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白岛一片静谧。皮良特地找了个人少的时间,借口自己睡不着,拉宋慧出来赏月。
虽不是满月,一弯银钩也别有一番意趣。两人在一处水潭边坐下,望着水里的月亮随意谈天。
说是随意,可皮良是存了一番心思的。他先是问了宋慧家住何方,父母如何,在心里暗自盘算说媒之事。自己要娶宋慧,家里应当不反对吧?若是反对,他软磨硬泡几日,这事也该成了,怕只怕宋家人不愿让女儿远嫁……咳,自己想这些做什么?最要紧的还是宋慧的态度,她要是不肯,自己盘算再多也没用呀!
“那,宋兄离开白岛之后,接下来要去哪里?”皮良又问。
“唔,离家久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那我能不能去你家提……”皮良话到嘴边,才察觉失言,慌忙改口,“我是说,去你家拜访!我接下来也要继续云游,若是去宋兄那里,想必方便很多。”
宋慧立刻答应:“好呀,正好让你尝尝我娘的手艺,我也好久没吃她做的饭了。”
皮良暗想,宋慧答应得倒是很快,只要自己真去了宋慧家中,她是女儿身一事可就再也瞒不住了,不知道宋慧想没想到这一层?这样也好,让宋慧坦白总好过被他拆穿,想到这里皮良不禁喜上眉梢。
“皮兄你笑什么?”宋慧好奇道。
“没什么,”皮良用手摸了摸洁白如玉的地面,刻意地转移了话题,“只是觉得这几日所见十分奇妙,处处像是仙境一般,能够来此一见,真是不虚此行了。”
宋慧也笑道:“是呀,这地方真让我大开眼界!皮兄是不是又能写个什么好故事了?”
“等从白岛离开,我肯定要将所见所闻全都记下。”
皮良一顿,又转头看向宋慧:“这几日我总在想,这世上有没有比白岛还奇妙的地方?若是有鱼仙儿,是不是也有个猫仙儿狗仙儿的,住在什么黑岛红岛,要坐上两个月的船才能到。等从白岛离开,我想去到处找找,到处看看。宋兄若是有空闲,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总算是说出口,皮良悬着的心放了一半,还剩另一半在空中吊着,就等宋慧开口说答案。
“好啊,要是真有什么猫仙狗仙,我也想见识见识呢!”宋慧一口答应,眼睛笑得弯弯的,像天上挂着的月亮。
宋慧走后,皮良才走到另一处水潭边,默默地坐了下来。
一阵水花打破了水面的平静,青黛探出头来,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可没故意要偷听。”
皮良的耳朵有点发烫,嘴上却说:“不打紧,又不是要紧事。”
“我若没看错,你可是喜欢那姑娘?”青黛问道。
“算是吧。”皮良偏过头去,整张脸都要烧起来。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怎么回事儿?”青黛不依不饶地追问。
“没有算,我就是……喜欢……她。”皮良吞吞吐吐地说。
青黛从水潭里探出整个上半身,眼神中带着求知的欲望:“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喜欢,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皮良一时怔住,他好像还没想过这些,只好边想边说:
“喜欢,就是她高兴,我就高兴,她难过,我就难过。她在的时候,就觉得满足,不在的时候又会惦记,想一直和她一起,想多看她笑……爱,爱就是想为她付出一切,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付出一切?包括你的生命吗?你会为了她死吗?”
“我……”皮良一时语塞,半晌才点了点头,“我会的。”
青黛看着皮良,微微摇了摇头:“这倒是奇也怪也,人都想活,爱却会让人甘愿赴死,我实在是搞不懂这其中缘由。”
“也许只是青黛姑娘还没遇到意中人吧。”说到意中人三个字,皮良想着宋慧的身影,不禁浅浅一笑。
“白岛之人来了又走,我还未曾寻得。在那之前,还是多给我些话本子瞧瞧吧。”
青黛鱼尾一甩,潜入水中,皮良以为她这就要走,没想到她再次探出头来:“说来,过几日有一场喜宴,你可曾听说?”
“倒是听说一点儿,只不过,像我这种寻常人能前去吗?”
“你若是想去,我寻张喜帖给你就是。”
“那,可不可以……”
“两张是吧?”青黛了然,又一甩鱼尾,这次是真的离去了。
青黛姑娘还真是体贴。不过眼看她将自己想法全部看透,皮良又忍不住觉得耳朵发烧了。
婚宴前夜,皮良又与青黛月下相聚。
“请帖我已备好,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青黛道,“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我……就是听说这里有座白岛,白岛上有好多仙人,想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就想亲自见识一番。还有那传说中起死回生的仙药,我也想看上一看,尝上一尝,好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听着皮良缓缓道来,青黛的表情严肃了几分。
“你记好:若你还想坚守本心,便不要吃喜宴上的东西。将来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莫怪我今日没提醒过你。”
“坚守……本心?”皮良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不太明白……”
“我言尽于此,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青黛说罢,留下请帖便离开了此地。皮良想不明白青黛的用意,不过在喜宴上不吃东西,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晚,皮良睡得不大安稳。他梦见自己乘着一艘小船,在漆黑的海上摇摇欲坠。风浪将船抛起,片刻后又重重落下,一盏孤灯随着他风雨飘摇,他只能死死抓着船板,不让自己掉到海里去。
风声灌满他的耳朵,听得久了,竟然渐渐浮现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起波浪……”
“遇水起波浪……遇水起波浪呵!”
“不祥……不祥……遇水……起波浪……”
“不祥……”
奇怪的声音逐渐被一阵敲击声取代,皮良睁开眼睛,才发现门外咚咚咚的敲门声已经响了半天。他昏昏沉沉前去开门,宋慧见他这样,一脸担忧:“皮兄还好吗?”
“没事,没事,就是没睡好。”
“哦!那就行!我看时辰快到了,想叫你一道去喜宴呢!”
皮良低头看看自己穿着,摇头道:“你先去,我收拾收拾一会儿就来,对了,这个给你……”
他把喜帖递到宋慧手里,感觉还是昏昏沉沉不太清醒,原本想叮嘱宋慧的事也忘了个干净。宋慧接过喜帖,喜笑颜开地出了门,皮良也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打着哈欠往门外走。
鱼仙儿结亲,自是在水下。宾客挤挤挨挨,皮良没寻到宋慧,只好独自得了避水鳞,跟着众人往水下去。未曾想,白岛之上层楼叠榭,水下仍然别有洞天。原来鱼仙也像人一样,住在屋舍之中,皮良啧啧称奇,将眼见景象牢牢记住,只等回去写在纸上。
等进了屋门,到了礼堂,皮良又觉得怪。这仙儿住的地方,倒不如白岛上整洁漂亮。屋瓦破旧,门上牌匾也摇摇欲坠,不像是神仙住的地方。许是好久无人修缮……是鱼仙儿自己不愿修缮吗?未曾细想,宾客落座,鱼仙儿簇拥着新人上前来。
鱼仙儿成亲,大体也与人相似,虽然那新郎人身鱼尾,可看得久了,也不觉得有多奇怪。众人目送新人拜过堂入了洞房,又被鱼仙儿簇拥着浮上水面,说是已备好了席面。
是了,在水下总是不便饮食,难怪刚刚桌上无水无酒呢!皮良了然,又看向莲叶上精致汤盏,甜香扑鼻,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他立刻感到腹中空空,想来今天自己一起床就来了这儿,正好该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可耳边突然又浮现青黛昨晚的叮嘱:
“若你还想坚守本心,便不要吃喜宴上的东西。”
身旁的鱼仙儿见皮良手里空空,将一盏小钵塞到他手中,喜笑颜开地看着他。宾客们的闲言碎语又飘进皮良耳朵里:
“这东西闻之如蜜,不会是仙药吧!”
“哎哟!我认得它,这可是好东西,你们不吃,我可吃了!”
仙药?皮良死死盯着碗里的东西,不敢相信仙药就这么到了他的手里。原来这是仙药吗?传说中,能够让人死而复生,长生不老的仙药?妇人吃下它,生下的孩子飞到了月亮上去,病人吃下它,一夜便康复如初了,它到底是什么?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亲口尝一尝,才能知道……
皮良端起小钵,耳畔突然响起昨夜梦中那个苍老的声音:
“……起波浪……”
“遇水,起波浪呵……”
宋慧再见到皮良时,只觉得他与往常不同了。也许是因为刚刚打湿了头发,少年的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发梢还不住地滴着水,配合上他苍白的脸色,整个人仿佛刚刚从水中爬出来的水鬼。
“皮,皮兄……”宋慧的声音颤抖着,“你……没事吧?”
“我……究竟是有事,还是没事呢?”
皮良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惨白的笑。
仙药,状似人心,色白如玉,味甘如蜜。因其美味,食之令人念念不忘。
——《乘风笔谈·白岛篇·喜宴》
*口力口女子高中二期的后日谈,过了很久终于写了出来
*别别扭扭的分手女同,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
“对了小夏,听说你高中读的是女校?”
“诶?”
森田小夏正在发呆,听到友人的声音才回过神来,随口回答:“是啊,怎么了?”
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泷岛真由扭过身子,从前排的座椅之间露出脸来,兴致勃勃地看向森田小夏:“那肯定很有意思,周围都是女生的话,氛围也会很不一样吧?”
“也没什么特别的吧……像是社团活动啦,学园祭啦,应该都和普通的学校差不多吧。”森田小夏倚在后排座位的窗边,托着下巴回忆道。
泷岛真由有些失望地看着森田小夏:“没什么特别的吗?我还以为肯定会有些不一样的,比如那种传闻中的姐妹制度……”
“姐妹制度”四个字仿佛按下了森田小夏脑海里的某个开关,她不由自主地做了个深呼吸,尽可能用满不在乎的态度应答:
“啊,那个啊,我们学校有哦。”
“什么!原来小夏就是生活在姐妹制度中的传说中的人吗!”泷岛真由激动不已,连珠炮似的朝森田小夏发出提问:“姐妹制度是什么样的?每个人都有姐姐和妹妹吗?会不会有人因为争抢姐妹吵架?会不会到处都有lovelove的百合氛围啊?”
“你问题太多了,吵到我开车。”
驾驶座上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川澄悠利手握方向盘,非常快速地瞪了泷岛一眼,立刻又专注于眼前的路况。虽然她冷着一张脸,但车里的两人都知道她并没有生气,只是习惯摆出这种表情。
泷岛立刻反驳她:“我是在问小夏,又没有在问你,你不听就好了。”
“拜你所赐,我左边的鼓膜都要破了。不然换你来开?”
“如果你放心的话,我是没意见,正好我刚刚拿到驾照!”
前排座位上的两人就这么斗起嘴来,女校的话题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继续了。森田小夏松了口气,将头靠在玻璃上,开始继续发呆。
她和泷岛真由,川澄悠利是在同一家宠物护理中心工作的同事,森田小夏平时与这两人相处得很融洽,这次趁着休假准备一起泡温泉放松一下。
距离目的地还有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前排两人的斗嘴还在持续,这是森田小夏已经见惯不惯的光景。她无所事事地擦掉窗户上的雾气,思绪却沿着“女校”和“姐妹制度”回到了久违的高中时代。
樱花树下的那个身影,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到十年后的现在,仍然在她的脑海中恬静地微笑着。
姐姐……
她曾经的姐姐大人,现在会在哪里呢?
自从植松美优毕业之后,她们就渐渐不再联系了。起先还会在节日发消息问候,后来不知是谁先忘记,就连问候也不再有了。森田小夏有时从梦里醒来,想给植松美优发条问候的消息,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近好吗?我很好,你呢?我也很好。无非是这样的对话。植松美优不是会对日常生活侃侃而谈的人,森田小夏又不知道她对自己的生活有没有兴趣,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去打扰她。
后来她听说植松美优出国的消息,没有想象中难过,只是有一点伤感。也许从一开始,她们就注定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彼此的人生道路短暂地交汇过后,总归是要分开的。
也许植松美优已经有了新的恋爱对象,过得很幸福呢,森田小夏平静地想。她已经度过了敏感青涩的青春期,现在回看那段恋情,也能够用理性的态度面对,最多只是有一点淡淡的感伤而已。不过高中生的恋爱多半都是如此吧?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幼稚啊!
森田小夏不禁对过去的自己发出嗤笑。她今年二十五岁,距离她遇到植松美优的十五岁,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了。
车子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森田小夏才从睡梦里缓缓醒过来。她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好一边睡眼惺忪地下车,一边接受泷岛真由的大声嘲笑:“刚刚一直听到奇怪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引擎出故障,吓了一大跳,直到发现是小夏在打呼!”
“不要那么大声啊,小夏会害羞。”川澄悠利用力按了一下泷岛真由的头顶,让她乖乖住嘴。
森田小夏有些不好意思,也装作生气的样子拍了泷岛一下。三人走进温泉旅馆,前台刚好有客人在办理入住,于是她们先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下等待。
三人先是闲聊了一会儿旅店的装潢,随后川澄悠利把头转向森田小夏这边,问她:“所以,女校怎么样?”
森田小夏一愣,她没想到还会被问一次这个问题。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泷岛就插嘴道:“我还以为你对女校没兴趣呢!”
“我只是开车的时候不想分心。”川澄解释。
泷岛耸耸肩,目光转向森田小夏:“你还没跟我们讲呢!小夏有姐姐吗?妹妹呢?”
森田小夏决定用平常心面对提问,语气也尽量保持自然;“有姐姐,没有妹妹。”
“那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关系好吗?”泷岛好奇地问。
“姐姐啊……是超级大美人呢,”森田小夏笑着说,“当时觉得,自己成为她的妹妹真的很不可思议,像是做梦一样。”
“哇——”泷岛真由的脸上写满了向往之情,“我也想要那样的超级大美人姐姐!那,你们是怎么成为姐妹的?”
森田小夏还没回答这个问题,就轮到她们办理入住手续。直到三人在房间安顿下来,泷岛真由才迫不及待地要森田小夏继续,一旁的川澄也露出期待的表情。
森田小夏深吸了一口气,给两位友人讲了自己如何得到了植松美优的玫瑰念珠。她现在已经能够十分平静地讲述这些故事,不再为曾经失去的感情表达出过多的遗憾,为此森田小夏的内心悄悄得意起来,这大概就是成熟女人的标志吧!
泷岛真由听完,向森田小夏比大拇指:“nice小夏!有话直说就是最好的策略,你真厉害!那后来呢?”
“后来姐姐大人毕业了,我们就不怎么联系了。”森田小夏轻描淡写地越过了所有要紧的部分,泷岛真由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怎么这样,就算是毕业了,也该保持联系吧。”
“我跟高中同学就不怎么有来往了。”川澄打开手机通讯录,在泷岛面前晃了晃。
泷岛并不怎么认可:“虽然是这么说,但毕竟是姐妹不是吗?姐妹之间的关系,比平常的朋友更密切吧!”
森田小夏不打算给两人解释原因,用植松美优出国的理由糊弄了过去。泷岛真由惋惜地摇摇头:“出国了就没办法了,毕竟隔着那么远呢。”
随后三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就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她们订的旅店会在餐厅提供餐食,三人一边闲聊,一边走进餐厅,找了空位坐下。
三人用餐的时候,其他的客人也陆续进入餐厅。森田小夏正在吃生鱼片,坐在对面的泷岛真由突然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对两人说:“哎,那边那些客人,都是些俊男美女耶!”
“无聊。”川澄悠利冷淡地说。
“真的,你快看,身材和气质都超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泷岛真由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拍着小夏的胳膊,让她回头看看。
森田小夏回头看向泷岛真由说的方向,果真有一些身材和气质都很好的人正在取用餐点。她刚想回过头去,却看到了如同瀑布垂落般的柔软长发。
很多年没有见面,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植松美优的样子,但显然并没有。即使与高中时代的模样有些许差别,森田小夏还是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植松美优。
有那么一秒钟她以为时间停止了,甚至有些难以呼吸,她眨了眨眼睛,确认那个身影不是自己的幻觉,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植松美优柔和的侧脸就在距离她两个桌子的地方,几步就能跨越过去,却像是隔着一条峡谷那样又遥不可及。
植松美优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已经回国了吗?她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我又该做什么?要去搭话吗?要说些什么吗?要装作没看到过吗?就这样什么都不说真的好吗?
在她发呆的时候,植松美优转过身来,与森田小夏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哇啊!
森田小夏立刻转过身去,动作之大吓了泷岛真由一跳:“怎么了?小夏……喂,那个女人好像在看我们这边,等等,她走过来了?”
不是吧!森田小夏慌张不已,连忙往嘴里塞了一块寿司。植松美优能认出她吗?她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一点,穿着打扮的风格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加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应该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吧?
“小夏?”
她身后听见熟悉的声音。森田小夏突然觉得脖子僵硬,像是被美杜莎专门石化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转过头去。她的心砰砰直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滋味。
“小夏,是你认识的人?”泷岛真由好奇地打量那位气质出众的美人,虽然搞不懂小夏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僵硬,但她觉得在这里偶遇是好事,便拍拍自己身旁的空椅子:“那过来一起坐吧!”
“不必了,我只是来打个招呼。”
植松美优走到三人的桌旁,这回森田小夏不必回头就能清楚地看到她了。她仍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声音温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稍稍欠身行礼:“初次见面,我是植松美优,森田小夏的学姐,你们好。”
“哦哦!我是泷岛真由,这位是川澄悠利,我们都是小夏的同事!”
泷岛抢先替川澄做了自我介绍,被川澄瞪了一眼,但她毫不在意,熟络地继续说道:“在这里遇到真是巧啊,你说是不是,小夏?”
“小夏。”
川澄悠利轻轻碰了一下森田小夏的胳膊,示意她说点什么。森田小夏这才回过神来,收起所有的情绪,用自己能做出的最轻松的姿态看向植松美优,微笑着说:
“植松学姐,好久不见了。”
吃完饭走回房间的路上,三个人都很沉默。森田小夏预感到,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果然不出她所料,房间的门刚一关上,泷岛真由就朝森田小夏扑了过来:
“老实交代!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放手啦真由酱……”
川澄悠利倚着门框,像是在防备森田小夏逃走一样:“刚刚那种诡异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看起来不像是遇到曾经的学姐,倒像是遇到难缠的客人一样,露出那种商业微笑的表情。”
泷岛真由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她是你的仇人对吧?其实她以前欺负过你……”
泷岛话没说完,就被川澄弹了一下额头:“笨蛋!”
两位友人都看着她,森田小夏也终于忍不住了:“好啦好啦!全部都说给你们听,听完了谁也不准笑我!”
当晚三人一边享受房间内的温泉,一边听森田小夏讲完了她与姐姐大人的恋爱故事。
“哇,这不是比我想象得还要lovelove?女校果然就是会有这种情节。”泷岛一脸不出所料地点着头。
“恋爱的时候如果把自己看得太低,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川澄悠利总结道。
“是啊,但当时还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只是一门心思地胡思乱想,所以这段恋爱注定会变成悲剧呢。”森田小夏略微有些悲伤地说。
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浴室里只回荡着水声。
“那现在呢?”泷岛真由突然问道。
“现在?”
“当时年纪还小,但现在你已经不是高中生了呀!”泷岛真由一脸兴奋,“如果现在去谈恋爱,那岂不是会大获成功?”
森田小夏大吃一惊:“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可能,可能她早就有了新女友!”
“也有可能是男友,”川澄悠利补充道,“许多女校生都是这样,女校独有的氛围增加了同性相爱的可能性,但脱离那个环境之后,她们仍然会寻求异性伴侣。”
“就是这样,”森田小夏摇摇头说,“再说,过了这么多年,我对她也早就没有那种感觉了。”
“我不信!你明明把以前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泷岛真由大喊,“你肯定还在想她!”
“我才没有。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了。”森田小夏嘟囔着,把身体擦干,裹上浴巾去换衣服了。
她得承认,泷岛真由说的没错,她的确还想着植松美优,尤其是在见到她之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她好想去见她,问一问在没有见面的这些年里,她在哪里,在做什么。她的头发是什么时候再留长的?腿已经不要紧了吗?还有在学习芭蕾吗?在国外的生活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到日本的?有没有再交往过什么人,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可这些问题,森田小夏一个也问不出口。
“她明天就要走了,你就真打算什么都不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
“就算交换个联络方式也好啊,正好借此契机开始恢复联系,怎么样?”
“没有那种必要吧。”
第二天的早餐时间,泷岛真由开始怂恿森田小夏去和植松美优说话,怎奈森田小夏油盐不进,自顾自地吃着自己那份早餐。
她假装对泷岛的话心不在焉,其实眼睛一直看着正在和同事一起吃早餐的植松美优。她坐在离小夏她们有些距离的地方,和一些年纪相仿的人一起。昨天植松美优说,她来这里是因为芭蕾舞团举行的集体旅行,为了庆祝演出成功。芭蕾舞团,真好啊,那里一定聚集了很多种优秀的演员,没准儿植松美优已经和其中的谁有了恋情,可能就是坐在她旁边的女生,她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好的样子……
不妙!森田小夏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开始重复高中生时期的行为模式,具体表现为患得患失,胡思乱想,妄自菲薄,这可不行!她自以为这些年来有所成长,怎么一见到植松美优就被打回原形了?她稳定心绪,不让自己再去无端猜测。想要重复上一段感情只不过是徒增烦恼,她早就应该向前看,一直以来她也都是这么做的。
在植松美优快要毕业的时候,她告诉小夏,自己未来可能会出国念书。如果是从前的森田小夏,大概会拼命努力来追上姐姐的脚步,但她那时已经知道,仅仅是追着一个人跑是不行的,把自己活成植松美优的样子也并不是植松美优或者任何一个人乐意见到的,她需要先去爱上自己,再去爱其他的人。
于是一晃过去了那么多年,她再没做过为谁改变发型的傻事,但也没再爱过其他的人。
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了,可一见到植松美优,她就又变成以前那个样子了!难道植松美优是什么恶魔不成?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泷岛真由看她笑了,以为她不在乎,心里更是着急:“你真不去跟她说点什么?她明天就要走了,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就不要乱出主意了,小夏怎么做是她自己的事。”川澄悠利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咖啡。
“小夏的事就是我的事!”泷岛真由强词夺理。
“少来,我看你只是想看八卦。”
川澄悠利毫不留情地戳破了真相,泷岛真由吐了吐舌头,不吭声了。
“我吃饱了,先回去了。”森田小夏拿纸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她故意没向植松美优那边看上一眼,就那样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餐厅。
Yes!森田小夏暗中握拳,看来只要她努力,也可以做到不在乎!以前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她才不会回头看呢!
虽然是这么说,但在大浴场看到植松美优的时候,她还是紧张得想要把头埋进水里。
再怎么说,和自己的初恋一起赤身裸体地泡在水里,也有点过于刺激了吧!森田小夏当场就想回去,却被泷岛一把抓住,押解至温泉池里。
温泉是很舒服没错,但森田小夏根本顾不上享受,因为一旁的泷岛真由已经熟稔地和植松美优聊起了天。
“你上次说芭蕾舞团,你是跳芭蕾的吗?难怪气质这么好!”
“以前是的,但是后来受了点伤,现在在为芭蕾舞剧当编导。”
“哇,那听起来也很厉害啊!”
“你们呢?”
“我和小夏是宠物美容师,悠利是宠物医师!给狗狗做造型很有趣的,是吧小夏?”
“呃……嗯……是的。”
森田小夏觉得尴尬死了。世界上没有比出门旅行遇到初恋更加尴尬的事了,如果有,那就是在大浴场里遇见。
她很难不去看植松美优白皙的皮肤。即便是在两人的热恋期,她也没有见过植松美优裸体的样子,当然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那时她们只是高中生。森田小夏不禁回忆起植松美优手臂的触感,并且为之脸红,还好温泉的热度为她很好地掩饰了这一切。
泷岛真由还在和植松美优聊天,并且时不时把话题引到小夏身上。森田小夏的脑子却像是被温泉水蒸熟了一样,完全无法接上话题。川澄悠利忍无可忍,说她们还有事,把泷岛真由拖走了,只留森田小夏和植松美优两个人赤诚相见。
仿佛有谁往热水里倒了一吨冰块,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森田小夏干笑两声:“哈哈,泷岛她平时就是这样,很爱说话……”
“嗯,你的朋友很有趣。”植松美优说。
接下来该说什么?森田小夏张了张嘴。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一个字都不想说。反倒是植松美优先开口:“最近……怎么样?”
“很好。你呢?”
“也很好。”
前任女友之间的对话大概就是这种程度,再多就显得不那么体面。森田小夏控制自己的视线,尽量看向除了植松美优的其他地方。她觉得自己应该走了,但在她想要起身的时候,植松美优轻轻地开口了。
“我只住到明天为止。”
她的睫毛低垂,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什么感情。
“哦,哦……我们要住到后天呢。”森田小夏干巴巴地说。
“这样啊。”植松美优说。
那一瞬间,森田小夏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植松美优的样子有些落寞,可她不确定那是确有其事,还是她胡思乱想的结果。
她站起身:“那么,我先走了……”
“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了吗?”植松美优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森田小夏脸上。森田小夏突然感到一阵慌乱,仿佛自己赤身裸体(虽然的确如此),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的确有话要对植松美优说,可是说了又能怎样呢?她已经不是女子高中的学生,不是植松美优的妹妹,她二十五岁,住在东京,有一份有点忙碌的工作,和芭蕾舞团的新人编导毫不相干。她很喜欢植松美优,即使她一度认为自己已经不喜欢了,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森田小夏,她喜欢的那个植松美优难道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吗?
“没有了。”森田小夏听见自己这么说。
她慢慢地站起身,温泉水从她身上流下,让她感觉有一点冷。她有一点想哭,却还是强迫自己看着植松美优,忍住了眼泪。
“是吗……”植松美优淡淡地笑了笑,移开了目光。
森田小夏走出浴池,悄悄抹了把脸。从今天起,她就算是正式地与初恋告别了吧!这大概是件好事,可她的心里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所以你真的什么都没说?”泷岛真由难以置信地看着森田小夏,“不会觉得遗憾吗?今天之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啊!”
“本来也很难聚在一起吧……没什么可遗憾的。”森田小夏以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淡淡地说。
泷岛真由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川澄悠利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无奈的表情。
三人铺好了被褥,准备入睡。临睡前泷岛看了一眼天气预报,又看了看飘雪的窗外:“明天似乎有大雪啊。”
“还好我们不是明天回去,不然雪天开车有够受的。”川澄嘟囔了一句。
“要是再下大点,说不定会变成常见的暴风雪山庄模式,发生点案件什么的……”泷岛真由开始想入非非,“那就有意思了!”
“你来当死者的话,说不定更有意思哦?”川澄毫不留情地说。
泷岛真由把头缩进被子里,含糊不清地抗议:“如果我死了,凶手就是你!”
泷岛真由说对了一半,第二天,大雪真的把温泉旅馆变成了暴风雪山庄。幸运的是没有案件发生,只是山路被大雪封锁,在路况好转之前只能继续在这里居住了,旅店也为被困在这里的旅客免除了房费。
“早知道这样就只定两天的房间,第三天的费用就可以免单了啊!”
泷岛真由后悔不已,但随即又看向森田小夏:“不过,植松小姐她今天走不了了!你又有机会了!”
“……什么机会啊,我什么都没打算做!”森田小夏无奈。
“啊!真是的,我光是看着就急死了!”泷岛真由气得直跺脚。要不是有川澄悠利拦着,森田小夏怀疑她能做出意想不到的蠢事。
不过,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森田小夏心里某个小小的声音正在悄悄冒头,她稍微一用力,就把那个声音给按了回去。
“雪下得这么大啊……”泷岛真由一边往嘴里送食物,一边看向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看起来很是松软。
“真希望雪一直不停,”泷岛真由想入非非,“这样就可以一直在这里享受免费食宿。”
“但年假可是会结束哦。”川澄悠利打破她的幻想,泷岛真由一下子泄气了。
森田小夏在旁边默默吃饭,努力让自己不去看植松美优曾经坐过的位置。今天她没有来吃午饭,是因为已经吃过了,还是在休息呢?她叹了口气,自己果然没办法不去想植松美优的事,也许等到她们都离开这里,这种状态就会消失吧。
“对了小夏,告诉你一件好事,我打听到了植松美优的房间号!”泷岛真由冲森田小夏挤眉弄眼。
森田小夏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的?”
“早饭的时候问了本人啊。”
该说不愧是泷岛真由,无论和谁都能说上话呢。
“这可是天赐良机,你一定要珍惜这个好机会啊!”泷岛真由叮嘱道。
森田小夏捂着脸叹了口气,知道植松美优的房间号又能怎么样,她难道会去那里找她吗?
于是整个下午,森田小夏都气定神闲地在泷岛真由焦急的目光里泡温泉和打花牌。
“算了,”泷岛泄气地说,“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你就后悔去吧!”
有什么可后悔的呢?反正本来就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但那天晚上,森田小夏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这场暴风雪难道真像泷岛所说,是神赐给她的时机?如果不好好把握机会,这样的巧合应该再也不会有啊吧。
可是,她又能对植松美优说什么呢?就算要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大概还会和以前一样,并不怎么联系吧。就算告诉她,一直以来自己都很想她,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吧。这样的念头在森田小夏脑海里转来转去,让她迟迟无法睡着。
泷岛和川澄都睡着了。森田小夏蹑手蹑脚爬出了被褥,轻轻拉开拉门,拿上浴巾走了出去。
既然睡不着觉,索性去温泉泡一下比较好。森田小夏来到公共浴池,由于已经是半夜,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让她觉得十分自在。
她独自在温泉里泡了一会儿,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帘子被掀开,植松美优与森田小夏见到彼此都是一愣,但立刻又把视线移开。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在温泉里遇到前任女友更尴尬的,就是在深夜的温泉里与前任女友共处。
森田小夏想要装作一切正常,硬着头皮和植松美优搭话:
“你,你也睡不着吗?”
植松美优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嗯。”
“我听说睡不着的话泡温泉有助于血液循环呢,哈哈……”她觉得说出这种话的自己真是傻透了,这样简单的知识植松美优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泡温泉确实有助于睡眠……”植松美优的回答也像什么都没说一样,空气里再度充满了尴尬的氛围。
她们索性谁也不说话了。在几乎凝固的空气里,她们甚至不怎么看向对方。森田小夏不由得想,如果植松美优也一样觉得尴尬,那是否说明她也还在意?
有一件事总让森田小夏觉得难以置信,那就是在她喜欢植松美优的时候,植松也一样喜欢着她。
在她们分手半年之后,植松美优剪短了自己的头发,第一次向森田小夏坦诚,自己其实一直喜欢着她。不管是成为姐妹,还是答应告白,都不是因为怜悯或者同情,也不是顺水推舟,只是因为从没说出口的喜欢。
森田小夏本该开心,但更多感到的是自责。她应当对姐姐大人多一点信任,那些对姐姐无端的揣测和自我厌恶,全都是她自讨苦吃。虽然植松美优也喜欢她这件事让她惊喜不已,可她没有信心能继续做姐姐的恋人。
到最后,她们只是作为普通的姐妹迎来了植松美优的毕业。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自己竟然还保持着当时的心情,真是不可思议。森田小夏看向植松美优,想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可姐姐大人的心思向来蒙上一层薄雾,很难猜透。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在想着从前的事?可她什么都不说,就像过去发生过的一样,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植松美优总是不说。
森田小夏觉得有些难过,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一切早就结束了,什么天赐的良机也不是她重复年少恋情的理由。她站起身来走出浴池,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意识朦胧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好像倒在地板上,有个声音急切地喊着她的名字:
“小夏!”
再醒过来的时候,森田小夏发现自己躺在旅店房间里,头一阵一阵地痛。她还没完全清醒,却看见植松美优坐在一旁,半是欣喜半是担忧地看着她。
“姐姐……”森田小夏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却立刻觉得不妥,把后面的“大人”吞了回去。
“嗯。”
植松美优应了一声,又问:“感觉怎么样?”
“还好……”森田小夏嘟囔着,在房间里四下查看。这似乎不是她的房间,而是植松美优的,所以泷岛和川澄都不在。
“喝点水吧。你在里面泡太久了。”植松美优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已经贴心地把瓶盖拧开了。
“谢谢。那个,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吗?”森田小夏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拜托了值班的工作人员帮忙,因为不知道你住哪个房间,所以暂时在我这里。”植松美优解释。
“这样啊……”
森田小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半天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真是麻烦你了,我已经没事了。”
她想撑着身体坐起来,却觉得身体好沉重,头也很痛。
“不要勉强,再休息一下吧。”植松美优把她按回被子里,重新给她掖好被角。
“我还是回去吧,不要影响你休息。”
“没关系。”植松美优摇了摇头。
森田小夏还想说什么,植松美优却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盖在她的眼睛上。
“嘘,安心睡吧。”
她的手仿佛有魔力一般,一下就让森田小夏安静下来。覆盖在小夏眼皮上的暖意让她感觉很舒服,她能闻到植松美优身上淡淡的香味,不像是她曾经闻到过的那样,但令她觉得很熟悉,很安心。
头似乎不那么疼了,困意渐渐涌上来。外面大概还在下雪吧,森田小夏想。厚重的雪如果再下上几天几夜,是不是能将她们永远困在这里?她希望在大雪中有一间温暖的小屋,里面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们在壁炉前烤火,相互拥抱着入睡,窗外的雪不断地落下,让她们永远只能留在这里。
正在她快要走进大雪纷飞的梦里的时候,植松美优的手从她的眼睛上移开了。也许是认为她已经睡着,就不必继续这么做了吧,森田小夏想。她装作没发现的样子,继续闭着眼睛打算睡去,但没过多久,她就感到脸颊上传来轻柔的触感。
黑暗里,她几乎能听见植松美优的呼吸声。她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森田小夏的脸,指腹从脸颊上缓缓划过,划到下颌时轻轻离开,留下一线残存的温度。森田小夏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她几乎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毫无疑问的是,植松美优摸了她的脸!
Yes!万岁!我就知道,她果然还是在乎我的!森田小夏的内心噼里啪啦地放出烟花,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姐姐大人会想趁着自己睡着做些什么吗?
她继续装作已经熟睡,可是植松美优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咔哒一声,植松美优关掉了房间里的灯,身边响起布料的摩擦声,大概是植松美优在铺被褥,准备睡下了。
怎么这样!森田小夏现在又觉得不太确定植松美优的想法了,毕竟只是被碰了一下脸而已,可能只是看她是否睡着的试探,没准植松美优根本没想那么多呢?
胡乱猜测,疑神疑鬼,她又变成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这都要怪植松美优,是她什么都不说,才让自己胡乱猜来猜去。可森田小夏难道就没有责任吗?不管猜测了什么,她也从来没有向植松美优确认过。
她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小孩了,泷岛说的没错,有什么心情就应该大胆地说出口,趁着机会正好,别管那些顾虑,未来会怎么样要试过才知道!森田小夏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差一点就要有所行动,右手却被试探性地碰了碰。
然后,柔软又温暖的手指就这样搭在她的手背上。
好的,没错,现在不用去猜,也不用去问了,一切昭然若揭,没错,植松美优就是还想她,还喜欢她,还爱她,毫无疑问,没有任何其他可能!
森田小夏轻轻握住植松美优的手,把身体转向她那边。黑暗里,她看不清植松美优的表情,这让她更有勇气把话说出口:
“姐姐,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很喜欢你,经常想起你。你呢,你又是怎么看我的?”
外面仍然下着大雪,森田小夏和自己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手握着手躺在被子里。她紧紧地握着植松美优的手,感觉自己剧烈的心跳也许会顺着手心传递到对方的体内,好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安,多么渴望听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这一次,植松美优没让她等太久。
森田小夏感到植松美优把手握得更紧了。她听见植松美优轻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嗯,我也一样。”
第二天一早,森田小夏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三人间的时候,泷岛真由不禁大呼小叫起来:“你去哪了?不会半夜跑去泡温泉了吧?”
“差不多!”
森田小夏根本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立刻被泷岛和川澄看出了端倪。
“你是不是去找植松了?”泷岛坏笑,“你和她一起泡温泉了!所以情况怎么样?”
森田小夏打开手机晃了晃,植松美优四个大字出现在她通讯录的最上方。
“哇!”泷岛真由一把抱住旁边的川澄,装模作样地痛哭流涕起来,“孩子他爸,女儿终于嫁出去了呜呜呜……”
“不要擅自给我安排奇怪的角色好吗……”川澄悠利一脸无语,把泷岛从身上扯了下去。
“那今天要不要让植松小姐和我们一起吃午饭?我还想知道更多你们的事!”泷岛真由一脸八卦地看向森田小夏。
“很可惜,她已经离店了。之前旅店的人说已经清理好道路,可以通行了。”森田小夏耸肩。
“啊?就不能为了女朋友多留几天嘛……”泷岛一脸失望。
森田小夏摇摇头:“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泷岛惊讶:“我以为你们已经复合了?”
“暂时还不是,但我们以后会经常联系。”森田小夏轻轻笑起来,看向窗外。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空湛蓝,是个绝佳的好天气。
“呕!呕!咳咳……咳咳……”
“皮兄你还好吧!我给你拿点水漱口去!”
“没事,不用麻烦,过会就好……呕!”
皮良抱着恭桶不撒手,白天吃的干粮都吐了个干净,早知道就少吃一些,免得浪费!窗外漆黑一片,屋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时而一道闪电照亮船舱,万物皆煞白,片刻又转黑。白船在风雨中飘摇,皮良晕船晕得厉害,吐完之后病怏怏地躺在塌上,心里十分懊恼。
实在是不像话!吐成这样,宋慧肯定要觉得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了。可皮良再略一思索,又觉得自己的确如此,不免黯然。现在他只庆幸烛火昏暗,宋慧看不见他涨得通红的脸。
宋慧给他拿了碗水,让皮良冲淡嘴里的味道。皮良道了谢,又躺下,窗外电闪雷鸣,风雨呼啸,令人颇为不安。
不知这船能否顺利到得了白岛?可别在半路就沉了!皮良不禁起了悲观的念头,草草睡下,第二日早起又见着大雾,心里更是担忧。
“小兄弟不必担心,见着大雾,就是快到白岛了!”船上商人模样的乘客见他愁容满面,出言安慰,皮良这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两日,船竟缓缓地下沉。皮良正在房内整理白船记事,忽听得外头女人高喊:“白岛将至,大家都回房,向那仙儿诚心祈愿,方能如愿以偿!”
祈愿?皮良一时不知祈何愿。他来此处是为了亲眼见一见鱼仙,现在心愿已完成了。虽说也想见一见那仙药,可那种罕物,他也不是非得到手中不可。他没病没灾,父母康健,要那起死回生的灵药做什么?思来想去,他当下的愿望竟与白岛和鱼仙都无关,不由得有些心虚地看了宋慧一眼。
她双手交握,双目微闭,显然在祈愿。等她睁开眼睛,皮良便问道:“宋兄许了什么愿?”
“嗯……想亲眼看一看鱼仙儿,还有,想听鱼仙讲的故事!”宋慧毫不隐瞒地答了,又反问皮良,“皮兄你呢?”
“我?和你一样。”皮良撒了谎,他的愿望可完全不是这个。
待到白船靠岸,皮良才终于感受到踏上大地的安全感。回程的时候不会又要吐吧……想到这里皮良就心有余悸。码头上好不热闹,人们纷纷下了船,有的熟门熟路往白岛里去,有的迎上来,想为新客人介绍一二,也不知是否安的好心。皮良仅仅回了个头的工夫,宋慧就已经跑得没影,他只好一边找她,一边去听周围的细碎闲谈。
“我瞧那人手上多了朵花儿,准是鱼仙赠的,那小子好福气啊!”
“你与我就没这福分。得了这花,仙儿也要优待几分,集市上也能占便宜。去年我有一同乡,得了此花,仙儿赠他珍珠宝石无数……”
那花真有那么灵光?皮良知道传闻不可尽信,多半是以讹传讹,受鱼仙馈赠是真,数量却不一定有那么多。不过那花儿应该确实有其用处,也许是仙儿们喜爱之人才能得赠……皮良正思索着,余光瞥见宋慧蹲在水洼边,墨色头发的鱼仙正往她头上戴一朵白花。皮良快步过去,还没走到近前,就闻见花的香味,知道那是朵茉莉。
“皮兄快看,鱼仙儿给了我一朵花!”宋慧拨弄着头上小花,高兴得像个小孩儿。皮良心中暗骂自己从前愚钝,怎么就看不出宋慧是个姑娘?他觉得脸发烫,轻声夸赞道:“宋兄戴这花真好看。”
鱼仙大概是觉得这场景无趣,作势就要沉到水里去。眼看鱼仙要走,皮良赶紧喊住了他,厚着脸皮开口道:“仙儿您能不能也给我一朵?我听说有了这花,在集市上能方便些……”
鱼仙眨了眨眼睛,一会儿看向皮良,一会儿又看看宋慧。那双金色眸子唤起了皮良的一些记忆,那一夜房间里的金色光芒,似乎就与这双眼睛一模一样。皮良突然觉得有几分害怕,但鱼仙猛然沉了底,浮上水面时捧着一朵湿透的茉莉:“给你的。”
“感激不尽!”
皮良顿时就把那点害怕忘在脑后,喜滋滋地把茉莉别在发间。虽然湿了点儿,但也是一朵茉莉花,和宋慧的可是一对儿!
他怀着这点没人知道的小心思,乐不可支地跟着宋慧往白岛里面去了。
白岛上浮桥遍地,连通各个深浅不一的水洼。往岛内走,地势渐高,坡上有一片洁白屋舍,听说供人随意居住。皮良宋慧二人找了间空屋安顿下来,默契地分住在两间房里,暗地里都松了一口气。
皮良放好行李,睡了个午觉,醒来天已经黑了。窗外月光静静照进来,皮良来了兴致,干脆提着灯出门闲逛。夜里的白岛一片寂静,沿着山坡往下看,月光照得水面一片雪白,分不清哪里是沙,哪里是水。皮良在心中记下眼前所见,正在啧啧称奇的时候,却看见个熟悉人影一半没在水里,远远冲他招手。
此情此景让皮良颇为熟悉,就仿佛在梦中见过许多遍似的。他提着灯笼走过去,离得近了些,才看清她头上的珊瑚珠翠。
“真巧,在这里遇见。”
青黛眨着一双凤眼,语气再平常不过。皮良挨着她在浮桥上坐下,略微有些紧张。这次不是梦里,没有香气扑鼻的桂花酒,也没有月光似的酒盏,倒让皮良不知说什么好了。
“先生这回可带了故事来?”
好在青黛还像往常一样与他说话,皮良也就自然而然地答话:“带是带了,可都是你听腻的鱼仙奇闻。”
青黛立刻说:“那我不要听了。”
皮良犹豫一会儿,说道:“不过……倒有一个故事,或许可讲。”
“哦?”青黛身子往水面上浮了些,两只手臂也搭在了浮桥上。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尾巴尖在水里轻轻晃动,惹得水面上起了小小涟漪。
皮良于是讲道:从前有一书生上山游玩,路遇大雨,只好夜宿破庙之中。那日破庙内还有一少年人在此避雨,与书生颇为投契,二人相谈甚欢,共宿一处,本以为此事再普通不过,第二天醒来,书生竟意外发现那少年人是个女子。这下书生慌了手脚,虽不知那女子为何男装打扮,但孤男寡女共宿一处,实在大大坏了礼法,丢了女儿家清白。于是书生就决定,要迎娶这位女子……
青黛打断皮良的讲述,问道:“我不懂,为何只是同宿一处,就坏了你们人的礼法了?”
“这女儿家的清白是最最要紧的,若是被人知道两人同宿一处,恐怕那位姑娘今后要嫁不出去了。”皮良赶忙解释道。
“清白又是什么?”青黛又问。
皮良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开口。鱼仙儿与人不同,多半不知男欢女爱之事,他要怎么和青黛解释什么是清白?
“总之,总之就是很重要的东西……”
青黛理所当然地反问:“既然是重要的东西,东西丢了,为什么不去找回来呢?”
皮良哭笑不得:“不是那么一回事,清白就像……对了,就像一块白布上泼了墨,怎么洗也洗不净……”
“你是说,那书生朝姑娘身上泼墨水,所以没人再愿意娶她?”青黛仍然没能理解皮良的意思,但皮良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就当是这样吧!但是书生没有泼墨水,只是孤男寡女共宿一处,旁人免不了会觉得……”
青黛奇道:“你们人可真奇怪,好端端的,干嘛往人家衣服上泼墨。再说,衣裳脏了,换一件便是了,和婚嫁又有什么关系。”
皮良知道实在是解释不通,只好硬生生跳过清白不清白的部分,径直讲了下去:“总而言之,那书生决意要娶这位女子,便打听她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好日后上门提亲……”
青黛不满道:“你别以为把梁祝的故事换个样儿讲,我就听不出了。后来呢?是不是那女子家另有婚约,书生一病不起,两人双双化蝶去了?”
皮良连忙摇头:“当然不是,书生后来当真将那姑娘娶了回家,日子过得美满幸福。”
“那这故事怪没趣的,比不上梁祝二人轰轰烈烈。你今日讲的,可比不上以前的。”青黛撇嘴。
皮良无话可说,他也知道这个故事没什么意思,要是按以前的讲法,那女子多半是什么山中精怪,画中仙人,若为凡人,也该是世家千金,身份不凡才好。书生想与她厮守,必然要历经考验,最后仍可能抱憾终身。可这次他带着私心,不肯那样去讲,故事自然无趣。
“下次,下次一定找个有趣的来讲,”皮良双手合十,对青黛保证道,“实在是因为我涉世尚浅,话本子也看得少……”
“我看是因为没有那桂花美酒,你才不肯讲我爱听的,”青黛哼了一声,“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皮良不明所以,只见青黛倏忽入水,留一方泛着涟漪的水洼,在月亮下粼粼地闪光。过了不久,水面又是一阵波动,青黛浮上水面,手中捧一枚贝壳,不由分说往皮良膝上一塞:“拿着!从前不曾给你报酬,今天算是结清了。”
皮良低头一看,贝壳当中有珍珠数枚,银光闪闪,圆润无瑕。
“青黛姑娘,这实在是受之有愧……”
“你要是真受之有愧,就捡点好听的故事讲给我听吧!”
青黛说完,尾巴一甩消失在水中,徒留皮良在原地发愁:下次见面时,要讲个什么样的故事给青黛好呢……
自从皮良那天见过青黛,他便想起些梦里的事来。虽然梦里影影绰绰,但他记得青黛在月下与他对饮,还缠着他讲了许多故事。至于讲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倒是全都记不清了。
鱼仙入梦一事,皮良倒也听人提过,想来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亲身经历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于是日日盼着入梦。
宋慧打趣他:“皮兄睡这么早,又要去梦里与美人相会了!”
皮良嘿嘿一笑:“宋兄说笑了,我只不过想见一见鱼仙真容,可惜醒来又要记不得了。”
他最近都与宋慧同宿一处,已经十分习惯。宋慧总是比他睡得晚些,又起得早些,皮良只当她觉浅,不觉有异,殊不知宋慧背地里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第一天就该另找间空房!
这一夜又是如此,皮良早早睡下,梦里又见着青黛。酒已摆好,青黛托腮坐在桌前,眨着一双凤眼:“今天先生讲些什么?”
皮良便讲了最近在甲板上听来的事。无聊的人们为打发时间,故事装了一整船,夜夜都有人讲,多的是鱼仙逸事,也有侠客传说,精彩纷呈。青黛听了,却皱一皱眉,似乎有些不悦。
“怎么了,是故事无趣?”皮良连忙问道。
青黛道:“故事倒是有趣,可怎么净绕着鱼仙转?我日日见鱼仙,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倒想听听你们人缠绵悱恻,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这下皮良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平时只关心鱼仙,像是男女之间恩怨痴缠的故事,他从未留心在意,只好老实答道:“那种故事我知道得很少。”
又问青黛:“可曾听过梁山伯与祝英台?”
青黛浅笑:“自然是听过的。”
皮良又说几个故事,青黛皆说听过。那些常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传到鱼仙耳朵里也不奇怪,不过就叫皮良犯了难,即使肚子里故事再多,青黛不愿意听,他有什么办法?
也许是在愁思中醒来的缘故,这一夜的梦未曾消散干净,还余了一点残渣。
“宋兄,你有听过什么男女相爱的,缠绵悱恻的故事吗?”
皮良一边更衣一边问道。宋慧早早换好衣服,正坐在桌子前面吃干粮,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有啊有啊,多着呢!有个大户人家有位女子,然后,就有个男子,于是哗啦!咕咚!哎呀……”她说到这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和耳朵一齐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这个,那个,总之就是这样,皮兄你自己看吧!”
她扔下一册话本,拿着手里的干粮匆匆跑了出去。皮良挠了挠头,捡起话本,宋慧讲的东西还是有些难懂,不如自己去看。
这一看便是大半天。一见钟情,私定终生,可惜世事难料,落了个劳燕分飞的结局,皮良看得捶胸顿足,惋惜不已,只恨不得自己进了书里,撮合那男女二人结百年之好。
不过读着读着,他也不由得琢磨起来:男女恋情当真如此热烈,叫人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他很少去想男女之事,父母曾说过几年他也该到娶妻的年纪,得为他找一个家世,门第都配得上的,但皮良没放在心上。今日被这话本勾的,他竟又想起这事,不禁遐想:若是自己娶妻,会娶位什么样的女子?
宋慧进来,看话本放在桌上,知道皮良是看完了,便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皮兄觉得怎么样?要我说,这故事什么都好,就是看得人好伤心!”
皮良附和:“就是!看得人心里不是滋味。”
两人各自骂了几句写书的人,又闲聊起来。皮良又想起娶妻这回事,便随口问道:“宋兄年纪和我差不多大,过几年也该娶妻了吧?你有没有想过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宋慧闻言,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她哪里想到自己有天会被问到这种问题,只好佯装镇定,边想边说:“嗯……那当然还是温柔一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好好照顾家里,当个贤妻良母……不过我觉得,虽然温柔持家一点也很好,但要是娶妻的话,果然还得是能够一起携手共进的人……吧?”
前一半是家里老爹的絮叨,后面则是她的真心话。皮良点点头:“宋兄说的是,贤良淑德之类的,我也不是很在意,只要与我投契,我都觉得很好。”
“那我和皮兄是不是就很投契?”宋慧一时口快,应和了一句,却立刻觉得不妥,当时就面红耳赤,胡乱摆着手解释道:“我,我是说我们做朋友很好,你看你讲故事我来听真是天作,不是,真是天生,也不对!总之就是这个这个……那个那个……皮兄你别误会……”
皮良看她这样,觉得宋慧这人喜怒形于色真是有意思,便打趣道:“哈哈,我和宋兄确实十分投契,如果你是个女人,我娶宋兄为妻也很好啊!可惜呀可惜!”
宋慧挠着后脑勺,用大笑掩饰自己的紧张:“哈哈哈,真是可惜可惜!”
宋慧借口要去甲板吹风,匆匆溜走了。房间里少了个人,刚刚的温度冷却下来,皮良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到了晚上,他照例去甲板上听故事,见宋慧也在,便去她身边坐下。
故事讲到后半,渐渐进入了紧要关头处,皮良却无心听故事,用余光瞄着宋慧。只见她满脸愁容,抓着衣服下摆,紧张地盯着说书的人,等故事里的人度过了难关,她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嘿嘿地笑了起来。忽明忽暗的灯光勾勒出她的轮廓,皮良揉了揉眼睛,他看到的是宋慧没错,可那似乎不像是“宋兄”,倒像是……
皮良不敢再想,连忙逃回房间,早早睡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皮良醒来时天色还蒙蒙亮,再想入睡却毫无睡意,想到这么早也无事可做,只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
他刚有了点朦胧睡意,就听见身旁窸窸窣窣地响。宋慧醒了。
皮良一动不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隐约有些感觉,此时还是装睡比较好。他听见宋慧起身的声音,又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知道她在穿衣服。
皮良想偷偷睁开眼睛瞄上一眼,内心却激烈斗争起来:宋兄穿衣服有什么好看?但这些天来宋兄每天早起晚睡,不就为了避着他更衣?今日他必须得好好看个明白!
皮良下了决心,微微睁开眼睛。朦胧微光勾勒出宋慧的轮廓,那是独属于女人的柔和,却被宋慧用一块白布遮掩过去。即便是曾经信了宋慧男生女相的鬼话,现在皮良也不得不承认,宋慧就是一位女子!他赶快闭上眼睛,内心乱作一团:这几日他都做了什么蠢事!他拉一位未出阁的姑娘与他同住,这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是毁了人家姑娘清誉!
皮良真想捶胸顿足一番,但现在只能装睡。他又想到白日里说的胡话:若宋兄是女子,他便娶她为妻。宋兄,不,宋姑娘,听了这话要如何想他?他那时只当是玩笑话,怎么知道竟成真的了!怕就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希望宋慧别误会了才好!
但若是娶了宋慧,好像……
也不错?
皮良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闭着眼睛继续装睡。他已经打定主意,起床之后立刻写封信给爹娘,告诉他们,不用再给自己物色姑娘了!
*角色都是本人理解,若有ooc请以亲妈为准
院子里石榴花开得正艳,皮良随手摘了一朵,拿在手里摆弄。他步子悠闲,晃进里屋,见母亲正背对着他收拾东西,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溜到她身后,将鲜艳红花插在她发间。
皮夫人知道是儿子调皮,手里动作不停:“又是什么花?趁早摘了去,娘不爱戴那些花花绿绿的。”
“好看的。”皮良笑嘻嘻地在母亲身前坐下,十分满意地打量自己的杰作。他又低头瞧母亲手里的包袱,心知是为自己整理行李,便赶忙说:“娘,不必麻烦了,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
“娘是怕你落了东西。你要去寻鱼仙,又不肯带佣人,娘担心。”
“我年纪也不小了,能照顾好自己,您就安心吧!”
皮良宽慰母亲,把她手中包袱接过来放到一边。上次出游,家人执意要让他带阿进同去,虽说生活起居都有人伺候,可阿进总要在他耳边唠叨,使皮良束手束脚,不得自由。这次去寻鱼仙,皮良便坚持要自己一人前去。
皮夫人看向皮良,叹气道:“若是去平常地方也就罢了,偏偏是去寻那鱼仙。你出生时算命先生为你卜过一卦,说你命中与水犯冲,你爹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波浪汹涌,无水自息,希望你平顺度日。”
“你和我爹不是不信这些吗?小时候,我爹还带我下河游泳抓鱼呢!”
“可你如今要去寻的是鱼仙。那鱼仙说是仙人,但我看未必,没准是吃人的妖怪,当心它们把你捉了去。”
“不会的,听说仙人都和善可亲,再说,鱼仙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见的?”
皮良知道,母亲说这些话只是借题发挥,实则还是放心不下,便又说了些好话宽慰她。虽说如此,皮良还是觉得母亲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是出门游玩,何必那么担心?
再说,要是真被那鱼仙捉了去,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皮良说了些软话,最终是把母亲给送走了。他回头看到桌上被收拾整齐的纸张,不禁皱起了眉头:一定是母亲嫌他放得乱,好心收拾了,可又没按顺序放,他可还有几张没写完呢!那上面写的都是他从各地听到的故事传闻,有趣的故事他原样记下,没头没尾的便修改一番,填些色彩,叫人听得舒服。昨日有个故事只写到一半,却混在这纸堆里找不见了。
皮良正翻找着,耳边突然响起人的声音。
“那鱼尾婴竟飞到月亮上去了?有趣,有趣!青濯你也来看呀!”
皮良循声望去,见一红发女孩正拿着几张书稿,看得津津有味,而她话里的另一人正躲在半掩的门后,怯生生地露出半张脸,又是好奇又是不安地向里张望。
“我,我不要进来,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就行了……”青濯紧抓着门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你忘了,这可是……”沈红向青濯使眼色,“他又不能伤害我们,怕什么?”说罢拉着青濯的手,挤在皮良的案头看起书稿来。
皮良不明所以,却也对这两个不速之客生不出戒心,还以为是来帮自己整理书稿的好心人,便说:“你们看便看,帮我找找有无未完成的书稿,这可让我好找!”
“好呀,那你还记不记得上面写了什么?”女孩问。
“我……”皮良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摇了摇头。
“没关系,一张一张看过去,总会有的!”沈红宽慰他,又拿起一张纸看了起来。青濯起初不太情愿,但见皮良不像要伤人的样子,便稍微放松了下来,和沈红凑在一起悄悄嘀咕:“这写的都是什么呀,我看不大懂。”
“嗯……和尚,和尚就是出家的光头,不结婚不生孩子,也不吃肉!屠户,屠户就是杀猪的……”
“猪?什么是猪?”
皮良悄悄听这两人说话,觉得这两人有点怪,不知是哪来的人,竟连猪也不知道。但他也没细想,由着两人继续凑头嘀咕。
“猪,猪就是……”沈红有点犯难,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想了一会儿,突然两手一拍,说道:“差点忘了,这是在梦里!”说完一点纸上的字,一头肥头大耳的猪便活灵活现地从纸上跑了出来,冲出房门,不知道朝什么地方去了。
“原来这就是猪!”青濯兴奋地拍手叫好。皮良看得呆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青濯又问起和尚,道士,屠户,状元,沈红便一一使其显现出来,光头的和尚,戴冠的道士,持刀的屠户,穿红袍的状元,从纸上逐个走了下来,又倏忽消失不见了。
这可真是前所未见!皮良啧啧称奇,便问那红衣少女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您能为我变个鱼仙来吗?我今生要是见了鱼仙,就死而无憾了!”
沈红笑道:“这有何难?”说罢拉开裙摆,赫然露出一条鱼尾。皮良再去瞧一旁的青濯,竟也是鱼尾人身,奇异非常。
“该走了,我们还要去下个人的梦里呢!”沈红向皮良施了一礼,就拉着青濯走出了房间,皮良再向外看去,已经不见两人踪影。
再向屋里看去,哪还有什么手稿?梦境已像幻影般碎裂,皮良只得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漫长的,不平静的一夜还未结束,他于黑暗中被再度唤醒,而这一次已不是在他自家的书房。
“……然后呢?”
一双黑眼睛像是夜里的星,在皮良的眼前亮起来了。
月亮高悬头顶,照亮平静的海面。皮良只知道自己坐在海中桌席,似乎在与谁对饮,却也根本不去细想,只接着面前人的话头问道:“什么然后?”
那人是个头戴珊瑚,生得一双凤眼的姑娘,衣袂飘飘,活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却有半个身子没在水里。她倚在桌边,声音里带着点儿急切:“先前你只说到书童,那书童后来如何了?”
皮良方才恍然大悟。白日里他曾与人讲起画中鱼仙,可讲到一半,对方便没了兴致再听,将他打断了。皮良也不想自讨没趣,便没继续讲下去,没想到竟有人来向他讨要后续。
这画中鱼仙的故事说来简单,是有位书生得了一幅鱼仙的画,这幅画十分神奇,传说中水泼不进,火烧不损,书生十分喜欢这幅画,把它挂在书房里,时时观赏。有一天,画上的鱼仙竟然走了下来,与书生谈天喝酒,好不快活。书生让自己的书童在一旁伺候,书童暗中恋慕鱼仙,总是忍不住去书房看鱼仙的画。然而有一天,书生发现书童突然消失了。
“书生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书童,却发现书房的那幅画里面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就像是书童的模样。从此以后,鱼仙也就再没来和书生一同喝酒了。”
皮良讲完,那仙女才松了口气,像心里大石落地似的。她转过头来看向皮良,满头的珠翠晃了晃:“还有吗?我看你有很多故事,再给我讲一个吧!”
皮良还未张口,仙女又道:“你要是觉得口干舌燥,便喝些酒来润喉吧”
“哪里有酒?”皮良不解,看向桌子。这桌上空空如也,未见有酒。仙女不答,伸手向空中一抓,竟将月亮抓在手中,手腕一翻,变作两枚皎白酒盏放在桌上。仙女又抬手叩了叩月亮,几枚白玉团子滚落下来,变作兔子跳到桌旁,复变成身姿柔软的美人,紧挨着皮良,为他斟酒。
皮良只觉得害羞,脸红得像火烧一般,不敢看那几个美人的面容。仙女见了,便挥了挥衣袖,带起一阵云雾,美人身影就在云雾里散了,变回兔子模样。
皮良这才觉得自在了些,捧起月亮变的酒盏来。酒还未入口,便闻到扑鼻的桂香,皮良抬头看,原来是月亮上的桂花落了,正落到杯里,在酒上旋开一朵花。
“比起眼前这些奇观,我的故事又算得了什么?怕是说出来要您取笑了。”皮良不禁叹道。
仙女哼了一声:“那也要我听了再说。你不会喝了我的酒,却不给我讲故事吧?”说罢作势要将皮良的酒杯抢过来。皮良赶忙护住杯子:“我讲,我讲!只是这故事不能听太多,今日只能再讲一个。”
仙女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这么说,明日还能再来听一个?”
“正是如此。”
若是一口气全讲完了,他便再也见不着这夜的月亮,再也喝不着这里的酒了!
他哪知这只是一夜的幻梦,天亮之后,他便再也记不起分毫。
这几日皮良总觉得精神不好,总是身体疲惫,像是没睡醒一般。皮良只当是自己晕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仍然像平常一样度日,殊不知几夜梦中与鱼仙对饮,讲了不知道多少个故事。
这一晚,皮良难得失眠,便干脆到甲板上闲逛。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唯有阵阵涛声响起,让人不觉内心安定下来。皮良正望着水面发呆,却看见海中隐约有暗影浮动。他心中一惊,想到种种鱼仙的传说,不免激动起来,立刻屏息凝神,蹲下身子把自己藏了起来。那影子似乎是见甲板上没人,便大胆地从水中冒出头来,在甲板旁游动。皮良见了那人模样,眼睛不由得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水里的人看。他见过她,认得她,听过她的声音,知道她的名字,但却不知道在哪里与她见过面。
“喂!”
皮良大喊了一声。那水里的姑娘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浪花一翻便消失不见了。皮良静静等了一会儿,再没看到她出现,只能悻悻回船舱里去。路上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刚刚发生的事:真是奇怪,这明明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鱼仙,可是为什么一点儿惊讶的感觉都没有?
还有那鱼仙,他一定是在梦里见到过,他似乎还记得,她的名字是……
青黛。
*为了两边都搞到分数拆成两个发,属于是居心叵测了
*前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77510/
*又名:我的兄弟不可能是个女的
客舱的灯静悄悄亮起来,甲板上的人们便知道,到了该就寝的时候了。皮良先前在甲板上吹风,恶心的感觉减轻不少,这一进了室内就又觉得闷,只想赶快休息,便拉了宋慧随意找了间房住下。宋慧看看床榻,稍稍面露难色,皮良以为她嫌床榻窄小,不愿就寝,便劝说道:“我看这床睡下咱们两人还有富余,总好过去外头挤通铺吧?”说罢不管宋慧作何感想,脱了鞋袜上床,合眼准备睡了。
说来也怪,皮良本来觉得身体不适,本以为难以入睡,没想到很快便睡着了。梦中光怪陆离,恍若隔世,皮良朦胧中想,毕竟这是在白船上,做何种梦境都再正常不过。他于梦中听到一阵窸窣响声,便努力睁眼去看。眼皮艰涩睁开,室内一片漆黑,只有两道金光在空中闪烁。皮良困倦不已,眨眼再看,才发觉那两道金光实为一对金瞳,就像猫儿的眼睛,灼灼地闪着金光。
那道金光就悬在床榻之上,未向皮良这处投下一丝目光,却像是蝮蛇一般,将一旁的宋慧紧紧缠住。皮良心想,这或许也是梦吧,不然,为何他见到一条鱼尾,一半人身?他合上眼睛,金光不见了,遂又沉入梦境里。
这漫长一夜悄然而过,皮良再醒来时,将昨晚的梦忘了大半,只记得那一双闪着金光的眼睛。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那究竟为何物,便听见一旁已经醒来的宋慧轻声嘀咕道:“怎么觉得脸上有点儿痒?”
皮良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或许是猫吧?昨晚我好像看到一双会发光的眼睛……”他转头看向宋慧,不由得呆住了。眼前的这位“宋兄”披散着头发,衬着那对于男人来说过于秀丽的面庞,竟活脱脱是一位女子!皮良大惊,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是女人?”
宋慧冷汗直流,她本该比皮良早些起床收拾妥当,才好以男装示人,可没想到一觉睡到这个时候。若是平日倒也罢了,可昨夜与他睡在一处,那可是万万不妥,绝对不能让皮良知道她是女儿身!可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怎么办?
宋慧只好在皮良惊恐的眼神中压低了声音,硬着头皮说道:“皮,皮兄,其实我是天生的男生女相,你看我,就算是扮个女儿身,旁人也,也看不出来吧?”
她本来没指望皮良会相信这番胡话,但皮良却作恍然大悟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宋兄你原来是男生女相,怪不得面容生得如此秀气呢!你要是不说,我还真以为你是女儿家,可吓坏我了!”
“哈哈,皮兄说笑了,我当然是男人了!”宋慧颇有气势地笑了几声,有欲盖弥彰之嫌,但好在皮良心思单纯,毫不怀疑,这事便这么悄悄揭过去了。
“对了,你说的猫是什么?”宋慧想起昨夜之事,又问道。
“昨晚我好像看见一双金色的眼睛,就像猫在夜里的眼睛那样发着光,所以我说是猫。”
“这么说,有人把猫带上船了?”宋慧眨着眼睛,“猫最爱吃鱼了,不知道鱼仙喜不喜欢它们?”
“这个嘛……”皮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短短一夜,他仿佛梦见许多怪事,他依稀觉得,若是将昨夜之梦记载下来,那也会是个不错的故事,但现在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未免有点可惜。
皮良所不知道的是,在这一夜之中,白船上暗流涌动,心怀鬼胎的鱼,披着人皮的鬼,全都游走在这条神秘莫测的船上。那些人和鱼的故事,还真不知道有多精彩呢!
*随写随发,本来想讲鱼笑话,想了半天:谐音梗,扣钱!
雷雨一连下了数日,皮良的心情也阴雨连绵。白船不来,见不到鱼仙,就要等到明年,这让他怎么等得了?可这白船是否能来,没人说得准,他也只好安慰自己,这鱼仙岂是说见就见的?为了见到鱼仙等上几年的可大有人在呢!
这一夜皮良早早睡下,窗外雨声阵阵,反倒让他好眠。睡到半夜,皮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又听得楼上楼下人声一片,好不热闹,连忙披了衣服去开门。来人是客栈里的小二,欠身道:“白船来了,徐娘子叫各位客人前去。”
“白船来了?这就来!”皮良喜出望外,连忙换了衣服,拿上行李,手忙脚乱地出了门。
客栈里点了灯,一路照到门口。门外雾气茫茫,水汽灌进鼻子里,总给人一种奇异感。穿过雾蒙蒙的夜,皮良远远见到一艘大船,那船通体洁白,在夜雾里仍旧不显黯淡,仿佛发着光一般。皮良混在人群里上了船,好奇地到处查看。他此前可从未坐过这么大的船,更别提是在夜间行船远航了,加之他见了白船之后,就更加笃定此次一定能见到鱼仙,因此心情极为激动,当即掏出纸笔记录所见所闻。
只是他的好心情未能持续多久,船才刚刚启航,皮良便觉得头脑发胀,肚子里翻腾,只好趴在船舷上呕吐。
“呀,皮兄这是怎么啦?”宋慧不知从哪里跑来,热心地趴在一旁关切。皮良有些丢脸,只好抹了抹嘴讪笑道:“我从前没坐过船,让宋兄笑话了。”
“哎呀皮兄你真是的,这有什么可笑话的!”宋慧摆了摆手。她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扎着,看样子也是走得匆忙,顾不上收拾,此时发髻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看起来甚是俏皮。皮良仍不知宋慧是女儿身,只暗中觉得有趣,未做他想。
宋慧指着一边的人群道:“刚才小祁哥讲了个好有趣的故事,皮兄可有听到?”
皮良摇头,于是宋慧如此这般地复述了一遍,照例用的是她那套不顾听众死活的讲法,皮良听得一知半解,心说此后再找祁先生打听打听,才好解答他的疑惑。
“不知道白船路上会不会遇到精怪,我还真想见一见!”宋慧兴奋道,她倒是一点不怕祁钰说的什么战船沉海,让她见一见传闻中的精怪就满足了。
皮良也难掩兴奋:“至少我们肯定能见到鱼仙,徐娘子说她总坐这船,必然不会骗人,她还得做生意呢!”
两个未经世事的半大孩子对视一眼,都知道此行定是一场奇遇,自己能参与其中,实乃天大的幸事,心中雀跃写在脸上,无需多言。皮良思绪一转,笑着说道:“我们这次真走运,来的正好是白船前来的码头!我从前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一商人听说白岛有奇珍异宝,就想去岛上一观,结果一年因为路遇劫匪错过了时日,一年于码头苦等而不得,第三年他特地请来算命先生为其卜卦此行吉凶……”
“然后呢?”
“算命先生说,他此行必能见到鱼仙。此人深信不疑,动身前往,结果白船仍旧没来。商人十分失落,又觉得算命先生骗他,恼怒不已。商人同行的朋友见他心情不佳,特地请他去酒楼吃饭,头一道菜就是清蒸鲈鱼,商人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忍不住大加赞赏:‘鲜!’这才知道,那算命的竟然真没骗他!”
皮良刚刚讲完,宋慧就大笑起来,头顶的发髻也跟着乱颤:“鱼仙,鱼鲜!不是这个鱼仙,是那个鲜,哈哈哈,这个鱼可真鲜啊!”
皮良看她笑成这样,也跟着一同笑了起来,讲故事最快乐的便是有人肯听,若是有人为它哭为它笑,那讲故事的人也更开心。
已是深夜,甲板上的人仍未散去。许是受了感染,人人都讲起自己听说的奇闻异事,叫皮良大开眼界。他边听边记,自己也讲了个画中仙的故事,大致是画上的鱼仙走到画外来,又将人带到画里去,听者兴致寥寥,显然是听出这故事多半胡编,不像是有真鱼仙参与其中。
皮良悄悄去看宋慧反应,只见宋慧抿嘴偷笑,嘴里嘀咕着什么。皮良侧耳一听,说的竟是:“嘿嘿,鱼鲜!”
皮良汗颜:怎么还惦记着这个啊!
大暑还未至,码头的船来了一艘又一艘,却没见那传闻中的白船来,皮良不觉有些心焦。
“百里兄,你说白船会来吗?”
“这我可说不准,我看要等到大暑那天才能知晓了。”
皮良倚着栏杆,从顺水客栈的二楼向远处眺望。夜色浓重,远方的海融化在漆黑的夜里,仿佛不存在那般。
百里予逸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酒,也看向窗外:“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呀……”
闲来无事,皮良买了酒,找百里予逸小酌。皮良所记下的种种神怪故事,有大半都是酒酣耳热时听来的,今日也不例外。百里予逸多喝了几杯,双颊泛红,托着下巴道:“我从前听说过,有一户人家,老爷家中的小妾服了仙药,从此就变成了仙人,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
他说这话时神色悲伤,若有所感,不像是说别人的事。但皮良一无所觉,他只关心故事中未解明的部分。
“变成了仙人?是怎样变的?就像是嫦娥一样,飞到月亮上去了吗?”皮良急切地问。
“不知道,谁知道呢?”百里予逸望向窗外残月,“嫦娥在月宫也有玉兔作陪……不知仙人是否寂寞?”
“说到嫦娥,我倒是想到一个故事呢!”皮良兴致勃勃,从肚子里的存货中倒出一个故事来。那故事说的是一村民救下一只受伤的白兔,悉心照料,白兔伤愈后前来报答,送来一株桂树,那桂树四季芬芳,花香四溢,邻人嫉妒,偷偷前来伐树,不料桂树随砍即合,才知是月宫桂树,不敢再冒犯。
百里予逸叫了声好,当即铺开宣纸,挥毫泼墨一番,写下“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手一挥便要赠予皮良。皮良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要不然再讲个故事听吧!
几杯酒下肚,皮良也不由得飘飘然了起来,滔滔不绝地向百里予逸讲起他听过的各色故事。吃了仙药百病全消的人,吃了仙药一命呜呼的人,吃了仙药遭人厌弃的人,没能吃下仙药就被歹人所害的人,仙药,仙药,这么多仙药的故事,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呀!那传闻里赐予仙药的鱼仙又是什么来历,坐上白船就真的能见到鱼仙吗?
百里予逸又摊开一张纸,提笔写下七个大字:“嫦娥应悔偷灵药”,因是醉酒所作,字迹粗犷豪迈,洒脱不羁。皮良便也学他的样子写字,最终只是照猫画虎,不成样子。
借着醉意,皮良又思索起百里予逸讲的故事。虽说寻常人家中的事多半如此,没头没尾,就这么结束了,但若说是故事,也太过平淡了些,须得加些改动,添油加醋一番,才好让人听得尽兴。那女子从何得了仙药,又为何能成仙?若是在这里作些文章,便可将这故事改头换面一番,再讲给他人听了。
皮良捉笔,自觉文思如泉涌,匆匆将脑中的情节记下。这绝对是个令人拍案叫绝的故事,令皮良迫不及待想讲给别人听!他叫了两声百里兄,却见他已经伏案睡了,手里的笔还没放下。皮良遗憾不已,只好对着房间屏风讲述。他不知自己讲了多久,正觉得口干舌燥时,屏风后竟走出一位少女,面容清丽动人。少女浅笑盈盈,手中银盘托着一枚白玉心脏,仔细一看,那心脏还在砰砰地跳动。
皮良不觉有异,只听那女子笑道,你的故事讲得真妙,这仙药便赏赐与你,快吃下它吧!
皮良便把那白玉状的人心拿在手中,一口便吞了下去。女子见他吃了药,将他扶起,他这才看清,那女子竟生得一条红色鱼尾。女子挽着他的手臂飞出了窗外,掠过地上鳞次栉比的房屋,朝着明亮的满月飞去。皮良恍惚间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漆黑如墨的鳞片在月色下闪着粼粼的光。
一夜怪梦。
酒醒后,皮良模糊记起自己喝醉时曾写了些东西,便在散落一地的纸张中寻找起来。百里予逸与他一起找,挨个辨认出自己的笔迹,剩下的就是皮良的。找来找去,皮良拿着那张纸左看右看,实在是哭笑不得。
只见上面写着:
“有一大户人家得了仙药,给了家里生病的妾室吃,妾室吃了,飞到了月亮上去,月亮上的桂树长腿跑了,跑到海里变成珊瑚,珊瑚被鱼吃了,鱼变成了大月饼,有人当成宝贝献给了皇上,皇上说不好吃。”
皮良捶胸顿足: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为了防止有人没看过,把人设纸里的也抠出来了
·阿珍
吴愈,惠州吴家村人,为人慷慨,喜欢帮助别人。一日,有一个衣衫褴褛,身上有异味的乞丐在村子里乞讨,村人都避开他。吴愈给了乞丐一些饭菜,乞丐很感谢他,对吴愈说:“你命中有一劫难,那时我会来帮助你的。”说完便走了。吴愈觉得这个人很古怪,并没把他的话当真。
又一日,吴愈到海边游玩,看见一条大鱼卧在海滩上,拍打着尾巴,奄奄一息的样子。吴愈可怜它,将它放回了海中,见它游了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当晚,吴愈躺在床上休息,忽然一位女子走了进来,相貌美丽,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女子笑着对吴愈说:“我名为阿珍,今天您搭救的是我的兄弟。我十分感激,希望能长久地侍奉您。”
吴愈起初有些怀疑,但阿珍在他身边侍奉,十分尽心尽力。吴愈见阿珍相貌美丽,也渐渐喜欢上了她,便想娶她为妻。村里的人听说这件事,纷纷来吴愈家里看。众人看到阿珍美丽动人,操持家事也井井有条,与一般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于是纷纷恭喜吴愈。这之后夫妻和睦,邻里没有不称赞的。
过了一年,阿珍生下一个长着鱼尾的婴儿,这个婴儿生来离不开水,只能养在水缸里。吴愈看到孩子十分害怕,说:“我自认为生平没有做过坏事,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不久后就病倒了,昏昏沉沉的卧床不起。阿珍找了几个医生来看病,吴愈的身体都没有好转。
过了几日,突然有一个男人到吴愈家里拜访,正是吴愈之前帮助过的乞丐。男人相貌端正,衣着华丽,已经看不出乞丐的模样了。男人对阿珍说:“我是来报答你丈夫的。我知道有一种仙药能治他的病,但要你的孩子来交换。”
阿珍舍不得孩子,然而见吴愈病得很重,只好强忍着心痛把孩子交给男人。男人将仙药给了阿珍,带着孩子离开了。这种仙药的形状就像人的心脏一样,颜色就好像白玉一样。
吴愈吃下仙药之后,神志清醒过来,看到了一旁的阿珍,只觉得十分陌生,于是问道:“你是什么人?”阿珍原本欢喜不已,看吴愈这副模样,不禁哭着说道:“我为了救你,用自己的孩子换了仙药,如今你却不认得我了,真是让我伤心!”说完便离开了吴愈家中,再也没有回来。
过了一年,吴愈又娶了妻子,生下的孩子再也没有鱼尾的了。每每有人和他提起阿珍和鱼尾婴的事,吴愈都摇着头,瞪着眼睛,不认为发生过这些事,久而久之,也没有人再提起了。
我是从一个叫赵德的书生那里听到这个故事的,吴愈是他的表亲。这赵德说,像阿珍这样能生下鱼尾婴儿的人,都是从海里来的鱼仙化成的,类似的故事他知道很多,那天他没有时间讲给我听。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鱼仙的故事,因此印象很深刻。
·求仙
一书生名叫崔林,从小聪明机敏,能言善辩。父亲早逝,和母亲相依为命,崔林十分孝顺母亲,这件事在乡里很出名。
有一天,母亲突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崔林十分着急,四处替母亲寻医问药。一位郎中告诉他,没有能治疗这种疾病的药,只有去白岛上向鱼仙求得仙药,才能治好他母亲的病。崔林十分孝顺,听郎中这样说,立刻动身去白岛求药。按照郎中所说,大暑那一天,崔林在码头等待,只见一艘白船在夜雾中驶来,像是从仙境中来的那般。
崔林搭乘白船,果然到了白岛,见到了鱼仙。鱼仙们皆是人身鱼尾,美艳动人,那种纯洁的样子就像仙人一样。
一位鱼仙问他来意,崔林说:“是家中母亲重病,我为她来求仙药。”鱼仙问他:“母亲今年多大?”崔林说:“五十三岁。”鱼仙听了他的话,摇摇头走开了。崔林一连问了许多鱼仙,都是一听他的话就走开了,只有一位赤红头发的鱼仙对他说:“如果你想要仙药,就得为我做三件事。”
崔林立刻答应。
鱼仙说:“第一件事,我要这世间最美的东西。”崔林于是找来一面铜镜送给鱼仙,镜中映出鱼仙美丽的面容,说:“这就是世间最美的东西了。”鱼仙莞尔一笑,说:“这件事就算你做到了。”
随后又说:“第二件事,我要人世间最贵重的东西。”崔林苦思冥想,交给鱼仙一册书,说道:“这便是了,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鱼仙无奈地笑了笑,说:“你说的有道理,我只好要你做第三件事了,我要你将天上的月亮摘下给我。”
崔林苦苦思索数日,终于想到了办法,邀请鱼仙与他一同饮酒。
这一夜明月高悬,崔林指着酒杯中月亮的倒影对鱼仙说:“我虽然不能摘下月亮给你,但今夜你我二人将这月亮饮下,也算是尽兴了!”鱼仙把酒一饮而尽,对崔林道:“你是聪明的人,又肯为母亲如此劳碌奔波,我便把仙药赠予你,希望你回去好好孝顺母亲。”
崔林大喜,对鱼仙磕头拜谢。此后崔林拿着仙药返回家中,不料母亲却早已去世。崔林伤心欲绝,大病一场,过了许久才渐渐痊愈,也将仙药的事情忘记了。
又过了几年,村里有人生了重病,听说崔林求来了仙药,就来崔林家里花重金求药。崔林打开装着仙药的盒子,却发现里面是空的,询问家人才知道,是家里两个儿子调皮,偷偷把仙药分着吃了。崔林并不责罚他们,只是笑着说道:“可能这就是天命使然吧!”
·皮良关于仙药的思考
关于鱼仙的种种传说里,仙药是最不可思议的了。传闻中,仙药能起死人,肉白骨,吃下后能够长生不老,因此鱼仙才会对前来讨要的人百般刁难。关于长生不老之功效,我没有亲眼见过,因此无法确信,不过仙药能够治愈百病一说,各地都有传闻。
根据各地听来的传闻,仙药大多有这样的特征:形状像人心,颜色像白玉,味道甜美,这样的仙药大多能够治愈疾病。但也并非所有仙药都能治愈疾病。长谷县一户姓王的人家就曾经服下仙药,但疾病没有痊愈,卖仙药的人也不知所踪,大概是王家被欺骗的缘故。也有其他模样的仙药治愈疾病的例子,如阳谷县张家求来仙药,状似肉丸,颜色发黑,食之也得以痊愈。因此仙药究竟形状如何,仍旧众说纷纭。
如今想来,在我听来的一些故事里,仙药倒也不是那么灵验。有人服了仙药之后,痴痴傻傻如同幼童,有人神志清醒,却不能下床走路,还有人性情大变,最后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这就是所谓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吧,吃了仙药,不知是福还是祸呢?
也许只能亲眼一见,亲口一尝,才能得知吧!
大暑将至,顺水客栈里热闹非凡,多的是为了房钱卖艺的客人。皮良手头宽裕,不过也不是个乱花钱的,只拿了点零钱给说书的先生打赏。侠客故事听了几个,皮良心里痒痒,又给了先生十文铜钱,把位子借了过来。
这几年他四处搜罗故事,攒下了不少可说的,便随意挑了一个来讲。见听众们反应平平,皮良心里有点失落,不过也很快想到,来这里的客人怕不是早就听了不少鱼仙的传说,自己讲的这些多半提不起他们的兴致。他正打算把位子让出来,听众里突然站起一人,神色热切:“先生再讲一个吧!”
那人看起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过只要肯仔细观瞧,就能看出此人面容柔婉,声音也比寻常男人纤细,其实是位男装打扮的女子。
但皮良不觉有异,只当对方是个纤弱的男人。他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说书先生,又看了一眼兴致全无的听众,便把位子让了出来,走到少年身边去:“这位兄台要是爱听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单独给你讲可好?”
“好啊好啊,一个故事五十文,赏银少不了你的!”少年满口答应。
两人在客栈里找了个位子坐下,要了一盘花生边吃边聊。少年名叫宋慧,来顺水客栈也是为了等那艘白船。皮良随意挑了一个故事讲给他,宋慧听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那和尚怎么那么坏啊!骗人给自己养孩子!”
皮良讲的是一对夫妇的故事,这对夫妇一直没有孩子,机缘巧合之下经由和尚点播,收养了月下的鱼尾婴月生。后来月生长大之后,飞到了月亮上去,又转世回到夫妇两人身边。皮良一直觉得这是个圆满的故事,没想到能惹得宋慧这么生气。
宋慧气完了,把钱袋放在皮良手心,又捧着脸看着房梁,一副出神的样子:“不过,鱼仙游到月亮上去,真是好不可思议啊!”
“这个多半是以讹传讹的部分吧,大家口耳相传的故事总会走样,不过不妨碍我喜欢这个故事,”皮良笑道,“从前有人跟我说过,故事总是顺应人的期待,不管原来的故事如何,都会向着人们渴望的方向流动,想来月生也是如此吧,谁又知道真正的故事是什么样?”
“要是能亲眼见见,就能知道真假了!”宋慧兴奋地说,“不过我觉得真正的鱼仙,肯定和传闻里的一样美!”
“是啊,不然怎么能称作‘仙’呢?”皮良托着下巴,不由得在脑海中勾勒鱼仙的模样来。
两人相谈十分投契,宋慧又伸手去掏钱袋,却被皮良拦下,他觉得让这位新朋友继续掏钱大为不妥,便说:
“那宋兄有没有故事能讲给在下的?我最爱收集故事,要是能给我讲一些宋兄听说过的奇闻异事,可比掏钱给我更让我高兴呢。”
宋慧眼睛一亮:“这法子好!我从前可听了不少故事,这次便给你讲一个吧!”
皮良拿出纸笔开始记录,宋慧清清嗓子,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开始讲述:“话说有个老猎户住在山上,睡到半夜,门就啪嚓一声!然后咕咚!窗子就哗啦,哗啦,哗啦……”
皮良听得一头雾水,宋慧浑然不知,继续讲道:“然后老猎人顺着声音出门,就看见外面——”
宋慧把双手举过头顶,像是随风摆动一样摇晃起来,口中吹气:“呜呜——呜呜——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围着他转!”
皮良忍不住问:“是什么东西围着他转?”
“就是这个!”宋慧晃动双手,在头顶画圈,见皮良还是不懂,干脆站起身来绕着桌子转了两圈,像是在跳古怪的舞蹈。
皮良只好装作自己懂了,点头让他继续说。宋慧坐下,用手托着下巴:“后来他就跑啊,跑啊,但是最后啪嗒!轰隆!沙啦沙啦沙啦沙啦!讲完了!”
“原来是这样啊!”皮良看了看自己写下的东西,眉头直皱。这绝对算不上一个故事,但宋慧似乎对此很是得意,他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便说:“这个故事我会记下来,今后也会讲给其他人听。”
“那可太好了!”
说是这么说,但这实在不是能讲给他人的东西。于是皮良便自作主张,按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地加工了一下,反正故事不就是这样,向来都是任人打扮的吗?
附:皮良版故事:
猎户
有一个猎户,平时住在山里。有一天半夜,他被门突然打开的声音吵醒,又听见窗外风声大作,似乎有微光闪烁,便出门去看。只见后院天上有一圆盘,悬在半空,呜呜地作响,见猎户来了,便绕着他旋转不停。猎户心中恐惧,慌忙逃往林中,但圆盘在他身后一边鸣叫,一边紧追不舍。最终猎户摔倒在地,圆盘落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响声,伸出许多像是树藤一样的东西,把猎户抓走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猎户了。
宋慧:我记得我讲的好像是树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