,身子前倾跌跌撞撞几步之后,重重跌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先前还远在天边的星芒,转瞬之间便带着一道赤红的尾光,划破夜空正正跌落在她的面前。
只觉眼前一片朦朦微光,姬君呼吸一滞,也不知为何在思考之前身体便动作起来,宽大的衣袖一挥,将面前的光源严严实实的遮挡了起来。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呢?在切实的思考这个问题之前,一阵异样的寒意首先向她袭来,耳畔传来的是惊恐无状的使女们的惊叫与悲鸣,而她本人却奇妙的心中一片平静,竟还微微分神……啊,原来是这样啊……她这么淡淡的想着。
那刺骨寒意的源头在身边久久盘旋,也许是她的错觉也不一定,从那在衣衫遮掩下一动不动的光源处,隔着层层布料,隐隐向她传来了一股细微的暖意。
然后那盘绕在此处的不祥之物终于退却了。
如同一场梦境一般,使女们的声音由远及近,姬君却还呆坐在那里,似乎只有还隐藏在衣袖之下的那点光芒,才切实的证明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的臆想。
她像是猛然回过神来,急急揭开自己的衣袖,在一片深黑的世界感知到一层蒙蒙的微光时,她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姬君用手摸索着,小心翼翼的碰触那带着一丝暖意,却似乎摸不到确切的形体,也感觉不到丝毫重量的光源,轻轻将之托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丝笑意。
“您……就是世间传言中的萤者大人吗?”
——这便是鸟笼中的姬君同天空中的夜明神间的第一句话。
*
仿若被抽离了周身的所有空气,被压缩在深暗水底一般的观感从身体的各处向他袭来。
夜明神睁开双眼,任由水波拂过自己的面颊。
他有一瞬的混乱,不过很快意识便逐渐清晰起来。没有错,他是夜明神、他是流星——啊啊,对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影祸……
……他会像现在这样身在水底,难道说也是影祸的影响吗?
不。残留在脑海中的记忆并不赞同这样的观点,他应该已经——
夜明神的思索到此为止了。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一阵接一阵的窒息感使他无暇思考太多,身前似乎只有浅浅一层水面,却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
无望的伸出手,也无法碰触那微微荡漾着的水波。
从指缝中飘过零星的花朵,浅紫和纯白交错,在夜明神因窒息而模糊起来的视野中,化作了斑驳的色块,无声的流淌而去。
无从得知那是什么样的花儿,能够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自己的渐渐分崩离析。如同溶解在这无声的水底一般不为人知的消亡,从心底却泛上一种同身体的苦痛截然不同的平静来,在他朦胧的视线中,伸出的那只手从指尖开始化为花瓣,顺着水波的方向静静流去了。
伸出双手也无法碰触的人。
始终无法诉诸于口的感情。
从开始到最后,映入眼中唯一的身影。
“——”
夜明神喘息着猛然睁开双眼,自己消散在幽静水底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身体各处,而这一次,周围的环境却无一不在提醒他一个毋容置疑的事实——
“……梦、吗。”
青年模样的夜明神深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唇环视了一周。
他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轻哼,沉下肩双手抱胸,再度闭上了双眼。
待到使女束手束脚的踏进内室,小心翼翼又带着两分好奇向室内张望时,屋内早已不见青年的身影,只有昨夜姬君执意带回的光球依旧还在先前被安置的地方,默默无声。
①茶道中用来擦拭茶具的专用布
②茶道中的一种游乐形式,通过花札来确定点茶和饮茶的人。抽到月的人负责点茶。
③芭蕉的俳句。意味明月和北国的天气同样不可捉摸,此处用来表达世事无常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这是只有在这里才被提起的故事。
是有关于跌落天际的顽石,同注视他的一点点荧光的故事。
最初的时候,白昼同长夜其实并不令人感到有太大区别。在远离人烟的幽静之森中,一点、一点的荧光在碧色的湖水旁萦绕,浮浮沉沉,莹莹灭灭。
在这之后不知多久,萤火虫中的某一只开始了自己微弱的思考——没错,已经厌倦了深沉晦涩的林间深处了,只能透过从树影间洒下的点点光斑感受到阳光的明媚,这是多么让它难过的事情啊——!
长夜能够使自己变得更加耀眼,或许只有在这片黑暗中,自己才能切实的为人所见——但是也许它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又过了许久,虫开始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进程已经走向了衰亡。
它的思考朦朦胧胧,没有什么特别的遗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冲动。只是偶尔会有念头一闪而过,偶尔会伏在一片嫩绿的草叶上,入神的想——
如果能够有更加不一样的生活的话——
如果这短暂的一生,能够稍稍再延长一些的话——
……
那样的话……
……自己,会想要做些什么呢?
*
在生命之火彻底熄灭之前,似乎永无止境的长夜首先降临了。
小湖边的草木首先发生了异变,原本的植物一片片死去,另一些不同的植物破土而出。
这异变同样落在了萤火虫的身上。
它感到四肢百骸流过一股股暖流,然后这温度逐渐升起沸腾,变做难言的苦痛,虫踌躇翻滚着落在地上,想要嘶吼却发不出声音。
大约就是在这时发生的事情吧。
那是就算是已陷入极度的痛苦的虫也能够清楚看出的光芒,那微光的人影无声的出现在湖泊边,在它模糊的视线中,久久伫立在那里。
虫微微抽搐着腿脚,挣扎着拍打着双翅,是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吗?是想要向对方求救吗?不论如何,它这微小的努力都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那人影一动不动,虫透过草叶看到对方无言的立了片刻,然后缓慢的伸手抚上了面前的花朵。
尚未绽放的花苞轻轻颤动,那人食指轻点,似乎在一瞬间赋予了花苞奇妙的活力,绿色的圆骨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外层的包衣褪去,吐出一瓣瓣紫白色的花瓣,随着微微四散的星芒盛开。
人影犹豫了片刻,手在花径上微微停留,指尖微动,最终还是安静的收紧,无声的放下了手臂。
对方像来时一样离开了,也许是它的错觉,那人影的脚步似乎在它的面前微微停顿,甚至似乎有目光投来,然而最后这一切都化作林间的清风,了无踪迹再不可追了。
在萤火虫看来,这一切伴随着疼痛既像是被拉长到数百年,又好像仅仅只有一瞬,甚至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但是,为什么呢。
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这胸腔中的隐痛,究竟是自己切实的感受,亦或是从对方身上传达而来的如同肉块般集结的浓重情感,虫一时无法分辨,只呻吟着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咦?
它、他的手……
发出轻微喘息声匍匐在草叶中的白发青年面色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迟缓的用手贴了贴自己的面颊,然后轻轻地,缓缓地再度将掌心按在了心口处。
啊啊……
原来……这就是‘温度’啊……
他在这场长夜之中,获得了第二次的新生。不再只是一只普通的垂垂老矣的萤火虫,那么现在的他,到底是谁呢?
青年忽的想起方才所见到的人影来。
“光……”
头一次发出声音的喉管不自然的露出‘赫赫’的嘶哑声线,萤火虫微微偏头,生疏而艰难的拉了拉唇角,“是……啊,我不就是……光(ひかり)吗?闪烁着的……光芒……”
“光る。”
他再度重复了一遍,一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
“……好像是个不错的名字啊。”
【懒癌发作偷工减料,玻璃注意。】
++++++++++
日向将最后一颗豆子塞进口中,一边嚼一边仰头盯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发呆。
之前的几个小时内,他们几人还在一起参与了神社主办的各种活动,但等到太阳一落山,神社内点起了一盏盏灯笼,四人不知不觉间就散开了。
雅和鬼月不知去了哪里,而她和深影……
日向看了看手上抓着的梅枝,忍不住纠结的皱起了脸。
送梅枝表白什么的……万一被拒绝了,这和公开处刑也没什么区别嘛……
黑发少女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挣扎,姑且走一步算一步。
……大不了读档重新来过有什么好怕的哼。(你醒醒
“深影!”
突然间莫名的豪气万千,日向握了握拳,扭头看向身边的紫发青年。
“……?”
对方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心事,听到喊声偏过头,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日向深吸了一口气。
“神社的梅枝,那个……我是说……深影你有想送的人吗?”
她紧盯住对方,感觉自己脸上强做出来的笑容一阵阵发僵,像是胃袋被什么人一把捏住,突然间胸中翻涌想要干呕。
深影略微偏了偏头。
“这样说的话,的确……”他从包里取出自己的梅枝,像是刚刚注意到似的,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差点就忘记了,这个,似乎是要送给喜欢的人吧?”
紫发青年抿唇笑起来,反问道:“日向大小姐如何?有中意的男性了吗?……像是学校里的同级生或是学长什么的。哈哈,如果有恋爱方面的烦恼的话,不论什么时候也可以来找我商量哦。”
“……什么啊,深影你之前不是还反对我恋爱的吗?”
“那是国小的情况嘛……都过去那么久了,大小姐现在也是正当年纪的中学生了,如果有喜欢的人的话——啊当然这样一来老爷和我一定都会寂寞得不得了吧。”
他满脸感慨的摇了摇头。
背在身后的手指痉挛似的微微一颤,日向脸色发白,想要咬唇却又生生忍住,唇瓣颇为不自然的细微抖动着。
一旁的青年敏锐的发觉了她的异常,关切的皱起了眉。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啦。”
回应他这份关切的,是黑发少女微微垂头,在片刻沉默之后响起的平静的语调。
最后一丝黄昏的余晖不知何时业已消失,天色愈加昏暗,神社点起的灯笼一片橘红,日向半身隐在黑夜中,被灯火映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掩藏在厚重阴影下她的面色。
深影无端感到有一两分异样的违和,还未及细想,又听到对方开口道:“先不说我的事情……明明是我先问的问题嘛,这样太狡猾了。”
少女的声音甚至带着两分一如往常的欢快和一些若有若无的娇意,青年将突生的一丝忧虑放置一边,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突然这么当面说,还真是有点害羞啊……”
他虚握起拳掩住唇,假意清了清嗓子,目光忍不住偏了偏,但还是立刻回到了少女的身上,“想要送给日向大小姐……可以、接受吗?”
“……?”
日向终于动了动,面上带着一片空白的茫然抬起了头。
她看了看深影递过来的梅枝,又看了看对方本人,缓慢的眨了眨眼。
“……给我?”
紫发青年笑意更盛,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大小姐愿意接受……的话。”
“……”
略微有些迟疑的伸出手,日向在对方的注视下接过梅枝,动作小心翼翼的,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收在背后的手动了动,再度抬起头来看向深影时,圆睁的双眼中流动着灿烂的光芒。
“——”
在她说出什么之前,深影先略有些夸张的呼出一口气。
“哈啊……果然还是有点紧张。日向大小姐愿意接受真是太好了。”
他安顿的抚了抚胸口,目光柔和的看向黑发少女,“因为并没有心仪的对象,所以就想要送给对我来说重要的大小姐——您愿意接受真是太好了。”
“……”
日向微张着口,似乎是没能理解对方话语的含义,面上的神色还定格在之前的一层。过了许久,她眸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无声的消失了。
像是机器被复了原,那一时的缓慢与迟疑被一扫而空,她的举止突然间平静起来。
从远处传来祭典的欢闹声像是隔了一堵墙,四周有微微的虫鸣,似乎簌簌声和轻微的断裂声,或许是哪颗梅树枝头花朵摔落在地上,或许是信者们踩过土地上的枝条残花。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女的声音轻轻响起。
她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不知是单纯的重复,还是在回答着什么。
“——是啊,真是太好了呢。”
“刚刚……”
深影似有所觉的露出了稍带些疑惑的神情,有些犹豫的询问道,“刚刚日向大小姐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不,没什么。”
日向轻轻摇了摇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
属于她自己的那根梅枝无声的摔落在阴影笼罩中的土地上,因为曾被用力握紧而花朵残破,断成两截。
没有人再注意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