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什么就要去做”曾经是森田小夏最喜欢的一句话,这是她从少女漫画中学到的句子。为了想做的事,想追求的目标,她可以不顾其他人的眼光,一往无前地冲刺,就算是失败,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后悔——这只是她曾希望的。在恋爱的心渐渐冷却成残存的灰烬之后,她陷入了深深的后悔。
如果她没有与植松美优分手的话,如果她没有与植松美优告白的话,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植松美优搭话的话……
“你好!我是1年B班的森田小夏!请问前辈的名字是什么呢!”
森田小夏双手在身前紧握,一丝颤抖将她的紧张暴露无遗。她终于又见到那天在樱花树下的美人,趁着热血冲上头顶,她干脆不管不顾地跑上前去和她搭话。
对方显然有些吃惊,但面对突然出现的学妹,还是保持着良好的礼节。
“我是2年A班的植松美优,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植松前辈!”森田小夏心中窃喜,得到了名字也是一个好的开始!她鼓足勇气,问出下一个问题,”前辈,已经有妹妹了吗?”
她的心跳如擂鼓一般,砰砰,砰砰!她甚至希望植松美优有个妹妹,这样就能断绝她的痴心妄想,但植松美优很快轻轻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妹妹。”
森田小夏的心中又是一阵欣喜,她知道,下个问题自己是非问不可了!
“那么,我可以做植松前辈的妹妹吗?我知道这很唐突,但是我真的很憧憬植松前辈这样的人,从我第一次见到您开始,就想要做您的妹妹了!就算是现在没办法给我答复也没关系,就算是一直不给我答复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把这样的心情传递给您!我真的很想做植松前辈的妹妹!”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森田小夏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的脸涨得通红,紧张不安地看着面前的长发女孩。她会觉得自己失礼吗?会觉得自己痴心妄想吗?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请求,她应该也很为难吧,自己是不是选错了时机,应当先和她接触会比较好呢?
她甚至想要立刻逃跑,不给植松美优拒绝自己的机会,但面前的女孩朝她微笑,声音如同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可以啊。”
“真……真的?”森田小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我真的可以成为植松前辈的妹妹吗?”
“嗯。”植松美优再度确认。
“太好了!”森田小夏跳了起来,立刻张开手臂想要扑过去抱住植松美优,但又觉得有些失礼,于是装作无事发生似的收回了手,像是在演一出滑稽戏。植松美优只是温柔地微笑着注视着她,目光中是森田小夏未曾察觉的羡慕。
那之后,在玛利亚像的注视下,植松美优亲手为森田小夏戴上念珠。即便并不是天主教徒,森田小夏也暗自向玛利亚祈祷:仁慈的女神啊,请保佑我!保佑我和姐姐都获得幸福!
在那时,森田小夏尚未察觉,自己还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自己没有成为植松美优的妹妹。
“听说植松有妹妹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看到她们在圣母像前了,似乎是叫森田……”
“森田小夏,一年级的。这可是真没想到……”
“我敢说她们这对姐妹做不长的,差距太大了,不知道植松为什么会答应……”
“你这么一说,我也这么觉得。倒不是说森田很糟糕,只是和植松美优比起来,她毕竟还是……”
“太普通了,对吧?”
女生们的声音逐渐远去,森田小夏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她用手捂住脸,兀自思考起来:她真的够格成为植松美优的妹妹吗?
毫无疑问,她亲爱的姐姐植松美优是位出色的人。相貌出众,成绩优异,有着令人羡慕的才能,反观森田小夏自己,成绩常年排在中下游,相貌只能算是平平,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她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可植松美优却像星星一样耀眼,难怪那些人要说她的闲话。
但是森田小夏可不会这样气馁,如果现在的她只是个普通的女生,那她也要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成为让植松美优感到骄傲的妹妹!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干劲满满地走出厕所隔间,边走边思考着自己的“变身计划”:
首先是外表!想成为像姐姐那样气质出众的美人,戴着这幅厚重的眼镜可不行!听说戴隐形眼镜会不太舒服,但没关系,她可以去做!姐姐那样的长发也很漂亮,如果再把头发留长一些,是不是能更接近姐姐一点儿呢!
其次就是自己的成绩,从明天……不,今天开始要努力学习!上课要做笔记,作业也要好好做!对了,还可以让姐姐教她功课,不过……拜托姐姐是不是太麻烦她了?但是如果能趁机和姐姐大人独处的话……不行不行,还是要以提升成绩为目的!
最后就是……要有才能!像姐姐一样学习芭蕾,是不是有些太晚了?但音乐和美术她都缺乏兴趣,体育方面也平平无奇。不管了,这方面之后再努力吧,学习的事估计就已经足够忙碌了!
为了成为足够配得上姐姐的妹妹,森田小夏冲冲冲!
星期六,森田小夏邀请植松美优到家里作客。今天父母带弟弟去参加幼稚园的活动,家里就只有姐妹两人。森田小夏将植松美优迎进自己的房间,心里有些不安。她怕姐姐大人觉得自己的房间太乱,昨天花了好久收拾房间,把随意放着的杂物都整整齐齐地收了起来。
“小夏的房间很整洁呢。”
“嘿嘿……”
被植松美优夸奖,森田小夏的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不过她好歹没忘记这次请姐姐大人来的目的,便从书架上翻出课本和习题集放在桌上。哎呀,不好!姐姐大人辛苦过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呢,简直是太失礼了!森田小夏又赶快跑出房间,端着两杯水跑了回去,实在是手忙脚乱。
植松美优只是笑着看她忙碌,没有一点儿要责怪她的意思。姐姐大人真是好温柔啊,仅仅是看着她的脸,森田小夏就感到放松了许多。
她们面对面坐着,各自拿出自己的作业来做。森田小夏有不少问题要姐姐为她解答,也许是觉得面对面的位置不方便,植松美优便把坐垫挪到小夏旁边,耐心地为她讲解。可森田小夏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植松美优垂下的发丝就在自己身侧,她轻轻把头发拢到耳后的动作是多么优雅啊!她们几乎肩膀挨着肩膀贴在一起,姐姐身上好闻的香气不经意间钻进她的鼻腔,就像是花香,又有些不同……
“……就是这样,能明白吗?”
植松美优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森田小夏猛然回过神来,正好对上植松美优笑盈盈的脸。
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森田小夏几乎跳了起来,红着脸大喊道:“对对对对不起,我想去个厕所!”
她几乎是逃跑一样地逃进了厕所,将冷水拍在脸上,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这幅痴汉样,绝对不能被姐姐发现!森田小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力握了握拳头,发誓要抛弃一切杂念,专注于学习。
回到房间之后,森田小夏安分下来,认真地听植松美优为她讲解习题。
姐姐大人真厉害啊,好像就没有她做不出的题目。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姐姐大人一样优秀呢?真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呀……
也许是前一天晚上太过兴奋,导致她熬夜到很晚都没睡的缘故,森田小夏忍不住开始打起了哈欠。起先她还努力撑着不让自己睡着,但不知不觉间头就离桌子越来越近,最后终于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空空荡荡,植松美优也不见踪影。森田小夏十分懊恼,明明是难得的机会,自己怎么能睡着呢?姐姐大人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差劲的妹妹,觉得很失望,不愿意和自己做姐妹了呢?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看到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是植松美优娟秀的字迹,写着这样的话:
“今天要上芭蕾课,不告而别十分抱歉。辛苦你了,你很努力哦。”
姐姐大人真是太温柔了!森田小夏看着字条,感觉快要哭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仍旧能闻到姐姐大人身上像是花香似的味道,这让她感到幸福和安心。但很快她就发现那并不是她的错觉,因为属于植松美优的外套正披在她的肩上,暖洋洋的,香喷喷的。
森田小夏想,现在她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又在书房里睡着了。
爸爸的书房很小,里面却装得下很多很多书。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看书。有时书太难懂,让人犯困,醒来的时候房间里黑漆漆的。
我最喜欢的还是钻进书房的柜子里,虽然那里不能读书,可我就是喜欢躲在里面。我不怕黑。书上说,黑暗里没有怪物,都是大人编出来骗小孩的。黑暗像是我熟悉的老朋友,只要我想,它就会来陪伴我,我很喜欢它。
又一次,我在黑暗中睡着了,醒来时却不在那里。
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
一支蜡烛,一把小刀,这就是我现在拥有的全部。蜡烛是生日蛋糕上常见的那种,有着漂亮的彩色。小刀很锋利,有方便抓握的把手,看起来像是厨刀。
漂亮的蜡烛为我照亮了前方的道路,我在狭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上一直走着,一边走一边呼叫:
“有人吗?”
“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我,这反而是好事。
从陌生的地方醒来,对我而言并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显然与那次不同,我的双手双脚没有被绑住,嘴上没有贴胶带,也没被塞进后备箱。不是有人将我绑架到这里来的,至少我现在能自由行动。
只是,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我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记忆自己来时的路线,以便于随时返回。除了黑暗,这里并非空无一物,时常能见到像是垃圾一样的东西,散落在走廊上。这些东西有的破破烂烂,有的还保持完好,我没有碰它们,除了……
你对你的家人满意吗?
我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喜欢我的家人。
虽然爸爸工作忙,总是不在家,可他会送我全套的百科全书,还有漂亮的飞机模型。我喜欢爸爸。
虽然妈妈工作忙,总是不在家,可是她回家时,总会给我好吃的布丁。我喜欢妈妈。
他们是我最最喜欢的家人,我对他们很满意。
你喜欢永远回应你的声音吗?
你是说,山谷的回声吗?无论何时对着山谷喊叫,它都会立刻回应你。这就是声波的特性,碰到物体表面的时候会反射回来。声波的速度为每秒340米,传播到人耳中需要时间,所以山谷里的回声听上去就像一问一答,很有趣吧?打雷的时候先看到闪电,后听到雷声也是相同的道理……我是不是说得有些偏离主题了?
我想说的是,永远回应我的声音,是不存在的。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嘛!
你想要温暖的家人吗?
我的家人很温暖哦。即便总是不在身边,我也感受得到他们的陪伴。他们很爱我,竭尽所能把最好的东西给我,他们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和妈妈。
我爱他们。
你会喜欢这里的。
为什么?
这里什么都没有。
如果想让我喜欢这里的话,就展示你的诚意吧。把我想要的东西送给我,如果你知道那是什么。
你真的知道那是什么吗?
……为什么我在与纸条对话呢?大概是因为,一个人还是有点寂寞。
继续向前走吧。
我把纸条塞进口袋,重新举起了蜡烛。
我走进一条湿漉漉的岔路。滴水声是好兆头,也许沿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就能找到出口。野外迷路的时候,沿着河流向前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向前走,直到道路中断。漆黑的水池倒映着摇曳的烛光,我应该返回吗,还是试着穿过它?并非没有穿过它的办法,那些水面上的平台,看起来是供人行走的路径,只是需要用力一跳。
用力一跳!
我平稳地落在平台上,脚下泛起微光。那是一朵又一朵荧光色的蘑菇,这样的蘑菇一般都有剧毒,不可以吃。
我正要跳向下一块平台,却听到蘑菇们开口说话。
我不喜欢我的爸爸。爸爸总是很忙,总是不回家,我知道其实他是在找借口。和妈妈离婚之后,他带了别的女人回家,我想他们大概认识了很久。那女人很漂亮,也很年轻,和妈妈不一样。
我不喜欢我的妈妈。妈妈总是很忙,总是不回家,也许是不想面对爸爸不在的家。我原本以为,大家都像我一样,每天要到八点钟才吃晚饭,每一天都吃便利店的咖喱饭。
我皱起眉头。这些蘑菇在说什么?蘑菇又不可能有爸爸和妈妈。我深呼吸,用力一跳,跳上另一块平台。
蘑菇们的窃窃私语又在我耳边响起。
谁不想要温暖的家人?可是,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家人?如果要我选,我绝对不会生在这种家庭,这种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满口谎言的家。
爸爸在说谎。他说自己忙于工作,其实只是有了情人。他的情人是他的实验室助手,聪明又漂亮,他喜欢这样的女人,而不是妈妈。
妈妈在说谎。她说自己忙于工作,其实早就没有了工作。她不想被爸爸知道,便整日在外面闲逛,不知不觉沉迷于柏青哥,欠了一大笔钱。
我也在说谎。我告诉他们,我原谅妈妈了,也没有讨厌爸爸。我一直都爱着他们,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是我的父母。
我……真的爱他们吗?
可悲,可笑!
我纵身一跃,双脚稳稳踏上下一块平台,努力摆脱蘑菇的低语,但这一次迎接我的是刺耳的尖叫:
救救我!无论是谁都好,救救我!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救救我!
爸爸!妈妈!我好害怕!
对不起,是我错了,别丢下我!别把我丢在这里!救救我,爸爸!妈妈!
“闭嘴!全都闭嘴!”
我再也忍不住了,对着蘑菇大声吼叫。
“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别的什么人,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你给我闭嘴!闭嘴!”
蘑菇们叫得更大声了。我一鼓作气跳过平台,将恼人的求救声甩在身后,不去想,也不去听那些声音。
即便我知道,那全都是我心里的声音。
……我还以为,我早就已经放弃呼救了呢。
烛火在我手中摇摆不定,蘑菇们的声音终于被我甩在身后。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可是,这里已经没有让我躲藏的柜子了。
我只好擦干眼角的几滴泪水,让蜡烛替我流泪。
烘焙社第一届甜品会,堂堂开幕!
新任社长森田小夏略微有些忐忑不安,虽然这是她自己提出的活动,目的是为了看看各位社员的烘焙水平,但明明身为社长,厨艺却相当一般,实在是有些惭愧。
社团内的前辈们毕业和考学之后,社长一职便空缺了出来。资历最老的高见泽悠月不愿担任社长,重任竟然兜兜转转落在新入社的森田小夏身上,没办法,其余二位社员都是一年级生,那就由她来担任社长一职吧!
森田小夏想成为更加优秀的人。她成绩平平,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也没有擅长的事物,因此自然而然地憧憬着相貌出众,气质优雅,成绩也优异的植松美优。如果能成为姐姐大人一样的人,那该多好啊!而在远离了植松美优的当下,她也仍旧想要为了改变自己努力。
成为社长就是森田小夏为改变做出的努力。如果能够胜任社长一职,是否就证明她并不是一事无成的平庸之辈?如果变得更加优秀的话……如果变得更加闪耀的话……是否就能更加被人喜爱了呢?
总而言之,烘焙水平测验就这样在森田小夏的胡思乱想中开幕了。当日的社团活动时间,成员们带来需要的食材,热火朝天地开始制作甜点。
黄油,面粉,糖,鸡蛋,还有巧克力碎……材料摆在面前,森田小夏按记忆里的步骤混合食材,黄油要提前软化,打发时间长一些可以让饼干变得酥松……
“对,就是这样,颜色变成这样的时候,就是已经打发好了……”
她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声细语,植松美优耐心指导她的场景,就像是在昨天。那时她们刚刚交往不久,连稍微凑近一些都会让森田小夏心跳如擂鼓,脸红如烙铁。她光顾着魂飞天外,奶油沾到脸上都浑然不觉。植松美优轻轻用纸巾为她擦脸,脸上的表情温柔迷人:“要认真听哦。”
……快别想这些事了!可恶,给我集中精神!森田小夏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平复了一下心情,去看其他几人在做什么。
森川亚美显然在做蛋糕,认真劲头十足,木户心亚身旁摆着大量的抹茶粉,应当是在做抹茶类的甜点,高见泽悠月那边传来焦糖的味道,也许是在做布丁?大家看起来都很认真,森田小夏也不能继续神游下去了,她好歹也是社长啊!
从烤箱里取出烤好的曲奇饼干,森田小夏总算松了口气。至少卖相还可以,就是数量似乎有点做多了。社员们的甜点也陆续端上桌,看得森田小夏一阵心虚。
高见泽悠月的焦糖布丁光是看着就十分诱人,木户心亚的抹茶慕斯蛋糕也精致漂亮,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森川亚美的蛋糕,色彩缤纷装饰华丽,颇有童话色彩。森田小夏一阵头疼:两位一年级生发挥如此之出色,她感觉社长的位子摇摇欲坠。但此时露怯就更加丢脸了,森田小夏清了清嗓子,对各位社员说道:“那,大家开始试吃吧!就先从木户同学的开始!”
女孩们各自切了一小块抹茶蛋糕放进嘴里,除了木户心亚的三人都面露难色。
“怎么了,味道很奇怪吗?”木户心亚眨眨眼睛,天真无辜地问道。
高见泽悠月默默给三人倒水,冲淡嘴里的苦味,又向木户心亚解释:“那个……抹茶粉好像有点放得太多了呢……”
“原来如此。”木户心亚点头表示了解,大家的视线又转向外表华丽的童话蛋糕。这么漂亮的蛋糕,味道应当也不会差吧!
这一次仍旧是除了木户心亚的三人大口喝水。
“森川同学,到底放了多少糖在里面……”森田小夏悲伤地用水挽救自己的味蕾。森川亚美也品尝自己酿下的苦果,非常诚恳地保证道:“下一次绝对不会放这么多糖了!”
然后就到了森田小夏的曲奇饼干。无功无过,平平无奇,没有惊为天人的美味,也没有过多的调味料,虽然几人都说了“好吃”,但森田小夏知道那多半只是礼貌的客气话。今后还得更努力呀!她暗自想着。
轮到焦糖布丁,高见泽悠月别出心裁地做成了布丁狗的模样,甚至让人有点不忍心吃掉。但奶香扑鼻,入口即化的布丁,谁又能拒绝得了呢?四人瞬间将布丁瓜分完毕,布丁狗被吃干抹净,不留下一片云彩。
“超好吃!感谢您的款待!”森川亚美站起身来鞠躬,高见泽被她吓了一跳,慌乱地摆手:“没没没没关系,您能喜欢就最好了!”
结果自然不必说,是高见泽悠月的大获全胜。虽然一开始就没说要分出个高下,不过大家的烘焙水平也一览无余了。木户心亚虽然很熟练,但味觉不太灵敏,成果也令人担忧。森川亚美装饰的手艺一流,不过不太懂得调味,森田小夏勉强过关,但她只会做曲奇饼干,高见泽悠月无懈可击,唯一的问题就是不愿意成为社长。
“那么今后的发展方针,就是大家和高见泽同学学习,更加精进自己的厨艺,争取有所进步,这样可以吗?”森田小夏试着说出一些更加有“社长”感觉的发言,也得到了社员们的响应。
姐姐……不,植松美优如果见到现在的她,会怎么想呢?她有比之前做得更好吗?现在的她,有更靠近植松美优一点吗?
可恶,又在想东想西了!她和植松美优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还要在意对方怎么看她?
森田小夏强迫自己回过神来,指示大家:“那我们收拾一下厨房,把吃不完的甜品放进冰箱,今天就解散……对了,今后要轮流打扫社团教室,还是每次都大家一起清扫?高见泽同学,以前烘焙社是怎么做的?”
正当她们一边打扫厨房,一边商议打扫事宜的时候,烘焙社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身材娇小的少女如同一阵风,急匆匆吹进散发甜香的房间,大声嚷道:
“嗨嗨!烘焙社的同学们,你们一定有做甜点吧!我在门外就能闻到你们这里的甜味!我是公关部部长犬井亚也可,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没用的东西,不如分给公关部一点儿吧!”
房间里先前融洽的气氛瞬间凝固了,而犬井亚也可浑然不觉,继续高声叫道:“说来,既然是公关部部长亲自驾临,也请你们的社长和我交涉吧!”
她的视线在四人身上扫了一圈:“你们哪一位是社长,不会没出席社团活动吧?”
“我是,我是社长。”
森田小夏走向犬井亚也可,她发觉自己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要知道,这可是她第一次当社长!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对面前的女孩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犬井同学,下次到访烘焙社,希望你能先敲门呢。”
伊织白汇推着轮椅,一路来到公关部社团教室门前。植松美优不曾表达抗议,只是在伊织白汇提出这件事时稍微面露难色:公关部?去那里做什么?她没有把这两句话问出口,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没有芭蕾舞课的日子,她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好做。
伊织白汇目的单纯,只是想带着美优散心。适逢公关部横空出世,看起来像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反正植松美优现在于物理层面完全任她摆布,伊织白汇便一只手推开教室的门,另一只手将轮椅推进门去。
打开公关部的门,与影视作品中大不相同的是,并没有火红色的玫瑰打着旋儿飞出。门内只站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笑容满面地招呼客人:“欢迎光临——啊,只是客套话而已,并不是真的很欢迎哦!硬要说的话,亚也可觉得你们太闲了呢。”
这种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莫非是一种特色服务?伊织白汇脸色未变,安置好美优后不动声色地坐下,但心里已经暗自怀疑,这里并不是什么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咳咳,总之欢迎来到公关部,请问两位客人,想要指名哪一位呢?”犬井亚也可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询问二人的意见。
“可以指名吗?”伊织白汇问。
“是的,但是目前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因此无论指名哪位都没差别啦!”
既然没有差别,就不必做选择了。伊织白汇默认了指名犬井亚也可,转而问道:“我记得宣传中说这里提供点心和茶,有菜单吗?”
“有的!”犬井亚也可飞快拿来菜单,放在两人面前。
“一杯柠檬水就好,谢谢。”植松美优仍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礼貌地点了单。伊织白汇思索片刻:“我要一份焦糖布丁,还有一杯红茶。”
“好的!”犬井亚也可未做记录,毫不掩饰地摊开双手,“这些餐点全——都没有!今天只有麦茶和曲奇饼干,要吃吗?”
哇啊,这服务真的有够糟糕!既然没有餐点,就别拿菜单上来啊!伊织白汇腹诽道。好在价格还算亲民,伊织白汇也并不想与这位低年级学生计较太多,便照样点了餐。
等犬井亚也可跑去准备餐点,她压低声音对植松美优说道:“我应该带你去其他地方的。”
“没关系,这里也不错。”植松美优没有责备伊织的意思,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虽说她也早已深深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但良好的修养让她仍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犬井亚也可很快端来一盘曲奇饼干,又给两人倒上麦茶,随后拉开椅子坐下:“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有空闲跑来这里,但是既然来了,就让我好好招待你们吧!那么,我们从自我介绍开始,谁先来?”
毕竟是开在女子高中的公关部,服务内容无非是茶话会一般的闲聊。三人做了自我介绍,随后就是漫无边际地展开话题。除去犬井亚也可时不时地抛出两句令人无言以对的发言,就当作是打发时间的闲聊,倒也可以给出一个及格的分数。
伊织白汇喝了点儿麦茶,味道很普通,又吃了曲奇饼干,也平平常常,与它的价格很匹配,不足为奇。但一旁的植松美优却有些发愣。味觉与嗅觉往往能唤起人的回忆,手中曲奇的味道带她回到某个周末的下午,让她想起黄油,烤箱和打蛋器。小夏问她,明明自己也是按姐姐大人教的那样做的,为什么味道就是没有姐姐的好吃呢?这个问题植松美优自己也不明白,但她轻轻抚摸小夏的头,说:“没有什么不好的,这是属于小夏自己的味道。”
口中的曲奇饼干是熟悉的,属于小夏的味道。
“怎么了吗,美优?”伊织白汇注意到好友的出神,有些担心地询问道。
植松美优回过神来,笑着向好友解释道:“没什么,这个曲奇饼干太好吃了,吓了一大跳呢。”
伊织白汇不明所以,只当是两人味觉不同。犬井亚也可则眼前一亮:“诶——是吗?那下次我可要去烘焙社多拿一点!”
烘焙社吗……那孩子,现在过得开心吗?
植松美优看向手中的曲奇饼干,再次轻轻咬下一口。
15岁那年的春天,她第一次见到植松美优。
时值樱花盛开的季节,粉色花瓣热热闹闹缀满枝头,只须一阵微风就扑簌簌落下,扬起一场粉雪。
植松美优就站在雪中。她提着书包站在樱花树下,花瓣落在她柔软的发丝上,随风一同轻轻舞动。似乎是发觉自己头上粘着花瓣,她轻轻抬起手腕,纤长的手指在发间穿梭,细致地整理好秀发。花瓣留在指尖,她摊平手掌,轻轻一吹,吹出一阵小小的,粉红色的风。
森田小夏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她脚下生根似的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植松美优的侧脸。柔和而端庄,温柔又美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啊!等她回过神来,植松美优已经走远,像被春风吹落的樱花,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下次见面,一定要和她搭话!森田小夏握紧拳头下定了决心,又忍不住幻想起来:如果她是高年级生的话,是不是可以成为她的“妹妹”?要是能成为那样的美人的“妹妹”,她简直要死而无憾了!
森田小夏看着盒子里的樱花手链一阵出神。小巧精致,镶嵌着金色花边的樱花,与白色的珠子一同串在一起,分外可爱。植松美优那里也有款式相同的一条,又是一年春天,不知道她有没有把它扔掉?
归根结底,是她自己太贪心。如果她没有迈出那一步,也许今天,她仍然是植松美优的妹妹。
她盖上盖子,眼睛一阵酸涩,想不到柔和的粉色也能刺痛一个人的心。再也,再也不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了!森田小夏将充满回忆的盒子一股脑塞进床底,躺在床上,把被子蒙到头顶。
她哪里不知道,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把它们打包扔进垃圾堆,但在第十次打开盒子之后,她仍然狠不下心丢掉它们。
森田枫跌跌撞撞跑向姐姐的房间,双手高举着一张画,很是兴奋。今天他在幼稚园画了幅画,老师夸他画得最好,所以一回到家里,他就迫不及待地拿去给爸爸看,被爸爸夸奖了一通之后,又跑来给姐姐看。
还没进门,他就高声地叫嚷起来:“姐姐姐姐,快看我今天画的画!”
但与他预想中的不同,森田小夏并未像往常那样满是笑意地听他说话,而是坐在桌前,皱着眉头看着手机发呆。
“姐姐……?”森田枫在门口停下脚步,试着叫了她一声,森田小夏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弟弟,笑容又重新回到她脸上:“怎么了,小枫,是要给我看这张画吗?”
“对!你看,这是我画的小咪酱!”
“画得真好!”
得到姐姐的夸赞,森田枫的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欢欢喜喜被姐姐抱起来转了几圈之后,森田枫拿着画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才想起进门前那一刻时看到的“不笑的姐姐”。
姐姐最近怪怪的,不那么喜欢笑了,头发也比以前短了。森田枫问她为什么要剪头发,姐姐只是说想换新的发型,可他还是喜欢长头发的姐姐。
姐姐到底怎么了呢……
森田小夏盯着手机屏幕叹气。已经过去半小时,页面还是停在那个line聊天界面。她反复修改输入框的文字,却始终没勇气按下发送键。
“你还好吗?”删掉删掉,出了事故不可能还好吧,完全是明知故问!
“最近怎么样?”装作不知道她受伤的事会不会好一些?但时机太巧,反而会被看穿自己在说谎。
“我好担心你的情况……”删掉删掉!她们已经分手了,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担心呢?可是,就算分手了,她们至少也是同个学校的同学,关心一下对方的身体状况不算什么逾越的行为吧?但是分手之后还来问东问西,总是显得不够洒脱……
啊!真是的,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纠结啊!
森田小夏抓了一把头发,泄气似的一头栽在桌子上,把手机扔到了一边。上一次聊天还是分手前夕,她约植松美优出来,说有重要的话要说。那天她在圣母像前交还了念珠,宣告了两人之间关系的结束,现在想到那个场景,她的胸口还会有点发闷。
她以为植松美优至少会询问理由,会叫她好好思考再做决定,但植松美优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说了声“好”,就像她鼓起全部勇气告白的那一天。
姐姐……不,植松前辈她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么喜欢我吧。接受告白是顺水推舟,分手也答应得干净利落,那些美好得像梦一般的时光,现在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森田小夏本想同植松美优一样,毫不拖泥带水地结束这段感情,可是却突然听到植松美优受伤的消息。
她只听说是意外,但光靠那些口口相传的谣言,她根本分辨不出哪一个是实际情况,事到如今她连植松美优的伤势都不清楚,只知道她人在医院……森田小夏几乎立刻想冲去医院看她,可是又立刻冷静下来。她要以什么身份去探望植松美优,前任女友吗?本就遭受意外的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到来更加难过?
不能去看望的话,打听一下情况总行了吧?可是她删删改改,犹犹豫豫,这么久了也没能给植松美优发送任何消息,这条路大概也行不通了吧!森田小夏不想放弃,她握紧拳头重新爬起,一鼓作气地在输入框里胡乱写下句子,却在按下发送键时硬生生停下了手指。
输入框里静静躺着她最想说的话,却也同样是一句不能说,也说不出口的话……
“我好想你”。
森田小夏找到伊织白汇询问情况,已经是植松美优受伤的三天后。她和伊织白汇并不熟悉,仅仅停留在见面会打个招呼的程度。硬要说的话,由于伊织白汇和植松美优关系密切,森田小夏对其抱有少量的敌意以及竞争意识,但为了不让植松美优为难,她都暗自控制情绪,好藏起自己阴暗的一面。
直接开口询问植松美优的状况对她来说有些困难,她只得旁敲侧击地询问道:“伊织前辈,上星期的芭蕾舞比赛……你去看了吗?”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提问仍然太过直白。伊织白汇轻轻看了她一眼,直接将森田小夏最关心的情报一股脑地告诉了她:植松美优遭受了怎样的意外,医护人员又是如何处理的。末了她伸手摸了摸森田小夏的头,安抚道:“不用担心,状况已经好了很多。”
她为什么要摸我的头?森田小夏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是知道植松美优状况良好,她还是安心了许多,就任由伊织白汇抚摸。
她不想让伊织白汇误会,或者说,是不想让伊织白汇背后的植松美优误会,便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问问情况而已。你不要告诉姐……植松前辈。”
好险!她差点把“姐姐大人”这个称谓脱口而出,还好伊织白汇似乎没有察觉到,只是淡然点头:“好。”
森田小夏谢过伊织白汇,两人正要分别,伊织白汇却转过身来,声音轻飘飘的:“关心的心情如果能亲自传达的话,会让人觉得很温暖哦。”
森田小夏呼吸一滞,装作没听见一样转头离去。姐姐……不,植松前辈会觉得很温暖吗?她想要自己的关心吗?需要自己的关心吗?被感情破裂的前任女友关心问候,她真的会感到高兴吗?
森田小夏擅自决定了问题的答案,因此,与植松美优的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她们分手的前一天。
我想吃汉堡肉排。
隔壁家的婆婆,很会做汉堡肉排,可是她家的小雪不喜欢我,我就再也没吃过婆婆的汉堡肉排了。
爸爸请来的阿姨们,也会做汉堡肉排。妈妈带我去餐厅,也会给我买汉堡肉排,可是我觉得都没有婆婆做得好吃。是因为我再也吃不到了吗?
奶奶说,她的手艺是很好的。奶奶开的餐厅,以前有很多人来吃饭。奶奶的粗点心店,也有好多小孩子来光顾。我喜欢粗点心,可是它们都已经过期了,只能看着,没办法吃掉。奶奶说,要让我尝尝她的手艺,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汉堡肉排。
奶奶说,她会做好汉堡肉排等我回来。
奶奶的汉堡肉排,一定很好吃吧!一定,比婆婆做的还要好吃吧!
我和哥哥姐姐们去奶奶的饭店调查了。这里留下了很多竹村稻荷的痕迹,那是奶奶的孙女。她被神选中,成为了祭品,大概已经死掉了。
“奶奶是大骗子。”她在留言板的最后这样写道。
在对于稻荷来说,没能保护好她的奶奶,的确是大骗子。可我还是觉得,那些字好刺眼,刺眼到不愿意再去看。
奶奶一定也为了稻荷努力过了吧!可是神还是不肯眷顾她,执意带走了稻荷。对奶奶来说,这一定是很痛苦,很痛苦的事,如果让她看到这些痕迹,她肯定要难过死了。我把那张写着“大骗子”的纸条抢了过来,准备一会儿就把它丢掉。
稍晚一些的时候,我们又去了一趟竹之屋。这里与白天的时候大不一样,后厨热闹非凡,稻草人饿着肚子等待上菜。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抓进后厨做菜,期间还听到小鸟游哥哥饱含热情与气势地喊着“师傅——”,看样子是真的在学习厨艺。
但成果并不怎么样,焦黑的煎蛋卷,半生不熟的煎蛋卷,整整六盘煎蛋卷在3号桌上摆成一堆,好不容易在稻草人师傅的支援下,我们做好了四道勉强能吃的菜,后厨归于寂静,食客们也离开了,留下的只有一张手写的菜谱。
“烤饭团鸭儿芹锅”。
大家用偷学来的厨艺现学现卖,把切好的食材上锅炖煮,四三姐姐打开锅盖,金色的光芒从锅中溢出,伴随着扑鼻的食物香气,奇迹一般的餐点诞生啦!
而后,大家又小心地进入了后厨,却发现这里像是在供奉谁一般,摆着香炉和空碟。贡品空着可不行啊!于是大家将刚刚做好的奇迹美食当做贡品,小心翼翼地端了上去。
而门应声而开。
稻荷在里面。
或者说,“曾经”是稻荷的……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两眼空洞的女孩。她的头顶,胸部和腹部都钉着一枚长钉,破损的皮肤下面全都是稻草,像是血一样的红色液体。这副模样,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怎样的愿望,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来收取代价呢!
我们把她的东西带来,还给了她。烧焦了一半的课本,小学毕业的合影,还有写给未来自己的信,稻荷的身体颤抖起来,蜷缩起来,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将她的痛苦带给我们。她好害怕,好无助,被选作祭品之后的恐惧,其他的孩子根本不能理解。五十岚姐姐说,钉子被一锤一锤地钉进她体内,漫长的痛苦持续了好久好久。她临死前惨叫着,说自己不想死……
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人让这种事发生?那可是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我好想救稻荷。可是稻荷已经死了,我连怎么离开这里都不知道。如果我有更多力量的话,一定要把天上的神揪出来,撕个稀巴烂。
储物室的门打开了,我们也到了回去的时候。我们一行八个人走到门口,却听到熟悉的喊声从门外传来:“小夜子——佑树——在里面吗——”
汉堡肉排!奶奶带着汉堡肉排来找我啦!
我飞快地跑出门去,但有人比我更快。
那是谁?
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棕色的长发,黑色的水手服,是稻荷。
稻草人一样的稻荷,向奶奶的方向跑去。她的头滚落在地,却没有因此停止脚步,朝着奶奶的方向滚去。
不行!这样的稻荷,不能让奶奶看到!我大喊着,朝奶奶飞奔而去。
奶奶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手中的饭盒掉到了地上,那里面放着给小夜子姐姐的煎蛋卷,还有给我的汉堡肉排。
我的汉堡肉排!!!!
但已经没时间感到心痛了。眼前的奶奶一把抱住了那颗流着脓血的头颅,就像抱着她真正的孙女那样。
她一边笑着,一边落泪,感谢久那土回心转意,将孩子送回她身边。
但很快,她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将手中的头颅抱得更紧,用颤抖的声音对众人说道:“——不行、还没到时候吧?”
“不是今天、你们记错了,你们都记错了!!”
在场的大家不知所措地看着奶奶。
“把,把她们分开吧?这个头怎么看都……”
“但稻荷是奶奶的…..”
“小惠、小惠,已经是2023年了,小惠。”
“奶奶……没事……不会有事的奶奶……”
“稻荷早就死了,奶奶!那个不是真的!过去的事是无法重来的!”
不管我们说什么,都没办法让她冷静下来。她就像是已经完全听不到我们讲话一样,抱着稻荷的头颅喃喃自语。
她用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们。
“……我会解决的,稻荷。奶奶会解决的。谁都不能带走你……菜穂不能……久那土様也不能。”
她站起身。为了保护最重要的家人,她小小的身形像是恶鬼一般,散发着巨大的压迫感。
她架起了被她背在身后的双管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沉重的死亡气息。
稻荷,稻荷,你能看到吗?奶奶不是大骗子,她只是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一定能从不讲理的村人手中保护你,你能看到吗?
现在的奶奶,是稻荷的英雄,却是我们的敌人。
对不起,奶奶,你曾经恳求我,不要死的。我也保证过,会努力活下去,会好好保护自己。我应该躲起来的,跑得远远的,不去管其他人发生了什么,只要自己活下去就好。
可是,我的身体却自己动了起来。
我知道英雄是不会来的,大喊救命的时候,也不会有谁特地来救,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奶奶一定也不想这样的。她明明最珍惜大家的生命了,最疼爱我们了,如果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杀掉了大家,肯定要难过死了!
所以,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行,为了奶奶,为了大家……
我挣脱了阿娜尔姐姐,朝着奶奶的枪口跑去。
奶奶!奶奶!我是佑树啊!你也要对我开枪吗?用你那双温柔地爱护过我的手,对我开枪吗?
但,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如果你看到我的遗体,是否能从噩梦里清醒过来呢?至少,放过大家吧!
奶奶!
砰!
……咦,我为什么躺在地上?阿娜尔姐姐,为什么在哭?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只是,这么多的血,是谁的?被血染红的土地,和到处散落的碎肉,是谁的?
奶奶,奶奶去哪里了?大家,为什么身上有这么多血?
还有我的汉堡肉排,汉堡肉排——
八幡命拿着快餐袋子走过来,问我们还要不要吃。快餐袋子上沾了血,汉堡肉排和煎蛋卷也摔得七零八落的,可却仍然散发着香气。
我吃了。奶奶的手艺,真的好好啊。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再让她为我做吧。
阿娜尔姐姐敲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琢磨怎么把床单做成绳子。
她十分贴心地帮我把床单恢复了原样,又帮我放了洗澡水,像哄小孩儿那样笑眯眯地看着我。她越是这样,我越生气,越不配合,不管她对我说什么,我都对她怒目而视,撒泼打滚,捂上耳朵不听不听不听。
不知道阿娜尔姐姐在想什么,她以为我在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还说愿意等到“佑树”出来。真好笑!她喜欢那个“佑树”吗?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活泼,又坚强可靠的佑树吗?不好意思,那样的“佑树”全都是我为了配合这群难搞的大人,努力装出的样子啦!
当“佑树”到底有什么好处?我不要做佑树了,我应当有一个新的名字。那天在阳伞下看到的是什么来着?梦幻海王?
对,梦幻海王……
我从今天起,就是梦幻海王了!
我一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竹村惠在门口探头探脑。阿娜尔姐姐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相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既然如此,我和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她却用探询的目光,关切地看向我。
“——啊,佑树……是叫佑树吧?”老人小声嘀咕着,又看向我的房间号,像是在确认。她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我那样,在我面前蹲下,柔声地宽慰眼前这个可能很害怕的孩子:“感觉好些了吗?不要太紧张……虽然目前确实这个乐园变得很怪……但一定有办法的,大家都在呢。”
“我不叫佑树。”
我故意皱着眉头说。
竹村惠一怔,慌乱地道歉:“是、是吗……对不起啊……是我认错人了吗……”
我本想大声地讲出自己的新名字,但现在我只觉得疲惫不堪,只能有气无力地说:“我是梦幻海王。”
竹村惠真的相信了我的胡扯,开始称呼我“海王君”。既然如此,我也要像梦幻海王那样讲话。梦幻海王的台词是什么来着?对了……
“大人都是骗子!”但我又想到竹村惠曾经的话,忍不住补充道,“不,不都是骗子,但是……”
竹村惠闻言一怔:“……大人都是、骗子?”
“也许确实有一部分是骗子吧……”她先是肯定了我的话,又说,“但,也有不会说谎的大人…………和谎说得很差的大人。”
“……是呢!谎说得很差呢!小孩子要配合大人的谎言,是很辛苦的啊!”
愤怒在我心里燃烧起来。我总是被大人所欺骗。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大人们总说,不告诉我是为了我着想,可是又压根没有瞒我到底。
我是可以装作没看到的,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妈妈晚归,我装作闻不到她身上的烟酒味,爸爸不在家,我假装相信他是真的工作忙碌,可是地板上的圆形影子,仍然不停在我心里晃啊晃,像永远不会停止的噩梦。
竹村惠并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但仍然安慰我:“……虽然不知道佑、呃,海王你遇到了什么……不过抱歉哦、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明知道是谎话还要配合都很难受吧。奶奶替那些人向你道歉了,好不好?”
哼,这还差不多。我不再使劲瞪着竹村惠了,既然她道歉了,我可以原谅她一小会儿。
竹村惠揉了揉我的头:“海王,我知道孩子们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有什么都可以和奶奶说哦。”
“什么事都可以跟奶奶说吗?”
你确定要听吗?你真的想听吗?听过之后,你会相信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寻找合适的措辞,慢慢开口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很多很多人一起被困在游乐园里。然后发生了好多事,有一个老奶奶,她对我很好,很照顾我,总是安慰我,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没事的。”
然后……然后……许许多多的画面,清晰地从我的脑海中一幕一幕地掠过。消失的神户晃,脱轨的过山车,悲痛的奶奶,鸣海,稻草和血,最后是那双失去血色的脚。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我已经再也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放任泪水决堤。
“奶奶是大骗子。一切都没有变好……奶奶还……还……呜呜呜……”
竹村惠慌乱地抱住了我,用围巾给我擦眼泪。我泄愤似的把鼻涕眼泪全都抹在她的围巾上,放声大哭。她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哼着一首重复的曲调。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我们都好好的……”
只是现在看起来“好好的”而已。我们都会死的,被疯长的稻草淹没,然后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我哭累了,温暖的黑暗包裹着我,虚假的安全感包裹着我,在重复的曲调之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深深的睡眠里。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好好地盖着被子,躺在房间里的床上。天已经亮了,第二个1月25日,已经悄悄地开始了。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英雄故事。
英雄秀什么的,只是为了骗小孩的钱编出来的故事。假意受伤的英雄,假装焦急的主持人,共同欺骗那些对英雄抱有期待的孩子们,为的是让他们用热烈的呐喊炒热现场气氛,好销售出更多的周边产品。
我也不相信神。我也曾经祈祷过,不管是谁都好,瓶子里的精灵也好,仙女教母也好,神灯也好,甚至魔鬼也好,来帮帮我,救救我!可是谁也没有来。
竹村惠相信过英雄,相信过神,但现在也不再相信了,肯定是因为神背弃了她的期待,带走了她重要的东西。那个也许是“神”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怀有慈悲之心的家伙,否则为什么需要用鲜血来祭祀,又为什么把我们困在这里?
“想要成为英雄的人、和一心相信英雄的人……常常都没有好下场。”竹村惠如此说。
“那什么样的人会有好下场呢?”我反问她。
竹村惠沉默了。片刻后,她苦笑着回答我:“要是这时候回答‘我不知道’的话,佑树会觉得奶奶很逊吗?这个问题……奶奶没有什么经验啊。”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回答吧!
我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不会哟!因为那种答案很难对着小孩子说出口吧。在我看来,有‘好下场’的,偏偏都是那些抛弃了良心和情感,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的人呢!”
和爸爸离婚之后,妈妈偶尔会来看我。初次的歇斯底里之后,我在她面前好好地扮演着乖孩子,她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维持着母子表面的和谐。
爸爸说,我应当原谅妈妈,她已经在反省自己的过失。他说,“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好像我愿意原谅一切,一切就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好像,他们都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一样。
竹村惠摇了摇头:“……真是不公平。就算会有好下场……奶奶也不希望成为那样的人。”
我看着眼前的老人,笑了笑。想到她曾经做过的事,她给出这样的回答并不让我意外。但我和她的选择并不相同。
“我跟奶奶不一样。如果成为那样的人就能不再受伤的话,我会去做的。”
不为他人的痛而痛,心就不会再痛了!被伤害,要狠狠地报复回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再也不考虑他人的感受!这世道就是这样,越坏的人得到的越多!
“如果佑树能这么想的话,也许……”
听了这样的话,竹村惠却笑了。
“我明明自己不想成为那种人,但想到佑树如果成为那样的人就可以活下来——就可以开开心心地过完一生的话,就觉得那样也不错。”
她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自私又愚钝啊。”
……我从没想过她会说这样的话。这样的想法,总是会受到大人的谴责的。他们要求小孩子保持纯真善良的心,即便是自己都做不到这种事。可是奶奶,奶奶却希望我能够开开心心地过完一生,即便是变成一个大坏蛋也没关系……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紧紧地抱住了她。
不管她当时出于怎样的理由,选择了那样的道路,我都不会再怪她了。
如果,这次也相同的话,那我也会让卧室里的床单派上用场。
不好意思,梦幻海王,我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变成你的样子。
因为,还有人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