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6803
*每一日的字数竟然构成了等差数列(四舍五入)
在来到这里的第四天,我们对于研究所的探索终于取得了一点像样的进展。经过了各种各样的惊吓之后,我与永山先生,平形先生,还有小真莉夜一起,终于发现了通往研究所外的大门。
我和永山先生俯下身子,从降下一半的隔离墙底下看去。只是看了一眼,我的眼泪就像决堤一样,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透明的玻璃门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我跪在地上哭泣,永山先生忍着眼泪,使劲锤了我两下,真的疼死了,可我还是好高兴。我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只要能打开这扇门,我们就能逃离这个鬼地方,再也不用面对恐怖的怪物和恶心的尸体,可是残存的理智让我擦干了眼泪,站起身,仔细查看电子锁。
我问平形大三:“谁有权限打开这里的门?”
他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只要是研究员都能开。正当我们打算拜托他把门打开时,平形大三的闹钟响了,他一溜烟地跑回实验室看他的菌落去了。
我跟永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好带着真莉夜一起回去休息。
我们走到半路,真莉夜突然说:
“……大哥哥,你的身上有那个阿姨的气味耶。”
永山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真莉夜说的那个“阿姨”,说不定是藤村女士。明明藤村女士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真莉夜却叫她阿姨,藤村女士听了会不会生气啊?但我肯定不会转告她的,那绝对是在自找麻烦。
永山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藤村女士的味道?其实从早上开始,就似乎有人注意到了,不过一向迟钝的我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只能从其他人的对话里拼凑出一些事。怎么说呢,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那方面的欲望都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在研究所里还做这种事,神经真的有点太大条了吧?
嗯……不过,神经不大条一些,在这里可能随时都会崩溃。
我在一旁听着永山先生向真莉夜用力过头的辩解,其实内心有点想笑。永山先生也算是我们这些人里比较可靠的一位了,我总觉得他什么都不怕,什么事都敢冲在第一个,经常会在内心感叹“哇这家伙不怕死的吗”,总之我还是很崇拜他这样的人的,毕竟他能做到我做不到的许多事。
这样的永山先生也会因为真莉夜的泫然欲泣而手忙脚乱,真是让人大感意外。总之我们一路回到了三楼的休息室,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纪录片。我心情还是很激动,于是我去找了伊藤先生,跟他分享我们的大发现。
伊藤先生虽然没有表现得特别激动,但看得出他也十分高兴。我们聊了几句,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伊藤先生是纹身师吧?我们从这里离开之后,可以请你帮我纹身吗?”
“可以。你想要什么图案,纹在哪里?”伊藤先生问我。
“啊,可以的话,请给我纹在相对不那么痛的地方。”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怕痛就不要来纹身啊,我真怕他这么回答我,不过伊藤先生什么都没说,他想了想:“小臂,肩膀,脚踝相对不会很痛。图案呢?”
“请给我一对翅膀。”我脱口而出。
“可以。我这几天会抽空设计一下图案,等设计好了,会给你看的。”
“那就再感谢不过了!”我点头道谢,跟伊藤先生告别。你一定会很意外吧,我这个一向胆小怕痛的人,怎么会想到要纹身呢?事实上,我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竟然会有纹身的打算,可能是过于糟糕的体验提升了我大脑感到痛苦的阈值,让我的胆子潜移默化地大了起来也说不定。
不要问我为什么是一对翅膀,你知道答案。
其实今天早上发生了很多事,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有了大发现,我面对伊藤先生肯定要有一丝不自在。早上按惯例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地上躺着两个全裸的男人,身旁还站着一个样子很眼熟的小女孩。我顿时被这充满冲击力的场景吓呆了,下意识地拿出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急救用品给两人包扎。虽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这里可是有好几位女士在,甚至,甚至还有孩子!
等等,这孩子是绫小路良平?我放弃思考了,这个研究所真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哈哈哈哈,螳螂都能长人脑袋,绫小路良平突然变良子又算得了什么。一番混乱之后,监护人总算把孩子抱走了,我们余下的人继续在研究所里到处乱翻东西,也不管这里的主人乐意不乐意。
反正他们把我们绑架来,也没管我们乐意不乐意,所以我也心安理得地到处乱翻。
今天平形大三先生罕见地出现了,我记得自从我们到这里的那天见过他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了。他对真莉夜的态度明显与对待其他人的态度不一样,不如说……太过明显了,反倒让人不在意都不行。
很显然,平形大三并不懂得怎么去讨女孩子欢心。有好几次永山先生暗示他去做一些事,平形大三依样去做的时候,总能添油加醋地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别低头,王冠会掉”这种话,也亏他真说得出来。真莉夜喜欢粘着永山真的不是没有理由的,平形先生您要好好学啊。
虽然在追女孩子这方面很不上道,但平形大三在研究方面颇为专业,一路上也给我们提供了许多帮助,当然,大概是看在真莉夜的面子上。
在平形先生的帮助下,我们发现,有两名研究员在展示区域的屏幕里留下了一些提示。虽然之前有在意,为什么讲解屏上的东西都是跟螺旋相关的,但因为实在没有头绪,就没有仔细去想。平形大三看着我们一群人不得要领,为我们的愚蠢感到焦急万分,感觉下一秒我们再想不出答案,他就要把答案拍到我们脸上。我们好不容易想出螺旋的左右对应的是VR设施里的左右选择,拿出了似乎是有人藏在那里的东西,为了又得到一张卡而高兴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两人在那本书上写下的笔记。
“那我把展示区的顺序也改成对应的了,里面有一个小惊喜。”
小惊喜。
啊,我完全明白了。我低头看着那束已经枯萎的玫瑰花,看着那张英国梨与小苍兰基调的邀请函,想起两人书上的字迹,还有摆放着的情侣合照,被啃食得不像样的两具尸体,我鼻子一酸,差点就要掉下泪来。
最近我对于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相当敏感,不用说你也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们被绑架到这里来,这两个人也是利益相关人,但我只是单纯地为这束枯萎的玫瑰花感到难过,为了没能传达到的事而感到难过。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遗憾。
我心情有些憋闷,在研究所里随便走了走,跟真莉夜一起折了一会儿兔子。虽然整个过程非常让人放松,可是坐在一旁给真莉夜喂糖吃的平形大三是怎么回事?仔细看,那好像不是糖吧?平形大三用“你有意见吗”的眼神看着我,我只能拿着真莉夜给我的纸兔子默默离去。
真莉夜,你受苦了……
我对真莉夜的印象其实也有很大变化。前几天我出现了幻觉,看到她长出了蛇尾巴,又被画了月亮符咒,从此就对她很恐惧。但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她其实真的很单纯可爱,她跟绫小路良平真的是同班同学吗?为什么一个像七十岁,一个像七岁?不对,今天绫小路君才是那个像七岁的。
虽然早上的时候我还有些闷闷不乐,但中午令人欣喜的发现让我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我甚至开始跟扇雀小姐搭话,要知道我平时很少有勇气这么做的。但我实在是太开心了,忍不住跟其他人分享自己的这份喜悦。
我光顾着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完全没注意扇雀小姐是什么反应。
“虽然是发现了出口,但门还是锁上的,平形先生说只要是研究员都可以打开,我想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我这样说着,她点点头回应我:“这样啊……谢谢你的告知。大家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都很激动?”
“其实,”我挠了挠后脑勺,“还没有告诉很多人……不过知道的人都很高兴,永山先生当场就哭出来了。”我没说我自己哭得更厉害,感觉自己有点奸诈。扇雀小姐忍不住笑了出来:“永山先生居然哭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刚刚忘记说了一个词,那个词可能会改变刚刚那句话所有的意思。永山先生不是哭出来了,他是“差点儿”哭出来了。啊,永山先生,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但现在改正已经太晚了。
“不过总算能见到家人朋友们了,激动也是在所难免的吧!”扇雀小姐也对此表示理解,永山先生你就原谅我吧。
“不过,我也有点担心,”我还是说了一点自己的顾虑,“因为看到外面都是森林,感觉就算是出去了,也不太容易离开吧。”
“确实……只能先出去看看,再做打算了。”
扇雀小姐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问我:“你也有想马上见到的家人朋友吧,如果能见到他们,你会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如果能出去的话,我一定要抱抱我的妈妈,她肯定担心坏了……”
这么久了,妈妈肯定会给我打电话的,可我一个都没接到,她是不是已经着急得要哭出来了?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扇雀小姐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会出去的,你一定会见到家人的。”
她又问我,我还打算做些什么。我一下子就想到伊藤先生,便说:“啊,对了,我还要去找伊藤先生,请他帮我纹身。”
“原来伊藤先生是纹身师吗?纹身会不会很痛呀?”
“好像会很痛,所以我打算请他帮我纹在不那么痛的地方,”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纹身,觉得没有必要在自己身上留下这种永久的印记,但是有些东西值得我这样去纪念……”
“你想纪念什么?这趟不一样的经历吗?”
“也算是其中之一……”
“还有呢?”
她饶有兴趣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嗯……扇雀小姐很想知道吗?”
扇雀点点头,好奇心在她的眼睛里打转。
我本来不打算跟任何人说的。本来,你的事,我不打算跟任何人说的。只是,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发疯了。我想诉说,我想哭泣,我想求救,想让别人安慰我,也许这样的话,我就能真正地接受,你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于是我艰难地开口,对她讲了你的事。
我没办法说出“死亡”,“去世”,这样的字眼,只是语焉不详地说你出了一场车祸。她立刻理解了,对我说了声抱歉。
“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所以你才想永远地记住他……”
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仿佛被这样的触碰按下了泪腺的开关,眼泪不受控制地在脸上流淌。
扇雀递给我一点纸,我把眼泪擦干,哽咽着继续说:“其实,就算不去做这个纹身,我也不会忘记他。我觉得这对我而言更像是一场告别仪式。虽然并不是没有参加遗体告别仪式,但我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好好地与他告别过。也许这样,能让我好好地继续生活……”
你是怎样想的呢?我感觉我好像一直没有与你告别过,你还在我的身边,只是刻意躲着我,或者错过时间遇不到而已。我总觉得,也许明天你就会给我打一通电话,告诉我,无论是车祸还是遗体告别,都是你安排的一场惊天大玩笑,然后你一如往常地,问我要不要去哪里玩。无论是去河边遛狗,还是去游艺厅,甚至你要去蹦极我都答应你,求求你,这样做吧,我保证不生你的气,好吗?
可是,我知道的,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怎么会让我等到现在呢。
我想象自己坐在伊藤先生的店里,他认真地低着头,在我的肩膀上工作。可能会感觉又痛又痒,但我会咬紧牙关忍住的,这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伊藤先生一定能想出一个绝妙的设计,你我看了都会赞不绝口。然后我走出店门,带着你给我留下的烙印,就这样放下一切好好地生活下去。
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对吧?
所以,成为我的翅膀吧,翔君。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在扇雀小姐面前大哭了一通,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扇雀小姐并不计较:“我很喜欢听大家的故事,也谢谢你愿意跟我分享。”
我想转换一下话题,便问起扇雀:“刚刚都是我在说,那扇雀小姐要是出去的话,第一件事会想做什么呢?”
“我吗?我大概会去和家人见面吧,就和你们一样,我也想给家人一个拥抱。”
我们趁机聊了聊家里兄弟姐妹的事情,扇雀提起自己的妹妹,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好看。我则跟她讲了讲我的哥哥,他太过优秀,简直是完美的模板,作为次男的我处处矮他一头,却又无可奈何。但到这里来之后,我反倒是有点想念他那副刻薄的模样了。
“能和家人待在一起,怎样都好吧~”
我感叹道:“普通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可是人总是不知道满足,只有在落到糟糕的境地之后,才开始思念过去的生活。”
“是啊,人总是不知满足,不过也正因如此,故事才变得有趣了起来。没有贪婪的巨龙,也不会有勇者救公主的剧情呢。”扇雀眨了眨眼。
我想起之前几个女同学分享给我看的故事,忍不住说:“不过听说最近女生里比较流行恶龙抓走了王子这样的故事,感觉还挺新潮的。”
扇雀显然吃了一惊:“恶龙……抓走王子?是因为公主没有王子好吃吗?”
我其实也对此一知半解:“大概是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故事套路,开始寻找新的突破了?也有那种想反抗公主既是柔弱的既定印象的人吧?”
扇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又想到,自己还读过另外的一些版本。
“好像还有……龙和王子恋爱这样的故事。”
“龙和王子的恋爱……?龙和王子恋爱时会做些什么呢?”扇雀显得很好奇,用探求的眼神盯着我看。
“我,我也没看过,不是特别清楚,对对对对不起。”我支支吾吾起来。其实我看过的,但,但,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说他们也跟普通的情侣一样,牵手?接吻?这也太怪了吧!
“原来你没看过呀。”扇雀明显有点失望,但她很快找到了新的问题:“那……你恋爱过吗?你恋爱的时候,会跟恋人做些什么?”
“没有!”我下意识地说,“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你否认得好快啊……总觉得有问题。”
扇雀露出了怀疑的眼神,我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我的确从来没有恋爱过。可是……
你知道的,你全都知道的。
对于恋爱经验为零的我,扇雀小姐毫不掩饰自己恋爱达人的身份,愉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觉得她真的很喜欢拍别人的肩膀),说道:“以后就会有经验了,你可以跟恋人做你想过的所有事,和恋人一起去海边看日出,走遍大街小巷,在每个角落都拍下照片……”她说了不少情侣之间会做的事,听上去真的非常甜蜜。
“如果要是这样就好了,只是我总觉得,我可能没办法喜欢上谁,也不会再去谈恋爱了……”我这样回答她,但她的反应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你爱的是你那个去世的朋友吗?”她甚至觉得我又要为此落泪,手伸到口袋里去掏纸巾。
“不是!没有,不是你想象的这样,我,我没有……”我结结巴巴地否认,可是却起了反效果,扇雀又拍了拍我,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反而安慰我道:
“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
“是,是呢,哈哈哈哈……”
我不想知道她到底误解了什么。我,我只是……普通地……
对不起。虽然知道你不会责怪我,但我还是想要对你说,对不起。
扇雀并不知道我的心理活动,她继续说道:
“只要开始在乎一个人了,你的心就会不自觉地被他牵动,我看的那些故事里,有太多喜怒哀乐太多因爱而起的事端了。一个人的话,只要爱自己就足够了。”
我不禁想起曾经看过的书里的句子:“想要建立羁绊,就要承担流泪的风险……”
“是啊……”扇雀默默叹息。
我无知无觉地与你产生了不可磨灭的羁绊,于是我一生的眼泪都要流干了。那么扇雀呢,她也为谁流过泪吗?
我看向她,她的脸上尽是我捉摸不透的表情。
“谢谢你今天听我说了这么多,在你面前出丑了,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没有什么谢礼可送,那么,扇雀小姐,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去做吗?”
“那么,天野君,能给我讲一个王子和恶龙的故事吗?”她看着我,微笑着说。
从前有一位王子,他从小在王宫里长大,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欢他。
有一天,小王子外出打猎,在森林里迷路了。他遇到了一个跟他一样大的小孩,小孩好像对森林很熟悉,却从来没有走出过森林,王子对他讲王宫里的事,他都听得津津有味。小孩带着他穿过了森林,要王子经常来这里陪他玩,王子答应了。他们度过了一段不错的时光,可王子将来要成为国王,要学的东西每天都在增加。从某天开始,他再也没有来过森林。
王子渐渐长大,大家都说他将来会是个好国王,可是有一天,王子却突然失踪了。王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森林中的城堡里,他曾经的朋友对他亮出了獠牙和利爪,还有它浑身鳞片的皮肤和长长的尾巴。很显然,它就是传闻中的恶龙。
“为什么不来找我?”它诘问王子。王子回答,我太忙了,我是一个王子,我有一整个国家等待着我。恶龙很不满,它将王子捆了起来,强迫王子吞下一颗珠子。恶龙说,这是他们龙族的龙珠,谁吃下了它,谁就能变成龙。
“这样,你就不用回去做你的王子,可以跟我一直在一起了。”
王子奋力地挣扎着,竟然真的挣脱了绳索,在恶龙抓住他之前跳下了窗口。
恶龙没有追来,王子回头看它,它又变回了小孩子的样子,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从它脸上划过,他看得到它的嘴唇在动,直到他远远地离开了森林,才意识到它到底在说些什么。
恶龙只是反复地说着:“我好寂寞啊。我好寂寞啊。”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扇雀小姐对这个故事的评价。因为我不太会讲故事,不知道自己讲得怎么样,之前也并没有准备过,只是完全的即兴发挥。如果扇雀小姐说这个故事真的好烂,我也只能默默地对她道歉。
过了一会儿,扇雀小姐才开口说:
“王子失信了呢……他骗了恶龙。”
我觉得她看起来有些难过,语气也很是惆怅:“感情真的很脆弱呢,就像风筝线一样,轻轻一吹就断了。”
“是啊……我只是觉得,恶龙大概也会很寂寞吧,只是这样想的。”
在扇雀小姐让我讲一个恶龙和王子的故事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出现的,就只有那个不停地说着“我好寂寞,我好寂寞”的恶龙了。
我们又聊了聊故事的情节,扇雀小姐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王子的厌恶,她之前一定受过什么伤害吧,我是这样猜测的,但我感到那样不太礼貌,便没有问下去。
与扇雀小姐告别之后,我又在想你的事了。扇雀小姐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谁都能看出我撒了谎,但她猜得不对,我的确喜欢过什么人,但那并不是你。
我们高一那年的冬天,前田友子转到我们班上来,座位就在我的旁边。她是个喜欢阅读的人,平时很安静,一有空就抱着一些小说阅读。我有时会悄悄看着她读书时低垂下去的睫毛,对我来说,似乎这样就足够心满意足。
不知怎么,你发现了我的心思,从此便有意无意地与我聊起恋爱话题,还总是试图制造机会让我和前田相处。我对你太熟悉了,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可我却偏偏不想那么做。我印象很深刻的一次,是你塞给我两张电影票,说你没有时间,要我去约前田一起看。我当即揭穿了你的谎言,那时我有些生气,你为了赔罪,只得答应跟我一起去看电影。
结果那是一部爱情片,而且是很烂俗的电影。我不是很喜欢这类情节,觉得坐立难安,但又不好立刻离开,只得看完了整场。散场出来之后,天已经黑了,我们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月亮高高挂在我们头顶,安静得像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我其实已经不太生你的气了,但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你先开了口。
一开口,又是老生常谈的恋爱话题。
“我觉得男主角表白的方式太烂了,”你说,“又是‘我爱你’这种烂俗的东西,然后再加上一个吻,这样的故事,早就看腻了。”
“那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说?”我问你,语气并不太好,因为你选电影的品味真的太差了,而且我并不想继续谈论告白的事。
“我吗?”你笑眯眯地看着我,伸手指了指月亮,“夏目漱石不是说过,只要说‘今夜月色真美’就够了吗?我觉得这样很好,万一对方其实并不喜欢我,就可以当做我只是在讲玩笑话,不会把场面搞得太尴尬,之后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听了你的话,总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可是,这样的话,如果对方没有听懂你的意思,你难道不会感到寂寞吗?就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在对着空荡荡的月亮讲话一样。”
“啊,也许……会有那么一点儿。”
你果真露出有些落寞的表情。于是我走到你身边去,下定决心再也不生你的气了。
我如果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就好了。可是我不能预知,也无法回溯时间,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本该是最好的朋友,也只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从未对朋友说过我爱你,可是,你偏偏对我说了那样的话,你叫我怎么办才好?若我没能听懂也就罢了,可我却偏偏在那一刻,那一瞬间,清楚明白地知道了你想告诉我的事,你要叫我怎么办才好?
我在想,我的故事里的恶龙,因为王子的离开,反复地,反复地讲着,我好寂寞啊,我好寂寞啊。那么,在那一天没有得到回应的你,是否也在反复对我说着这句话呢?
我好寂寞啊,海斗。
*字数:5369
为了能活得久一些,我尽量麻痹自己的神经,试图让自己遗忘恐怖的现实,把这一切当做一个大型实景恐怖解谜游戏。这么想了之后,我感觉自己好多了,主要是这周围过于超现实的场景与其说是现实世界,不如说是游戏还来得贴切一点。
看看我都见到了什么吧。手机,触屏手机,上锁的手机,电脑,上锁的电脑,蓝屏的电脑,打不开的柜子,解不开的密码,尸体,被粗暴捶打的尸体,被啃到一半的尸体,被啃光的尸体,残骸,废墟,液体怪物,甲虫怪物,人造生物,螳螂——
我隔着钢化玻璃,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只螳螂。
这东西真的能叫螳螂吗?我表示怀疑,但我也没想到能用来代替的词汇。这个生物只有下半身是螳螂,上半身却还保存着人形,一般来说,人们把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的东西叫做人鱼,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马的东西叫做人马,那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螳螂的是不是就叫做人螳螂?我胡思乱想着,所有人都盯着我看,而我冷汗直流,只想大叫:
妈——
我搞不清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被盯上的是雾里见花,只要她一试图从钢化玻璃前离开,里面的螳螂怪物就疯狂地用能摧毁整座楼的气势砸玻璃,吓得我们不敢离开,害怕我们一走,螳螂就撞碎玻璃冲出来,把我们挨个剁成肉泥。
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让见花留在这,其他人去继续调查,但她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实在是有些令人不安。我试着用外套阻挡螳螂的视线,结果它偏偏就盯着见花不放。我正犯愁的时候,神尾千晶出现了,把我直接抱了起来。
我当时就傻了。
先暂且不说她为什么有力气把我抱起来吧,拜她所赐,雾里见花逃脱了螳螂的注视,然后那个东西盯着我,咧着一口黄牙开始流口水。我又又又又又想吐了,但我实在是太习惯了,很容易就忍住了,甚至开始对着螳螂呲牙咧嘴,试图让他以为我是大型猛兽。以前读过的儿童读物不是有吗,只要装作自己更凶,就能把捕食者吓跑,我是这样想的。结果螳螂不吃这一套,它明显更想吃我。
我真实地感觉到,我好菜啊。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我在怪物面前就像一盘可口的菜?现在它成真了,我相信如果没有钢化玻璃,下一秒钟我就会被它的前爪撕碎,成为它的营养午餐。我想我一定很有营养,因为之前有喝绫小路先生带来的营养液。
我跟螳螂僵持不下了一段时间,本想着我自己留在这稳住螳螂怪物,让大家去探索,等差不多结束了再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层,但话说出来我就有些底气不足,最后还是跟着大家一起走了。
我一离开,螳螂就在我们身后疯狂地砸着玻璃,天花板都有些摇摇欲坠,我都做好了被它吃掉的心理准备,幸好它没能撞破钢化玻璃。
钢化玻璃,好可靠啊……我内心感叹。钢化玻璃真的很可靠,可靠程度可以跟伊藤先生媲美。
平安逃脱让我松了口气,但我也稍微有点懊恼。本来是想为大家做点什么,结果还是因为害怕自己被留下而临阵脱逃了,我总是做这种事,就算强打精神也没办法克服恐惧,只会不停地逃跑,逃跑。
果然……我还是,很怕死。
我又要说点老生常谈的话了,你不要笑话我。如果你在的话,最近我说这句话太多次了,只是我没办法不想起你,这都是你的错,所以请体谅一下我。如果你在的话,一定会像个英雄一样,努力地保护大家吧,而不是像我这样,不断地临阵脱逃。虽然我知道你不会责怪我,但我会责怪我自己。
这几天随着对这里的探索愈发深入,我感受到越来越多这里的恐怖之处。这个研究所的研究方向真的可以说是多种多样,恐怖的合成生物,难以想象的新材料,不可思议的新技术,连这里的研究员本身也对研究项目有质疑。
不过产生质疑的人都死了。哇,这真的很恐怖。我看过一些科幻类型的电影和小说,一般这种故事里,这样远超出当前时代科技的研究所经常在爆炸里毁灭,然后这里的病毒啊,细菌啊,合成兽啊,实验品啊,就一股脑地从研究所里涌出来,世界末日就这么开始了。
其实想想还挺刺激的,你看,人类文明延续了好几千年,可还没有人曾经有幸亲历世界末日呢,要是这个殊荣落到我们头上,那可真是幸运得不得了。
我得反省自己,我太累了,也太悲观了,你怎么不在这里啊,要是你能对我说上两句鼓励的话,我一定会感到很安慰的。
我还是应该乐观一点。想点好的,至少我们之中还没有人死。
探索了五楼过后,我们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食堂。扇雀小姐突然的出现把我吓得不轻,完全丧失了继续探索的力气。我一边走,一边思考着那些还没打开的密码和锁,抬头便看到有趣的场景。
绫小路良平满脸嫌恶,低头应付面前的大盘青椒,绫小路贵月站在他身后,样子非常严肃。我内心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个看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很好的优等生也有应付不来的东西,简直就像个小孩子。我以前也不喜欢吃青椒和胡萝卜,不过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变得能接受了,虽然还是不爱吃。我真诚地祝福你,绫小路同学,愿你早日能克服青椒这个挑战。
只不过这青椒的数量也太多,就好像什么惩罚游戏。算了,这是别人家的家事,我才懒得管。
伊藤先生端起一盘炒青椒,坐到绫小路良平对面,毫不畏惧地吃了起来。不愧是伊藤先生,我对伊藤先生的崇拜又增加了。一旁的永山先生拿了一盘炒菌菇过来,跟伊藤先生交换着吃,我总觉得绫小路良平看向他们的眼神有点吓人。我也去拿了点吃的,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天,当然还是刷的藤村女士的卡,今天也感谢食堂天使降临。
“对了,绫小路君,银河铁道之夜,有续集吗?”伊藤先生问。
听到这句话,我的耳朵都竖起来了。我隐约想起伊藤先生前几天好像拿了这本书的样子,看样子是读完了。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银河铁道之夜。
“没有哦,作者已经死了。”绫小路良平一脸轻描淡写地说,让我有点不爽。好歹也应该说“去世了”吧。
“那乔邦尼到底怎么上车的?”伊藤先生又问。
我在旁边一时无语。这就好像是在问“哆啦A梦那么大是怎么从抽屉里出来的”一样。
“到底是怎么上车的……伊藤先生觉得呢?”绫小路良平似笑非笑地问。
“剧情需要……?”伊藤先生若有所思地答道。
“这样讲真的非常不浪漫啊! ”我在一旁差点跳起来。什么剧情需要啊,剧情需要当然可以解释一切,毕竟故事的推动本来就需要各种不可思议的巧合,有时甚至会看起来有些强行或者突兀,但要是把所有说不通的地方都解释成剧情需要,那就是完全放弃了对作品的解读,阅读的乐趣也要大打折扣。
“这是乔邦尼的故事,伊藤先生一定会比我更加清楚。”绫小路良平别有深意地说。我大概能从他们两个的对话里猜测出到底是谁给伊藤先生推荐了银河铁道之夜。老实说,虽然银河铁道之夜是一本非常好的著作,但我觉得伊藤先生没能理解里面的任何部分。我真情实意地在内心替宫泽贤治哭泣。
"难道不是因为想救最好的朋友吗?"一旁的永山先生搭腔了,看来他也看过这本书。
“但他不知道河边发生什么了吧?”伊藤先生又问,我在一旁叹了口气,说:“我想说不定是康内贝拉想要见他最后一面,他才能来到车上。”
"那有可能是朋友强烈的思念把乔凡尼带过去了....毕竟作者没有写得很清楚呢。"永山先生也有自己的猜想。
“这种事情如果说得太清楚,就没有浪漫的感觉了。”我说。宫泽贤治先生本来就在这本书里使用了大量的隐喻,如果他把这些隐喻全都揭示开来,伊藤先生虽然能读懂了,但真的还会有人来买这本书吗?
“说来天野和永山也都读过吗。”伊藤先生转向我们。
“读过一点。但其实有点印象模糊了。"永山先生说。
“这可是名作啊,我还去看了电影呢。”
我说到这里,突然心跳漏了一拍似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伊藤先生和绫小路似乎在说些什么,但那些声音仿佛隔得很远,我听不清楚。
我只是又想起了你。
银河铁道之夜的电影,是我们一起去看的。
食堂里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绫小路良平却还在对付他的青椒。我趁他旁边没有人的时候,在他面前坐下来:“啊,那个,绫小路君?可以这么称呼你吧,想跟你稍微聊一会儿。”
绫小路良平从青椒里抬起头,很礼貌地回答我:“可以的,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因为刚刚有听你跟伊藤先生银河铁道之夜,是你推荐他去看的吗?”
“是的,怎么了?天野先生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吗?”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不妥!真的太不妥了!说句刻薄的话,让伊藤先生来读这本书,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我尽量委婉地说道:“怎么说呢,感觉他完全没有看懂啊,在旁边听了觉得好心急。”
“不懂也不错,看着无知无觉的当事人也很有乐趣。”
这人完全乐在其中!我只能摇了摇头,说:“感觉伊藤先生跟这样的书不太搭调啊,总觉得他应该更适合推理小说这类的。一本好书不被人理解还真的让人有些失落。啊,因为我很喜欢银河铁道之夜所以……”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天野先生去为他讲解一下这个故事吧?”绫小路良平笑着说,“明明是个好故事,却无法被理解也太可惜了。”我试着想了想那个画面,忍不住摇了摇头:“我是有这种打算啦,但总觉得他搞不好会问我‘车为什么会在天上飞”这种问题……’”
我是不是太低估伊藤先生了?对不起,伊藤先生,还好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噗……确实会有这种可能性呢,这就要靠天野先生的力量来弥补了。”
“感觉大概率还是白费口舌。有些事情解释得很清楚,反而失去了那种感觉吧,银河铁道之夜里的象征意味很浓,有好多种解读方式,没办法给出一个确定的解啊。”我说。
我一直觉得,如果你看不懂某个故事想要表达什么,那么就说明这个故事不适合你。要是让别人去帮助你解读这个故事,那你就永远丧失了理解这个故事的机会。对故事的理解是相当私人的东西,就算拿出来与他人共享,能够交流的也只有很少一部分。
说不定伊藤先生哪一天就自己明白了呢,我是这样想的。
不过我也有点在意为什么绫小路君想让伊藤先生看懂这个故事,但我没有问,这应该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绫小路君接受了我的说辞,不再要我去给伊藤先生讲乔班尼的故事了。这下子换到我来问他:“绫小路君觉得这本书如何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觉得是个好故事,孤身一人的乔邦尼回到了现实,约定了要在一起的康贝瑞拉却永远离开了他身边。”绫小路君放下餐具看着我。这说法听起来太糟了,如果要是没看过这本书的人,准会以为银河铁道之夜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故事。
我刚想反驳他几句,只听到绫小路君又说:“他真的能摆脱‘康贝瑞拉’的影响吗?”
“不可能的,”我条件反射般地回答,“他永远都会记得康贝瑞拉。”
“对,这就是我觉得最有意思的地方。”绫小路君点头笑笑,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明明是这么让人悲伤的事……”我不禁喃喃自语道。
“所谓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我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
我抬起头来打量他。绫小路良平,明明只有十七岁,却说得出这样与年纪不符的话,这让我着实感觉有些不安。从我们来到研究所,他就表现得与其他人不太一样,过于冷静和游刃有余了。我对他的身份有许多不妙的猜测,基本都与那种科幻故事有些关联,还是别告诉任何人为妙。
我忍不住要反驳他:“但我认为银河铁道之夜并不是什么悲剧,反倒是个很让人温暖的故事。”
绫小路良平点点头:“所以就像天野先生说的那样,每个故事都有很多种解读方式,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故事,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这是我自己刚刚讲过的话,我无话可说,只能点头:“确实,这也是故事的魅力所在啊。我觉得作者真的很了不起,能写出这样的故事,真厉害啊。”
“是的,我也这么想,作家经历的人生轨迹成就了笔下的故事,故事也能折射出作家真实的内心。”
“听说是因为作者宫泽贤治的妹妹去世了,才使他创造出这样的作品。他的妹妹也许就是他的康贝瑞拉吧。”
听我这样说,绫小路良平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并不这么想。”
“也有这样的说法,其实乔邦尼的原形正是宫泽贤治自己,而康贝瑞拉则是他的挚友保坂嘉内。而银河铁道之夜是以两人一边攀登岩手山一边沉迷星海时共通的绮想为原型创作的故事。宫泽贤治与保坂嘉内的关系甚为亲密,保坂嘉内一直被宫泽贤治称为“唯一的朋友。”
他露出有些玩味的笑容盯着我看:“……他们在书信交流时措辞情感都相当炽烈亲昵,宛如恋人一般。”
“啊……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朋友……和恋人吗……”我下意识地躲避他的目光,“但他们并不是真的恋人吧……应该只是很好的朋友才对吧?只是因为彼此互相欣赏才……”
绫小路的语气非常疑惑:“天野先生,是会把朋友称作恋人的男人吗?”
“也许只是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就像朋友之间也会讲‘我爱你’这样的话吧?”我有点词穷,干脆开始胡言乱语。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开始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天野先生的朋友,真的很厉害啊……”绫小路良平感叹,分不清到底是真心还是讽刺。我觉得我作为一个成年人颜面扫地,随便应付了两句就落荒而逃。
全都怪你。
是你让我在他面前颜面扫地。要不是你说了那样的话,我怎么会,怎么会……
我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默默抹了把泪。
大概三年前,我跟你一起去看了银河铁道之夜的剧场版。并不是在电影院,而是在天文馆的球幕放映厅。影片不长,只有不到五十分钟,但头顶一幕幕绚烂的光景足以让人目眩神迷。我们两人挨在一起,坐在广袤的星原之下,南十字星,天鹅座,燃烧的天蝎之火,漆黑的煤炭袋,在我们的头顶像呼吸一般跳动。我的心激动不已,就好像我们两人真的搭上了那列星空中行驶的列车,如同乔邦尼和康贝瑞拉一起在星空中翱翔。
直到电影结束,我们走出电影院,我还沉浸在刚刚的气氛里,下意识地哼唱着影片里的歌曲。
“红色眼睛的天蝎,
鹫鹰张开的翅膀,
蓝色眼睛的猎犬,
光之蛇夫的蜷曲……”
“好厉害啊你,只是看了一遍电影就会唱了。”你感叹道。我有点不好意思,就说:“我觉得还挺好学的嘛,旋律很简单,歌词也很好记。而且,这首歌其实蛮常被当做插曲的,许多游戏不是都会用吗?”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呢。你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啊,真好,”你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跳到我面前来,“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真正的星空吧,暑假的时候怎么样?”
我被这突然的邀请稍微吓了一跳,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去你的老家那边吗?嗯……应该没问题吧。”
“是啊,天气好的话,还看得到银河。”
“上次去的时候,好像是小时候的事了吧?算算也有五六年了。”
“是啊,爷爷他问过好几次你的事,一直盼着你再来一次呢。”
“那就说定了?”
你笑着对我比了个拇指。我们后来真的在那年夏天乘车回到你乡下的老家,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无所事事,却又很安静闲适的时光。我到现在也记得那些画面,晴朗的夏季午后,电扇悠悠地转着,我们头对着头躺在榻榻米上,外面是仿佛被水洗过一般的蔚蓝天空。到了夜晚,我们爬上你家的屋顶,一边欣赏夜空里的银河,寻找夏季大三角的踪影,一边手忙脚乱地赶走蚊子。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是多么幸福啊!可是,那样快乐的时光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只不过是无数个平淡日子里普通的一天而已。我痛恨那时不懂得珍惜的自己,可我难道能料想到它的结束吗?我难道就能料想到这一切是如何结束的吗?
接到你的死讯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我颤抖着声音,对着电话那边你的母亲说,不可能吧,明明我们昨天还见过面,我并没有听到我想要的回答,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在电话的那一头低低地响起。于是我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你对我说的那声再见,竟然是你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是乔邦尼的话,你就是康贝瑞拉。我以为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直到我们都各自有了家庭,成为大人,变成老爷爷,我都会与你在一起,可是,康贝瑞拉,康贝瑞拉,你怎么忍心这样离开我?
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
*字数:4662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伊藤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在一瞬间将教室里凝固的空气煮沸。教室里的同学三三两两离开座位,寻找自己的同伴结伴去食堂,或者在教室里聚在一起吃便当。
你转过半个身子,笑着问我:“海斗,放学之后要不要去吃拉面?”
“拉面吗?”我从书包里拿出两个便当,顺手把其中的一盒递给你,“哪一家?”
“商业街新开的店,超大号豚骨拉面看起来超好吃的,最近还有八折的优惠耶。”
你两眼放光地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便当盒,发出了赞叹的声音:“是炸猪排啊!”
“你上次说想吃这个。”我也打开我的那一盒,夹了一块猪排吃了起来。
“阿姨做饭还是这么好吃。”你一边吃一边说,声音都有点含糊不清。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其实我们之间的对话大多数时间都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习惯了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形式。其实就算我们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觉得尴尬,因为我跟你就是这样要好的朋友。
我们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去新开的那家拉面店尝鲜,大概是因为一时间没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我们的对话暂时停了下来,各自埋头吃饭。教室里的人不是很多,隔着一条过道,旁边几个同学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我耳朵里。
“我今天见到那个传说中的,三年级的伊藤了。”
“什么?是那个伊藤吗?那个超恐怖的?”
“就是那个啦!真的好恐怖,他光是从我旁边走过我都脊背发寒了!”
“不会真的是被他推下去的吧?”
“不知道,但是他好可怕,要说他真的杀了人,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我也听过不少次这样的议论了,并不是很在意,你却好像有点不高兴似的,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止住了他们的谈话。
“这样背后讲别人的事,不太好吧,你们应该也不喜欢这样被别人在背后议论吧,”你只是这样说着,像往常一样微笑着,静静地看着那几个人。气氛凝固了一瞬间,一个男生开口说道:“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不要太当真嘛。”
“哎,抱歉抱歉,”你笑着说,“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打扰你们了。”
然后你转头,看向呆滞地举着空筷子的我,因为我的这副样子大笑起来:“真是的,你发什么愣啊!”
我这才缓过神来,把筷子放下,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突然……”
这样的流言我们事实上听过很多次了,高三年级的一名同学坠楼之后,围绕着“那个伊藤”的传闻便层出不穷。我也曾经向你提起过这件事,当时的我对于这些传言大感困惑,不知哪一个是可以相信的。你对我说,哪一个都不要相信,我们不该从别人的口中认识一个人,但我总不可能去跟伊藤交朋友吧,这样太奇怪了。我们之后就没再聊过这个话题,在偶然听到别人讨论的时候,我们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无视他们的对话,这还是你第一次出声阻止别人。
“没什么,”你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只是突然想做点什么。”
“这样啊……”我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我们吃拉面的时候,你又重新提起了伊藤的话题。
“我之前觉得,流言这种事是根本无法被阻止的。即便我表达了我的想法,大家也只会在我面前闭口不言。只要内心的怀疑没有被消除,无论何时他们都会不停地编排那些事情。但现在我觉得,不管伊藤是不是真的有嫌疑,之所以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讨论,是因为大家根本不在乎伊藤林叶的想法,不在乎他听到自己的传言是什么心情。所以我希望能让大家觉得,伊藤林叶也是会在意的。就算他们不在意伊藤林叶的心情,也会在意我的心情,虽然听起来有点蠢,但我想为伊藤做点什么。”
你说完这些话,仿佛一扫内心阴霾一样,露出了明快的笑容。
我想对你说些什么,却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
“……只有在被流言困扰过后,才会体会到那种心情……”我隐约听到你这样说,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不要,不要,我挣扎着,试图回到你身边的座位上,豚骨拉面还冒着热气,你衬衫的衣襟前有一滴晕开的汤汁,让人忍不住把视线停留在那里,你的眼睛那么明亮,一切都还是闪闪发光,充满希望的——
我还是睁开了眼睛。
结果即便是在这里,也做了有你的梦。这已经是我到达这个奇怪研究所的第三天了,拜昨天我因为口渴而喝掉的那杯咖啡所赐,本来就失眠的我直到凌晨才勉强睡着。即便睡了一觉,我也并没有疲劳恢复了的感觉,在这种地方能够安心入睡的人才不正常吧,但是如果不能保存精力的话,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了。大概只有本身就异常的人,才能适应这里的异常,并且生存下去吧。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整理衣服,回忆着昨天遇到的人,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渐渐苏醒,那是梦里的记忆,是你提起过的那个名字。
伊藤林叶。
伊藤林叶!
我总算想起,我同伊藤林叶先生是见过面的。我们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起事件,一个高三的学长坠楼了,而伊藤先生似乎也被牵扯进那起事件里,围绕着他一直有不太好的传言。直到他毕业,这些流言也没有因为本人的离去而消散,而是变得模糊和离奇。
你对我说,不可以通过传闻认识一个人,而我现在亲眼见到了伊藤先生,很显然我们短暂的接触并不能让我敢断言什么,但目前来看,我认为伊藤先生并不是一个会杀人的人。
我不想主动回忆起那些有你的时候,可我总会在梦里见到,在那里我忘掉你已经离开的事,一无所知地与你共渡那些快乐的时光。
我不想梦到这些,但我控制不了我的梦。
我之所以会梦到伊藤,也许是因为潜意识的提醒,又或者……是你在提醒我吗?
我打开房门,往外面看。走廊很干净,完全看不出几天前这里还到处都是尸体。大家似乎都没有开始行动,我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来到了伊藤先生的房门前。
稍微犹豫了一下,我敲了敲他的门。
我对他说,我有些事想要与他讨论,他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示意我进来说。伊藤先生看起来很冷淡,但他无论何时都很冷静。与其他人不同,伊藤先生的冷静是明确意识到自己处境的情况下,依旧能够保持冷静,这是令我非常敬佩的一点。
我说了一些昨天发生的事。对我而言,这是过于漫长的一天,我这辈子的恐怖体验都没有这两天来得多。
早上发生的事还算比较平常,在一楼参观那些产品时,我差点就以为自己是在普通地参观什么科技馆,或者是误入了什么sf里的未来世界。这里的发明都太超前了,令我不禁有些呆滞。虽然对于美容仪,手套,按摩椅这些东西并不了解,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些东西的技术含量相当高,但我还真的或多或少听说过碳纳米管黑体这个名词。我在大学里的研究方向跟碳纳米管稍微有所关联,碳纳米材料是近些年研究的热门,像是石墨烯,碳纳米管之类的材料,因为良好的物理化学特性,在各个领域都有广泛的应用前景。我们实验室的研究是用不上碳纳米管黑体的,那东西大概能用来做太阳能电池板的涂层,不过量产起来太困难了,没有人会用这东西做实验,因此我看到墙上写着研究所实现了碳纳米管黑体的量产的时候,一瞬间有些恍惚。
我的妈呀。可能科学技术一旦抛开人道考量,就能取得飞速发展,拿人来做实验总比用猩猩来得快。我继续参观,听到纳米机器人的时候我的内心已经波澜不惊甚至有些麻木了,感觉自己像个误入未来的古代人。
因为不断地受到各种角度的冲击,我的大脑已经有些不堪重负,甚至开始出现幻觉。在神尾千晶指着狮堂真莉夜大喊大叫的时候,我看到狮堂真莉夜的身后分明有一条摇摆的蛇尾巴,顿时脸色铁青。
我觉得我完了,现在除了幻听,连幻觉都出现了。再这样下去,我早晚要在清醒的时候也看见你了,想到这里,我竟然对幻觉有所期待。只是显然产生幻觉的并不止我一人,我一个人的精神疾患顿时变成了群体幻觉,让我不由得脊背发凉。这时狮堂真莉夜走了过来,在我的手背上画了一个月亮符咒,然后蛇尾巴消失了,真莉夜的手变成了软绵绵的肉垫。
“跟小动物相处诚不欺我!”我竟然有一瞬间这样想。可能是因为我的脑子也变得不正常了。我强忍住揉捏肉垫的欲望,找了个墙角蹲着,免得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狮堂真莉夜到底是何方神圣?那种胡扯一样的月亮符咒真的产生了某种作用,是心理暗示吗?
“除了体重偏轻,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可能有诱因。”伊藤先生说得很简短,表示他不觉得狮堂真莉夜可疑,我不置可否,顺着他的话推测起幻觉的诱因。之前因为口渴我曾经喝过那个什么水龙头里的水,说不定里面有导致幻觉的东西,但好多人都喝了水,也没见他们有事,于是推测在这里就中断了。
我继续说之后遇到的事。在找到食堂,暂时脱离了饿死的风险之后,我跟着一些人在三楼到处转转。期间的一些发现暂且不说,藤村栗栖女士倒是让我颇感意外。虽然总是露出恶作剧一样的神情,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们,不过还是请我们吃了午饭,又在绫小路先生面前帮我们讲话。说老实话,她初次登场的冲击性虽然只能排在那位彩色OO男之后,但也着实给人非常糟糕的第一印象。不过昨天的事让我对她有些改观,果然人都有多面,不能草率地下判断。
即便如此,我还是提醒自己,这里是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犯下绑架监禁罪的研究所,而藤村女士在此处任职,无论如何也与此脱不开干系。虽然暂时没有被进行实验的风险,但之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太坏的结果,试图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好让自己在这里活得久一点。
下午发生的事件就远没有上午那样温和。试图查看体检报告的我们发现了两具尸体,呃,也许是三具,还要加上那只仍然蠕动的巨大甲虫。我一直认为昆虫令人作呕,即便已经死去,身体的基本反射却依旧保留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就像是僵尸一样,可以被称作活着的尸体。而此时此刻,我们之中神经大条的家伙又大显神通,神尾千晶把虫子的心脏直接扯了出来,虽然戴着手套,但我认为她完全可能徒手去抓。
我又想吐了,我再在这里待久一点,一定会成为世界上呕吐次数最多的人。我搞不懂神尾千晶,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她似乎不会害怕,不怕尸体,不怕怪物,不怕眼球,所有事情都冲在前面,对一切都万分积极,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我觉得她完全疯了,但她有时也能说出很有道理的话,让我觉得有问题的其实是我。
所以伊藤先生的存在让我很安心,至少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人,而且非常可靠。
我们姑且探讨了一些疑惑,关于尸体是什么时间出现在一楼大厅的,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伊藤先生将神尾和其他人在这种场景下表现出的不合时宜的冷静解读为应激反应,虽然我觉得有点道理,但总觉得不全是这样。
把该交流的情报都交流完毕之后,我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啊,还有一件事。伊藤先生,你可能对我没有什么印象,但我们以前曾经读同一所高中……我也是刚刚才想起的。”
“不是跟我同届的吧。”
伊藤先生没什么表情,搞得我反而有些紧张。我把这件事告诉他,是想让突然找上门来分享情报的自己显得不那么可疑,虽然伊藤先生不像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但我还是觉得这么做比较好。
“不是,我读高一的时候,你已经在读高三了。”我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这样就像强行跟对方套近乎一样。我不太常做这种事,感觉非常不适应。我忍不住想,要是你在就好了,你一定可以应付得来。但你已经不在了,我不该幻想依靠你的力量,因此我硬着头皮,对表情依旧冷淡的伊藤先生说: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这种环境里莫名地对你有亲切感。”
“不是那么亲切的传闻吧。”伊藤先生开口说。
“啊,那个……”
我本来没有打算提到关于伊藤先生的那些不妙的传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但我觉得还是不能从传闻里认识别人。”
伊藤先生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表达同意。我突然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场面好尴尬,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就不该提什么高中的事。最后还是伊藤先生换了话题,问我接下来的打算。
老实说,我觉得我在这里可能活不了几天。这个研究所里到处都是怪物,研究员也很可疑,大概很快我就会被抓住吃掉了吧。我看到尸体会呕吐,看到幻觉会崩溃,我没有坚强的意志力,没有大条的神经,也没有强健的体魄,在怪物面前像一盘新鲜可口的菜,我要是怪物,也准喜欢吃我这样的人。但我还是打算全力挣扎,这样的话,我才能问心无愧地去见你。
到时候,你一定会拍着我的肩膀说,辛苦了,海斗,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对伊藤先生说了我对那些血腥场景的恐惧,伊藤先生建议我摘掉眼镜,意思是只要看不清楚就不会害怕。
“我会走在前面的。”他这样说。
伊藤先生真的太可靠了。虽然他一直表现得很冷淡,但头脑清醒,又很有勇气,我真的很崇拜他,甚至有点自惭形秽。我连保护自己都很困难,但伊藤先生还在试图保护其他人。我不禁脱口而出:“伊藤先生这样的人,一定能活到最后吧。”
我以为伊藤先生会像之前那样,只是淡淡地点头,但他给了我意想不到的回应。
“你也别放弃啊。”伊藤先生这样说,语气很真诚。
我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匆忙回应了一句“我会的”,便赶快离开了。
我稍微有考虑过伊藤先生摘掉眼镜的建议,不过感觉在这种地方看得清楚比看得不清楚好上一些,万一我稀里糊涂地伸手摸了怪物可怎么办啊,那真的就太蠢了。
“但有些事情果然是看不见比较好吧?”神尾千晶这样说。她莫名其妙地拿走了真莉夜的眼镜,害得本来就容易害怕的真莉夜大哭起来,于是用这样的话为自己辩解。
我有点想笑,不知为何神尾的想法会跟伊藤先生不谋而合,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我试着在人群里寻找伊藤先生,却没能对上视线。
那么下次再跟他说好了,我这样想着,跟着人群一起往食堂走了。
字数:3664
000
天野海斗一直看着天空。
他坐在长椅上,身旁恰到好处地留下了一个人的位置。孩子们在不远处奔跑尖叫,蝉鸣声也很吵。天野海斗什么都听不到,他从早到晚坐在这里,像一尊突兀的雕像。他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看向蔚蓝天空上的云层,眼神却空荡荡的,像是灵魂并不在此处一样。
天野海斗看起来什么都没在想,但事实上,他的脑海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战争。理性与感性在他的大脑里厮杀,为了争夺他脑内回忆影片播放器的控制权。理性试图将其关掉,让天野海斗从长椅上站起来,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比如吃个午饭。而感性拒绝理性的提议,并且执意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播放同一频道的影像,这其中也包括了快速眼动睡眠时期。
这个频道的名字是,早津翔。
天野海斗今年二十二岁,认识早津翔十四年,他一半以上的人生里都能找到早津翔的影像。作为天野海斗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早津翔在他人生的各个阶段都时常出现。与早津翔有关的画面通常都是明快的,舒适的,只有一小部分充满痛苦,悲伤和绝望,一般出现在回忆的最末部分。天野海斗每每试图在想到这部分前停下,而理性却开始不依不饶,执意要把整部片子放完。
于是天野海斗又一次回到那个晴朗的下午,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沉闷的房间,早津翔的遗像在房间正中,笑得比阳光更加爽朗。画面在此处定格,从此以后的三个月零十八天都像是被浓雾笼罩般模糊起来。天野海斗开始觉得目眩,他已经感觉不到悲伤,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空虚。世界变成巨大的雪花屏幕,天野海斗走进其中,他只剩下躯壳,切开皮肤也不会流出血液,取而代之的只有喷涌而出的黑白灰三色噪点。
“你还好吗?”
天野海斗回过神来,他迷茫地抬起头,看到一位高中生模样的女孩站在他面前。她略微俯下身子,露出关切的神情:“我看你在这里很久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还好……”天野海斗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吓人,赶快清了清嗓子,“咳,我没事,我只是在想事情。”
他并不怎么习惯被人搭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肚子却擅自代他做了补充,拉着长音“咕噜”了一声。天野海斗顿时脸红了,他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吃午饭。
女孩欢快地笑起来,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插曲对天野海斗心生厌恶。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补充一点糖分会比较好哦。甜味的东西对心情也有帮助。”
“谢谢……给你添麻烦了。”天野海斗低声道谢。自己的状态已经糟糕到高中生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吗,他苦笑着想。
“没有啦,我很习惯照顾人哦!在这方面我可是一流的!”
他们又讲了几句话,女孩便挥挥手离开了。天野海斗撕开糖果包装,把半透明的糖果放进嘴里。甜味让他感觉好了一点,他的饥饿感像是突然复苏似的,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吃上热气腾腾的晚饭。他摇摇晃晃从长椅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慢慢拖着脚步离开了公园。
“你去哪里了?”
“散步。”
天野海斗低着头,把咖喱饭往嘴里送,不去看母亲充满担忧的眼神。她大概也是考虑到自己的心情,没办法开口说出什么劝慰的话吧。但是,他隐隐觉得,母亲看向他的目光里,总有些责备的意味。
“为什么还没有好起来”,“到底要多久才会好起来”,她大概会这样想吧。
“为什么还没有好起来”,“到底要多久才会好起来”,这也是天野海斗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对了,”母亲状似随意地开口道,“你不是喜欢小动物吗,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节目,他们在招收志愿者。我看他们没有什么要求,我就帮你报名了。如果被选上的话,刚好可以去散散心。”
她没说下半句,但其中的期望不言而喻。
天野海斗点了点头。他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他自己也抱着期望,期待着自己能够不再执着于逝去的人,只是这一切会顺利吗?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001
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很长的梦。
最近这段时间,我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时常失眠,做噩梦,半夜醒来动弹不得,有时还幻听。如果幻听的话,我更希望听到你的声音,但大部分时候我都只能听到尖叫。我有时候会想,说不定你现在就在我身边,在我耳边用我听不到的声音安慰我,鼓励我,可那不过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我试图让自己不去想你的事,但这有点难。如果你看到我这副样子,一定会很担心。我也并不是没有试着做一些改善现状的努力,可惜未见成效,只能寄希望于时间的魔力。这次来参加志愿活动,虽然并不是我本人主动报名,但我也对此抱有期待,期待与动物们共同度过的时光能让我获得一丝平静,至少能分散我的注意力。
我很喜欢动物,我记得你也一样。
我们十二岁的时候,一起偷偷养过一条小狗。它是被人随便扔在路边的,刚出生没多久,叫声软绵绵的。我们想带它回家,可是家里人都不愿意养狗,只好偷偷地养。我们给它起名叫小吉,把它藏在神社后面,一到放学就去看它。小吉很乖,不乱跑也不乱叫,很喜欢舔我们的手。它好像跟你比较亲,因为这个我还暗地里嫉妒过你。只有一点点。
有天下雨,小吉不见了,我们打着伞到处找它,后来全身都湿透了。我们找了好久好久,才发现它就藏在附近的车子下面躲雨。因为闹出太大动静,我们的父母都知道了我们在偷偷养狗,一起骂了我们一顿。我们两个低着头,跪坐在你家的榻榻米上,趁大人们不注意互相吐舌头,小吉趴在一边的纸箱里,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们。
后来小吉就是你在养了。你软磨硬泡地说服了家里人,这让我很是佩服,我就拿我的家人没办法。我们都没想到小吉会长得那么大,但我想你也跟我一样高兴。小吉很通人性,它听得懂人话,会握手,打滚,还会装死。有几次我们开玩笑说,有一天它开口讲话也不奇怪。前段时间我看到它,它还记得我,对我很热情,扑上来舔我的脸,但我不敢多看它,我逃跑了。我好害怕它突然开口讲话,问我:“海斗,翔去哪了?”
你去哪里了?我也想知道。我一直觉得你还会回来。
我也没想到,本来只是来散心的旅途,会变得如此诡异。我和其他的同行者一同被关在白色的房间,门外是人的眼球,内脏和碎肉,通风管里有人的尸体,白色的地砖里都是血。听起来挺像是什么电影里的情节,不杀光所有人就无法离开的那种。也许过一会儿会出现什么怪物,狂奔的犀牛或者哥斯拉,随后超人从天而降,把哥斯拉一拳打倒,带走这里最漂亮的一个女孩儿,其余的人就被埋在垮塌的建筑物里。我的大脑看似在理性思考,其实已经完全脱离了理性的范畴,往胡思乱想的方向狂奔了。我觉得我在做梦,我还没有醒来,这样超现实的情况不可能是现实,到处都是我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我无法醒过来,门外的血腥气息更加浓了。
我开始呕吐。明明是梦,人却会呕吐。一想到我们可能还要继续待在房间里,我没有真的吐出来,害怕我的呕吐物会在这个密室里陪我好几天。我试着思考开门的方法,忍着反胃感思考如何把门外的眼球取进来的时候,跟门口站着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我意识到他意识到我也在想和他一样的事。
“伊藤林叶。”他突然开口跟我说话。
“啊,你好。”我慌乱地应答。
我这阵子都没跟陌生人讲过什么话,社交能力快要完全丧失了,因此就算想多说两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你也在这里,一定能很自然地跟伊藤先生说话吧。事实上,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伊藤先生有些眼熟,名字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可是我不想去思考这件事,这意味着我又要想到跟你有关的事。我的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暧昧,虽然我很清晰地记得许多事情,但那就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样,轻飘飘的,没有实感。就好像走在路上的时候,鞋底离地一公分似的。看似踩在地面上,实际上却是行走在空中。你离开之后,我每天都像这样走路。
如果你在就好了,我第一百次这样想。
伊藤先生十分可靠,面对这样的情况也并没有丧失理智,还尽可能地照顾其他人。他把拘束带递给我,我试了试,没能碰到眼球。事实上,是因为感到太恶心了,我没有非常努力地伸出手去。如果你在的话,你一定会比我做得好。你会安慰哭泣的孩子,平复他人的恐惧,让身处困境的人团结起来,不像我,我什么都做不到,只会跟在大家后面说一些没用的丧气话。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伊藤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也应该报上自己的名字。
费了些时间,我们还是把门打开了。门外是碎肉遍布的走廊,比从门缝里看到的更加令人作呕。我感到强烈的反胃支配了我,一瞬间我感到天旋地转,只能努力地撑着墙壁不让自己倒下去。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把白天吃的便当全都吐了出来。我感到自己就要死了,有怪物袭击了这里,不然无法解释满地的碎肉和那些粗暴的抓痕。我已经知道这不是梦了,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无比真实,我现在只想喝水,我的嘴里都是恶心的酸味。
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如果我在这里死去的话,我就可以见到你了。
我其实想过很多次去死,但都没有真的打算去做。如果我就这么死掉了,又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你呢。我想过这样的场景,我死掉之后,见到你的鬼魂,你歪着头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啊海斗,你为什么这么早就死去了啊?然后我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我死于卧轨,跳楼,服毒,溺亡,烧炭,或者别的什么我还没想到的方法。你肯定要皱着眉头,生气地呵斥我:你把你的生命当成什么了啊!明明你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呢!
在这里死去的话,你就不会责怪我了吧。如果我说,自己是被什么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怪物碾成了泥,就这样凄惨地死掉了,你一定会露出无奈的表情,温柔地说,是吗,那就没办法了,你也辛苦了啊。
所以,老实说,我虽然很害怕,但我的确也是对此抱着一丝期待的。
没有想到,我预想的恐怖电影展开并没有发生,但这整件事的恐怖意味更加浓重了。我觉得你这辈子肯定没见过身上画满了彩色〇〇的裸男,我也一样。这家伙的出现摧垮了我紧绷的神经,我放弃了思考,开始觉得怎样都好,甚至期待立刻出现一个什么金刚异形铁血战士一脚把这里踩成废墟。这样的展开事实上与梦境的构成相差无几,混乱,无序,毫无逻辑,梦中出现的角色也像是毫无理智似的,所有东西都一团乱。带着扫地机器人出现的男人,抱着扫地机器人的少女,面不改色的小姐少爷,仿佛什么诡异的事都没发生似的,在令我足足呕吐了两次的场景里谈笑着。高中生们三三两两谈起了学业,好像这里不是满地血肉的研究机构,而是他们学校的走廊。
我原先觉得这不是梦,却又觉得这就是梦。我恍惚地拿走了一串钥匙,把自己锁进房间,蒙在被子里,想逃避这里发生的一切。
只是,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所经历的一切,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梦境。
如果这是我的梦,怎么可能没有你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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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2657
*从今天起开始孵蛋.jpg
闹钟响起的时候,安琪习惯性地在枕头旁边摸索,却摸了个空。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基尔站在床下,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朝她晃了晃。
“该起床了。”
安琪跌回枕头上,用被子蒙住脸:“让我再睡五分钟……”
“已经八点钟了。”
“什么!”安琪从床上弹起来,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让她立刻清醒了。她胡乱抓起衣服往头上套,套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把前后搞反了,又手忙脚乱地转回正确方向。
“怎么不叫我啊?”
“叫过了。”基尔无奈地摊了摊手。
“豆豆呢?我也跟它说了要叫我起床的!”安琪边说边把衣服穿好,跳下床冲进卫生间。基尔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它没醒。”
“就知道不能指望它!”安琪抱怨道。她的豆豆鸽跟她完全一个样,一天里睡觉的时间搞不好比木木枭还要多。她飞快地洗好脸刷好牙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熟练得像一个迟到过几百次的人。
“基尔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奔牛就要开始了,再不快一点我们就要迟到了!豆豆!别睡了!”
她的豆豆鸽不为所动,安琪只得把它收回球里。她抓起自己的背包,跑过去拉了拉基尔的胳膊,催她赶快动身。
基尔站起身,并不显得非常紧迫。她环视了一下房间,确认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便跟着安琪往门口走。安琪走得很快,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回头看到基尔依旧不紧不慢的样子,更着急了:“快一点,我们就要迟到了!”
“不用那么着急。还有很长时间,足够我们下楼吃个早饭。”基尔说。
安琪不解:“可是活动就要开始了啊?哪还有时间吃早饭?”
基尔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把上面的时间给安琪看:“我把你的手机调快了一个小时。现在才刚刚七点二十分。”
安琪这时才明白基尔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她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一下子扑到基尔身上:“好过分!害得我以为要迟到了呢!”
“早知道是这个时间,我还不如再睡一会……”安琪打了个哈欠,作势要往楼上走,却被基尔一把拉住。
“走吧,我们下去吃饭。”基尔淡定地说。
作为一个拖延症晚期患者,安琪拥有丰富的迟到经验。在与基尔一起结伴旅行的这段时间,她因为睡过头闹出了不少笑话,而基尔作为一个成熟的旅行者,已经总结出了丰富的应对方式。安琪能准时参加活动,甚至还能吃到热腾腾的早饭,都是多亏了基尔前一天调过了她的手机时钟。
“我下次一定早睡早起,争取不用闹钟也能起床。”安琪咽下嘴里的三明治,信誓旦旦地保证。
“好。”基尔虽然点头,但她丰富的经验告诉她,安琪下一次还是会睡过头。
两人吃完了早饭,时间还早。她们悠闲地往农场方向走去,沿路乱七八糟拍了许多照片。她们到达农场的时候时间刚好,肯泰罗与爆炸头水牛们蓄势待发,等待着训练师们将它们赶往竞技场。
基尔选定了一头爆炸头水牛,她三两下跳上牛背,稳稳地坐在上面。安琪看中了一头肯泰罗,但想爬到它背上的时候又犯了难。她个子不高,又不能直接跳到它背上去,围着肯泰罗转了好几圈。基尔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爆炸头水牛上下来了,她注意到安琪的窘境,不由分说把安琪抱了起来,扶着她在肯泰罗背上坐好,然后又重新爬上她那头爆炸头水牛。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便赶着牛群出发了。安琪走在前面领路,基尔在队伍后面防止有牛掉队。一开始的时候安琪还有些紧张,时不时回头看看基尔的情况,后来渐渐也就放松下来,甚至还哼起了歌。
本来以为会有点吓人,现在看来还挺有趣的嘛!安琪心情愉悦地想。她悠哉悠哉地赶着牛向前走,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路中央出现了什么东西。
“快停下!”安琪看清那东西的样子,赶忙大喊了一声。她慌乱地拍了拍肯泰罗的颈部,肯泰罗被她吓了一跳,激烈地挣扎起来。它只是扭了几下身子,安琪就失去了平衡,从牛背上摔了下来。
安琪摔在地上,感觉浑身散架了一样痛。好在牛群是停下来了,安琪想。基尔从队伍后面跑过来,扶起安琪:“没事吧,怎么了?”
“我看到它挡在路中间……”安琪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长尾怪手。它像是被这奔跑的牛群吓住了似的,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基尔试着靠近几步,长尾怪手才突然像是回过神来一样,一溜烟地跑走了。
“那是什么?”安琪问。
长尾怪手离开的地方,不知为何留下了一枚蛋。基尔把它捡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不确定这是什么蛋,但不像是长尾怪手的。有可能是它偷来的。”
“哇!”顾不上浑身的疼痛,安琪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到基尔身边:“我能留着它吗?我们可以把它孵出来!”
“应该可以。之后我去调查一下这是什么蛋。”基尔点点头。
“孵出来不就知道了!”安琪兴奋地说,“希望是鸟!”她想凑近些看,却觉得脚踝一阵剧痛,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别乱动了。”基尔看她这样,忍不住皱眉。她一把把安琪横抱起来,让她坐在一头肯泰罗背上,仔细给她检查伤势。安琪的胳膊和膝盖都擦破了一点,脚腕也肿了,还好她们都随身带着药物,基尔便简单地做了一下处理。处理完毕之后,基尔又把安琪抱了下来,往队伍后面走去。
安琪有点不好意思,她本来想说自己可以走路,又觉得基尔不会同意,便说:
“不会觉得累吗?”
“没有。”基尔简短地回答。她稳稳地把安琪安置在她那头爆炸头水牛的背上,又摸了摸水牛头上蓬松的毛发:“我们两个坐在上面,没问题吧?”
爆炸头水牛咕哝了一声,大概是没问题的意思。
基尔利落地跨上牛背,回头对安琪说:“坐稳了。”安琪赶忙点头,紧紧搂住基尔的腰。
基尔吹了声口哨,她的姆克鹰呼啸着飞上高空,在她们头顶盘旋。牛群奔跑起来,沿着道路向前疾驰,风在她们耳边呼呼作响。安琪把头靠在基尔的背上,感受到她们在飞快前进。基尔还是一如既往地可靠又帅气呢,安琪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她这样呢?她不禁开始幻想起自己长大之后的样子来。到那时候,豆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傻了,木木枭也会变成威风凛凛的样子,遇到什么困难的时候,也可以不用躲在基尔后面,而是自信满满地说“交给我吧!”,多帅气啊!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
虽然有些小插曲,但两人还是有惊无险地把牛们赶到了塞班市。安琪累坏了,到了旅店倒头便睡,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她迷迷糊糊地往旁边摸索了一番,抱着基尔的胳膊安心地继续睡了。
第二天早上,安琪难得神清气爽地起床。
“怎么样,我今天起得有够早吧?”她得意地问基尔。
基尔点了点头:“嗯。只是我们今天没什么安排,你睡到几点都没问题。而且你的脚还肿着,现在也不适合乱动。”
“可恶!”安琪哀嚎,“为什么我偏偏在这种日子早起!”
基尔耸了耸肩,表示很无奈。安琪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基尔,蛋怎么样了?”
“没什么动静。”基尔从包里拿出了那枚蛋,递到安琪手里。安琪摸了摸光滑的蛋壳,因为不错的手感而感到心情愉快。她以前可没见过这样的蛋,虽然她曾经帮家里孵化过不少豆豆鸽的蛋了,但它们跟这枚蛋长得都不一样。
“会有人知道这是什么蛋的。”基尔说。
“一定是很可爱的宝可梦!什么时候能孵出来呢?真想马上就见面啊!”安琪把蛋抱在怀里,抬起头来看基尔,“到时候,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基尔点了点头,也看向安琪手中的蛋。她有种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有命运感召一般,在她们捡到这枚蛋的时候,她们二人在斯凯奇布德的旅程才正式拉开帷幕。也许不仅仅是在斯凯奇布德的旅程,好像什么其他的东西,也伴随着这枚蛋的到来一同开始了。
但那究竟是什么呢?
基尔不再去想,而安琪对于这一切浑然不知。她只是单纯地享受着与基尔一同旅行的快乐,其他的事情鲜少思考。她胡乱猜测着这枚蛋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宝可梦,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最好的姐姐,最好的旅伴。这对于她来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与往常度过的早晨没有什么区别。她不知道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不如说所有的一切都在悄悄改变,只是她没能察觉到而已。
无论如何,她们在塞班市的旅程,仍然会像现在一样继续下去。
·玫瑰
嘿,你好。
你知道宇宙里有多少颗星星吗?好多好多,像海滩上的沙子一样多,就算数上一整天,也没办法把它们数清,而我就是从那满天繁星里的一颗中诞生的。我的那颗星星很小,小到只容得下我一个人。也许还要加上我的花和我的小羊,但他们比我还要小,占不了多大的地方。
我从那颗星星上来,现在要回到那里去。
这不是我的幻想。你也许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大人们总是轻视小孩子,所以他们才总是忽视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这是大人们常犯的错误。
我为什么要离开我的星星呢?又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让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吧。我居住的那颗星星上,一开始只有我和我的小羊。那时的生活算不上枯燥无味,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乐趣。我和我的小羊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消磨时光,直到某天,一朵花出现了。
那时她还没有开放,却已经颇为骄傲了。她对我说,“嘿,瞧着吧,世间没有哪一朵花比得上我的美貌!”可我还从未见过别的花呢,我这样告诉她。她听了,便用叶子盖住了花苞,好几天都没有与我说话。
你觉得这似曾相识吗?你在哪里听过类似的故事吗?我知道,地球上有许多书籍,这其中有一本名为《小王子》的书,里面写着小行星,小羊,猴面包树,玫瑰花。与我的故事很相似,对吧?但是,你并不能因我是后来者,就简单地判断我在说谎。小王子为什么只能有一个呢?宇宙中有无数颗星星,自然的,也会有无数个小王子,无数朵玫瑰,无数棵猴面包树……好吧,不要无数的猴面包树,它们让我吃尽了苦头。
我来到地球后,很快便发现了《小王子》。我感到诧异,甚至有些惊恐。曾有人与我经历过相同的人生吗?还是说,我的一生早早地被人写在书中,在一切都发生之前?这是预言吗,是命运吗?我注定要踏入这条河流,然后无可挽回地顺流而下吗?
那时我便决定了,我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可我仍然渴望回家。我思念我的玫瑰,我后悔离开了她。我们那时还太年轻,还不懂得如何去爱……是的,就像书里写的一样。我遇到了狐狸,遇到了飞行员。飞行员把他的护目镜送给了我,你看,就是这个。我喜欢这个礼物,所以一直带在身上。那个“小王子”没有护目镜吧,这样我与他就不同了。
我以为我能与飞行员多相处一段日子,可是蛇出现了。我知道该如何做,舍弃我的身体,我便能回到我的星球上了。可是,我不想继续顺着那条河漂流下去了。我不想成为一段人生的复制品,我的故事应当由我自己来书写!
是的,我拒绝了蛇。
我杀死了蛇。
不,我仍旧没能脱离命运的束缚。它在死前仍旧咬伤了我,而我出现在这里,手上绑着红色的丝带。这就是我的罪,反抗命运,不愿屈服的罪……但无论如何,我想我终于能够回家了,这辆列车会载着我回到我的小行星,我能够见到我的玫瑰,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念她……
这时我听到车上的人们谈论起葬礼。我没有葬礼,没有人会为我献上鲜花,可是我的口袋里好像有了什么东西,我把手伸进口袋,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我的玫瑰。
我看到了我的玫瑰。
世界上有千万朵玫瑰,可我如此确信她就是我的那一朵。她离开了她的土地,找到了我,也因此付出了代价。她再也无法用她那骄傲的语气与我说话了,她动人的美丽凝固在这一瞬间,再也不会改变。这是对我违抗命运的惩罚吗?我不知道,但从现在开始,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拉里双手握着玫瑰,用哀伤的表情注视着它。
“我可以看看这朵玫瑰吗?”坐在他对面的人问道。拉里轻轻点了点头,于是王荆接过那朵玫瑰,仔细端详。突然,两人都听到细微的“喀嚓”一声,玫瑰的花蕾就这样从茎上掉了下来。
拉里瞪大了眼睛,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在王荆试图说些什么之前哇地一下哭出了声:“你把我的玫瑰弄坏了,你赔我的玫瑰!”
王荆手忙脚乱地试图把玫瑰安回枝干上,但断掉的东西就是断掉了,没有重新长在一起的道理。“对了,胶带!我去给你找胶带!”他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出了车厢,留下拉里一个人坐在那里。
哭声在王荆出车厢时便戛然而止了。拉里随便擦了擦眼泪,饶有兴趣地看着断成两截的玫瑰花。
这种故事,还真有人信啊……拉里的嘴角轻轻勾起,眼睛闪闪发光——就像是小孩子看到新玩具时露出的表情。
·龙虾
拉里走进房间,关上房门。黑暗张开双手包裹住他,唯有一丝光线从门缝下面溜进来。他借着这点光反锁房门,拉上防盗链,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他适应了这片黑暗,他才摸索着绕过那张单人床,走进了盥洗室。
他凭着记忆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听见不断响起的水流声。水是温热的,他闻到蒸汽的味道。拉里脱下衣服,躺进浴缸,感受到水流渐渐淹没了他的下巴,然后是鼻子,最终没过了他的头顶。
他在水里睁着眼睛看着黑暗。
氧气已经不是必要的了。拉里想。水流叽里咕噜地在他耳边发出意味不明的空泛的低语,反倒让一切显得安静。
拉里在这样的寂静中开始思考。对于已经死去的人来说,无论是呼吸,进食,还是睡眠都已经成了无意义的事,但这车上仍旧存在着食物,床铺,这无疑是为了满足心理上的需要,而并非生理上的。更进一步说,所有物质生活相关的一切在死后都自然而然地失去了意义,这辆列车上的乘客却仍然按照生前的习惯进食和睡眠,应当也同样是出于心理上的需要。
以此类推,现在列车上的友好氛围,大概也是因为乘客们心理上的需求才得以维持。在社会规则全部消失了的死后世界,人们事实上并没有必要再遵守所谓的道德准则。在拉里的预想中,死后的世界应当更加混乱,更加邪恶才对。目前来看,艾尔芬号表现得太和平了……
应当是这辆列车的自规则发挥了作用。拉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上的丝带。鼓励,赞美,支持,批判,警示,厌恶……还有监视,这说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被谁注视,被谁评判,但既然判决已经下达,后续的行为还会影响到它吗……可能有人对此表示怀疑,这必然会约束他的行为,使他更倾向于控制自己。丝带对于维持秩序无疑起到了作用,还有乘务员,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做出什么出格行动会被直接扔下车,这也是这辆列车上规则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所有人都已经死去的现在,无论是谁都无法对一个人造成实际上的身体损害。所以要是想做些什么,就只能想方设法地影响他的内心。这并不容易,所以现在列车上还保留着较为友好的氛围……
但人总有弱点,总有秘密,如果能准确地找到它,就相当于完全地控制了这个人……拉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仿佛透过黑暗模糊的水面看到了谁的脸。
随即他又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深入接触,肯定无法了解一个人最隐秘的弱点,但他显然已经让对方有了防备,扮演小孩的伎俩早就不管用了。况且他也没有真正想要毁掉什么人,也并未提前做什么准备。他在车厢里到处闲逛,时而装出小孩的样子,时而搞些恶作剧,编些故事给其他人听,也仅仅是把这些当做有趣的游戏而已。
反正也不会有人因此受伤,不是吗?
不过,的确把别人给惹恼了。其中之一便是夏夕月,赌坊的主人,即便在死后也履行本职工作,盼着别人倒霉。
估计她现在也盼着我倒霉……拉里想。不过在这辆列车上,还能再死一回不成?他不禁腹诽起这位女士的睚眦必报,这一点她并不如龚子高,毕竟后者并不会如此认真地对一个孩子生气——前提是,拉里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很明显,夏夕月女士看出了这一点。下次如果见到她,让她猜猜我的年龄如何?不过也许下次见面,对方会设法让他踩着骰子仰面滑倒也说不定。
他惹恼的自然不止夏夕月一人。王荆最终还是发现了那朵玫瑰的谎言,他非常生气,把那朵用胶带勉强粘好的玫瑰又折成两截。拉里本想火上浇油几句,说上一句“这么明显的谎言你也信”,但看到王荆的表情之后,他默默地把话咽回肚子里了。
他不是特别想挨打。
“好吧,”他对王荆说,“其实没有小王子,也没有外星球。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孩,普通到十一岁就死去了。父母在我的墓前哭泣,他们送了我这个。”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朵花,那是一朵金灿灿的向日葵。
自然的,他用来安抚王荆的真心话也是谎言,但那朵花不是。他想起他的葬礼,父母与朋友在他的坟墓前哭泣,在他的坟墓前放下一束又一束向日葵。多么美好的金色,就像拉里一样!他们流着泪哀叹他的英年早逝,反复地说着:他是多么像这些花儿啊,热情,美好,又充满阳光!
你觉得我像向日葵吗?他曾经这么问过沃格里夫。
沃格里夫摇头,用他特有的说话方式,说他不像一朵花。但过了一会儿,他磕磕绊绊地说起拉里头发的颜色,大概是从那里找到了共同点。拉里大笑起来,沃格里夫迷茫地看着他,并不知道他为何发笑。拉里笑够了,朝玻璃窗上呵了口气,用手指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拉里,我的名字。”他指着那些字母对沃格里夫说。
“拉里……”沃格里夫仔细地看着字母,好像想把这些符号的排列与面前的人联系在一起。拉里伸出手指,在那几个字母下面画起了画。他松开手的时候,那里多了一朵向日葵,一只猫,一个奇怪的,长着两根细细触角的,像是节肢动物的东西,还有一个像是缠绕着的毛线团一样的东西。拉里指着这些画,依次向沃格里夫介绍:“这是向日葵,这是猫,这是龙虾,还有……这是怪物。”
“你知道我是哪一个吗?”他问。
“你是,拉里。”沃格里夫笃定地说。
“不对!”拉里哈哈笑起来,“是龙虾!龙虾拉里!”他把自己的手变成剪刀,像模像样地表演起龙虾来。沃格里夫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开心,但他最终还是被拉里的笑容感染,脸上渐渐也露出了笑容。
我只是一直龙虾。拉里想。
他被温热的水包裹着,被冰冷的黑暗包裹着。水声一直没有停,它们从浴缸中满溢出来,流进排水口,流到虚空里去。如果拉里愿意,他能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三个月,直到列车到站,有人从水中打捞出赤身裸体的他,把他扔进地狱里去。他转世投胎成为一只无害的龙虾,身体里流着蓝色的血,在海里生活一百年。
只是,那样可太没意思了。他想。
他最终还是浮上了水面。
这里是艾尔芬号最终列车。在前往天堂与地狱之前,逝去的人们相会于此。或许他们能够弥补生前的缺憾,又或者能为来生结下新的缘分。无论出身贫寒还是高贵,无论出生在哪个国家,也无论出生在哪个年代,相聚于此的人们,总是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奇妙故事……
这里是艾尔芬号最终列车,在这列行驶在星空中的列车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鲁小狗走进餐车,想找点东西来吃,却一眼看到有个孩子坐在车窗旁抹眼泪。那孩子看起来只有十岁,抽抽搭搭地哭得甚是可怜。他的面前摆着培根和煎蛋,但小孩一点都没有享用的意思,只是不住地用手背擦眼泪。鲁小狗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他走过去,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爸爸和妈妈……”
“他们,嗯……有可能不在这里。”鲁小狗不知怎么解释才能让这个孩子明白,只得支支吾吾地又说了些安慰的话。
“他们说,我这样的坏孩子,是要去地狱的……”小孩哭着向小狗伸出手,那上面明晃晃地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带。鲁小狗吓了一跳,可是这么小的孩子,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会下地狱呢?
“为什么我会下地狱呢,”小孩子抽抽搭搭地说,“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只是把爸爸的杯子打碎了……爸爸,爸爸打了我,我好害怕,他还打妈妈,妈妈流了好多血……呜呜呜,妈妈那么好,一定会上天堂的,可是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大哥哥,我还能见到我妈妈吗?”
他用湿漉漉的蓝眼睛看着鲁小狗,拥有那样纯净的眼神的人,肯定不会是坏人,鲁小狗想。
“肯定是他们搞错了!”他义愤填膺地说,“走,我带你去找乘务员!”
他拉着小孩就要起身,小孩却拽住了他的袖子,摇了摇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他们不肯给我换……他们说,除非有人愿意跟我换,一个善良的,好心人……”他的目光落在鲁小狗耳边的蓝色丝带上,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啊,不,这个不能换的,”鲁小狗慌乱地摇了摇头,“我,我还不想下地狱,那个,你还是去找别人……”
“是吗?”小孩的表情陡然发生了变化。他的哭泣戛然而止,垮下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可以说是有些轻蔑的笑容,“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等等,你——”
那个男孩,那个头戴护目镜的小男孩,就这样在鲁小狗震惊的目光之中跳下了座椅,独自走向了车厢的另一头。他的步伐轻快,系在手腕上的红色丝带也仿佛随之跳动……
他真的只是个小孩子吗?鲁小狗不禁这样想。那个无助地哭泣着的孩子,与刚刚那个冷漠眼神的孩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他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那孩子便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最终他也只能挠挠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伊芙坐在梳妆台前,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拉里站在她身后,用梳子仔细帮她整理头发。他动作很轻,梳子碰到了头发打结的地方,就小心翼翼地把它理顺。注意到伊芙轻轻地动了一下,他便问:“疼吗?”
伊芙笑着摇摇头,他才继续。他慢慢地让梳子穿过她的头发,呼吸都慢了下来,像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梳子像一截浮木,慢慢地从细密的河流上漂过,直到穿过发梢,落入孩子的手中。
“要我帮您编头发吗?虽然我可能没办法像您编得那么好。”
“好啊。”伊芙温和地说。于是拉里的手灵巧地穿过她的发丝,穿针引线般地编织起来。他用发卡固定住编好的头发,拿了面镜子放在伊芙脑后:“这样可以吗?”
“你的手真巧。”伊芙说。
“我经常帮我妈妈梳头发。”拉里笑了笑,又说:“您好像我妈妈啊。”
“想妈妈了吗?”
“嗯。”拉里垂下头,吸了吸鼻子。
伊芙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没关系,一定能再见面的。”
拉里抬起头,眼角似乎有些发红。他抬起自己的手臂,红色的丝带像血丝一样刺眼。
“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伊芙又摸了摸他的头,还想再说些什么,房间的门却在这时被人敲响了。
“是谁?”伊芙问。
“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叫拉里的孩子?”男人彬彬有礼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我在找他。”
拉里一听到这个声音,便躲到伊芙身后去了。伊芙打开门,龚子高站在门口,向拉里招手:“过来,拉里。你答应我什么来着?我们该去上课了。”
“我不想去。”拉里从伊芙身后探出头来,冲龚子高吐了吐舌头。
“来吧,等今天的功课结束了,我们一起去餐车吃布丁。”
拉里不情不愿地从伊芙身后走出来,依依不舍地跟她道别。在龚子高温和的注视下,他只好拖着脚步跟着这位校长先生去往“课堂”。
拉里有时会觉得这一切很好笑。在列车上的授课让他想到自己读过的儿童读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曾经向往过那个像是童话世界般的学校,但死后世界仍要读书学习这一点实在是太超出想象,甚至有些荒诞。
如果仅仅是作为旁观者,他倒是会欣赏这种荒诞。然而当他坐在书桌前,咬着笔杆做习题的时候,他只觉得无聊透顶。龚子高很认真,也很耐心,这恰恰是好笑的部分。他容忍拉里的耍小脾气,故意捣乱,尽职尽责地扮演教育者的角色,完美得就如同他佩戴的那条蓝色丝带。
拉里看着那条丝带,突然放下了笔。他说:“我受够了。”
“这道题对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的确很难,但我看得出来,你很聪明。你一定能解开的。”龚子高说。他没意识到拉里说的是什么,或者装作意识不到。
拉里摇头。
“我不认为您的课对我有什么帮助,”他说,“就算您再怎么教导我,也不可能把我的丝带变成蓝色。”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仍然希望能够尽我所能,毕竟这也算是教育者的通病吧。”龚子高笑了笑。
“您是个好老师。但您似乎搞错了一点。”
拉里伸出手,给他看自己的红色丝带:“您真的认为,善和恶能简单地通过丝带来区分吗?红色就一定是恶人,而蓝色……”他看向龚子高的丝带,“就一定是善人吗?”
龚子高脸上的表情明显动摇了。拉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有机可乘,便继续说道:“我想这世界上没有人是全然无辜的,即便是戴着蓝色丝带的人,也不可能说自己在这一生中从未犯过错。善恶到底是谁来评判?如果要蚂蚁评判,那碾死它们的人类无疑是恶,如果要家畜评判,那食用它们的人类无疑是恶。究竟是谁有权在死后判定我们的善恶?是神吗?若神认为众生平等,那人类岂不是个个罪恶滔天?我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是我们自己。您见过诺艾里吗?她才八岁,却拥有一条红丝带,只是因为她信仰的宗教不允许自杀。您能说她是恶人吗?只是因为她认定自己有罪而已。”
龚子高说不出话来。他的视线在两人手腕上的丝带上来回移动,而拉里的话还没有结束:“我与您的区别就是,我认定自己有罪,而您认为自己清白无辜……如果我的推测属实,您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育我?”
龚子高做了一个深呼吸,用手抹了一把脸。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他说。
“无论如何,谢谢您的教导,再见。”拉里冲龚子高鞠了一躬,步伐轻快地走出了房间。他哼着一首曲调轻快的儿歌,回味着刚刚龚子高的表情。
太有趣了,他想,死后的世界真是出乎意料地有趣。
*关于善恶的讨论全是拉里胡编的,具体还是以企划设定为准
*耶——赶在结束之前写完了!(然后还是传E组,真滴有点毛病哦这人)
*感谢感谢这次是真的写完了我旋转跳跃终于届到了虽然都在胡说八道还出场了一堆背景板但我写完了我骄傲我自豪嗷嗷嗷嗷嗷嗷
“说实话,法树君,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吗?”
“什么?”
竹内法树从酱油拉面里抬起头来。竹内隼人不紧不慢地咽下一块烧肉,夹起拉面吹了两下。他的视线从拉面上方看向竹内法树:“你和青木家的孩子。”
“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竹内法树移开视线,“现在这样也不错。”
竹内隼人叹息着摇摇头,把拉面一口吞掉。
“有空来关心我的感情生活,还不如操心自己的事呢,”竹内法树挖苦道,“你已经三十岁了吧,可我从来没听说你有过恋人。”
“那你有没有从我的身上看到你的未来?”竹内隼人笑笑,“我保持现状是自己的选择,而你却是不得已。谁比较悲惨完全一目了然。”
“……”
竹内法树不想多说,埋头猛吃拉面。今天这顿拉面是竹内隼人付账,因此他毫不客气地点了豪华大碗。
竹内隼人并不打算放过之前的话题:“她知道吗?还是说,你已经被拒绝了?”
“没有。我没有告诉她。”
“多久了?”
“谁知道呢。”
“你在怕什么?”
竹内法树握着筷子的手停下了。
“因为害怕所以停下了脚步,这并不是什么令人羞愧的事。只是当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前走的时候,唯独你停在原地……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吧?”竹内隼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真想在竹内隼人的脸上来上一拳。
“这碗拉面因为你说的话变得好难吃。”竹内法树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也许是因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抱歉抱歉,找你出来吃饭,本来也不是为了特意败坏你的兴致。”竹内隼人摆摆手。
“那是‘顺便’败坏一下吗?”竹内法树没好气地说。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的话,也可以。”
竹内法树白他一眼,吃掉了碗里最后一点面。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挂断青木夕纪的来电,竹内法树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在一旁听到通话内容的竹内隼人笑了起来:“我说什么来着?”
“闭嘴。结账去。”竹内法树冲他挥拳,于是竹内隼人讪笑着走开了。
该死的,头好痛,竹内法树想。
“小树!这边 !”
他才刚走到购物中心门口,就听到青木夕纪的声音。她冲他用力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竹内法树问她,抱有一点隐秘的期待。
“天野前辈说他马上就到了。”青木夕纪瞟了一眼手机,把手机递给竹内法树。很难不注意到与青木聊天的那位天野前辈发来的可爱小熊表情,这让竹内的心情又糟了几分。
“啊,他来啦!这边这边!”青木冲着远处招手,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与他们对上了视线。竹内法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太过露骨的情绪。
“前辈好慢,到的最晚的人要请客哦!”
“那可真是糟糕了,最近财政状况相当紧张啊。”
天野看向竹内,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青木:“这位就是‘小树’,没错吧?”
竹内向他伸手:“竹内法树。叫我竹内就好。”
“你好啊,总是听青木提起你呢。我叫做天野空,与你们一样是从灰高毕业的,不过我已经是大学四年级生了。”天野空与他轻轻握手。
竹内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天野海斗是你的亲戚吗?”
“是的,是我弟弟,”天野空笑了笑,“所以你们是朋友吗?那还真是巧合。”
“普通朋友。”
“原来你认识前辈的弟弟!”青木夕纪在一旁插嘴,“世界可真小啊!”
“好了,我们不要在这里闲聊了,也该去做正事了,”天野以一副年长者的姿态开口说道,“青木,你说的那家店在哪里?”
“我不记得了,所以要靠小树你啦!”青木夕纪拍拍竹内的后背。
“拜托你了,竹内君。”天野彬彬有礼地说。
“跟我来吧。”竹内法树轻轻叹了口气。
竹内带着两人走进一家桌游店内。天野径直走向柜台,与店主自然地攀谈起来,青木则在店里左看右看,时不时拿起几个盒子,把上面的字读给竹内听。
“所以,他是你们的社长吗?”竹内问。
“社长吗?不是的,不过也差不多。毕竟现在基本都是天野前辈在做事,社长根本找不到人。”青木吐了吐舌头,“明明就快要到合宿的日子了。我看他是完全不想做社长了。”
“谁知道呢。”竹内心不在焉地看向柜台的方向,天野空还在与店主聊天,手中好像拿着规则书一类的东西。他回过头来,冲青木招了招手,于是青木也加入到他们之中了。
竹内看着不远处谈笑的二人,稍微有些心烦意乱。他把脑后扎起的头发散开又重新绑好,直到青木叫他过去,问他喜欢什么样的桌游为止。
三人走出桌游店,边走边闲聊起来。
“那么合宿的准备就又做好一个啦!我真期待这次合宿!”
“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呢。不过,我相信这次也会很有趣的。”
“去年那一次真是好玩,我拍到好多有意思的照片!”
“你是指那些醉鬼吗?哎呀,希望今年他们能收敛一些。”
“……”
竹内法树完全插不进两人的话题。青木夕纪升入大学之后便加入了天文社,似乎在那里玩得很开心。天文社每年夏季都会组织观星合宿,今年也不例外。青木夕纪向他提到,想要准备合宿期间的娱乐项目的时候,他就向她推荐了这家桌游店。本想着与她一同前往,却没想到其他人也会来。
他走在两人身后,看着他们讲话时的神情,默默地抿紧了嘴唇。他说不上来具体的感受,只是死死地盯着天野的后背,好像这样就能在他的衬衫上盯出一个洞。
“到午饭时间了,”天野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那么,我们要一起吃个午饭吗?”
竹内刚好来得及换回原先的表情:“我没意见。”
“前辈要请客吗?”青木还没忘记请客的事,笑着问。
“这个嘛,最近的财政状况……”天野摆手推脱。
“开玩笑的啦,各付各的就好了,”青木说,“那么我们午饭吃点什么?”
一番讨论之后,三人走进一家拉面店。青木夕纪挨着竹内坐下,天野坐在他们对面。菜单刚刚摊开在桌上,青木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把东西落在桌游店了!”
“怎么回事?”竹内问。
“我刚刚买的UNO,想着跟家人一起玩……结果忘记拿走了。你们先吃吧,我一会就回来。”
“找得到路吗?”竹内担忧地问。
“当然,放心,很近的!”青木比了个大拇指,示意自己没问题。她匆匆走出门口,留下餐桌前两个面面相觑的男人。
竹内不知说什么好,便找来服务员点餐。服务员带着菜单离开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天野身上,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天野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你对青木是否有些过度保护了?”
“什么?”
“她虽然还不是个成年人,但完全有能力照顾自己。”
“你是在试图对我说教吗?”
青木夕纪不在此处,竹内法树终于可以释放出自己的敌意:“天野君,你是否有些多管闲事了?”
“你好像对我意见很大。你觉得我很碍事吗?”天野空眯起眼睛,“明明只是初次见面,你却对我有很大的敌意。你觉得我打扰到你们了吗?打扰了……你们两人的约会?”
“……”竹内沉默不语。
“可据我所知,这根本不是约会,”天野空顿了顿,稍稍向前探了探,“还是说,青木夕纪对我隐瞒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事实上,你们已经是恋人了?”
“你想说什么?”
“不要紧张。我之前也只是猜测,但现在,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竹内君,你的确是我的竞争对手。”天野笑了笑。
“竞争?”竹内明知故问。
“竞争,”天野予以肯定,“有够罗曼蒂克的,对吧?我们两人,为了得到某人的心,展开竞争……直白一点说,我喜欢青木。”
“哦,”竹内法树干巴巴地回应。他现在觉得四周都空荡荡的了,“那你是怎么知道……”
“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不是也察觉到了我的事情吗?我们彼此彼此吧。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竹内君?你觉得,你有多少胜算?”
“……”
竹内并不想回答。在情敌面前,他不想说出什么丧气话来。只要稍微打量一下天野空,便不难得出对方是个帅哥的结论。如果光看脸的话,似乎是青木夕纪会喜欢的类型。虽然没有看出青木夕纪对他有什么恋爱方面的情感,但目前两人已经是熟悉的朋友关系了。
“我原本以为,我是处于劣势的一方,”天野笑起来,“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觉得很生气吗?本来属于你的东西要被别人抢走了?但那只是你单方面地认定了所有权。没有签下契约书之前,就算在你身边再久,那也不能算是你的东西。”
“虽然如此,”天野看着沉默不语的竹内,做出一副苦恼的表情,“我也觉得有些棘手啊。对于恋爱感情这码事,她表现出了超人的迟钝,让我甚至怀疑她事实上是在装傻。但即便如此,我也认为我仍然有些胜算……至少,比你的胜算更大。你只不过是,比我来的早了那么一点而已。”
“你说完了吗?”竹内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两碗拉面在这时被端上桌子,徐徐上升的蒸汽打破了降到冰点的气氛,青木也在这时走进了店门。她看到面面相觑的两人,笑出声来:“你们在玩什么,不说话比
赛吗?”
“在等你回来,”天野温和地对青木笑了笑,把自己面前的拉面推到她面前,“你饿坏了吧,正好,拉面也端上来了。”
青木摇摇头,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那多不好意思,我要是饿了,吃小树的就行。”
天野看了一眼竹内,眼中别有深意。
等到终于吃完了饭,竹内法树借口说有事,早早回了家。他躺在床上,天野的话不断地在他耳边响起,他的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火烧火燎地疼。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感觉,抓起床头的手机,拨通了某个人的号码。
伏见由依把两杯圣代放在桌上,一眼便看出青木夕纪显而易见的闷闷不乐。青木盯着手机屏幕,满脸不高兴地左滑右滑,随后又鼓着脸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怎么了?”伏见由依坐下,用小叉子叉起一块草莓送到青木嘴边,“怎么不高兴?”
青木一口咬住草莓,含糊不清地说:“那家伙有女朋友了。”
“谁啊?”伏见由依虽然猜到了大半,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小树啊,还能有谁。”青木恼火地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一男一女的亲密合照,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两个人是情侣关系。
“你吃醋啦?”伏见半开玩笑地问。
“才没有呢!只不过气他不告诉我而已,”青木气鼓鼓地说,“明明我们是青梅竹马耶?这么大的事情,我却完全不知道!”
“就算是青梅竹马,也没有什么事都告诉你的必要吧?”
“他当然得告诉我了!我要是有了男朋友,肯定也会告诉他的啊!你这样没有青梅竹马的人是不会懂的啦!”青木反驳道。
“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伏见由依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她,“说不定他有自己的打算,你应该之后去问问他。”
“我知道啦,可我就是不高兴!”青木飞快地按了几下手机,随后露出满意的表情。伏见好奇地伸头过去:“你做了什么?”
“我把他拉黑了。”青木得意洋洋地说。
“天啊。”伏见由依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青木夕纪把竹内法树拉黑两小时后,不出意料地收到了竹内法树的来电。他没有问为什么要拉黑他,只是说想找个时间好好聊一下,这让青木夕纪觉得有些奇怪。她甚至有种莫名的不安,是竹内法树的语气太过陌生的缘故,还是因为某些她也不知道的原因?
第二天下午,她与竹内法树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以前他们经常来这里吃东西,但自从升学之后,他们好像还是第一次一起来这里。
青木到咖啡厅的时候,竹内法树已经在等她了。
“你交了女朋友,怎么都不告诉我?”她伸手去扯他的耳朵,就像之前无数次做过的一样,但竹内法树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由着她的性子来,他伸出手来,把她的手拨到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青木夕纪于是停下了动作。竹内法树变得不同了,她还不知道理由,但她看得出区别。
“怎么回事啊?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青木嘟囔着,拉开椅子坐下,“你想跟我说什么?女朋友的事吗?我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大概去年认识的吧,”竹内含糊地说,“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这样啊。”青木夕纪想说几句笑话他的话,却总觉得说不出口。于是她改口说:“那什么时候也让我认识一下?”
“我这次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竹内法树平静地说,“她也想跟你见见面。我们可以找个时间,一起吃饭,或者去哪里喝杯咖啡。”
“这种事,没必要特别把我约出来讲啦,你电话里说一声不就行了。”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竹内法树的目光转向别处,“还有一些事。”
“是什么啊?”青木夕纪好奇地问。
竹内法树显得有点犹豫。他捏紧双手,眼神游移了片刻,最终将目光停留在青木夕纪的脸上:“我想,我们之间,应当拉开一些距离了。”
“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青木不解。
“我有女朋友了。我们不该像现在这样……”竹内法树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
“亲密,”竹内法树选好了词语,“我们之间不该这么亲密。”
“谁跟你亲密了啊?呸呸呸!”青木大叫,“小树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这个,”竹内法树伸出一根手指,“不要再叫我‘小树’了。”
“什么?”
在青木夕纪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竹内法树继续说下去:“不要捏我的耳朵,也不要捏我的脸了。没有必要的话,我希望能尽量避免肢体接触。当然,不可以牵手。”
“我可能不会像以前那样,有很多时间接你的电话,回复你的消息,也不会接到你一个电话就跑出去。我想好好谈一场恋爱,不想她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误会,所以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可是,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这样相处的啊?你现在却来说想要保持距离什么的……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毕竟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就像彼此的亲人一样,亲近一些又有什么不对啊?”青木不解地问。
“不是这样的,”竹内法树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平静地俯下身子看着青木,“即便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再长,我们终究不是真正的亲人。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过像是小孩子扮的家家酒一样,游戏结束之后,无论是怎样亲密的关系,都应该自动解除。我已经成年了,而你也马上就要二十岁了,我们早就过了扮家家酒的年纪了。”
“什么意思?”青木茫然地抬头看着竹内法树。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做朋友,就不要再用这样没有分寸的方式对待我了。如果你有了恋人,你也不会希望对方整天围着自己的青梅竹马转吧?”
“为什么非得这样不可呢?我不会打扰你们的,我可以跟她说清楚,我对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你这样说,就好像以后都不打算与我来往了一样。你要为了她……与我绝交吗?”
“我没有这种打算。”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怎样对待你的男性朋友,就怎样对待我。”
“可是……”青木夕纪还想说什么,却被竹内法树硬生生打断:“你还不明白吗?该结束了,早该结束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亲人,这样不伦不类的兄妹家家酒,就让它到此为止吧!”
青木夕纪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竹内法树慢慢直起身子,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静静地看着青木夕纪。
“你想明白了之后,就跟我联系,我好约时间让你们见面。”说完这句话之后,竹内法树便径直走出了咖啡厅,只留下青木在原地发愣。
“所以说,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啊?”青木不满地敲着桌子,“男人有了女朋友之后就都是那样了吗?”
“……”伏见由依叹了口气,“确实有点过分啊,明明之前你们关系那么好,我甚至都觉得你们是一对呢。”
“咦,你也这么想过吗?天野前辈也有这么说过。”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虽然我不太认同他的做法,但是你们确实还挺让人误会的。如果我是他的女朋友的话,我搞不好也会吃醋的哦?”伏见戳了戳青木的脑门。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青木泄了气一样垮下了嘴角,“因为是青梅竹马嘛……”
“那如果他也跟别人这样卿卿我我的,你又怎么想呢?”
“我跟小树又没有在卿卿我我!”青木反驳。
“那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要是有其他人代替了你的位置,你会是什么感受?就比如,今年夏天的烟火大会,他跟别的女孩子牵手去看,还吃一个苹果糖……”伏见循循善诱。
青木闭上眼睛。她从新年伊始开始想象,新年参拜时,与竹内法树一同合掌许愿的不是自己。她不再有理由给竹内法树庆生,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她不能与竹内法树一同赏樱。她跳过了烟火大会,想起许多微不足道的事,会有其他人缠着竹内法树聊到深夜,跟他分吃同一份便当,抢他的超大豪华芭菲。他们会在下雨的日子撑同一把伞,如果两个人都没有带伞,就只能把校服盖在头上跑回家,那个人会与他拌嘴,泥水溅到他们的裤脚上。夏天他们一起去游泳,把水泼到对方身上,冬天他们想方设法把对方推进雪地里,然后再回到家里喝一杯热茶。十二月二十五日竹内法树依旧会准备礼物,只是那再也不会是一份生日礼物,他把它送到那个人的手中,对她说“圣诞快乐”,而那个人会露出笑容,亲切地叫他……
“小树”。
青木夕纪猛地睁开眼睛,她用坚决的表情看着伏见由依:“我不会允许的!我绝对不准别人叫他小树!”
“……虽然不知道你的思考偏到什么地方去了,但你现在应该明白一点了吧?”
“大概吧,只要一想到那些……我就觉得好难过,”青木低下头,声音也渐渐低下去,“怎么办,我一点也不想让小树交女朋友……”
“可是你又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与喜欢的人交往呢?”伏见由依问。
“就,就凭我们是青梅竹马……”青木夕纪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这样还远远不够,”伏见由依摇了摇头,“你需要更加有说服力的理由才行。”
青木夕纪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却又很快低下头去。
“可是……这样的话……”她的眼泪突然啪嗒啪嗒掉落下来,“不是已经太晚了吗?”
星期六一大早,青木夕纪约伏见由依在购物中心见面,样子有些杀气腾腾。
“帮我挑几件衣服,越成熟越好。”
伏见由依笑出声来:“怎么回事啊,你要去做什么?”
“决斗。”青木夕纪一本正经地说。
两人在服装店里挑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中意的衣服。伏见由依好言相劝:“你比较适合可爱类型的,成熟风不适合你。”
青木夕纪不以为意:“那肯定是因为这家店的衣服不好看。”
伏见由依看到店员的眼神,赶快拉着青木夕纪逃跑了。
好说歹说,伏见总算说服青木买下一件白色连身裙,算是过了买衣服这关,谁料青木夕纪又走进一家美发店,说要把自己的头发烫成波浪卷,被伏见由依和好心的理发师联手反对之后,只做了一个简单的护理。
“我是理解你的心情啦,不过你到底对成熟有什么误解啊?”伏见无奈地说。
“你看,就这样。”青木夕纪把手机举到伏见眼前,上面是一个褐色卷发的女生。
“各人有各人适合的风格,要是强行去做,搞不好会变得不伦不类。”
“那还是算了,”青木夕纪嘟囔着,“我不做就是了。”
一切准备就绪,青木夕纪斗志昂扬,准备赴约。出门前她思考再三,终于还是把自己头上的蝴蝶结取了下来。
她到餐厅的时候,竹内法树还没有来。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竹内法树才出现在门口,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你女朋友呢?”青木夕纪往他身后看,没看到人。竹内法树在她对面坐下,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她会晚点到”,随后便掏出手机摆弄起来。
“那个,小树……”青木夕纪叫他,“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我哪里不一样了?”
“不是说了,不要叫我小树的吗?”竹内法树把手机放在桌上,皱起眉头。
“你管不着!我就是要叫你小树,而且只有我能叫你小树,别人都不行!”青木气鼓鼓地说。
“那要是我妈妈也叫我小树……”竹内试探着问。
“啊,阿姨的话可以。要是叔叔想叫的话也可以,如果你的其他亲戚……等等,我又不是想说这个!”青木意识到自己跑题了,更生气了。
“那你想说什么?”竹内问。
“等你女朋友来了再说。”
“你可以先跟我说,我先听听看。”竹内不知为何脸上带着笑意。
青木深吸一口气:“那你可听好了。你跟我说的那件事,我绝对不答应!跟小树在一起的时间我都很开心,所以我以后也想跟你在一起,如果你说青梅竹马只不过是家家酒,那我们就结婚!我要霸占你的时间,不允许别人抢走,就算被别人抢走了,我也会想办法抢回来!要是有人说我卑鄙无耻,那我就堂堂正正地卑鄙无耻,直到你跟她分手为止,我都不会罢休,就是这样!”
竹内法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如果我说,我死都不要跟她分手,那你要怎么办?”
青木夕纪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那,那也不能让你死了……我到时候再想想办法……总,总之,你女朋友什么时候来?我要把这些话再跟她说一遍。”
“那个不着急,她大概还在路上,”竹内法树看了一眼手机,又把视线转回来,“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说,想要跟我结婚?”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青木夕纪理直气壮地问,“也就只有结婚可以让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成为亲人了吧?”
“只是为了这个吗?”竹内法树问,“你要知道,结婚这件事并不是像嘴上说的那样轻松,不好好考虑的话,可是会后悔终生的。”
“我有好好考虑过啊,”青木说,“这是我考虑过后的结果。除了小树,我想象不出自己跟其他人结婚的画面。”
“那也许只是因为我们认识得太早,你还没有来得及认识其他人,也许未来你还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没关系,不会有更好的了 ”青木夕纪认真地说,“我已经认识很多人了,但我还是……最喜欢小树。”
竹内法树双手捂住脸,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听见青木夕纪的声音逐渐带了哭腔:
“只不过,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明白的有点晚……你要是真心喜欢她,就直接告诉我吧,我不会再来纠缠你的。但是,如果你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话……”
“我喜欢你。”
竹内法树说。
“咦?”青木夕纪吃了一惊,“我幻听了?”
“要我再说一次吗?”竹内法树叹了口气,刚打算开口,就被青木夕纪捂住了嘴:“等等,不要让你女朋友听到了。”
“没有什么女朋友,”竹内法树忍笑,把青木的手拿开,“那个是我的学姐,我找她来帮忙。”
“帮忙?帮什么忙?”青木夕纪一开始还疑惑不解,眼看竹内法树的笑意越来越浓,她突然搞懂了一切,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啊!你骗我!你骗我的感情!你等着,我今天就要把你做成刺身!”
“对不起,那个,我请你吃……”
竹内法树话还没说完,就被青木按着肩膀摇晃起来,他连连求饶的时候,青木夕纪突然凑近他的脸。这让竹内法树忍不住有了些暧昧的联想,于是他闭上眼睛。
三秒钟后他捂着额头惨叫,青木夕纪给了他一记头槌,自己也捂着脑袋呻吟去了。
“笨蛋。”
“你说谁笨蛋?”
“我说我们两个。我们两个都是。”
竹内法树站起身,把青木夕纪按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拿开,伸手揉了揉。随后他揽住她的肩膀,低下头稍微凑近了些,问她:“可以吗?”
青木的睫毛颤了颤:“你不会也来撞我吧。”
“不会的,”竹内法树承诺,他又问,“可以吗?”
青木露出一副凝重的表情,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那好吧。”
她闭上眼睛。
就这样,在这一家普通餐厅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两个额头红肿的笨蛋偷偷地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这是他们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