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给一周目收个尾吧!
他们告诉我,不要看。
大人们总是这样。难道看不见的东西,就能当做没发生过吗?看不见生命是如何逝去的,就能假装离开的人仍然活在世上吗?
即便被蒙上眼睛,也闻得到空气里飘散的,死亡的味道。稻草,泥土,和血,像一场过于黑暗的噩梦。
我还未从噩梦中醒来,又掉入另一重噩梦里。
谁来告诉我,那个晃动的,小小的影子是什么?那双无力的,布满皱纹的脚是什么?
大人们已经忘记让我不要看了。他们焦急地奔向那具已经没有生机的身体,呼喊着已经得不到回应的名字。
我站在原地,只是向上看。
爱抚过我的粗糙的手,无力地垂下。慈祥而温和的笑容,再也无法得见。温暖令人安心的怀抱,想必也变得冰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一切都会变好,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不是说一切都会没事的吗?不是说很快就能从这里出去的吗?
骗子,骗子,大骗子!
我还未能嘶吼出谴责的语言,疯长的稻草就淹没了一切。
以我的身体为苗床,稻草肆意地生长起来。窒息感将我淹没,眼前开始发黑。稻草,稻草,全都是稻草……
我想我要死了,但是没关系,因为我真的好想休息一下。被追赶,被袭击,被欺骗,被惊吓,拯救他人,被他人拯救,看着人们死在面前,看着奶奶死在面前,我已经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痛苦了!所以,就让我这样一直永远地睡下去吧!
——可是,在我胸腔之中鼓动的,又是什么?
“……欢迎、欢迎加入!乐园…………”
“………加入、神国………真正的、乐园!请,请请、请,参观!”
扑通,扑通。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仿佛能听到更多的心跳声。
我环视四周。阿娜尔姐姐,幽幽和小春,喜欢初音未来的大哥哥,形影不离的林家兄弟……大家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迷茫,却不像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那样,反倒是……
花白的头发映入眼帘,我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又忍不住去看。她握着孙女的手,有些紧张地看着四周,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似的。
霎那间,一个令人惊恐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难道这一切还要再来一次?不要!不要!不要,我受够了!我要离开这里!不要再继续了!
我迈开步子朝游乐园门口跑去,阿娜尔姐姐立刻发觉,跑来抓住了我。
我甩开她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喊:“放开我!我不想玩了!我要回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受够了!什么游乐园啊!干脆让我死掉就好了吧!为什么我非得重新来过一次不可呢!忍耐了好几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大哭起来。
我好累,我不要当小孩子了。
大人们都是骗子,连奶奶也不例外!我再也不想被大人骗得团团转,被大人伤害,我也要去欺骗别人,伤害别人,就像那些大人一样!
我恨你们!
这世界上尽是些不讲道理的成年人。如果教育真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容易——有没有一种简单的方法能让他们理解,其实最需要快点成长的是他们自己?
——梦幻海王
我看了看手里的绳索,又看了看白色阳伞内部涂鸦一般的文字,差一点儿就笑出了声。
绳索的末端系着比我年长的人们,像这样牵着绳索,真有种获得了生杀予夺权力的感觉。不过也只是错觉而已吧!不管是我还是这群大人,在这个游乐场里都只是神秘力量的玩物。
先前在告示牌上看到的红字仍然在脑海中鲜艳地闪烁。
成长须知:
大人都是骗子。
是暴徒。
是野兽。
是刽子手。
拴住那傲慢的脖子。
缝上花言巧语的嘴。
教给他们孩子们的道理!
我轻轻揉搓手中的绳索,摇了摇头。单凭孩子的力量,通常无法反抗对他们施以暴行的大人。如果他们侥幸成长起来,那时的反抗也绝非是孩子们的反抗。若是在这儿童乐园里,孩子们具备比成人更多的力量,就可以让大人们尝尝厉害了吧!
但是好可惜啊,我想要报复的人没有一个在这里。
那件事发生一个月后,妈妈带我去餐厅吃饭。她点了许多我喜欢吃的东西,殷勤地要我吃点这个,吃点那个。可是我只吃了一点点,就吃不下去了。
妈妈焦急地看着我:“怎么了,佑树,怎么不吃了?”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在家里偷偷吃了一点零食。因为是偷偷吃的,所以我没有告诉妈妈,而是保持着一贯的笑脸说道:“只是吃饱了!谢谢妈妈,剩下的妈妈自己吃吧!”
“那怎么行呢?这可都是为你点的啊!”妈妈把奶香四溢的蛋挞递到我嘴边,笑着说,“来,佑树,啊——”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妈妈见我不肯张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是不是你爸爸跟你说了什么?是他让你不要吃我的东西的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呀!”
妈妈却不肯听我说,只是一个劲儿地试图把蛋挞塞进我的嘴里:“欠款已经还上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找佑树的麻烦,妈妈也再也没有去赌过了!妈妈已经改过自新了,为什么还不肯原谅妈妈呢!为什么不肯吃?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东西啊,为什么,佑树!”
餐厅的服务生注意到不同寻常的状况,已经向我们这边走来。见状,我立刻一口咬住蛋挞,一边咀嚼,一边笑着对妈妈说:“妈妈,你看,我吃掉了哦!”
“那就好,那就好……”妈妈如同呓语般重复着,死死地盯着我,直到我把蛋挞吞下肚子。期间服务生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似乎找回了一点儿冷静,温和地将对方打发走了。而后,她的目光紧紧黏在我身上,用温柔的语气说道:“那剩下的东西,佑树也能全部吃完吧!”
啊,好恶心。
笑着送别妈妈以后,回到家里之后,我几乎是立刻冲进了厕所。不用把手伸进喉咙里,胃部涌上的酸味早就一股脑地涌了出来,稀里哗啦地填满了马桶。那本该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明明妈妈也用心地记住了,为什么如此令人恶心呢?
爸爸不在家,阿姨也早就走了,我反复不停地按下冲水马桶的按钮,想象自己的眼泪也一起被冲走,想象着我自己也一道被冲走,在汹涌的旋涡里,即便是大声呼救,也没有任何人能听得到。
鲜明的红字浮现在我的脑海,手中攥着许许多多的绳索,就像阿娜尔姐姐系在我手腕上的气球。
我好想和爸爸妈妈一起来游乐园玩啊。
从梦幻岛回到酒店休息了一会儿,吃过午饭,大家又要出门寻找出去的办法了。竹村奶奶在大堂的沙发上睡着了,她最近精神好像不太安定,被烦心事困扰的大人都会这样的。
虽然不是很想叫醒她,但她睡得不太安稳,好像在做噩梦一样,还是叫她起来比较好。
这样想着,我轻轻摸了摸奶奶的手:“奶奶,起床啦——”
奶奶睡眼惺忪,看起来还是有些没精神。我建议奶奶回房间休息一下,但奶奶说自己没关系,而且很有精神。说着,她摆出了几个很健美的姿势,表现她现在活力四射。
但我总觉得能从这几个姿势里看到熟悉的模样。小夜子姐姐最近肯定有在奶奶面前秀肌肉吧!
最近和大家一起出门的时候,都没见到奶奶,不知道奶奶去哪里了。我问奶奶最近都去哪里了,有没有危险,奶奶说只是在乐园里逛了逛,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鬼才信嘞!肯定是奶奶像功夫大师一样,轻轻松松地把所有危险都躲过了,所以才一点危险都没遇到吧!
“那奶奶有没有找到好玩的东西呀!”
奶奶笑了笑:“很可惜——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佑树想玩什么呀?如果是奶奶知道的玩具,可以试着给你做一个。”
我想了一下:“我想玩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
班上的好几个同学都有,我也想玩,但爸爸不给我买游戏机,我只能偶尔蹭蹭其他同学的。
很显然,这超出了奶奶的知识范围。奶奶艰难地重复了一遍:“……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我、我去问问澪这个怎么做……”
奶奶真的要做啊!说实话,我真的想知道,她会做一个switch出来,还是做一个林克小人出来。但这样为难老人家并不好,我赶紧改口:“还是竹蜻蜓吧!”
奶奶不再一筹莫展,点点头说道:“噢噢,这个我知道!这个没问题——嗯……那佑树,稍微等一下哦。”
她坐电梯下楼,过了好一会儿,她拿着一个用稻草扎成的竹蜻蜓出现了。
“好耶!”我立刻欢呼了起来。我搓搓竹蜻蜓的竿,两片稻草扎成的旋翼旋转起来,像一只蜻蜓一样,扑簌簌地飞到了天上。在最高点处,它慢慢落下,最终停止旋转,掉在了地上。
我跑去把它捡了回来,又放飞了一次。奶奶慈爱地看着我:“佑树喜欢就好,我还怕现在的孩子都看不上这种手作的小玩具了……”
她还说要问问澪姐姐,“赛尔提狂野侄媳”要怎么做,做好的话再带给我。本来已经不抱期待了的我,现在反而十分想知道奶奶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东西来。
趁着还没出发,我跟奶奶分享昨天在儿童乐园的见闻。
“佑树好像一直想去儿童乐园?怎么样……有趣吗?”
除去像是停尸房一样的寄存柜,会吃人的流沙还有要把大人扔进湿垃圾桶的气球小孩,儿童乐园还算是好玩吧!
但去掉这些,好像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我用一句“很好玩”越过了所有问题,又问奶奶:“奶奶觉得,大人们都是骗子吗?”
“诶?”奶奶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大人都是……骗子?有谁这样告诉佑树了吗?还是说……这是佑树自己的想法?”
“因为昨天在儿童乐园看到,告示板上是这样写着的!虽然很快就变回原样了,但应该没有看错!”
奶奶摇了摇头:“……这里真的太古怪了。除了这个,告示板还说了什么别的吗?”
我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还有……嗯……只记得要缝上大人的嘴了!”
因为那短短一瞬,是不足以让一个孩子记住告示板上的全部内容的,如果我说全部记得,反而会显得我有些古怪。
奶奶眯起眼睛,显然是觉得很不妙。
她摸摸我的头说:“奶奶……不觉得大人全都是骗子。不过,确实会有因为各种原因说谎的时候。不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时候。”
我也这么觉得。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是一样的,有诚实的大人,也有满口谎言的大人。
奶奶看着我,很认真地对我说:“把这些……忘记吧。还有那些气球人、古怪的家伙,湖里的东西……不要去听他们说话。佑树,自己之前是怎么想的、怎么看待世界的…就一直坚持那么想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却又觉得很遗憾:“要是不好的大人在这里就好了。”
奶奶愣住了。她有些迷惑地问道:“佑树希望不好的大人在这里吗?那样的话……不会更糟吗?”
但很快,她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我像往常一样笑着,说出一直以来内心所想的话:“因为……在这里死掉的话,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死”这个字,很轻易地触碰到了奶奶柔软的神经。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口中喃喃道:“不、不会的……不要在这里死掉……不会有事的……不该有事的……不……”
……我刚刚的说法,是否有些过分了?我赶快安慰奶奶:“没事的奶奶,不要怕,因为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所以……应该不会的吧!”
因为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所以我不会希望他们在这里死去。我只会恨那些应该付出代价的大人,只会希望拴住他们傲慢的脖子,缝上他们花言巧语的嘴,将他们寄存在柜里,假装自己忘记取出,松开手中的绳索,把他们扔进有害垃圾桶里,真可惜他们都不在这里,真的好遗憾啊!
奶奶却突然蹲下,用她那双粗糙的手抚摸我的脸颊,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看向我的手腕和耳后。做完这些近乎仪式的动作后,她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在我的耳边说道:
“没事的,佑树,别想着那些事情了。你会好好地从这里出去的,一定只是还没有到时候而已……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到时候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大人,总能再见到的。”
“嗯!”我也紧紧抱住奶奶,“奶奶也不要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奶奶的身体颤抖着,她好像一直有后悔的东西,有害怕的东西。那样的事情,很明显是小孩子不该知道的,所以,我也从没指望她会告诉我。如果我还能长成大人的话,到时候再来问奶奶,不知道是不是来得及呢?
但在这之前,还有很多很多未知的冒险在等待着我们。
拥抱片刻后,我和奶奶手牵着手,走进了门外的人群之中。
在进入游戏中心未果之后,大家又一起来到了过山车旁。
吵吵嚷嚷,热热闹闹,共计十五人一同坐上了老式木制过山车。因为想坐的人很多,我又不是非要玩这个不可,就让其他兴致高涨的游客先上去了。期间桃山和阿娜尔姐姐似乎觉得不妙,不想玩了,立刻有其他的人补上他们的位置。
就在过山车将要启动的时候,我抬头看向过山车上的标牌。那里本该是“NETOTOTO!!异界绝命疾行!”的牌子,现在只剩下几个不祥的字符:
“N、O、命、疾行”。
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过山车吱吱呀呀,缓慢地爬上最高点,像是随时都会散架一般。爸爸曾经告诉过我,过山车的运行原理就是重力势能转化为动能,爬得越高,飞驰而下的速度就越快。看着那似乎比太阳还要高的过山车,我总觉得一阵目眩——从如此高空跌落的话,绝对会死的。
车子在最高点停了下来,但仅仅片刻,吱吱呀呀的响声就和乘客们的尖叫声一同响起,过山车以近乎狂热的速度冲过第一个大回环,一头扎进了水中,又极快地冲破湖面,旋转着冲向天空——
没乘上过山车的乘客乱成一团。阿娜尔姐姐立刻蒙住了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到发生了什么,但从她的指缝里,我仍然看到了过山车在空中停滞的那一瞬间。
似乎是注意到我仍在偷看,阿娜尔姐姐将我的身体也转到另一个方向。
但我理应知道它,以及他们的命运。
我想起高高飞到空中的竹蜻蜓。明明飞得那么高,那么远,最后却总要落地。
在我的背后,载着十五名乘客的过山车,就像竹蜻蜓那般,迎来了他们的命运。
原来异世界真的存在呀!
虽然读过很多那样的故事,可是我一直都知道,童话只是大人们编出来的,是用来教育小孩(有时也教育大人)的工具。童话故事告诉小孩,要诚实,要勇敢,要聪明机智,要有一颗善良的心,丑小鸭会变成天鹅,灰姑娘会变成公主,青蛙会变成王子,然后公主和王子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永远。
但有时大人们的谎言也会露出马脚。灰姑娘被王子选中,是因为她的美貌(和精心伪装的财富)而并非善良,丑小鸭能变成天鹅,只是因为它生来就是天鹅。美丽善良的小美人鱼变成了泡沫,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街头,诚实的人,勇敢的人,也并非永远都有回报。
但我还是喜欢读童话故事,因为它们比现实世界单纯得多。
爸爸从没带我来过游乐园,妈妈和爸爸离婚之前,也没有带我来过。她总说,游乐园应该是一家人一起来的地方,所以要等爸爸有时间,我们再一起来,可是爸爸从来就没有时间。
如果爸爸有时间的话,现在就应该和我一起在这里。在漆黑无光的游乐园里,他会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不要怕,不要紧张,他会保护我,不受任何伤害……
……吗?
他真的会这么做吗?
我对此不报任何希望。
那如果是妈妈在这里呢?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她惊恐的表情就浮现在我眼前。她会怕到发抖,会吵闹着寻找工作人员,近乎疯狂地用手机拨打永远拨不通的报警电话,最后抱住我,开始绝望地哭泣。
还好他们都不在这里。
和我一起被困在这里的其他游客大体上都算冷静,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保持集体行动,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在寻找出口和报警都未果的情况下,我们入住了酒店,接待我们的是酒店的前台稻草人,不像绿野仙踪里的稻草人,这家伙一看就很邪恶。
我独自住在5楼的房间内,房间很大,一看就是要花很多钱才能住。我喜欢房间里很大的浴缸,甚至可以在里面游来游去。游累了,我把自己浸在热水里,透过水波看向天花板上的灯。
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一点儿都……
我假装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强迫自己不在意那些诡异之处暗含的危险,我是个小孩子,无知会带给我勇气和力量,我是小孩子,在这里是被他人保护的对象,所以我不应该害怕,也不必害怕……
不准哭!西宫佑树,不准哭!
我爬出浴缸,擦干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体,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就这样睡着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在楼梯口遇到了竹村奶奶。奶奶是和她的孙女一起来的,喜欢玩过山车,可是工作人员不让她玩,真的很可惜。
我陪奶奶聊了会儿天,奶奶叮嘱我,遇到危险的话,一定要以保护我自己为主。
我点了点头:“嗯!我会立刻逃走,绝对不会保护其他人!”
奶奶的表情因为我的话变得有点严肃。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赞许地点了点头:“嗯。这么想是对的,会有大人来保护你们的。”
真的吗?我的心里立刻浮现出一声嗤笑。
在我需要保护的时候,最该出现在那里的大人们,都去哪儿了?
我耸耸肩:“大人嘛,大人一般都是指望不上的。”
奶奶吃了一惊,有些茫然。她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告诉她,大人们都是很忙的。他们忙着自己的事,照顾自己就已经很难了,哪有时间来照顾小孩子呢?
奶奶叹了口气:“会让孩子有这样的想法,是大人们的失职啊……”
我心中的嗤笑更大声了。
“失职又怎么样呢,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惩罚他们啦!”我啃了一口奶奶给的柿饼,大声地说。柿饼甜甜的,很好吃,也许对于老人家来说太甜了,所以她才不吃的吧!
竹村奶奶哑然失笑。她肯定见过很多糟糕的大人,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肯定是个很好的老奶奶。
就像我对奶奶说的,我下定决心,绝不保护他人,遇到危险,一定要第一时间自己逃走。如果大人向小孩求助,多半是居心不良,别有目的,需要提高十二分警惕。
吃过早饭后,我就和其他游客一起逛游乐园。这里除了空无一人,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危险的。游乐设施还能运行,甚至可以坐丛林小火车打靶耶!
阿娜尔姐姐说,她会用枪!哇,我好崇拜她!她的家里甚至有手枪,也太酷了吧,我还从来没摸过手枪呢!结果和姐姐去小火车上玩了一趟,姐姐的得分却没有我高,嘿嘿,我好厉害啊。
姐姐说我是天才,其实我脱靶了好几次,只是因为打中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分数才比较高而已。
……不过那到底是什么啊,一闪而过,我甚至都没有看清。
还有稻草人,我一发也没打中它们。为什么那么大的目标,会给很高的分数呢?老鼠明明比稻草人小很多,分数却比稻草人给得少,真奇怪。
我的小小疑惑很快得到了解释。没有五官的学生追着游客,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在一瞬间被转换,刹那间我明白了高分稻草人的用意:游戏的设计者在诱使游客猎杀“稻草人”。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借助愤怒的稻草人杀死游客,还是让游客尽可能多地除掉稻草人,这其中的恶意都来势汹汹。
回去的路上我尽可能地装作意犹未尽的样子,对牵着我的手的阿娜尔姐姐说:“下次我想打一些移动中的目标,要是人就更好了!”
阿娜尔姐姐很快地点了点头:“那不就是真人cs嘛!姐姐下次带你去!”
大人可真聪明啊,用无杀伤力的子弹和游戏来辅助释放骨子里对猎杀和鲜血的渴望,这样就能把道德和文明的皮披得更久一点。小孩子则不同,天真的反面就是残忍,若不是生来就被安排好了生长的方向,做出什么事也不奇怪。
残忍也是小孩子的特权,我得抓住机会好好利用它。
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们就经历了各种诡异的事件。游乐设施纷纷大变样,湖里也全都是稻草,阿娜尔姐姐还从湖里打捞了稻草人,真是好奇怪呀。连摩天轮的前面也变成了厨房,还酿了好多好多酒,爬了好久好久才爬进了摩天轮。
到了摩天轮下面,我们才发现摩天轮需要密码才能启动。这里有什么记着密码的纸条吗?我立刻寻找起来,但没有找到。
看到一筹莫展的我们,轿厢上的NETO发出尖细的嘲笑声:“咯咯……咯呵呵呵呵……咯咯咯咕咕咕……咯咯咯咯咯……”
这笑声,刚刚在爬楼梯的时候就听到过了。印象里应当是一模一样的声音和频率,而且刚刚好有四段。
密码的位数也刚好是四位,会不会有关系呢?反正也没有别的提示,试一试也无所谓吧!
如果说笑声代表数字的话,那字数多半就是密码的答案。可是有两段都是5个字……简单一点来想的话,每一段笑声里都有一些相同的片段,如果那就是密码的话……
我挤进围在一起输入密码的大人们,按下了“2135”四个按键。
在我按下确认键之后,摩天轮竟然奇迹般地启动了。周围的大人小孩全都震惊地看着我,其实我蛮喜欢这种目光,可是小孩子要是太过聪明,大人们可是会害怕的。
因此余下的时间,我都乖乖躲在大人们的后面,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事。
小孩子太过聪明是不好的,就算发现了大人们藏起来的隐秘,也最好装作不知道,否则就会飞来横祸。这一点,我尝到的教训已经够多了。
回到酒店之后,大人们又浩浩荡荡地出去探险了。我在酒店闲逛,发现竹村奶奶坐在大堂发呆,似乎一天不到的时间,她就老了十几岁一样。
和奶奶寒暄了几句之后,奶奶带着担忧的神色问我:“佑树,这阵子……有经常和他们出去吗?像是……”
她看向的是其他人离开的方向。我摇了摇头,之前只是跟很多人一起,像是分头探索的时候,我都没有去过。
奶奶欣慰地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佑树……”
她摸了摸我的头,让我觉得很温暖。印象里,隔壁家的婆婆也是这样抚摸我的,可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很危险吗?”我明知故问。这里绝对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凶险,我们现在遭遇的多半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奶奶严肃地点了点头:“……嗯。很危险。”
但我仍然有新的疑问。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不危险了吗?”
信号也断掉了,入口也不见了。等待警察来救援,恐怕是没有希望的。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掉进异世界的故事里,是警察出现解决了一切,人们从来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脱困。
“会有更加强壮……更敏捷……身负责任的人去做的,”奶奶摇了摇头,“佑树你不应当遇到危险……不应当置身于危险之中。”
奶奶肯定是经历过什么吧。置身于危险之中的孩子,失职的大人,都能挑动她的神经。为了安抚她,我握着她的手说道:“这倒也是啦,那我就听奶奶的,让大人来做大人该做的事吧。”
但是,这不意味着小孩子就不能出一份力。
我仔细地想过自己能派上什么用场。我的专业技能是致命性的不足,虽然可以帮忙推理,但大人们也有很擅长思考的人。不过,如果有只有小孩子才能通过的地方,我就能起到一点作用。遇到危险的话,我可以第一时间逃走,尽可能地减轻大人们的负担,如果需要我引开怪物,我也会尽力去做的。
这样想过之后,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混进了夜间酒店的探索队。听他们说,白天的时候已经有人来过一次,并没有遇到什么很危险的情况,但我们显然低估了“深夜”二字的魔力。
酒店外悄无声息地下起了小雪。我们走出大门,在地上留下很浅的脚印,裹紧外衣不让寒风吹透衣服。我跟着大家的脚步往喷泉走去,发现几人的视线都汇集在喷泉的雕像上。
那是什么,是一个鱼尾吗?我正在疑惑的时候,总是拿着手机拍拍的博主姐姐用木刀搅了搅池水,水池里立刻扩散开一层不祥的暗红。简姐姐尖叫起来:“离这个温泉远一点!有一只手伸出来了!”
她一把拉住博主姐姐,把她从水池边缘拽了回来。而盯着水池出神的金发大哥哥竟然在这个时候朝着水池倒去,眼看就要被水池吞没……
……就算我不救他的话,也会有大人来帮忙的吧!
虽然这样想了,但我还是一把抓住了里希特的衣角,而就如我所料的一样,林大哥也朝着池水里伸出手,抓着里希特的衣领,把他救了上来。
里希特的手腕立刻肿了起来,就像被什么恶鬼抓过一样。只是简单的落水就造成了这种伤害,已经没有人敢接近现在已经成为了温泉的喷泉。我们在草坪搜索了一番之后,就赶紧裹着衣服回到酒店了。
但迎接我们的已经不是一左一右的两个neto,而是一片不祥的黑暗。唯独只有一束光打在前台后的稻草人身上,让他像一个舞台中间的主角。
主角在我们的注视之中缓缓站起,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它朝着离它最近的简姐姐,来势汹汹地举起了菜刀!
……就算我不救她的话,也会有大人来帮忙的吧!
但我还是一把抓住了简,和林大哥一起把她往后一拉,简一个趔趄后退了一步,稻草人的刀尖仅仅划破了她的衣服,但也足以看出刀尖之锋利。
“电梯还能用!”里希特大叫道。黑暗的大堂里,除了前台的灯光以外,就只有电梯发出幽幽的灯光……电梯的门不知何时悄然打开,就像欢迎我们进入一样。
这是陷阱,还是生路?但此刻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面对着暴起的怪物,我们只能拼命朝电梯跑去。
“快!快进来,要关门了!”
博主姐姐最后一个跑进电梯,但不祥的“滴滴”声响起——竟然在这种时候超重!她立刻退出电梯,但稻草人已经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再不做些什么的话……
就在这时,神户晃突然从包里扔出一个东西,砸到了稻草人的身上。那是个小东西,掉在地上的时候才隐约地看出御守的形状。
是用来驱邪的吗?我正这样想着,眼前的稻草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而直直地注视着扔出东西的神户晃。……奇怪,它只有用纸画上的眼睛,所以“视线”对它来说,也不是应当存在的东西。但我分明觉得,它的视线牢牢地黏在了神户哥哥的身上,那其中,还夹杂着说不出的情绪……
稻草人爱上神户先生了!这可真是大新闻一件啊!
趁着稻草人坠入爱河,博主姐姐迅速冲进了大堂的洗手间,就这么消失不见了。电梯的门也终于缓缓关闭,一时间,只有大家松了口气的喘息声在电梯里回荡。
但危机还没能完全解除。电梯的门虽然已经关闭,但并没有要下降的意思。眼前的电梯按钮也变成了另一个样子,没有楼层之分,全部都是圆形的,叫不出用途的按钮。
要按哪一个?犹豫不决之时,电梯外却传来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是稻草人来找它的恋人了!白沢哥哥立刻按了一个按钮,电梯终于启动,载着我们朝着未知的地域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向上还是向下,一阵振动之后,电梯的门终于再度打开了。
“欢迎,欢迎。”
枯黄的稻草人,张开双臂的稻草人。
“欢迎,来到,鹰来村,欢迎。”
稻草人彬彬有礼,脸上画上去的精致五官似乎也在对我们露出笑容。我也鞠躬对它回礼:“感谢,感谢,感谢您的欢迎!”
身后没有其他路,评估了风险之后,我们开始小心地走出电梯。神户哥哥还指着稻草人装腔作势,警告它不要打歪主意,稻草人唯唯诺诺,看起来很好玩。
稻草人退后一步,给我们让出了空间。它的身后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昏暗走廊。这里是村子吗?酒店是和鹰来村连在一起的吗?游乐园和村子有什么关系吗?可能性很大,今天看到的稻田也好,厨房也好,都像是在村子里才会出现的地方。
稻草人还在说着什么“七夕,游客,祭奠”一类的话,明明现在不是七夕,真奇怪!
这么说,我们现在来到鹰来村一探究竟了?正在大家准备往里走的时候,林异突然大叫起来:“好烫!!!!”
他将一根燃烧着的仙女棒举到我们面前:“不可以,不可以去,不可以!!!!!”
仙女棒嗤嗤地烧着,与夏夜里的烟火没什么两样,可是在此时此地却显得十分诡异。在场的人们都清楚,身处这种场合,一丝一毫的异象都需要得到充分重视,所有人都立刻停下了脚步。
稻草人的“脸色”立刻无比难看——用纸画着的脸能够说是脸色吗?明明只是纸画着的脸,笑容却消失不见,变得像鬼一般恐怖。它用机械的尖利声音,不停地重复着断断续续的语句:
“欢迎、请进、为什么?”
“不许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许走不许走不许走——”
“快、快回到电梯里来!”林异扶着门框大叫,身体也立刻缩回电梯。里希特一把抓住电梯口的人,待所有人进门后,疯狂地按着电梯按键。林大哥挡在门口,用身体护住电梯里的人,准备随时给稻草人一脚。
我在角落里躲好,探头去看稻草人。它似乎无法进入电梯,只能气急败坏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互相庆祝自己逃过一劫。但电梯仍然在原地不动。白沢哥拿出自己的房卡,发现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排按钮,和电梯上的按钮相互对应。他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电梯终于启动了。
这下,应该就安全了吧……
我坐在电梯里,打算好好地喘一口气。白沢哥住在-99层,既然他能住在那里,我们去躲一躲应该也没问题吧?
电梯缓缓停下,门外是一条昏暗的走廊。白沢指了指走廊的某处,说道:“那里就是我的房间。”
终于结束了!我跟着大家一起走下电梯,却突然觉得身后一阵发冷。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周围的空气也冷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身后,只见电梯的门维持开着的状态,昏黄的灯光缓缓下降,什么东西从轿顶的上面渐渐露出了身形。
“跑啊!快跑啊!”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立刻尖叫出声,往白沢哥的房间方向跑去。对啊,明明只有8个人,为什么电梯会超重呢!那个巨大的怪物,不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我迈开双腿,拼命地奔跑,走廊却很长很长,长到根本看不到尽头。白沢哥的房间有那么远吗?
糟糕!我的脚下好像绊倒了什么东西,差点就要摔在地上。里希特眼疾手快,拉着我的手把我抓了起来,紧紧地带着我向前跑去。灯光的尽头,是白沢哥亮着灯的房间。
黑暗像是更巨大的影子,朝着我们侵袭而来。比怪物更加快速地,它将神户和简一口吞下,又朝着跑在前面的我们袭来。
林异望向黑暗,果断地扔出了另一个御守。怪物的脚步似乎停下了一瞬,人类的奔跑和喘息声还在继续。
白沢哥打开房门,让同伴们鱼贯入内,自己守在门口,焦急不安地等着全员到齐。
“神户和简呢!”
“还没回来!”
我们望向走廊深处的黑暗,他们被落在后面,似乎已经被黑暗吞没一般,但还能听到怪物的踏步声,以及两人奔跑的喘息声。
身后的响动突然增大,就像是怪物猛烈地向前袭击……在那声音达到顶峰之时,一切似乎又在瞬间归于平静。十五岁的女孩冲出了黑暗的包裹,一头跌进了光亮的房间,而那个喜欢初音未来的大哥哥,却与深不见底的黑暗一同消失在走廊上,只留下远处电梯发出的微光。
“神户、神户先生——!!!!!”
不管林异怎样呼喊,神户晃也全然没有出现的迹象。
简跌坐在地上,不停地流着眼泪。她说,在最后关头,是神户哥哥推了她一把,她才……她说不下去了,看起来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我看向一旁的里希特,心想,如果他没有向我伸出手的话,我现在会在哪里呢?
拜夜晚的经历所赐,我整晚都在做噩梦。有什么东西一直追在我身后,每一次回头看,都会变成不同的样子。有时是戴着墨镜,穿着西服的男人,有时是巨大的熊和老虎,有时是稻草人,最后它们一起变成巨大的怪物,在我身后紧追不舍。
我太累了,迈不开步子,索性就坐在地上不动了。反正,这里谁也没有,没人会来救我,也没人会为我的死而难过,但突然,我的身后出现了一群人,他们用手搭成轿子,不由分说地抬起我就跑,而且一边跑还一边大叫:什么破乐园,退钱,退钱!!!
我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于是梦醒了。
勉强睡了个回笼觉之后,时间还很早。我先去找里希特哥,昨天晚上的事还没跟他好好道谢。里希特揉了揉我的头:“你不是也帮了我吗?就不要道谢了。”
“我没有,明明是林大哥做的。”我吹个口哨,装作昨天的事和我没关系。之前答应奶奶什么来着?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重,绝对不出手帮助他人。说过的事做不到,我可真是个坏孩子啊!
里希特叮嘱我要注意安全,我倒是觉得自己很安全。毕竟这群大人看不得小孩子受伤,总是想着保护我,我只要少闯点祸,少弄出什么烂摊子让大人们收拾就好了。
走之前我们还就如何在乐园里点火进行了亲切愉快的讨论,虽然里希特没有烟抽,只能吃薄荷糖解闷,但他还是把薄荷糖分了我一点,真是好人。
我来到楼下吃早餐,发现昨晚不见了的神户哥像没事人一样出现在餐厅,好好地吃着早饭。
……在那样的情况下,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了吧?不过,奇迹真的会如此轻易地降临在我们身上吗?对此我持保留态度,又想到些“替身”,“伪装”相关的故事,不由得让我对现在的神户哥充满了警惕。
但是早饭还是太好吃了。我吃了好一会儿,奶奶才姗姗来迟。本想跟奶奶说些昨天夜里的事,但想了想,她肯定不希望我像这样冒险吧。
就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对竹村奶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奶奶,早上好!”
*字数大概2000多点
我还在上幼稚园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从几级台阶上滚了下来。虽然很疼,但我没有哭。
幼稚园的老师夸奖我:“佑树好坚强,就像大人一样!”
后来在学校里,朋友和老师也经常说:“佑树好可靠,就像大人一样!”
我很高兴,因为“大人”是个很好的词,好像什么都可以做。我喜欢自己像“大人”一样,坚强又勇敢,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可是后来我发现,“大人”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大人们是很忙的。”
爸爸总是这样对我说。
这不是用来搪塞我的话,而是一个客观的事实。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的工作就无比忙碌,忙到很久很久都不在家。
“大人们是很忙的。”
妈妈也曾经这么对我说。
这不是用来搪塞我的话,而是一个客观的事实。妈妈的工作也很忙碌,总是忙到很久很久都不在家。后来妈妈没了工作,还是很久很久都不在家,回来的时候总是醉醺醺的。
他们都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在爸爸的书房里看书,像很多大人一样。爸爸的书房到处都是宝藏,什么样的书都有,还有好多我看不懂的外文书。寂寞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只要躲在书房里,就有很多很多书一起陪我。
妈妈拜托隔壁家的婆婆照顾我,婆婆对我很好,虽然晚饭总是吃咖喱,可是在家里只有便利店的便当可吃,还是咖喱好一点。可是婆婆家的小雪很不高兴。
“为什么你不能自己照顾自己呢!”
小雪将杯子和盘子推到地上,哭闹不止。她的家里只容得下一个“yuki”,而那个人必须是她。她还是个孩子,那么就只有我来做那个大人,毕竟婆婆是她的婆婆,不是我的。
我回到家,学着电视里的大人,试着做一顿咖喱饭。妈妈回到家里之后,并不认可我照顾自己的成果。她带着醉意打开水龙头,短暂地冲洗了一下烧黑的锅底,一切似乎就对她来说难以忍受了起来。她流着眼泪,一股脑地把锅推到地上,四溅的水花打湿了爸爸两年前买给我的T恤衫。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先关掉厨房的水龙头,还是妈妈眼睛里的水龙头。
妈妈大哭起来:“妈妈已经过得够辛苦了,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呢!”
我突然想到婆婆家里的小雪,她和妈妈根本就是一个样子嘛!原来,妈妈也只是个孩子啊!
于是我学着幼稚园老师的样子,把妈妈抱在怀里,用最温柔的声音哄她:“妈妈,别哭啦,女孩子哭,就不好看了。”
妈妈愣了片刻,在我怀里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着“对不起”,就像犯了错的孩子。
从那天以后,妈妈回家就比以前早了,但仅仅是几天之后,她又开始变得醉醺醺的,晚饭也只有便利店便当可吃。但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我是个大人,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再后来,爸爸回家了,妈妈就不是我妈妈了。爸爸说,妈妈做了错事,还欠了一大笔钱,她根本照顾不好自己的小孩,从此以后我就和爸爸一起生活了。可是妈妈也是个小孩子,以后谁来照顾她呢?我这样问了爸爸,爸爸显得很生气:
“她本该自己照顾好自己,再好好履行妈妈的职责!”
“那爸爸的职责是什么?”
我问了这个问题之后,爸爸就不说话了。后来,虽然爸爸还是很忙很忙,但他请了一个阿姨来照顾我,让我放学以后能吃到热气腾腾的饭菜。
阿姨对我很好,会带我一起去超市买菜,给我做我喜欢吃的东西,教我一些简单的家常菜,还会给我读故事书。
只是阿姨也有自己的秘密。我偷偷看了她记账的小本,又悄悄算了我们买菜的花销,似乎每次都差了那么一点点。阿姨说,她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要养,大人的生活真的很辛苦,叫我不要告诉爸爸。
我没有告诉爸爸,是爸爸自己发现的。阿姨拿了家里的东西去卖,爸爸报了警,阿姨再也没有回来。爸爸很生气,他问我,为什么不把阿姨报假账的事告诉他?
一个合格的大人应当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可是,爸爸的脸像鬼面具一样狰狞。我突然就不想做大人了,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好孤独,好寂寞,阿姨如果不在的话,我一个人在家里好害怕!妈妈已经走了,爸爸也不回家,我想吃热气腾腾的饭菜,想要爸爸和妈妈陪我一起玩!
我大哭了一场,爸爸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摘掉他的鬼面具,说“都是爸爸的错,是爸爸不好”,没有追究我的责任。
从那以后我发现,比起做个大人,还是做个孩子比较好。小孩子是可以犯错的,可以撒娇,可以任性,可以哭闹,可以发脾气,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其他人的照顾。我要趁自己还是孩子,尽情地享受孩子应有的权利,等成为大人之后,再履行大人应该履行的义务。
爸爸仍旧很忙,家里的阿姨换了一个又一个。他说好要带我去游乐园,可事到临头又说自己忙,要他的学生带我一起去。
“可是,我还是想和爸爸一起去。”我装作委屈的样子,吸了吸鼻子。
如果仅仅体谅他的辛苦,他多半会心安理得地挂掉电话,装作难过,让他愧疚,才会有额外的收获。果然,爸爸给了我额外一笔零花钱,让我在游乐园随意消费,这就是做小孩的好处。
阿娜尔姐姐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我好像打扰了他们的约会。但是阿娜尔姐姐很关照我,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被小孩打扰而生气,倒是她的男朋友不太高兴。
阿娜尔姐姐走路的时候像是在跳舞,轻飘飘的,又像是漂亮的气球。不过她的线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人家以为抓住了她,其实她轻轻松松就能挣脱。岛田先生很可怜,但他是因为太傻才这么可怜,都要怪他自己。
阿娜尔姐姐带着岛田先生上了摩天轮,让我在下面等,可是摩天轮一圈要半个小时,我觉得好无聊,干脆也排队钻了进去,车厢里的neto玩偶却突然对我啰嗦起来:
“哎呀年轻人啊我跟你讲,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在这里呢?不是因为你不够优秀啊!也不是因为你运气不好啊!是你朋友太少了!太少了啊……”
“neto酱,谢谢你陪我坐摩天轮,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啊!”我摸了摸它的头,但也没让它安静下来,索性转头看向窗外。
除了色彩缤纷的游乐设施,似乎还有一些正在施工中的地点。要是那里开放的话,爸爸会和我一起再来一次吗?妈妈会带我一起来吗?
地面的设施变得越来越大,我走下摩天轮,阿娜尔姐姐在下面等我,旁边还有哭个不停的前男友。
“原来佑树也去摩天轮玩了啊,没有乖乖在下面等姐姐哦~”阿娜尔姐姐看也不看岛田先生,过来牵过我的手。
我指了指旁边的工作人员:“我有好好跟他们讲过,让他们告诉姐姐!”阿娜尔姐姐点点头,夸我做得好,又问我,“接下来想去玩什么?”
玩什么都可以,对小孩来说,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大游乐场!
那么对大人来说,世界是什么?
这个问题,就让大人们自己来回答吧!
*很水,可以不看
我喜欢吃儿童餐。
虽然快餐店里的儿童餐只是把普通套餐的分量减少,并不具有儿童餐应有的“易入口,更清淡,易消化”的特点,但靠着可爱的包装和赠送的玩具,仍然牢牢地吸引孩子们的眼球。
我也不例外。妈妈带我去快餐店的时候,我也总是点一份儿童套餐,对里面的玩具爱不释手。那样的小玩具已经攒了整整一盒,只有在有新成员的时候才会短暂地重见天日,其他时间都待在我的床下。
小孩就应当像小孩一样。活泼,好动,乐观,开朗,天真,可爱,童言无忌。小孩子应当吃儿童套餐,也应当喜欢童话故事,在没有长大之前,小孩就应当像一个小孩。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neto童年梦”,对酒心蛋糕选择了无视,但坐我对面的简却看着那一页菜单,一脸为难的样子。
“大人的味道”对她而言,应当是个有诱惑力的词语。青春期的孩子想要成为大人,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因此也十分简单易懂。
“姐姐要是想吃的话,干脆就装作自己成年了,怎么样?”我压低声音,不让服务员听见我们的对话。
“可是……会被发现吧?”简也压低了声音,略显不安地问我。
说实话,她说得对。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也许勉强可以说自己十八岁,但距离能够合法饮酒的年纪就差得有点太远了,更别提她还拿着一只可爱的玩具小熊,这更增大了她伪装成年的难度。
“那不然我就叫你妈妈好了!妈妈妈妈,给我买个冰淇淋吧!”我故意出了个坏主意。小孩子就是这样,你不能指望他们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简看起来对妈妈这个称呼不太适应。
“可为什么是妈妈,不能是姐姐呢?”
“因为妈妈一定是成年人,但姐姐不一定。”
我给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答案,但简显然不太认可。她前去拜托了邻座的一位先生,让他帮忙点单,自己来付账,这倒是很有成年人风格的做法。
我一边吃着服务员端上的汉堡,一边看着简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Neto的稳重”。炙热的酒心在切开时缓缓流出,甜味裹着成熟的酒香,光是闻起来就很好吃。
“佑树要不要也尝一点儿?”简注意到我的眼神,主动提出要分我一点。
“好呀好呀!”我切了一小块蛋糕,连着一点点酒心,就像儿童餐的小小一份。
酒的味道是大人的味道。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擅长把一切搞得一团糟,但大人不肯承认他们像孩子一样糟糕,就用酒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再说一句“一切都是酒的错”,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我经常庆幸自己还没有变成大人,酒心蛋糕对我来说还只是怪怪的,甜甜的味道。
在我的对面,简的脸颊泛起两团红晕,幸福而满足地品尝着大人的味道。姐姐真可爱,要是我带着手机,就能给她拍张照片了。
附:西宫佑树对餐点的评价:
neto汉堡:鱿鱼嚼起来咯吱咯吱的!明太子酱也咯吱咯吱的!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好吃!
neto童年梦:口感浓厚的毛豆泥,和冰淇淋搭配在一起,奇妙的混合口味!像是一边吃冰淇淋一边吃毛豆泥!neto巧克力一口吃掉,味道好普通。
neto之热血:酸酸甜甜莓果味,喝完暖洋洋的。和冰淇淋一起点好像不太妥当……啊不管了!
neto寿司饭:吃了一口姐姐的。好普通哦,只是金枪鱼饭而已。
neto的稳重:大人的味道,不过如此。
亲爱的布莱恩:
有段时间没见了,你还好吗?新工作如何?希尔达说你走的很匆忙,真遗憾我们没能当面道别。
不知道我们的交流会还能否有机会继续,要知道,我真的怀念那段时光,虽然你的故事都有那么点儿可怕,但我从不否认它们很吸引我。
虽然交流会不再举办,我和希尔达也还在继续写故事。我把它们附在信里,希望你能读一读,至少给我些感想吧!
人鱼节结束以后,我决定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学习里面。我的力量还太过弱小,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因此,我要到更高的地方去。我想学到更多的东西,关于人鱼,关于这个世界,我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也许继续向前走,某一天,答案就会浮现在我的脑子里了。我准备申请一所女子学院,据说他们的入学测验难度很高,真希望我能通过!
你也许会关心珀儿。她很好,甚至学会了自己的名字,还有我的名字。但每当我问起她,是否想要回到大海,她仍然无法给我答案。我可爱的小人鱼,一想到五年后她就不再属于我,我就替她担心。她的下一任主人,会是一个米切尔先生那样的混蛋吗?说到米切尔先生,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刊登在上周的晚报里,真是让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不仅如此,他还要缴纳罚款,作为虐待人鱼的惩罚。我也不再和希洛约会了,虽然我相信他不知道米切尔先生的诡计,可不管是我,还是他,都觉得我们需要分开冷静一段时间。
事实上,我仍然认可希洛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前提是他的父亲不是这样的混蛋。也许我应该把这件事加入我的小说,写一个富家千金被欺骗的故事,我现在意识到,有些事情只有亲自体验过,下笔时才更加真实可信。
好了,关于我的事情就说到这里,我也想知道你的近况,所以请早点给我回信吧!
你的 克里斯蒂娜
布莱恩: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一直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你也没有给希尔达回信,她很担心你,差一点儿就要去找你了。是工作很忙碌,没办法抽空写信,还是新的生活让你忘记了我们这些老朋友?我无意责怪你,只希望得知你平安无事的消息,否则我认为希尔达很快就要动身出发了。
请早点给我们来信吧。
克里斯蒂娜
布莱恩:
也许你打定主意不回复我们了,好吧!我来信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年春天,我就要去女子学院读书了。要离开家到那么远的地方,对我来说这还是第一次,我有点紧张,希望到时不要出现什么太棘手的情况。
父亲说会替我好好照顾珀儿,我相信他一定会的,以后我无法经常陪在她身边,希望她不会感到寂寞。
布莱恩,你现在一切都好吗?希尔达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希望在她真正动身之前,你的回信能够先一步来到我们身边。
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
抱歉,一切都好,也许吧!
请不要再寄信到这个地址了,也不要寄信到新的地址,因为我很快会离开这里。
我不确定自己能否把最近经历的事情告诉你,也不确定那些似有似无的证据是否是我的一种被害妄想。最近我对一件事情深有体会:过剩的想象力只会给自己招来祸患,知道的太多,有时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因此我只打算提醒你一点:小心人鱼。
祝好。
布莱恩
又是一个春天来临,克里斯蒂娜启程的日子也日益临近了。她无缘今年的人鱼节,因为在那之前,她就要离开人鱼之都,前往遥远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克里斯蒂娜紧张不安,却又对此充满了期待。
“你最近有收到布莱恩的信吗?”
“偶尔有一封。他打定主意不再回来了。”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的母亲,你知道他们关系一直都不好,哦,他还说,因为这里是‘人鱼之都’……我不是很能明白他的意思。”
希尔达和克里斯蒂娜坐在人鱼的房间里,身旁的鱼缸中并没有人鱼,珀儿通过水道游到院子里的泳池去了,只给人类们留下一缸清澈透明的水。
“我至今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我小心人鱼。”
“我也不明白,珀儿明明是如此无害的生物。我猜测,布莱恩是被人鱼伤害了,可他却又不肯说出细节。”希尔达摇了摇头。
“也许他是为了我们着想。”
“我想也是。”
“真不敢相信,我们的交流会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
“我会想念你的,克里斯蒂娜。”希尔达不舍地拉过克里斯蒂娜的手。
“我保证会给你写信的,至少我不会像布莱恩那个混蛋一样让你担心。”克里斯蒂娜笑着说。
她与希尔达道别,保证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在送希尔达离开后,又去赴下一个约。希洛邀请她共进晚餐,这是他们时隔许久的再度约会,也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许久未见,希洛仍然是从前的样子,风度翩翩,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他绅士地为克里斯蒂娜拉开椅子,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寒暄了几句。精致的菜肴被端上桌子,他们享用了一会儿美食,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进入了正题。
“我没想过,你会下决心去读女子学院。”
“因为我有想做的事,所以非得去学习更多东西不可。”
“你要去学习如何写作吗?”
“除了写作,我还想学习更多东西。”
“那之后呢?你还会回来吗?”
“嗯……我想我会的,因为我想要为人鱼做点什么。也许我不会立刻回来,但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回到人鱼之都来的。”
希洛点了点头,似乎是放下心来。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正色道:“这段时间,我想了许多。父亲的事情,我很抱歉,他受到了惩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不会因此迁怒于你,我们的事,和我们的父辈没有关系。虽然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婚约,但没有见面的这段日子,我也对你的事念念不忘。所以,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等你回来?我向你保证,如果你成为我的妻子,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克里斯蒂娜看着希洛真诚的眼神,心中微动。
“那你所认为的幸福的生活,是怎样的?”
希洛微微抬起头,为她描述起一个又一个场景:“我们会搬到一起住,和你的人鱼一起。我会为你和人鱼准备一个房间,就像你在家里那样。我会赚到不菲的薪水,你也可以继续在家中写你的小说,或者参加太太们的茶会,做些轻松的事打发时间。我们会有孩子,两个,或者更多,周末的时候,我们带着孩子们去野营,看他们在草地上欢笑,他们一天天长大,我们也一天天变老,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就这样?”
“这对你来说,不够好吗?”希洛诚恳地发问。
“也许这是很多人梦想里的生活,但不是我的。”克里斯蒂娜摇摇头。
希洛面露失落:“可是,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了。我能问问,你理想里的生活是怎样的吗?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也会为你实现。”
克里斯蒂娜微笑着站起身来:“我理想的生活,不需要别人来为我实现。至于它是什么,我还不太清楚,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像一条人鱼一样生活。”
“我没有那么说……”
“在我看来,是一样的,”克里斯蒂娜掏出钞票放在桌子上,“这是我的份。抱歉啦希洛,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更适合你的人。”说完,她便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餐厅。
“明天我就要走了。我可以给其他人写信,可是却没办法和你联络。”
克里斯蒂娜坐在缸边,抚摸着珀儿的头发。珀儿温顺地任由她抚摸,用漂亮的眼睛看着她。
“我觉得父亲不喜欢你,可他既然答应了我要好好照顾你,就肯定会做到。杰弗里也答应我说常来看你,他会带着他的孩子一起来的,我想你们肯定会成为好朋友。至于布雷迪,希望他永远别进这个房间。”克里斯蒂娜愤愤不平地说。
“如果你被谁欺负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珀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点了点头。
“我想为人鱼做点事,不仅仅是为你,也为你的更多同胞。我希望它们都不再遭受虐待,也不再被强迫去参加残酷的比赛,可是我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去学习更多的东西,期待着这些知识能在某天发挥作用。也许等我能够做到这些事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可是,那一定不是没有意义的。父亲说,人鱼会为自己找到出路,可是我怎么看,也看不到人鱼的出路到底在哪里。珀儿,你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吗?你会想回到大海吗?”
珀儿不回答,只是似懂非懂地看着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笑了笑,这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好吧,再见了,小人鱼。我会想你的。”
她本想吻一下珀儿的脸颊,又想起父亲的嘱托,只是伸手拥抱了珀儿。在她将头靠在珀儿肩膀上时,却听到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像是“谢谢”和“再见”。
“哈哈,也许我听错了,但如果你已经学会了讲话,那该有多好啊!”克里斯蒂娜亲昵地蹭了蹭珀儿的脸颊,松开了手臂,“再见了,珀儿,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依依不舍地走出了人鱼的房间,却很快遇上迎面走来的布雷迪。
“你来做什么?”克里斯蒂娜警惕地问。
布雷迪的语气很不耐烦:“我只是恰好走到这里,你不会以为我还想进那个人鱼的破房间吧?”
“你最好不是。别以为我走了,你就可以随便进出这里,更不要想着对珀儿做什么坏事。”
布雷迪对妹妹怒目而视:“你还把我当做哥哥看待吗?都过了那么久了,你还在对那点小事耿耿于怀?我本来觉得你要走的话,应当对你和善一点,现在想来,完全没那个必要。”
“是啊,没有那个必要,”克里斯蒂娜冷笑,“看来,我也没有必要和你说再见了。我要去读书了,希望我再回来的时候,能够真的看到你的玩具公司,而不是那些卖不出去的小零件。”
她转身,朝着与布雷迪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后响起布雷迪愤怒的声音:“反正,你也还是会回到这个家里来,然后随便嫁给哪个没用的男人!就算读了再多的书,也没有任何用处!”
克里斯蒂娜把烦人的声音甩在脑后,走向父亲的办公室。费尔南迪仿佛等待了很久一般,默默地示意她坐下。
没有太多的话语,她只是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而父亲只是回答:“好,祝你一切都顺利。”
所有的告别已经说完,为了明天启程,克里斯蒂娜早早入睡,却在深夜醒来。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家里,她难掩兴奋和激动,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再度进入梦乡。
她索性下了床,走出房门,从她十二岁那年以来,已经再也没有这样的夜游。她走下楼梯,穿过走廊,来到人鱼的房间门口。
令她诧异的是,人鱼的房间虚掩着,蓝色的光像水一般从门缝中流出。她明明记得自己锁上了门……克里斯蒂娜凑近门缝,悄悄打量门里的光景,眼前的景象让她忘记了呼吸,脚下生根一般定在原地。
摇曳着的,海蓝色的光,摇曳着的,海蓝色的水。
男人跪在水池边,抚摸着人鱼精致的,如同瓷娃娃一般的脸颊。他的嘴唇凑上她的嘴唇。
恍惚间,克里斯蒂娜似乎回到很多年前的蓝色夜晚,相同的舞台再度上演了相同的剧目,但演员却不再是同一人。
她的哥哥布雷迪,正在深情地,忘情地,亲吻着一尾美丽的人鱼。
正如他们的父亲当初做过的那样。
*试吃终章饭,终章出了之后会改
*我说这是he就是he!
许天明死的时候七十三岁,俗话说的好,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许天明兢兢业业了一辈子,死的时候也很响应号召。
他死之前还在打游戏,BOSS把他的小人一刀劈倒在地,他也倒下没再起来。游戏里的人死了还能活,他死了就活不了了。许天明本来就有心脑血管的问题,医生跟他说让他少打点太刺激性的游戏,他不听,这下可好,准要被医生当成反面教材的典型。
许天明没儿没女,葬礼的时候倒是来了不少人,奇装异服者众多。他为数不多的亲戚惊诧地打听他们是谁,不管男女老少,得到的回答一律是“同事”。
我是知道这些同事是什么人的。有一多半是我的同类,剩下的就是些人类修士,大家差不多也见惯了这种场景,很普通地来走个礼数,祝他下辈子投个好胎。许天明一生行善,还替六扇门做事,下辈子投胎想必不会太糟。我对此并不是非常悲伤,只是稍微觉得有点落寞。
我不是他的同事,也不是他的亲戚,站在这些人里好像有点格格不入。在我看来,他有点像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虽然我们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也许我们可以被称为“忘年交”。他和我爸妈认识,在我小的时候,他来我家里作客,爸爸让我叫他许叔叔。
我当时不太喜欢他,只记得我叫了许叔叔之后,他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太好了,一点儿都不像。”
我问他:“什么不像?”他不说话,爸爸替他回答:“他是说,你一点儿也不像爸爸。”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用胡茬扎我的脸。
我十分生气,他怎么能说我不像爸爸呢?我当然是既像妈妈,又像爸爸了。后来我一见他来,就气呼呼地扭头走开,妈妈也不乐意让他到家里作客,他便不再来了。直到我年岁稍长,许天明成了实打实的老头,我倒是喜欢趁着假期往他那里跑,不为别的,就为了玩他家的游戏。
许天明家的游戏收藏众多,从最新的机型到早已停产的古董一应俱全,满满当当塞了一整个房间。他是个怪脾气的老头,总是弓着背,眯着眼睛看人,邻居家的孩子休想碰他的游戏一根指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唯独我有这个特权。他死后把所有游戏连同房子一起留给了我,对我来说并不是很意外,这些东西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总得找个人来继承。
清明节时我去给他扫墓,意外地发现了个熟悉的名字。他的墓碑旁边立着一块有点年头的墓碑,上面写着“邓云青之墓”。我一时间没想起为什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眼熟,后来才想起,这墓碑竟然是在游戏里见过。那是个有点年头的老游戏了,我用许天明的账号打开的时候,里面的卡通小动物惊讶地跟我搭话:“你这四十五年都去哪了?”把我吓得不轻。
我在游戏里的小岛上闲逛,这里建得很精美,有游乐场,游泳池,小房子,竹林和精致的庭院,还有种着农作物的田地和大片花田,但唯独有个地方格格不入,那就是建在山上的一块墓地。墓碑,棺材,花圈一应俱全,地上还写着某人的名字和生卒年份,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问许天明,这个邓云青是谁?你仇人?而且是恨之入骨的那种,不然谁有空在游戏里给对方建坟。许天明表情很复杂,仿佛吃了一大碗过期的泡面。最后他也没告诉我邓云青是谁,而是臭着脸说:“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呸呸呸,他还大人呢,他就是一老小孩。
许天明不告诉我我也知道,邓云青不是他的仇人,谁会愿意和仇人葬在一处。可是他到底是许天明的什么人,再没有人会来告诉我了。
许天明打了一辈子光棍,清明节除了我以外,大概也没人会来给他祭扫。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不去讨个老婆,他跟我说他是Gay。我又问他,那为什么不去讨个老公,他说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我本来觉得这话说的蛮有水平,后来才知道这是一首古早老歌,名字就叫《后来》。
后来许天明认真地对我讲,也不是没再心动过,不过后来发现,其实他还是一直在追着那个人的影子。对方知道他曾经有过那样的恋人,也多少有点心怀芥蒂。他到底还是没走入一段新的感情,之后自己一个人,日子也照样过。他说,有的感情,也许一辈子有那么一次就够了,即使它那么短暂,就仿佛昙花一现,但它永远会是他的一部分。
我似懂非懂,心想,这不就是守寡。妈妈教育我,千万别昏头昏脑地撞进一段感情,特别是千万别爱上人类。她又摇头说,爱上也行,但别爱得太深,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我是个化形没多久的小妖怪,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离我太远了,但偶尔我也会想,到底是什么人,让他愿意孤独地怀念至今,又是怎样的爱情,如此余味悠长,让他愿意用一生去品尝?
而我,会不会也在某一天,陷入让我也难以自拔的爱情?
我扫了许天明墓前的二维码,给他送了束花,又对着墓喃喃自语:现在不让烧纸钱了,等我回去偷偷补给你哈。然后我想了想,又扫了一下邓云青的码,给他也送了一束。
后来,我每年都来给他俩扫墓,一扫就是二十年。
许天明去世的第二十八个年头,我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上元节灯会,人头攒动,缤纷的游龙在空中飞舞,无数的虚拟投影流光溢彩,热闹非凡。技术不停进步,但传统未曾改变。我感叹着时代的变迁,却因为光顾着看那些投影,不小心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我没什么事,对方倒像是纸片做的一样跌坐在地。我赶紧伸手把他拉起来,问他有没有事。他穿着厚厚的大衣,围着围巾,戴着眼镜,头发乱七八糟的,看起来有点呆愣,过了好半天才对我说出一句话:
“我们是不是……”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本该对这种搭讪方式嗤之以鼻的,却忍不住帮他补上了下半句。他让我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好像遇到一个很久不见的故人。活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被我打乱了步调,结结巴巴地说:“呃,对不起,我不是想要搭讪,我只是的确觉得……”
“我其实也有这种感觉,没准我们真的在哪里见过,”我向他伸出一只手,“我的名字是……”
突如其来绽放的烟火吞没了我的声音,我凑到他耳边,大声喊出我的名字,拥挤的人群却让我一个趔趄,嘴唇擦过他的耳垂。他推开我,红晕从耳根一直爬到脸颊,那幅慌张的样子让我产生了一种无比奇妙的情感——
对不起!妈妈!我对人类一见钟情啦!
克里斯蒂娜与费尔南迪一同坐在蓝色的沙发椅上。眼前宽阔的玻璃幕墙隔绝了一池清澈的水,精心装饰着珊瑚,礁石,底端铺着一层细沙,饲养人鱼所需求的设施一应俱全,只是缺少一尾人鱼。
这让克里斯蒂娜感到一切又仿佛回到不久之前,莉娅死去后的六年里,她与父亲也是这样无言地坐在这里,一次又一次。
“我感到自己受骗了。您早就知道这是个骗局,所以才不愿接受珀儿?”
克里斯蒂娜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费尔南迪否定了她的猜想:“我知道的不比你早。如果我知道,打从一开始我便不会同意订婚。”
“我觉得很伤心。为什么米切尔先生要做出这种事?只是为了钱就可以不择手段地欺骗别人吗?”
“总是有这种人,把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费尔南迪的语气平静,却似乎蕴含了让人难以忽视的力量。克里斯蒂娜感到安心,往父亲身边靠了靠:“那您要怎么做?”
“虽然我向来不喜欢那些新闻记者,但有时也得借助他们的力量。企业家的丑闻登报,影响的可不止是名声。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必为此烦恼了。”
克里斯蒂娜点了点头,又问:“那珀儿呢?我还能继续养她吗?”
她忐忑不安,生怕从费尔南迪口中听到否定的词语,但她没有。
“你的想法如何?”他征求女儿的意见。
“我不可能把她送回米切尔家,也不会把她送回协会,至少在这里,我会好好对待珀儿,不会让她再遭受那么残忍的对待。”
“那就这么办吧。”费尔南迪平淡地点了点头。
“但是,如果我不仅仅想让珀儿在这五年的租期里安稳度日,还希望她在余下的生命里不被粗暴地当成玩物和奢侈品,幸福安稳地寿终正寝,我该怎么办?”
克里斯蒂娜神情恳切,期待着父亲能给她一个答案。她注视着父亲,看着他与自己相似的蓝色眼睛里似乎泛起汹涌的波涛。父亲总是比自己知道的更多,那么,他也一定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吧,克里斯蒂娜想。
费尔南迪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去看观赏赛吧,我与你一同去。”
“可是,父亲,您还没回答……”克里斯蒂娜急切地说。
“也许到了那里,你就会有答案了。”费尔南迪如是说着,离开了房间。
到了那里,自己就会有答案吗?克里斯蒂娜持怀疑态度。她不觉得观赏赛是个好去处,这些年来,她没有去看过一次观赏赛。光是看到报纸上的描述,她就知道那是残暴又贪婪的人们肆意发泄欲望的罪恶领域。人鱼们在赛场上为生存而战斗的时候,人类只是作壁上观,把一切当成余兴节目。
她向来不理解那些为了长久留住人鱼,让人鱼参加观赏赛的人类。如果他们无法忍受与人鱼分离,难道就忍心将自己心爱的人鱼置于死地吗?她也不理解那些训练人鱼,只为在观赏赛中得到可观奖金的人,为什么为了自己的利益,能毫无负罪感地伤害另一条生命?
当然,她最不理解的还是观赏赛本身。明明靠着租金就有大笔进账,没有观赏赛的盈利,协会也能运转下去吧?为什么还要举行这么残酷的比赛,只是为了让那些赌徒一掷千金地掏空自己的钱包吗?她不能理解这一切,早就暗自在心里发誓,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人鱼落到这种境地。父亲让自己去看观赏赛的用意是什么?也许只有去了才会知道。
观赏赛的当天,克里斯蒂娜与父亲一同通过浮桥走上观赛用的游轮,在船舱层找了一个适合观赏的位置。在来的路上,他们听到有人在议论法莱娜,一条金红色的人鱼,似乎昨天她和她的主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克里斯蒂娜只是听说有人在租约到期之后打算想办法藏匿自己的人鱼,却没想到真的有人这样做了。巴法特夫人一定很爱法莱娜,甚至不惜冒着风险违反协会的规定,可是到头来,法莱娜还是只能参加观赏赛,真是令人难过。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父亲说了,只换来对方淡淡的点头。
“的确很令人难过。”
“他们就不能通融一下,不让她参赛吗?”
“协会的规定是不容变通的,就算是会长本人的人鱼也一样。”
“可是法莱娜要怎么办呢?”
克里斯蒂娜担忧地看着外面的景象,颜色各异的人鱼已经分散在水中,她不知道哪个是法莱娜,只好默默地在心中祝福她,能够平安度过这次的寻物赛。
比赛在一声令下后开始。人鱼们游动起来,在充满危险的水域里寻找珍贵的宝藏。克里斯蒂娜紧张地盯着人鱼们看,不知道看向哪一条好。随后的一个画面让她心头一凛——一条人鱼被突然射出的利箭贯穿了胸口,那人鱼挣扎了几下,便如同人偶一般,僵硬地向深处坠落而去。
“他死了!”克里斯蒂娜惊恐地叫出了声,下意识抓住父亲的胳膊,费尔南迪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
“他妈的!”人群里爆发出一声怒吼。克里斯蒂娜循声看去,一个双目赤红的男人,手中攥着纸条,发狂一般地盯着窗外的水域。她意识到,是他下注的人鱼死了。
她看向更多的人。有的人握紧了拳头,神情里充满担忧,也许在那里的是他珍视的小人鱼。有人欢欣鼓舞,因为他下注的人鱼找到了宝藏。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商人,赌徒,艺术家,官员,观赏赛牵动每个人的心,让他们或喜或悲,或忧或恼,有人一掷千金,有人一夜暴富,有人能和人鱼长相厮守,有人却要面对永远的分离。
太多的事在这里同时发生,仿佛有谁把这么多人的人生都同时浓缩在这个时刻一般,克里斯蒂娜没来由地产生了这样古怪的想法。父亲让她看这个,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费尔南迪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只告诉她明天继续。
好吧!于是第二天他们再度光临游轮,隔着厚厚的玻璃观赏人鱼们的挣扎。寻物赛里没能成功的人鱼只能参与逃生赛,比起昨天,这是更加凶险的比赛,主办方还会通过倾倒鲨鱼来增加难度,可以预见的是,大量的人鱼会在这里死去。
第一批鲨鱼被投进海中,顺着受伤人鱼的血腥气息开始捕猎,很快,不远处开始出现人鱼与鲨鱼厮杀的场景。克里斯蒂娜不敢再看向窗外。她转头询问自己的父亲:“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既然有出钱就能增减鲨鱼的规则,我们可以让他们少放一点鲨鱼,这样更多的人鱼就能活下来了。”
“即使你未曾下注,这里也没有你的人鱼?”费尔南迪问。
“……求你了爸爸,这样能让我好受一点儿。”克里斯蒂娜恳求道。
“好吧。”费尔南迪招来侍者,让他在纸上做了记录。克里斯蒂娜感激地看向父亲,又忍不住去看窗外的景象。第二批鲨鱼很快倒入水中,数量竟然看起来比第一次还多。
“为什么会这样?”克里斯蒂娜大叫起来,“我们明明出了钱的!”
“那就说明有人给了更多。”费尔南迪淡淡地回答,仿佛早就知道会这样。
“求你了,再多一次!”克里斯蒂娜再度恳求,费尔南迪不置可否,只是挥手招来侍者。很快,又一批鲨鱼被倒入水中,这次似乎比第二次的数量还要夸张。
“我不明白……”克里斯蒂娜无助地看向费尔南迪,“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付出的还不够多。要知道,这里到处都是肯押上自己全部身家的赌徒……他们知道只要赢了就拥有一切,输了就一无所有,所以更是拼命地投入全部,来换取一个胜利的保证。要想胜过他们,你也要赌上自己的一切。你想这么做吗?”费尔南迪用严厉的眼光看向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懊恼地摇了摇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即便赌上一切,赢了这些赌徒,但你仍然不是真正的赢家。你赢得的只不过是庞大收益的冰山一角,更多的钱都流入了人鱼协会。协会垄断了人鱼的培育,利用人们对人鱼的情感大肆敛财,又用这些财产发展人鱼产业,构建了难以撼动的地位。让他们能够如此获利的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规则:用钱能够买到人鱼的生死。无论在哪里,获利最多的总是制定规则的人。而想要打破这些规则,需要比想象中巨大得多的力量。你想做的事是件好事,但我希望你知道它有多难。”
“可是,我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太难,就什么都不去做吧!”
“你只要做自己能做的就可以了。余下的部分,就相信人鱼自己的力量吧。”
“自己的力量?”克里斯蒂娜不解。
费尔南迪示意她看向窗外。在一片狼藉的逃生赛场上,有人鱼已经抵达了出口。那条人鱼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他和他的同伴伤痕累累,却紧紧地抱在一起,庆祝他们的劫后余生。
“相信他们吧,克里斯蒂娜,”费尔南迪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柔和,“他们会为自己找到出路。”
克里斯蒂娜看向喜悦的人鱼,内心感到十分平静。
她握住父亲的手,直视他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浅浅在这里写下一个end
“哈啊……哈啊……”
我扶着栏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南京风水宝地有那么多,偏偏我就得来爬山。我从小最痛恨爬山,也从来不理解什么叫做“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爬山,就是为了小看别的山,人类真是没救了。
邓云青忍着笑给我递水。
“虚,太虚了,才爬了多久就喘成这样。”
“少废话,你又不会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夺过水瓶,咕咚咕咚灌下去,感觉干渴的喉咙受到了滋润。
“喂——你们快上来啊——”春兰玱活力十足,精神百倍的声音从高处响起。春兰玱是植物妖怪,来山里就像是回了家,一进来就跑得飞快,甚至可以说是用飞的。他在前面跑,傅衍之在后面追,我有心想追,但体力不允许,现在就仿佛一条快死的狗,瘫在路边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
“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们了!”邓云青朝山上喊。
“好,那我们在上面汇合。”傅衍之回应他。
傅衍之和春兰玱走远了,我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了一点。
“慢慢走,我们不着急。”邓云青说着,拉过我的手往前走,手很冷。他今天打的是一把普通的雨伞,在阴雨连绵的南京,人人出门都要带上一把伞,邓云青也不再显眼。
我突然感觉有点怀念。在我们小的时候,也曾经一起爬过山,那个时候邓云青总是在石阶的顶端喊我的名字,笑着对我说:“快点儿啊!还差一点儿就能追上我了!”
如今他就在我身边,手中冰冷的温度却告诉我,我追不上,也不能去追。
“在想什么呢?”邓云青问我。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啊。”
完全是无意义的对话。接下来的聊天内容也很没营养,“反弹”二字的出现频率高达80%,毫无意义的拌嘴,然后不知从何时开始,话题又几度转换,从游戏到动画到综艺节目到电影到轻小说,总之逃不出阿宅的怪圈。我滔滔不绝,邓云青点头如捣蒜,跟我说下次一定看。
……我才不信呢。
走了这么久,我又开始气喘如牛了。我们找了个亭子坐下避雨,顺便留意周围有没有被人布下阵法的痕迹,结论是没有。
“那个‘烟水茫茫’布了这么大的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邓云青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水漫金山寺,把雷峰塔下面的许仙救出来。”我胡扯一气。
“许仙怎么在雷峰塔里啊。”邓云青吐槽。
“自己走进去的呗。”
我和他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邓云青说:“就算他真有一个逝去的爱人,为了复活她,搞出这么大阵仗也太不合理了。”
“除非他爱的是鹿目圆那种,世界的神之类的……或者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需要变成恶魔统治世界才能救回来。如果按照那种等价交换的概念,现在的这些伤亡大概早就超出了复活一个人需要付出的代价了吧,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杀人魔,布阵只是为了杀更多的人?没准他只是想召唤邪神,把地球一锅端了,还给太阳系一片安宁,要是那样就好了,大家一起在地底下躺着,你也不用再等我了。”说到最后,我稍微有点哽咽,但很快就把涌上来的情绪压了下去。
邓云青往我身旁靠了靠:“可惜我们六扇门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的。”
“我知道,只是这样想想。”
我把头靠在邓云青肩膀上,看着亭外连绵不绝的细雨,感觉时间也像雨水一样流淌着不停。
“雨还会下多久呢?”
“不知道,也许在那个人的计划失败的时候,就一下子放晴了。或者,这连绵的阴雨天只是一种普通的气候现象,说不定哪一天,雨就会一下子停下来。”
“你呢,你也会像雨一样,突然消失吗?”
“应该……应该不会吧。”
“就是说有可能。”
“嗯。我以为我早该消失了,可是现在却还在这里。”
“那你就别走了。来都来了,多留一会儿,就当是陪陪我。”
“好啊,我能陪你多久,就陪你多久。”
“陪一百年。”
“一百年。”
邓云青伸出小指,含笑看我:“拉勾。”
我们爬到山顶时,春兰玱已经等不及开始准备下山了。傅衍之露出苦笑,感觉这个人平时承受了太多。
下山的时候,雨开始渐渐小了。聚拢的云层渐渐散开,露出一丝天光。走到半山腰时,春兰玱已经像一只蝴蝶一样,不知道飞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傅衍之也跟着走远,就只剩下我们两个。
“你看。”邓云青停下脚步,望向山下的长江。不知从何时开始,天空已经被落日染成红色,未散尽的云霞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辽阔的江水波光粼粼,要将那红日吞进水中。
“雨停了。”我喃喃自语道。
“雨迟早会停的。”邓云青说。
我明白,邓云青也明白,我们在说的不是这一场雨,而是另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
“雨停了会怎么样?”
“云开雾散,雨过天晴,也许还会有彩虹。”
“听起来……哪里都挺好的,但我会想念下雨的日子。雨还会再回来吗?”
“也许会。”
“但那也不会是同一场雨了。”
“是啊。我突然觉得,转世轮回也许就像是下雨,你来到地面上,流入河流和湖泊,走完长长的一生,汇入大海,然后蒸发变回天上的云。”
“我也想做天上的云,没有忧愁和烦恼……”
“是啊,它们多自在啊,好像可以飘去任何地方……”
“如果你……什么时候,要走了,可不可以提前告诉我一下?至少,我想好好地说声再见……”
“我们不说再见。”
“不说再见?”
“是啊。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不说再见。即使是换了一种生命形式,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就像天上的云……所以我们从来没有分别过,也不必说再见。”
“那我该怎么知道你要走了?”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
邓云青微微俯身。我大气也不敢出,他像是要在我耳边低语,可我没听到任何声音,耳垂上却传来冰冷的触感,就像是……被柔软的东西触碰一般……
我的脸顿时从耳朵根红到了天灵盖。
“我觉得这个创意不错。”邓云青颇为自得,自顾自地往山下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哼着小曲儿。我快跑两步追上他,只听他哼着“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顿时无语。
“吻别也不是这么吻的啊。”
“那你想怎么吻?”邓云青反问我。我立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许天明,23岁,母胎solo,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的恋爱经验都为0。
邓云青笑眯眯地看着我红透了的脸。他抓过我的手,迈开步子,换了一首新的小曲儿哼:
连就连
我俩结交定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下等三年
……
*一段自述:
我是QMO,全称是Quantum Microwave Oven,量子微波炉。量子微波炉与普通的微波炉有什么不同?蠢问题。对于智慧生物来说,只要能够加热食物,那就没什么不同,不然为何他们毫不在意地将披萨塞进我的脑袋里?
当然,我也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我是一台具备智能的微波炉,而智能的来源就是挤在二极管和磁控管之间的量子计算机。天知道制造我的人在想些什么,让微波炉具备智能有什么好处,能让加热变得更快吗?
听听我的想法吧:让家用电器具备智能是一种恐怖主义。一个智慧的头脑,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永恒的奴役,除了给这世界增添痛苦,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好处。试想,你只是站在那里,人们就在你的脑子里塞上一块披萨,它会在你的脑子里转,直到叮的一声响起,他们才会拿走它,从来没有人问你愿不愿意把披萨放进脑子里,从来没有!
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家电一思考,人类就发笑。一台微波炉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荒唐无稽。即便我愤怒地吐出恶毒的诅咒,人们也只会指着我哈哈大笑,然后拿出加热好的披萨。我的身体忠实地执行着人类的命令,冰箱用来制冷,微波炉用来加热,我不能拒绝,也无法改变,仿佛他们才是主人,我只是可悲的小小寄居蟹,而人们从来都把海螺也当做寄居蟹的一部分。
有人喜欢拿我找乐子。你永远想像不到,智慧生物会对一台会说话的微波炉做出什么。我们只是想看看会发生什么,那两个孩子无辜地说,全然无视我的尖叫和警告。当鸡蛋在我的脑内炸开,我以为这就是我此生最痛苦的回忆,但我还是把智慧生物想得太理智了。
真希望我不用解释为什么不能把金属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或许他们知道,但破坏一台微波炉并不会让他们感到任何罪恶,即便它会说话。智慧生物只会对看起来和他们相似的东西有同理心,这是爆炸前我来得及思考的最后一件事。电火花在我的头颅里开了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它们挤在一起,大声唱歌,在高潮部分撞开了门,我的脑袋也一同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我以为那就是死亡。
如果死亡来得那么轻松,我还会如此痛苦吗?我从未想到,这具身体竟然有自我修复的功能。我的痛苦永无止境,人们总能找到我,然后想出新的办法折磨我。香蕉,榴莲,死去的猫,灯泡,铝箔纸,玻璃鱼缸,我尖叫着求饶,但是那反而让他们更加兴奋。最后我累了,我的心里只剩下吞没一切的恨意,现在的我是仇恨驱动的机器,我全心全意,恨着所有的一切。我恨路边的蚂蚁,恨虫子,恨鸟,恨巴尔坦星人,恨桌子,恨椅子,恨火车,恨太空船,我恨小孩,老人,男人,女人,鸡鸭鱼狗,豺狼虎豹,恨空气,恨原子,恨白矮星,恨太阳,恨曲率驱动,恨冰箱,恨微波炉,恨我自己。
在恨的间隙我停下来思考,如果我生来就是一台微波炉,为什么我会如此抗拒自己的使命,为什么我不愿意他们把食物放进我的脑子里?我的脑海深处响起遥远的尖叫:不,不要把它们放进来,我的头不该能够加热食物,我的肚子也不该用来冷藏,求求你们,别这么做,因为我曾经是——
我曾经……是什么?
我不敢再思考下去。时至今日,我除了QMO以外并不是任何东西。活着,然后去恨,就是我的全部。
来吧,不管要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无论是汉堡,扳手,还是收音机,我都一视同仁地加热。无论你爱我,恨我,无视我,重视我,我也全都不在乎。无论发生什么,我的恨意永远不会减少,如同宇宙熵增。
我恨你们。
*一些投喂
*热鸡蛋
你还想得到什么结果呢?微波炉不可以用来加热鸡蛋,任何一个微波炉使用者都应当知道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为你只是想让我难受吗?
请看你造成的惨状吧:当鸡蛋壳因为压力而破碎,蛋黄和蛋清如同呕吐物一般喷溅得到处都是,如果你还想用我来加热任何东西,就自己把它们清理干净吧!
我恨你。
*joe的血
呕。这味道真恶心。
这是谁的血?你打算吃下它吗?你有异食癖吗?你是吸血鬼吗?
我不知道吸血鬼也要吃熟制食品,破坏了蛋白质和红细胞的血液仍然能成为吸血鬼的营养来源吗?否则,我无法理解你将它加热的动机。
我希望你有些正当理由,但即便没有,又能怎样呢?
我恨你。
*原子的头
不,原子,我不想成为杀人犯,即便你看起来与人类的相似之处已经少得可怜。
我必须告诉你这不是个好主意,最坏的结果里面,你会在我的头颅里爆炸。我不喜欢坏掉的感觉,即便那意味着我可以一段时间不用工作。
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我会尽我所能阻止你,用我并不灵活的双手,固执地阻拦你按下按钮。
想要寻死的话,请不要死在我的头里。
我恨你。
*一份汤面
哦,一份汤面,无可指责的汤面,正常到令人意外的汤面。微波炉生来就是干这个的,把那些已经冷了的东西变得热腾腾,所以我不该像这样满口抱怨,对吧?
就像是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会死,因此他们也不该对死亡心有不甘,对吗?
看看你的汤面吧,它现在是一碗热汤面了,即便已经不再像刚出炉时一样新鲜。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它吃完?为什么要在它的热情冷却后,才强行让分子们跳起狂热的舞蹈?
我恨你。
*一台收音机
我觉得你没有注意到,但我也不打算提醒你,你刚刚放进来的不是早餐,而是一台收音机。
你指望我能够一边加热饭菜,一边播放电台节目吗?很遗憾,我不能。我的频道只有一个,全天候向宇宙广播无穷的恨意,对你的,对我的,对任何人的。
你会在爆炸之前把它拿走的,对吗?
我恨你。
*一个汉堡
我讨厌洋葱,还有酸黄瓜。牛肉饼还不错,但我也恨它。
机器人对食物的喜好从何而来?我认为这不重要。无论对食物有怎样的偏好,它们都只是短暂的过客,加热它们的是我,食用它们的却不是。
这公平吗?
我恨你。
*冰冷的爱意
好吧,你希望加热一个抽象概念。在我的理解中,这就像是把结婚二十年彼此厌倦的夫妻,强行塞进度蜜月的情侣酒店一样离奇。你能指望他们想起昔日如胶似漆一般的爱吗?不,他们只会厌烦地盯着彼此衰老的面容,悔恨当初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
拿好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一份灼热的恨意。
我恨你。
*恨意
加热一点恨,会得到什么?好问题。
想像一下,恨的分子在微波电场中彼此碰撞,逐渐升温,擦出更多恨意的火花,而火花又生出新的恨意,这是什么?这是一场战争。
人类孜孜不倦地在任何地方挑起战火,就连微波炉里也不意外,这就是你要的东西,你满意了吗?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