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坂唯名进入山谷的第六天夜晚,是在山庄度过的。
在早前的种种猜想终于在这个晚上,自当事人的口中得到证实之后,这像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白石沙耶香同他说了许多。
从坦白自己的身份,到说明自己的来意,她看上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显得更加单薄而憔悴,一头蓝发凌乱,眼眶微微凹陷。
她说了很多很多,唯名安静的听着,然后轻声向她提问。
他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些累了。
累得早已转不动自己的视线。
第六天的夜晚像是很长。
说是留了宿过了夜,且算是孤男寡女,像是很有些引人深思的意思。可实际上,却远不是这么一回事——在这座旧主已证实是他人的豪宅中,他与同样是外来者的白石沙耶香注视着相同的一片蒙上灰色阴影的天幕,个中滋味,实在难以复述。
原本属于铃宫一家四口的这座宅子,在入夜之后消无声息,像是浮动着某种未散尽的沉郁之气,将所有的一切都染上沉重的铅灰色。
唯名站在窗台边,注视着窗外深色的雨幕。
“真的很抱歉……”
有谁带着歉疚的声音低低的响起,传入他的耳中。
他没有回头。
唯名有些分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
但这倒也不妨事。他心想,在到了这里之后,他的确是已渐渐变得古怪了。他本不该理会那些有悖常理的事情,不该与这里的人牵扯过多……可他现在却在这里,留在了这里,自己为自己不会回头,身体却擅自做主,已伸手轻而缓和的抚上了女性的发顶。
‘我相信你。’这是他不能说的话。
‘不是你的错。’这是他说不出口的话。
‘一定能出去的。’这是他自己也不信任的话。
‘我会陪你。’……
……
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
唯名开始时并不会总刻意想到她。
那些简单的相交也总交织着种种复杂的疑虑与欺骗,甚至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匮乏,更不要提相知或是别的什么。
到底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呢。
唯名开始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她。
不可信。不值得信任。危险。危险。危险。不能相信她。
他很清楚。
他对她有足够的戒心。
他从没有打算要相信她。
他……
“……”
他很清楚。
“早点睡吧。”
唯名最终也只能这样对她说:
“……晚安。”
“沙耶香。”
人是会欺骗自己的。
远坂唯名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件事。
人是会欺骗自己的。不论什么身份地位,不论人格优劣高低,人在真相面前总爱遮住双眼,捂住耳朵,对摆在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像是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事情总不会坏到那样的境地,又或者有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似的。
他盯着手里一家三口的照片发了一会呆。
搜救队现在所在的这家废弃化工厂,曾经的用途在搜索的过程中逐渐变得一目了然。散落在各处的古怪白色粉末与一笔笔交易记录,让前一天还在因邪教祭祀的话题而各处奔走寻找线索的众人皆心生出一种难言的古怪来,一直以来遭遇的非科学的离奇经历,也因这一处赤裸直白的交易表的出现,而生出了一种别样的现实感觉。
该怎么说呢。
或许比起怪力乱神的邪神祭祀之类的事,反而是这里的这一类事情因有前例可寻而叫人稍能放下心来。至少这里的一切,说白了——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嘛。
一日不见人影的榛名今天也出现在了队伍里,小警察推拒了众人的担心,笑着拍拍自己的胸膛,显出毫无异状的模样来。而唯名无言的站在他身边,看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上细小的变化。同胞兄弟的眼窝微微凹陷,血色褪去了一些,在露出些微憔悴容色的同时,气息却极平稳,目光一丝不乱,显得像是当真没有什么异状的样子了。
榛名偏过头,兄弟二人目光相接,双方都平静而坦然,弟弟甚至还有余力活泼的眨了眨眼。
唯名于是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没有询问对方的行踪,也没有问他这之后的打算。
就像榛名也只是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照片,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样。
那傻小子最后对他说:
“大哥,我好像挺久没给爸妈打电话了……你说他们这一趟公差也该回来了吧?”
他沉默了片刻,回答:
“……是啊,就回来了。……出去之后给他们报个平安吧。”
这段对话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唯名没有加入对地下保险柜的搜索。
当众人对那些药粉猜测纷纷时,他正盯着在这里找到的两张照片,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叹气,还是因早有预想而更加烦心起来。
背面写着凉宫家的照片上,一家四口人的身影同山庄电视柜中那张照片上的人一一重合,而另一边,另一张照片上牵着父母的手笑得露出门牙的小女孩的轮廓,就这么一点一点同他记忆中的那副音容叠在了一起。
唯名想起那天夜里。他走出那个令人窒息的黑红色房间,不祥的雨水一直落下,连月光也不再洒落在他们身上。
他忘不掉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幕,心越发坠下,脚步越发沉重。
可在目光触及那人时,心头种种却又忽地淡去,一时间没有其他话要说,只相对沉默。
——然后唯名就这样抬手拥抱她。
……
化工厂内,搜索仍在不断继续。
唯名攥紧了两张照片,连带着先前捡到的军刀一起小心的收起。
他挥开脑中的其他杂念,暗自想着:
白石沙耶香。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便她自己是白石沙耶香。
……或许至少在这件事上,她是没有骗他的。
黏腻的血液自上方缓慢的落下。
那暗红发黑的液体滴溅在木桌上,在大滩凝固的红褐色异物中发出沉闷的声响。悬在上方的异物一动不动,老旧生锈的金属吊钩刺穿柔软的肉与坚硬的骨,自破开的腹腔串入,刺破脊柱顶端的皮肤,露出一星半点尖头,在昏暗的内室闪烁着一星寒光。
“笃”“笃”……
近乎凝固的血液顽固的不断落下。苍白的人类肢体散落在木桌上。已被剖开胸腹下去糟粕的人显出一种异样的清洁,失了头颅的颈部被仔细洗净,透过空洞的腹腔可看到露出的一节节突起的脊柱,被覆盖在一层薄而紧致的筋肉之下,泛出奇异的鲜红色。而四肢则沿着关节利落的被取下放在了一旁,血在这之前便已经提前流尽了——
……“笃”“笃”
血液仍在滴落。
这声音重重敲击在直面这一切的远坂唯名的心头,微小的声响却如同响雷,叫他脑中一时间一片空白,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自房门外流入的空气卷起屋内浓重的腥臭,让粘着灰尘的血腥气灌进自己的鼻腔。
“…………”
青年的胸口剧烈的起伏。
他一时间觉得胸腔中的空气被忽地抽空,又像是有一只手按压着他的胸腹,将最后一丝氧气也挤了出去。唯名觉得自己像是在岸上徒劳吸进空气的鱼,被拼命吸入的冰冷空气留不住身体丢失的热度,然后喉管也如刀割火烧般疼痛,眼眶难以抑制的干涩起来。
“——”
他张了张口,一时却未能发出声音。
每吐出一个音节,都像是须得挤过伤痕累累的细长喉管,连带着刮出最鲜嫩的血与肉来。
该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无力,唯名甚至分辨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他该怎么做呢。或许他应该立刻离开这里,或许他应该将地下室中的这一切诉诸于众,或许他应该斥责面前的人丧失人性,用一切鄙夷的轻蔑的厌恶的言辞作为武器发出攻击——
他可以这么做。
他是有理由这么做的。
这正是正常的人之情理,是出于轨道内的人应表现出的愤怒与恐惧。就算他现在一言不发,只向山庄主人投以看待罪人的目光,不屑于再同她多说一句话,都是出自情理的,无可指摘的,值得原谅的……
“……”
远坂家的长兄双唇细微的颤抖,他终于看向一旁面上带着忐忑与阴郁的白石沙耶香,叱责与质问几乎溢出喉咙,他听到自己的牙床因颤动而相互撞击的声音,然后终于开口道:
“……这里——没有被其他什么人发现吧。”
在这一瞬间,浮现在脑海中的,竟是几分钟前白石沙耶香面对他时那张染着挣扎与不安的面孔。然后在那张面庞上曾有过的狡黠笑容和平静时安稳的目光,不甘示弱的涌了出来,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绝不能再让第二个人发现这里的事。
在张口发出第一个音节之后,唯名的思绪中就只剩下了这一件想法。
而最后一个从他的脑海中偷偷溜走的念头则是:
坏的预感果然总会成真。
对于自己的举动,白石沙耶香在事后给出的解释是:
她只不过是想开个玩笑。
这说法本身倒是更像是一个玩笑。
被真切的拿刀架在脖子上的唯名满脸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些什么,把满腹的纠结就又咽了回去。
他还是头一次知道,居然会有这么刺激的开玩笑方式!这是什么令人窒息的操作,真是信了你的邪……
怀疑自己已经中邪.jpg
直到第二天和众人一起再度拜访山庄,在见到山庄主人时,唯名都还止不住的回忆起刀锋与皮肤相贴的冰冷触感,自皮肤向内侧侵袭,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感觉自己面上微微僵硬,连带着神情也不免怪异了起来。
因这一时的走神,在事情发展到需要下水检查游泳池中有无异物时,他便反应得比松雪美嘉要迟了一步。在女医学生挽着袖子冲上前时,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先是脑中理了理现状,然后便只能无奈的叹出一口气。
会有奇怪声响的游泳池,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无法放水。
怎么想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可虽说他也极不情愿下到这样浑浊的池水中,总归也不能真的让女孩子下去啊。
“……我来吧。”
犹豫了一下,唯名没有将衬衣脱下,而是和松雪一样解开纽扣挽起了袖子。
对于他的主动,除了白石与松雪外的其他众人都纷纷表示支持。山庄主人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而趴在她手边的松雪美嘉则抱紧了白石沙耶香的胳膊,看起来十分不满的朝他龇了龇牙。
(现实:两人默默无言将分别掷出了一点和六点的骰子捡了起来还给了墓守)
“远坂先生要下去吗……?”
并未注意身边女生的神色,白石抿了抿唇,有些不安的皱起了眉。
她看起来似乎感到有些矛盾,一方面的确想要向搜救队求助,期望泳池的问题得以解决,可另一方面又表现得像是并不愿意见到远坂唯名涉险,劝阻的话就在唇边,却迟迟说不出口。
唯名正抬起手臂,任由墓守凪和水谷可可在自己身上绑上绳索,以防止他在水中发生意外。听到她的话,他侧过头看向对方。
他再一次想起在昨天晚间的那个“玩笑”后,白石沙耶香面上那带着一些狡黠的笑容。或者正是那神情让他将所有的质疑统统咽下,选择默认了对方的说辞。而如今看到眼前这个满脸忧虑的人,唯名竟没由来的心中一松,只觉恐惧也淡去几分。
甚至有心情开口反问:
“白石小姐觉得下去会很危险吗?”
“……应该,还好吧……”
这个问题让白石的面上更加多了几分犹豫,她斟酌着措辞,吐出自己的判断来,“如果做好防护措施的话,我觉得应该……”
“好了好了,防护措施做好了。”
在唯名答话之前,已经绑好绳子的墓守和水谷一人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大学生们眯着眼睛,朝他们的大学助教露出了一个异常神清气爽的笑容。
“别聊了别聊了,准备好了吗,助教。”
“上吧助教,这学期的期末报告我会替你烧去的。”
两人再度拍了拍面色骤变的青年的肩,然后一起抬起脚——毫不犹豫的将之一脚踹下了游泳池。
……山庄一楼的这件待客室,唯名已经不是第一次进了。
室内依旧同之前一样飘荡着一股冷冽的铁锈味,空气阴冷却干燥,让人心生不快。
白石将灯打开,正中的桌上整齐的摆列着形式各异的小型刀具,在光照下反射出微光,其中一些似乎因频繁使用和年代久远而略微有些破损,但都被妥善的保存,罗列在桌上。
唯名视线扫过那些刀具,在一些刀刃上略带着褐色斑点的刀具处略微停留,然后落在了一遍墙上挂着的一柄苗刀上。
白石没有说话。她随手带上了房门,从自己的收藏中挑出一把抓在手上安静的把玩,这种安静让唯名心生不安,回头看向她。
对方朝他笑了笑,那笑容已不像之前那样疏远而冷淡,而是带着亲近的意味。白石沙耶香将刀递给他,同时凑近了一些,站在了他的身旁。
“这一把是平时爱用的。”
她这样说,伸手指出刀刃上的纹路,“这种隐纹可不常见,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这一把……”
大学助教显然对于刀具并没有什么像样的了解,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认真的听对方讲解。
白石像是真的因这个话题而高兴起来,难得显出热切的神色,拉着他来到桌前挨个介绍她中意的收藏品,“有一些手感很好,还有一些外观很有特色。”她极为内行的这样点评道,随手用其中一把挽出刀花来。
唯名也拿起一把外形精致的小刀,伸出手指轻轻按压在刀刃锋利的边缘。刀锋散发出真实的寒意,他抚过到身上一块深色的印记,询问对方:
“这个痕迹是……?”
“啊……你说这个吗?”
山庄主人看了一眼他所指的深褐色印记,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大约是之前捕猎的时候留下的吧?有一些刀具,因为本身就有损伤,所以沾上痕迹就很难清理干净……对了,远坂先生。”
她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番,随即便转开了话题,兴致勃勃道:“远坂先生对刀具有兴趣吗?不太了解也没有关系……可以先试一试,我可以教您使用的方法!”
在唯名将婉拒说出口之前,白石便已经高兴的在收藏中挑选出了一柄细长的短刀,满脸愉快的送到了他的手上。
“……”
那一句不了谢谢我就不了生生卡在喉咙中,只能强行又咽了回去。
说不出口,说不出口。
虽然她笑得让人有点方,但是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啊——
尽管心里写满拒绝,唯名还是缓慢的伸手握住白石递过来的刀具,皱着眉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他对这东西该如何使用,的确没有半点了解。或许榛名还知道一些知识,能够玩得来一两样,可是他……
他正这样想着,白石沙耶香却忽然绕到了他的背后,她忽然倾身贴了上来,冷不丁一手握住了他抓着刀的那只手。
在唯名尚未回过神来前,他已被人自后方牢牢制住——自己的手被对方紧握着举至身前,手中短刀的刀锋正对着他自己的喉咙。
他身后的那人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天的晚上,远坂家的双胞胎在营地外的小路口分了头。
榛名这两天是惯来要在晚上去找樱井看电影的,他的这份执着叫他大哥也不禁动容,毕竟晚上的精神病院,在去过一次之后,唯名就再也不想尝试第二回……
而且他也不是很想面对樱井,总觉得会有些不自在。
神社唯名是绝不想去的,在‘热闹’的孤儿院和山庄之间,大学助教考虑了一番,还是决定去白石沙耶香那里看看。
放一名女性独自一人在那样的地方,不管她本身有多可疑,总归是不合适的,且有违远坂家的家训,叫他心中记挂,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不。这并不是找借口。
在榛名刚开始黏着樱井的时候,他也曾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以为这个傻弟弟是在贯彻优待女性的家训,还心中略感欣慰来着。
——没多久他就发现他实在是太高看这个傻子了。
这事不提也罢。
唯名拿定了主意,和榛名在路口分了头,各自朝目的地走。山庄一向去的人不多,或许是因觉得没有其他地方那样有着大量线索,又或者单纯是主人在家实在不好做翻箱倒柜的恶客,总结下来,竟只有唯名自己同队伍中一个叫做松雪美嘉的医学生去的稍勤一些,和另外三处相比,实在是显得有些凄凉了。
这天也是如此。医学生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只山鸡,掐着可怜的动物的脖子晃来晃去,献宝似的捧给山庄主人。她极亲热的拉着短发女性说话,还要偷偷斜过脸来给唯名一个恶狠狠的瞪眼,像是什么护食的动物似的,朝他炸起皮毛。
唯名对她这莫名其妙的敌意不置可否。他几乎是无奈的看着松雪与白石拿着刀子在死透了的山鸡身上四处比划,场景很快变得血肉淋漓不堪入目,终于忍不住按住两人还要下刀的手,接过了处理食材这项工作。
……他其实有点怀疑自己可能被套路了。要不然一个医学生为什么会不知道处理的时候要先放血,为什么会搞得血流成河,为什么。
而且转头一看发现白石被对方拉出了厨房看电视去了。外面开始传来欢声笑语。
唯名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心里觉得……
自己大概是真的被套路了吧。冷静。一刀剁掉鸡脑袋.jpg
不过说实话,这其实倒也没什么。虽然松雪的年纪并不比他要小多少,可她人长得稚嫩,举止也透着随性,就越发显得娇小起来,很多时候都让唯名难以责备,不自觉的选择避让。
况且松雪美嘉对他的敌意乍一看来得很突然,细想之后却又很好理解。
只是他自己还心存顾虑,因而并不愿说破,假作不知,时常回避这个话题。
他私心里觉得这样或许对谁都比较好,可现实却向来不如人意。在这一天的晚饭后,山庄主人笑眯眯的打开了一直紧锁的待客室的房门,婉拒了想要进入参观的松雪美嘉,却对唯名点了头。
背后是来自女医学生的凌厉眼刀,前方是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却打开了房门一角的待客室和白石沙耶香的笑容,唯名回忆起之前私下进入这间房间时看到的景象,不由冷汗直流,生出一些命数将尽身不由己的悲凉心境来。
#有女孩子约我到满是刀具的小房间一起玩刀,还不给别人进,我还玩不过她,我该怎么办,到底该不该答应,在线等,很急#
在山谷中的调查进入第三天,除去四位求救者,搜救队实质上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关于如何才能离开这里,众人的说法不一,各有猜测。说毫无进展,或者还不那么准确,随着对各处地点的搜寻越发深入,一些反复出现的字眼就很难以不引起唯名的注意,让他思索起来。
他仔细琢磨精神病院与孤儿院都曾有出现的对于‘怪病’的描述,一时觉得荒谬,猜想左不过是一些寻常的丑陋把戏,将人不看做人,而更像是什么富有价值的零件,或是能够肆意屠宰的牲畜。
事实上,唯名从未脱离过学院,极少接触这样现实的社会,只是再如何远离,也总比以大学生为主的搜救队中的大部分要看得更加清楚。他十分排斥这样的事,可却无可奈何,无法否认事实的存在。
虽看似冷漠,不像弟弟榛名一般总主动给人提供帮助,但远坂家的兄弟在本质上却还是相似的。在刚来的前两天,他时常因此而感到胸中郁结,因逐渐侵袭的无力感而越发沉默。
而之后出现的某些关键词,更是让唯名心中泛起凉意,禁不住流下了冷汗。
邪教,信教者,祭品。
他在白石家的书房中,通过一本词典艰难的读出经文上的字句时,胸中的错愕来势汹汹,心情忽地沉入谷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自己大约是极不情愿在这座山庄里发现这样的东西吧。唯名这样想,至于为什么不愿,为什么比之前在医院或是神社搜索时都更加心生抗拒,他自己也很难说清,下意识不去深究。
“很庆幸这一次弟弟没有一起来。”
唯名想起白石沙耶香曾和他这么说。她说这话时神色看不出什么古怪,却总叫他感到有些说不出的疑虑。而一旦提到父母——特别是母亲,白石的就不免视线躲闪,努力想要转移话题了。
她看起来像是很不情愿告诉唯名某些事情,又或许也越发不想要骗他,因而总编出一些极容易看破的借口,支吾着谈起别的话题。
唯名总觉得很难以追问,也就总是顺着她的心思,不再多言。
而他胸中的谜团则越发膨大。
第三天的上午,跟随众人再度来到素川司瀧所在的神社,神官仍旧是一副好脾气的接待了他们,甚至在面对一些无礼请求时,也只是面露难色,并未因此而生气。
唯名对神道本毫无信仰可言,自昨日之后,甚至还生出了些许恶感。这间神社的确是叫人放松,隐隐有一股清静之气的,但他却不敢尽信,直觉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仍有他们都未发现的某些事实。
他想了一想,询问站在一边的神官。
“我可以再去摇一下铃吗?”
“当然可以!”
似乎对此感到非常高兴,素川立刻就点了头,亮起眼睛看向他,“要现在立刻去吗?神也一定会高兴的。”
神会不会高兴唯名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现在有点高兴不起来。
站在赛钱箱前,唯名将所有5元和50元的硬币全部取出,然后一把全部扔了进去。
他用力摇了好几下铃,仍旧如昨天一般清脆的声音不间断的响起。素川司瀧站在一边,微微张着嘴,看上去被他的行为惊住,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远、远坂先生?!”
他有些手忙脚乱,“这样心急,是有什么非常想要达成的愿望吗?”
想要达成的愿望?
……
唯名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回答。
在目前搜救队所遇到的人中,唯名印象最好的,大概就是那个叫做蝉无子羽的高中生了。
这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在求救者的四人中,他们最先遇到的女孩樱井棲夜形容古怪,一举一动都带着些危险的意味,叫人难以安下心来。
唯名本还因榛名突然的恋情而对其多有关注,可不久他却发觉,因自己这种额外的关注,女孩看他的眼神便渐渐多出一些信任,举止也难免带出几分依赖来。
而榛名——这傻小子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在兄弟二人并排走在一起,樱井却选择拉着唯名的衣袖亦步亦趋时,唯名便深感不妙,从此之后立退一射之地,再也不多操这份闲心,生怕惹出什么难以收场的局面。
再重复一遍。
远坂榛名——这傻小子就这么看着樱井将医院的地图和她收集的钥匙全部交到他大哥手上,还美滋滋的在一边问今晚要不要再一起看小电影,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呢。
他还美滋滋呢。
美你个西瓜。
唯名在心里反复骂他,小心翼翼的同小姑娘拉开距离。在将医院探索时(在远坂家大哥提心吊胆的四处摸索的时候,这时候的榛名正在三楼放映室看小电影,美滋滋)找到的【xxx】和【xxx】转交给榛名时,当人大哥的终于忍不住按住弟弟的脑袋一顿狠敲,恨铁不成钢的将东西砸在他脸上。
“东西我给你了。”
哥哥沉着脸威胁傻弟弟,“再搞不定你可别再说是我弟弟!”
关于榛名之后搞定没有,这个话题姑且不谈,单说唯名对于樱井的看法,自此之后就难免又变了几分——不过最初那种危险的印象,却还是抹不掉的。
四人之中,除掉做事多少有些过于随性的樱井棲夜,剩下的三人则都是知礼守节的类型。常有救援队的成员将其中的两位男性放在一起比较,举证种种事例,试图向大家说明其中某一人的好处。
唯名的心中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衡量方法。
他总是更欣赏那种自律的人的,要说礼仪,那还只是表象,而自律则是一种更深层的品质,因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因而这类型的人也极易得到他的好感。
而素川司瀧是一个十分温和甚至可称得上是柔顺的人,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有人说讨厌,或者还会有许多人喜欢。可唯名却还是更加欣赏蝉无子羽的性格,关于这两个人之间的不同,从一个简单的列子就可以看出。
这样说吧。
同样是带着搜救队参观搜查自己所在的区域,在被提及搜查各自的个人私人空间时,素川虽也略略表现出了抗拒,但在被请求后,他竟只是稍有犹豫,便当真点了头。
而蝉无却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这大约就是唯名对这两人性格差异的最直观看法,他对前者的妥协心生愧疚,对后者的拒绝却十分赞赏。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是神社,还是孤儿院,他其实去的都是不多的。
他重点搜查的区域,除去危机重重的精神病院外,也就只剩下了位于台阶高处的那座山庄。
想到山庄的主人,唯名的神色也不禁微妙起来。
他每一次面对那里的主人,面对白石沙耶香,总没由来的感到心悸,像是有某种难言的危机感,悄悄缠绕他全身。
唯名隐约预感到某种让他想要回避的未来,听到他的日常崩坏的声音,察觉到一些来自本能的预警。
在心底的某一处,远坂唯名对白石沙耶香——满是畏惧。
同白石一起吃的那顿晚餐,是他们进山谷以来的第二个晚上。
在那一天的下午,他们沿着山庄后的一条小路找到了一间神社,被名叫素川司瀧的神官自追击的怪物手中救下,迎进了神社中。
“跨过鸟居,在神社里各位是不会遇到那样的怪物的。”
年轻的神官面上挂着温和甚至显得有些绵软的笑意,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请安心吧。”
他像是一个寻常常见的信神者,对神明这一类的事情保持着谨慎的恭谨,却并不露出过多狂热。唯名从他的话中听不出多少信息,无从判断真心或者假意,但对方先前击退怪物的本事却是货真价实、无可指摘的。
他忍不住问素川司瀧:
“素川君,还有很多像你一样的神职人员吗?”
如果对方回答说是的话……
唯名在心中暗想,那不如领几个神官或是巫女什么的,到精神病院将那些樱井口中的‘小动物’都给处理一下……
这样一来,他那个坚持晚上要去三楼放映室陪着樱井看电影的傻弟弟,多少也能够更安全一些吧。
让他失望的是,棕色长发的神官满脸抱歉的朝他摇了摇头。
“以前有教导我的巫女小姐……但现在她因病去世了……”
素川仿佛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带着些愧疚的这样说。他像是那种会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好人,天生没有考虑过责备他人似的。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哈哈,说出来怕您笑话,其实这间神社已没有什么人来了,就连我,也只有定期回来打扫而已。”
也因此他才会孤身被困在这里。素川解释道,明明每年都例行前来打扫,可今年的工作做完,却发现无法出去——他对于搜救队的到来表示出了直白的惊喜,并确信他们一定因为是接到了他发出的求救讯号,才特地来到这里。
这说辞并不叫人感到意外。毕竟已经是两天内第四次听到类似的说法,到底没有人再傻傻的发出什么质疑。
队员们互相之间交换着心知肚明的视线,将怀疑的目光深深藏起,在心中则愈发对遇到的几个求救者忌惮起来。
素川对这种隐藏起来的不信任像是毫无察觉。对于在这样的处境下见到他们,他表现得十分惊喜,带着他们参观了一圈神社,在向赛钱箱投入硬币后摇响了铃铛。
“叮铃。”
铃铛发出清脆而澄澈的声响,让人觉得心头一轻,忽地放松起来。
……
晚饭时间坐在山庄的餐桌上,唯名回想起这两天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时心绪繁杂,胸中烦闷。
他忍不住去看坐在餐桌另一头的白石沙耶香。
对方坐下时,依旧背脊挺直,惯于持刀的手指举着筷子时也有种别样的利落。唯名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吃饭,不一会就将带肉的菜式吃掉大半,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白石小姐。”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出了声,“之前你同我说,山谷内有许多地方都感觉很危险……可以问一下具体有哪些地方吗?”
短发女性咽下口中的食物,取过餐巾沾了沾唇,然后才放下手,侧目看向唯名。
“我也……说不清。”
落在青年面上的目光转瞬而逝,她摇了摇头,避过了视线的交汇,“总之,很多地方给我的感觉都相当不好,虽然我也对一些事情抱有怀疑,但又觉得很怕……”
她顿了一顿,忽地又抬起脸,用琥珀色的双眼直视唯名,微微颦起眉,神情郑重的对他说:
“特别是那里的那座神社。……那里给我的感觉太过危险了,远坂先生最好也不要多接近,我很不喜欢那里……!”
事实上,在将鸡蛋烧和卷心菜肉卷端上桌的时候,远坂唯名整个人都是发懵的。
他想不明白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做饭这回事,他的确还算是可以应付。家中的父母工作繁忙,弟弟榛名又是一副一张嘴只管吃的性子,就算最初的手艺再怎么差劲,努力糊他们兄弟二人的口这么些年,该长进的也还是会长进的。
这段话简单来说就是:
他其实挺会做料理的。
但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在这之前,他下厨只是因为受够了长期的外食,固定的那么几张外卖单和常去的餐馆已经叫人再也提不起食欲,为了不叫自己和兄弟饿死在家里,这才渐渐学会了一些不那么复杂的菜式。
可会做不代表就一定要做给什么人吃。经唯名的手做出来的食物,其中大半都投喂给了整天喊饿的傻瓜弟弟,剩下的则进了他自己的肚子——做一桌大餐用以招待别人?没有的,不存在的。没有这样的操作。
他连女孩子做了送给他的食物都极少入口,更不要提自己亲手做给什么旁的人吃了。
作为一个在学术这条路上狂奔的研究者,一路顺风顺水的连读到这个年纪,花了三年不到的功夫就顺利从博士毕业,留在母校靠学会的发表和导师的推荐担任助教一职,远坂唯名的生活一贯相当忙碌,少有时间与精力去分神关注周遭的人,于是在周围人眼中,也就越发显得冷淡而自我起来。
也多亏他的独来独往,导致除了远坂榛名,没人知道唯名每天会围着抽奖获得的小熊围裙,按秒来计算搅拌鸡蛋的时间,用测量仪器来计量炸天妇罗用的薄力粉。
他是极想不明白的。到底自己怎么就会一时失察,随口说出要帮对方做饭这样的话来呢?
——没准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术。
唯名这样心想,一边把烧茄子从锅里盛出来,并在茄子上淋上一层早已准备好的味增酱汁。这片土地实在是太过古怪了,还有邪教和祭祀之类的事……
大学助教将烧茄子也端上桌,然后回身去拿碗盛饭。邪教祭祀,说起来的确之前调查的时候有看到过类似的说法,似乎说是邪教会先将人洗脑,之后便可为所欲为——
喝。唯名在心中惊叹了一声。觉得自己的情况与之有些相符。
否则怎么会呢,如果是头脑清楚时的自己的话,一定不会提起做饭这回事。
一定有些什么古怪。不会错的,一定有。
他一边想,一边又取了两双筷子,并且找到了酱油瓶,转交到在一旁帮忙的白石手中——
“——……”
陡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的人微微睁大了眼睛,维持着递酱油瓶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
短发女性面对他的突然卡壳显得有些疑惑,她看了一眼已被眼前的人全程神色淡淡收拾整齐的餐桌,伸出手在他的面前微微晃了晃。
“……远坂先生?远坂先生你还好吗?”
“……”不,他可能不太好。
唯名没有答话。
他也看了一眼自己一边怀疑是否被洗了脑,一边下意识的就做好并装盘上桌的料理,心中充斥了不可言说的忧伤,以及对自身的强烈质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明明在走神,身体做饭却做得这样熟练,这是什么贤惠居家的人设,像他这样的学内研究者不都应该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每天等着别人来照顾生活才对吗??
就因为日常照顾弟弟而导致人设出现扭曲,唯名心中一阵悲痛,暗自决定回去立刻找个纸箱,将榛名打包塞进去,直接丢到精神病院后的那个垃圾桶旁边去。
不要了,不要了,弟弟什么的不能要了。
——就让谁爱捡谁捡去吧!!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总之唯名现在的心情十分微妙。
他盯着自己手上的胡萝卜发了会呆。
不,虽然也称不上讨厌,但他的确也并不算很喜欢胡萝卜。像这样看着,也升不起什么想吃的欲望,绝不会有突然将之生啃这样的事情发生……
总之,该怎么说呢。
在进入山谷之后,所有人都仿佛在一夜之间懂得了这种植物块茎的妙用,这是一种相当玄幻的设定,能够通过使用胡萝卜,来规避某些最坏的结果。
继突然冒出的腐烂生物追着他们上演大追击后,又发现了这样奇妙的设定,唯名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要将二十多年来培养而成的科学世界观整个撕下来扔掉,很难说如果能够顺利脱离这片土地,今后他还是否能够继续过去那样的生活。
事关性命,就算平日里再如何冷静,这时也不得不为此而奔走。所有人都因胡萝卜的神奇功效而热心的在各处搜寻,并且通过骰子来定下最终的归属。
——为了几根胡萝卜,甚至还要一群人凑在一起掷骰子比点数。这事要是放在几天前同他说,唯名一定会当对方是在开什么玩笑,或是生了什么毛病,头脑不太清醒。
可现在呢?
他觉得自己可能的确是头脑不太清醒了。
凝津山谷里效用奇特的胡萝卜,搜救队在前两天集体搜寻时挖到了不少。除掉那些集体使用的以外,小队中的成员也通过一些其他途径各有收获。
唯名手里的这根,已经是他收获到的第三根胡萝卜了。在进入山谷以来,两兄弟陆陆续续在医院中摸索到了两根,两人平分。之后他又在神社中找到了一根……关于胡萝卜这种蔬菜为什么会长得到处都是这个问题,唯名实在不愿去深思。
……毕竟除了这地方,也没有哪里的胡萝卜像是可以存档读档的样子。
手中的胡萝卜还带着些泥土,刚从小菜园里被拔出来,叶片还是鲜绿的颜色。……这是白石沙耶香刚刚塞到他手里的,说是正好成熟,感谢他帮忙一起收拾,作为谢礼送给他。
唯名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接了下来。从一共也没有见过几面的女性手中收到胡萝卜,这样一个事实让他稍微有些错乱,总觉得白石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一些好奇的笑意,让人如坐针毡,浑身都不对劲起来。
他将手虚握放至唇边,轻轻咳嗽了一下。
“……很感谢你。”
这声道谢因说话人内心的不自在而显得音调古怪,像是要躲避这种难言的古怪感觉,唯名张了张口,却又找不到什么可说。
见对方正仰着脸等待自己说话,蓝眼睛的青年心下焦急,不由得脱口而出:
“你、你吃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我可以——”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间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了正在说些什么。
……
……嗨呀药丸。
简直想当场缝起自己这张嘴。
但是现在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唯名微微抽搐着嘴角,异常艰难吐出了说到一半的话语的后半截。
“我……可以……帮、你、做、饭、啊……”
说是找他有事要说,但大约,也并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
至少在结束了关于出路的话题之后,一时就没有什么其他有意义的对话。唯名看到对方胸前的项链,忍不住提醒:
“这次小心不要再弄丢了。”
“……嗯。”
白石像是有些心事,她伸手握住胸前的挂饰,轻轻点了点头。
抿了抿唇,有些古怪的气氛让唯名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他将目光落在白石手中的蝴蝶刀上,雪白锋利的刀身让他不禁想起了在一楼待客室中看到的那一幕,那些刻在刀身上的精致暗纹让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适才稍稍松懈的心神再度紧绷起来。
“这把刀……”
唯名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在舌尖上过了一遍文字,谨慎的选择说辞,“……很漂亮。白石小姐似乎很喜欢这一类的东西,是有在收藏刀具吗……?”
这个话题虽然略显突兀,但却似乎让白石沙耶香一下子开心起来。她面上露出了带着一些骄傲与得意的神色,将手里的蝴蝶刀举到眼前,让刀身反射阳光。
“有收藏哦。”
她勾起唇角点了点头,挥动手中的刀,挽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像这样小型的就有很多,既好用,日常带着也方便!”
“……是很好看。”
分不清这句称赞中有几分真心,唯名定定的注视了片刻,才又问道,“白石小姐每天都会随身带着这个?”
“是呀。”对于这个问题,对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毕竟如果不每天玩一玩,练一练,就会很不习惯,总像是少了点什么……远坂先生,您可以理解吧?”
……
……老实说。
这题目有点超纲,理解起来有点难。
唯名有些艰难的努力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个人有不同的喜好。…………我很理解。……大型的刀具白石小姐也有收藏吗。较大的尺寸的话,要入手也很不容易吧。”
他脑海中浮现出挂在墙壁上的那一柄长刀的图景。
那是一柄相当素朴的长刀,十分形似传统的日式太刀,却又似乎在刀柄刀鞘各处存有不同。唯名对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了解,却也觉得这把刀的氛围似乎并不像是这个国家所有,而更像是属于海对岸历史更加久的某个古都。
他不敢将这些猜测说出来。
在主人面前,提及他们背地里无礼至极的探索,就算是一向自认问心无愧的唯名,也不免在这时心虚起来。
因而他只能含糊的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白石却对于他隐晦的试探毫无反应——或者说是看上去毫无反应。她只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神色让人看不真切。
这个晦涩的神情并没有在她的面上停留多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短发女性发出一个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的短促音节,抬头看向他。
“对了,把远坂先生叫出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说的。”
她忽然露出一个带着几分轻松的笑容来,稍稍歪了歪头,朝唯名眨了眨眼睛。
“虽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喜欢胡萝卜……不过我种的胡萝卜快要成熟了,远坂先生不介意的话,收获的时候要来参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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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半天还是把“要和我一起收菜吗”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