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那场为期三个月的冒险打开了跨越世界界线的“门”。
“门”连同着不同的世界与这座城市,而今,这里名为“暗月城”,人们称其为连接之城。
时隔两年,暗月城已经成为了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城市,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在此汇聚,有人在此定居,也有人成为这里的过客。
现在,这座城市的市长,米凯拉·特勒瑞恩又一次将召集冒险者的布告发向了各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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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大家都选择了留下来。
"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我们得先搞清楚对手是什么样的人。"
"长老,您对那支舰队有所认识吗?"
长老简单地给我们这几个来自其他世界的冒险者提供了一些情报:帝国第三舰队司令冯笛特是个十分傲慢的人,他的部队一直都是不带后援的,他的舰队一向以骁勇闻名,但补给向来很成问题。
以太在听完了长老的叙述之后评价道:"这么说…对方是个相当自信的家伙呢。"
"也许帝国已经没有钱提供足够的补给了吧。"在说话的同时,我不自觉地摸向了自己的钱包。
"也就是说不会有更多人来了吧……"兰蒂尼亚显然松了一口气,然后说出了对这次战斗的看法:"而且也许我们有一个办法可以至少暂时击退这群梵的子弟了?"
"哦?"长老挑眉。
"对方不带后援,肯定是有足够的把握赢下这场战争。"当Su开口的时候,我认为我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兴奋的光芒,她继续说道:"战神的信徒…不会弱"
"说起来你有一个守卫好像从刚才起就不见了哦…?"以太以满不在乎的语气询问道。
长老的回复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就好?。"以太语调欢快地回答说。
"跟那些人正面交战没有任何胜算吧?我觉得去破坏他们的攻城器具和粮食也许就可以阻止他们进攻了--只要逼退这次进攻,我们就可以从暗月城请来更多的帮手,之后的战斗就会轻松许多了。"兰蒂尼亚补充道:"特别是别的世界的夏之主的信徒,一定不会容许有人破坏祂的神迹吧。"
长老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兰蒂尼亚的看法,他说::"我们正有此意,冯笛特向来不带后援,只要破坏了他们的粮草,他们也不会好办。"
"如果我们能够效劳的话还请不要客气。"兰蒂尼亚说。
"我刚才已经确认过:所有的游客和不想留下来的居民都已经顺利撤走。"长老简单地向我们说明他接下来将会使用的战略方案。,他说:"
我们准备依靠天炎城的城墙抵抗从舰上下来的登陆部队,等到晚上,再派遣小队悄悄出城,潜入船队中,烧掉他们的补给舰。"
长老将打算冒着生命危险前去突袭舰队的勇士们--包括我们在内的十几个人分成了三队,分别由三位永恒火护卫带领,出城去给那些不知道烈雷的怒火能有多次热的帝国士兵一些颜色看看。
在我结束了上次的冒险返回暗月城之后,我遇见了一个精灵。
这位精灵友好地对我伸出了手:"您好,瑞图宁牧师。我是菲薇艾诺的月见草,精灵造物主的侍奉者。"。他告诉我他有个姊妹离家出走了,幸好得到了瑞图宁教会的收留才没有误入歧途。他的姊妹后来去了沙漠湖都,没多久之后又离开了那儿前往了暗月城。他想知道一些关于她的消息,而我刚好是瑞图宁女神的牧师,同样亦是一位精灵,他认为我可能会知道他妹妹的消息。
他知道我已经放弃了以前的身份:我虽然仍然使用白鼬这个姓氏,但我已经不再是他的妹妹了。在春之女神的恩典下,我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雅丽蒂亚,还拥有了一个新的职业--宽恕者牧师。
当年我恳求女神像对那些曾经犯错的牧师一样,给予我一次"新生"的机会。女神同意了我的祈求,并且给与了我雅丽蒂亚这个名字。
其实我可以像月见草一样,直接把雅丽蒂亚这个名字意译为木槿花。木槿花·白鼬牧师,这听起来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木槿花早上开放,晚上凋谢,就有如人类的生命般短暂。但一株木槿会有许许多多的花骨朵,一朵花盛开后凋谢,隔天又会有一朵木槿花再次盛开--正如一个生命死去之后,很快就会孕育出另外一个新生命,这就是生命的循环。
同时,雅丽蒂亚还有另外一层意义:治愈者。我想女神在给予我这个名字的时候,除了希望我能善用她给予的力量协助他人治愈伤痛的牧师之外,同时亦能治愈自己内心的那个空洞吧。
在那个时候,我想起了女神的教诲,于是变回握住了月见草的牧师。曾经气愤于他对阿尔芒的死好不伤心的那个我已经不在了,现在的我会和他好好相处……
在这么决定好了之后,我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我看见我以前常用的那把琴,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他安抚好了我的情绪之后,问了一些我最近的情况,得知我遇到了那么多邪恶的宵银信徒之后,为了能让我可以在冒险中活下去,并且帮助到更多人,他决定教我如何使用吟游诗人的技巧。
我已经不可能演奏春之恋歌、夏之狂想、秋之赞颂和冬之轮回了,但月见草也会一些吟游诗人很多都会的曲子,而他把他所能想到的都毫不保留地教给了我。
对此,我真的很感动。但我不会接受原本属于月见草妹妹的那把琴。那把琴实在太容易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每次把手放在它的琴弦上,我的内心都无法平静。
休息周结束之后,我答应月见草一定会在旅行期间寻找一把真正合适我的琴,,然后就和队友们一起踏上了新的旅途。
然而到了天炎城之后,我才发现我是那么的天真。一把足够好的琴并不便宜,就算我自私一点--将替他人售卖工艺品的金钱都用光了,我也不可能买得起我看中的任何一把琴。
只能再想办法了。
"抱歉,又要麻烦你了。"我注意到那位热心的女牧师也在这些人之中,于是便走上前去询问道:"其实我除了是春之女神的牧师以外,同时亦是一位吟游诗人。请问我可以在那儿借到一把琴呢?"
女牧师在抛下了一句:"等我一下。"之后,就以闪电般的速度跑出了神殿。一段时间后,她抱着一把崭新的琴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是我姐姐的新作,正打算在傻多速特别多的这段期间迈出去呢,现在就送给你了。"
"赶紧出发吧。"Su催促道。
虽然我很好奇傻多速是什么意思,但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多问。我只是简单地对女牧师道了声谢,然后就和队友一起跟随着泽塔雅法师离开了这座城市。
舰队的登陆部队虽然已经到了岸上,但还没有展开攻击,你们得意顺利地离开城市,进入岛屿的荒野中。
虽然舰队已经顺利登录了这座岛,但却并没有马上进攻天炎城。帝国军队和天炎城守军之间人数十分悬殊,第三舰队根本没有必要冒着因黑暗造成失误增加的风险选择在夜间进行偷袭,他们大可以等到白天视野较好时用绝对的武力攻下这座城市,
不过当我离开了天炎城之后,就不这么认为了。因为有先前提及的那些火柱的存在,即使我们并未手持火把,依然能够清楚地视物。
如果我们跟敌人距离太近的话,我们双方肯定都能看清对方的脸。那时候,敌人可以呼叫支援,而我恐怕只能呼喊瑞图宁的神名,然后和大家一起被大量敌人包围,并努力试图突围了。
走了一会之后,我已经能够看到登陆部队的士兵,他们的营地还有岗哨。
"这里的炎泉都是间歇性的,只要黑暗的时间够长,我们应该会有机会。"泽塔雅低声对我们说道。
"炎泉的喷发有规律吗?"兰蒂尼亚问。
"有的,不过每个泉眼都有自己的规律。"泽塔雅回答说。
我想泽塔雅法师对这些炎泉的喷发规律应该非常了解,我想我们只要跟着她走,应该就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军舰停在距离岸边有一定距离的海上。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像以太一样拥有翅膀,就能在炎泉喷发之前飞到那些军舰上去。
"黑暗的时候泽塔雅小姐准备怎么做呢?"兰蒂尼亚进一步询问道。
"先把那些岗哨干掉呗。"泽塔雅耸耸肩,"他们的营地里肯定有准备船。"
“我想我们应该再靠近些,不然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做到一箭毙命。”我说道。
"交给我。"Su本能地兴奋起来了。
"那我低调地飞过去。"以太提议道。
兰蒂尼亚嘱咐道:"小心点。",然后拜托了自己的渡鸦伙伴与以太同行。
"请小心。"我解下了祷告得来的泉水递给了以太。
“那么——这位小姐我就带走了 你们要小心哦。”以太说道。
“有危险就赶紧撤退,记得弯月联系。”兰蒂尼亚再次叮嘱。
然后以太带着Sinme离开了队伍。
在以太离开后,泽塔雅法师示意我们原地等待,四周的炎泉渐渐都暗了下来。我们在收到泽塔雅法师可以进攻的示意之后,就突然袭击了营地,那几名守在门外的岗哨就这么无声无色地进入了循环的下一个阶段。
站在简易木栅栏的外面往里面观看,能够看见一些还没展开的攻城器械,以及一些供士兵们休息的帐篷。有少部分的士兵正尽职尽责地在营地内巡逻,但绝大部分人都在地休息。
我在简短地祈祷之后,就蹲下来查看起了尸体。我在他们身上找到了一些简易装备,但无论是从美观的角度还是实用的角度去考量,那些东西都没有什么的价值。
不过为了进入到营地内部,我们还是得脱下尸体的衣服,并将他们套到自己的身上。
Su不情愿地套上了衣服…
这不是Su的错。这些衣服完全不符合精灵的审美,等日后控制了这个国家之后,除了要把瑞图宁的教导灌输给他们之外,还要提升他们的品味。
泽塔雅法师在套上了死去士兵的衣服之后,用头巾把她那有如火焰般的头发绑了起来。
在我们所有人都穿戴完毕之后,就偷偷进入了营地,并且顺利地找到了能带我们前往目的地的小船。
当我们到达船边,渡鸦就马上扑腾了下来。兰蒂尼亚利落地接住了自己的动物伙伴,渡鸦拍了拍翅膀,着急地拉住你的衣服。
“以太被抓了?”兰蒂尼亚问。
虽然我听不懂鸟类的语言,但看样子情况并不乐观。
兰蒂尼亚请她的朋友为我们找出绳梯,渡鸦很快就找到了绳梯,并在队长的指引下把绳梯放了下来。兰蒂尼亚请动物伙伴为我们望风,然后就带着我们一起登上了夹板。
我本来以为我们如果想要找到以太的话,需要经过一段相对漫长的过程,但不远处传来的刀剑双击声却为我们指明了方向。
“以太被打了?”Su幸灾乐祸地说。
当我们看见以太的时候,他正和六七个士兵交战着。我注意到当时他已经受了不少的伤,牧师的本能让我马上来到了队友的身旁,开始为他祈祷。瑞图宁女神很快就给予了回应,以太的伤口正以可见的速度复原了起来。
以太用轻快的语气故作无所谓地说:“只是敌人的血哦~”
“这种时候就别逞强了!”同样前来助战的兰蒂尼亚说道。
“当我们傻啊!”Su没好气地说,然后开始跳起了杀人的舞蹈。
“哼,果然有老鼠趁这时候上船来。”这时候,一个不属于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可以杀了他吗?”Su询问队长的意见。
“尽量留活口吧。”兰蒂尼亚补充道:“不过活着就行。”
“好说。”Su两眼放光地说,利落地解决了一个敌人之后,就转向了这个新出现的对手。
“冯笛特先生吗?”即使是面对敌人,兰蒂尼亚依旧保证了最基本的礼貌。
我想这位舰队指挥官的实力不会太差,但无论是他背着的巨剑还是其他的装备,和我们手里拿着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看起来正如我说的一样,帝国真的没钱了。冯笛特的舰队之所以没有后援,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而是因为国家给不起。这真的是太可怜了,而我们将会使他们的处境变得更加可怜。
身为中立阵营的牧师,我在面对这么可怜的一支军队时,绝对不可能没有任何触动。但为了帮助他们脱离悲剧的结局,我必须把同情的大门用力地关起来。如果任由他们继续胡来下去,那他们所要面对的将不是我们,而是愤怒的兀烈卡卡了。
那些我们仍未来得及帮助的可怜人看见冯笛特之后,就马上往后退了几步,等待上级的进一步指示。
※※※※※※作者的话※※※※※※
还差一篇就圆满了,今天连偶像生日都没给他写贺文。
等我回来再校对什么的吧OTL
看见手癌告诉我,这边不能看图求复制
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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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
瑞图宁牧师A:Kk(by:魔王美味·NEO) CID:37462
队长:芬德尔·西罗先(by:糯米糍) CID :39846
博特乐牧师:以诺·罗兰德(by:念动力桃) CID:42031
瑞图宁牧师B:斐尔(by:清霜) CID:42429
珂宁牧师:笑生(by:Celin) CID:42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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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前置:
1.笑生: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1559/
2.斐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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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队前置:
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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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深雪:
1.雪原与深林(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2353/
2.林海雪原(by:芬德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2527/
side part.北风那个吹(by:Kk)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3055/
防爆(by:斐尔)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3081/
雪原side A(by:笑生)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3095/
深雪(by:以诺)http://elfartworld.com/works/123097/
TBC
计字:4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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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愿时间收留你的子嗣(2)
“我可以坐这里吗?”来人问道。
拉尼亚抬眼,站在他桌前的人有着银色的披肩发,蓝色的长裙被裁减成了适合活动的模样,她的腰间虽然别着剑,但她的指尖有茧,是双长时间弹琴的手——她是个诗人。
他放眼看见酒馆里,光算不上强烈却也不下于暗淡,老板在角落聆听那诗人蹩脚的诗歌,他无法断定她会来这里是不是因为酒馆中没有别的座位,但他可以断定她一定能够看到他不同于翼族的发色。
“请便。”他说。
来人坐了下来,把剑放在了随手可取的地方,还有她的乐器。
拉尼亚晃动着酒盅,里头的酒水发出轻微声响,这种酒要暖着才好喝,而现在的暗月城,气温已经凉了下来。
“要来一杯吗?”他忽然问对面萍水相逢的旅人。
反正酒永远也不会嫌少。
他偶尔会回想。
第一次喝酒还是在赛尼亚身边时。
海岛上能够酿酒的东西不多,多数时候他们连温饱都无法解决。
然而赛尼亚每年能把野蜂的蜜存下来一些,封起来,来年酿成薄薄的蜜酒。
他去到那个海岛上的第一年时,赛尼亚开了罐蜜酒。
“要尝尝吗?”然后把倒出的第一杯就递到了他面前。
“——我能问个问题吗?”诗人说。
他从回忆中回神,自称是个普通诗人的冒险者端着酒盏,青色器皿里的酒水泛出浅浅柔光。
“嗯?”拉尼亚以单音反问,他稍微侧了侧头,那抹光芒从他眼底消散,他的意识飘荡在外,有半分在思索着诗人的自我介绍“普通的诗人”里的“普通”是否属实。
另外半分却在思索着她究竟想要问些什么。
“你的发色,是天生这样的吗?”诗人开口了。
“这个吗?”这问题让他有些发愣。
倒不是因为它的突如其来,多半是酒精的作用,他不知道喝掉了多少盅烧酒,混杂在空气里的是隐约的酒精味与盅盏碰撞的声音。
诗人眼里有着并不单纯的疑惑,拉尼亚瞥了一眼,目光没有相撞,仅仅相互擦过。
“嗯……”他展了展自己的羽翼,翅膀的边缘碰到了墙,“是诅咒。”
其实这不能算是个答案,至少它没有回答诗人的问题,但拉尼亚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回答了。
这是他们身负的诅咒——无论天生与否都没有什么差别,至少他是被如此告知的。
而拉尼亚已经不会再被这个词束缚。
“原来如此。”对面的人用纤细的手指摆弄着酒杯,“你是从哪个世界来的?”
——然后话题被转换了。
不着任何痕迹,轻巧得像是一片羽毛落在水面。
拉尼亚抬了抬眼,酒馆里的诗人正在唱着祝酒的歌,人声都逐渐喧昂起来。
“扎兰亚。”他说着,思索着是不是要提出相同的问题。
说起来酒桌上要一来一往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规矩,颇像是两个泡沫不愿意各自安分地漂浮着,偏偏要撞到一起换了个粉身碎骨。
他没有说话,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那蹩脚诗人又开始清唱起一首新的小诗,虽是精灵语的,却似乎并不完整。
半精灵诗人顿了顿,忽地伸手握住酒盏,轻轻敲击着瓷盅的边缘。
拉尼亚眨眨眼,就听见诗人也开了口,声音混进了另一位诗人的声音。
这事儿有些不可思议:那首清唱的小诗词曲原本破碎不堪,被她这么一穿插,竟变得完整起来。
拉尼亚是懂得音律的人,准确地说,是赛尼亚懂,他跟在他身边,四十年时间也学了个七七八八,他听得出半精灵诗人精灵语里那些微妙的不连贯,却被另一个诗人的嗓音与酒馆的喧哗邀酒声填了个八九不离,如同隐隐约约从彼方传来的呢喃。
那也是首小诗,从精灵语的第三个字母开始咏诵起,元音都刻意用了短音,干脆利落到一气呵成。
可这却偏偏是首写异乡旅客的诗,写的是旅人在沙漠的酒馆里醉倒,垂下的手里握着某处幻森开起的花,说着这里不是他的故乡,却又说主人的酒已让他不知何处是他乡,狂乱却又惆怅。
诗人只唱了一遍,声音混进嘈杂,遁形无迹。
拉尼亚却忽然笑了,他的手指摩擦过酒盏的边缘,从杯子里看见了自己紫色的双眼。
“扎兰亚有这样一首诗。”他说,“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说起来他总是想不起来自己上次如此放松是在什么时候,甚至能够露出微笑。
自我的感知向来是件不准确的事,他也无心去寻找最精准的答案。
这毫无疑问是酒的作用,脑海中细微的思绪被酒精麻痹了,剩下的一切在逐渐的空无中漂浮。
——空无有时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其中的某个瞬间,他似乎在对赛尼亚说,后者静静地注视着他微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而剩下的时间,他说了许多事,从飞羽之崖的城邦,到宁水宫里的静水;也听了许多事,从菲薇艾诺参天的大树,到遗都边无尽的沙漠。
有许许多多的地方,冒险者们曾去过,也有许许多多的地方,他单独一人从未前往。
“希望有机会去看看。”他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既不期许,也绝没有自暴自弃。
“沙之歌有用沙漠植物酿造的酒。”诗人说,“我等你喝酒。”
——萍水相逢。
“嗯。”拉尼亚触着酒盅的边,将它倾斜出了角度,“后会有期。”
然后“咔”的一声,已经空了的瓷瓶倒在了木桌上。
走出酒馆时暗月城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繁星反正永远眷顾着这座城市,他叹了口气,仰头望向遥远的天空。
呼出的气息里还有方才清酒的味道,酒过三巡,即便不能醉人也能够自醉。
“三天后好像有烟火……”他嘀咕着,路边的魔术摊位里,几个光球正飞快地腾起,又缓缓地落下。
他见过烟火,只闪烁刹那的光辉。
“到时候去看看吧。”
兴致来得够快就不需要去阻拦,某种意义上,他和那位自称普通的诗人一样只享受眼前的乐趣。
不过,他走出两条街后,忽地想起了。
他没有问对方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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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愿时间收留你的子嗣(3)
“真巧,我们的名字有两个音是相同的。”赛尼亚说,“你遇到了海难吗?”
拉尼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浑身都带着盐粒的沉重,海水浸透了翅膀,伤口钝痛,飞羽间被塞着异物般难受。
于是他点了点头,他委实再没有力气去解释或争辩些什么,亦无心去向他人说明他的境遇。
“那是谎话吧?”赛尼亚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注视着他的双眼。
他的眼睛犹如汪洋,充斥又席卷了一切。
但那是双坚定的眼睛,没有什么是能够阻挡在那目光前的。
拉尼亚噎了一下,他的嘴里满是涩意,他艰难地把话说了出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问?为什么你这么认为?
“你翅膀上的伤。”赛尼亚的手指摁住了羽翼上的伤,“不可能是海难造成的吧?”
“——”
他摁得不轻。
拉尼亚只觉得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抱歉,很疼吗?”赛尼亚柔声问道,“但是,这伤口是特意想伤害你的吧?”
连翼骨都已经贯穿了的伤口。
他没有移开手。
拉尼亚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他有种感觉,他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不回答不行。
“是的……”稚嫩的声音里满是痛苦,“这是、特意的。”
挑选好了位置与角度,以最大的力道射出的箭矢。
伤口上的手变轻了,他大口地喘了口气,视野像布满黑沙而后又被逐渐清扫。
“为什么?”赛尼亚问他。
方才在海滩上苏醒过来的翼族少年狠狠地握紧了拳,沙子摩擦着手掌。
“因为……他们想确保我死在海上。”
拉尼亚猛地拉开窗帘。
外头的阳光让他一瞬间感到了刺痛,但更加让人难受的宿醉的头疼。
他甚至觉得自己能保持理智到回到旅馆足以称为奇迹,但这种想法又有多少是因为疼痛而产生的悔意呢?
悔意并不是因为醉酒,相反,在这方面他没有任何情绪,那他是在后悔什么?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拉尼亚长长地舒了口气,这间旅馆的前面就是主干道上的摊位,空气里混着人潮的气味,顺着道路直走,他应该能抵达城市的北门。
“……”
那里有神殿。
拉尼亚紫色的双眼映照着远处的街景。
“我不想祈祷。”他说。
这话语声被海水扰乱,乱到几乎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可不行哟,拉尼亚。”赛尼亚在微笑,“必须保持敬重。”
忘神神殿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他想。
祭典结束的晚上,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带着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呼吸里有甜海草的味道。
这里没有人;人潮这会儿都该集中在公园周边,等待着烟火大会——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时出现在了这里呢?
答案马上就得到了确认,忘神的祭司还在他们的神殿中虔诚地祈祷。
他们祈祷了些什么,拉尼亚没有印象,忘神不可思议的力量抹去了他脑海里所有的痕迹,他在神殿门口停留,过了很久,他起身掠上了神殿的屋顶。
——不知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好像这件事是理所当然;或许他曾经询问过什么,只是那问题连同回答一起被从记忆中消抹了,什么也没有剩下。
就在这时,第一朵烟火开始在暗月城的天空绽放,刹那的光芒点亮了整个天空。
他坐在神殿冰冷的石头上,微凉的风迎面吹来,八月初方才进入珂宁的季节,风却已经是彻底的凉了,直让人在灿烂的火光下遍体生寒。
好在他还有酒。
装在皮袋子里的酒自然没有温度,喝酒却足以暖身。
又一朵烟火开始在空中绽放,那个小小的光点从地面飞快地冲向天空,而后五颜六色的光芒开始向着四周扩散。
远远的地方传来了人群沸腾喝彩的声音,渲染的光芒映照着城市暗淡的角落。
他听见空中有双翼的拍打声,视野的尽头一片蓝黑色的羽毛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拉尼亚没有动,甚至没有转头。
这一行为在他听见声响时就已经决定,他几乎以一种放弃般的姿态持续凝视着远处的天空。
新的烟火炸开了,紫色的双眼被染上明亮的光,他眨了眨眼,酒精的暖意模糊了双眼。
于是眼前只剩下被点亮了的颜色,胡乱地抹成一团。
“要喝吗?”他问身边的人。
好似隔了很久,他才听到对方“嗯”了一声。
手中的酒被拿了过去,他用手撑住身后的地面,继续仰望着天空。
倏尔、些许片段又浮上脑海。
像是海底的贝壳顺着思绪的海流冲上了海滩。
那位忘神祭司说,忘却一直在他身边。
他想问他到底忘记了什么,单身剩下的记忆又一次遁形于虚无。
身边的人被酒呛到,咳嗽了起来。
拉尼亚觉得他大概不习惯这样的烈酒,不由得泛上了淡淡的笑意。
一朵赤红色的烟火在天空燃放,
“不习惯就不要喝了。”拉尼亚说。
“……唔。”身边人嘟囔了一声。
两朵黄蓝相间的烟火相继炸裂,声响从远处传递他们身边。
他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紫色的光冲上天,接着是绿色的,白色的……
“这个给你。”直到拉尼亚打破沉默。
他把手中的东西抛向对方,被后者稳稳接住。
那是个小小的装饰,用麻线连着圈,用网格编织空余,用羽毛作为装饰。
“听说它能够驱逐恶梦。”拉尼亚说,细细回想着那女孩的话语,“至少……能够逃离过去的梦境吧。”
又是沉默。
肆意蜿蜒的沉默伴随着金色光芒升起又落下。
“你呢?”然后这句问话穿插在爆炸与喧嚣声的间隙,“不需要吗?”
“……啊啊。”
拉尼亚看向天空。
目光擦过那些闪耀着的光芒,望向遥远的星空。
他轻笑着,声音仿佛呢喃:“已经不需要了。”
“诅咒”或者“过往”。
这两个词从来不是困住他的牢笼。
但的确还有什么捆绑着双翼,拉尼亚在忘却的神殿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空气混杂着硫磺燃烧后的味道、人群嘈杂的气息、清酒淡淡的香味。
仿佛还有海水的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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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观赏w
琉看完这场战斗之后,决定去卖彩虹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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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来瞧瞧,我感觉这里有点不妙。”——游荡者琉
第一天的探索没有结果,然而第二天的搜查便撞出一个开门红。
“那边不是阿方索先生探查过的区域了吗?”芬德尔似乎对琉的私自行动感到不满。
“如果能用心骗过一个专业的猎魔人的话,自然也会放松警惕不是吗?我只是个捡漏的人罢了。”琉漫不经心地回答芬德尔的质问,便招招手示意冒险者跟着自己一起过来。
在众多的洞窟中,琉发现其中一个洞窟中还有一个掩盖起来的小岔道。
深藏于黑暗之中,薄薄一层花草掩盖住了岔道的存在,身为牧师的Kk认得这种花,强烈并感到潮湿的花香便是这种花的特征。
拨开花草,血液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冒险者们虽然没有进去,但答案毫无疑问,就在这个岔道的深处了。
“……这个你拿着,先把阿方索先生叫出来。”零把猎魔人转交给他的信号弹交给了琉。
冒险者们不敢多说话,猎魔人对敌人的描述他们也听进了耳朵里。
危险的敌人,随时都会发动奇袭。
但倔强骑士和芬德尔下意识的拔剑,刀与剑出鞘的声音,在洞窟里显得额外大声。
芬德尔看到了,融于黑暗的身影,蠢蠢欲动:“快……”
无声的突袭,漆黑的身影就已经冲到了琉的面前。
Kk在观察到了芬德尔紧张的神情,在芬德尔还没发出警告之前,便准备好了驱逐邪恶之物的神术。
耀眼的白光从法杖溢出,男性吸血鬼的身体顿时开始燃烧,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等它停下来才观察到的衣物也在烈焰中瞬间烧成灰烬。
但法杖上的白光十分刺眼,光的强度甚至让琉睁不开眼,Kk没有控制好自己的神术,迫切想保护所有人的心,
Kk反复咏唱着驱逐邪恶的咒文,双眼也被白光吞噬,就连身旁的芬德尔都能感受出来,Kk的生命力正在被消耗。
芬德尔马上打断Kk的神术,Kk昏迷在芬德尔的怀里,吸血鬼趴在了地上,焦黑的身体还散发着几缕青烟。
“快离开这里!”芬德尔大吼道。
强劲的吸血鬼并没有被强烈的神术消灭,可在他双手撑地之时,零迅速倒地往吸血鬼的脑袋来上一发肘击,强劲的力道加上零本身的体型优势,吸血鬼的后脑勺被重物撞击,头部再次与大地亲密接触,连地上被震出几丝龟裂。
“快把猎魔人叫过来!我想办法把这个吸血鬼扔到外面去。”零紧勒吸血鬼的脖子,全身的重量压在吸血鬼的身上,暂时是控制住了吸血鬼的行动。
琉刚还没听到零说话便飞奔逃离,吸血鬼的敌意让琉感到害怕,芬德尔带着娜塔莉娅与昏迷的Kk也一同离开了这个洞窟。
芬德尔刚离开洞窟,信号弹的轨迹冲破云霄,红色的烟雾在碧蓝的天空中异常显眼。
紧接着,倔强骑士连人带剑从洞窟飞出,摔在地上连着滑动几米之远,倔强骑士利用滑动转为翻滚缓冲,手半剑依旧紧紧地握在手上。
“凯恩斯!!”零高呼着倔强骑士的名字的同时,吸血鬼以着被掷出的姿态甩出洞窟,直径往倔强骑士的方向飞去。
这位武者的筋力,超乎了倔强骑士的想象。
狼狈地起身,短促的时间并不能让她举剑瞄准吸血鬼的颈部。
倔强骑士起身的同时,双手持剑从下往上甩出,瞬间的加速使原本躺在地上的剑刃在空中划出一条圆弧。
不管如何,先砍出一剑再说。
剑尖挑起的泥土溅在倔强骑士的脸上,剑刃砍入骨肉的感觉传入握住剑柄的手上。
锋利的手半剑斩断了吸血鬼的左臂,但焦黑的吸血鬼并没有因此倒下,反倒借用零投掷出去的力量压住了刚刚起身的倔强骑士。
倔强骑士没有掌握好重心,瞬间被吸血鬼扑倒在地,双手刚刚举起的她用剑柄上的配重球猛砸吸血鬼的后脑勺,却无法阻挡吸血鬼准备大口吸血的举动。
吸血鬼的尖牙躲开倔强骑士的铁护颈,刺入到倔强骑士的颈部。
而娜塔莉亚与芬德尔的支援救了倔强骑士一命,身为野蛮人的爆发力使娜塔莉亚第一个奔到吸血鬼的面前,贵族打扮的洋裙并不能让她方便行动,但娜塔莉亚早已将裙摆撕开,碎裙下的大腿也流露出了野蛮人身上独有的纹身。
带着野兽一般的低吼,娜塔莉亚直径抓住了吸血鬼的脸部,将吸血鬼从倔强骑士的颈部脱离,但吸血鬼坚持不松口,唐突的支援反倒让倔强骑士的颈部几乎被吸血鬼咬去一块肉,伤口撕裂与失血让倔强骑士痛苦地惨叫,但也给了倔强骑士的身体有了施展的空间。
配合着娜塔莉亚,倔强骑士立刻扔剑,左手抓住了吸血鬼唯一的右手腕,在吸血鬼无法伤害娜塔莉亚的同时,倒地的倔强骑士双脚抬起,如同弹簧一样猛顶吸血鬼的腹部。
阳光的照耀让吸血鬼的力量有所削弱,加上倔强骑士与娜塔莉亚的合力,娜塔莉亚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将吸血鬼抓起,甩到地上。
接下来,扯掉它的右臂。
但刚放倒在地上,吸血鬼的右膝迅速跳起击中了娜塔莉亚的侧腰,麻痛迅速占据了娜塔莉亚的思维,也给了吸血鬼逃脱的机会。
紧接着跟上的巡林客芬德尔手持双刃,利用冲锋的速度,给还倒在地上的吸血鬼的右臂斩去。
生命力顽强的生物,一击毙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先卸去他的武装是最好的办法。
吸血鬼迅速收手,双刀削掉了他的手指头,芬德尔果断对倒在地上的吸血鬼继续砍击。
没有了之前冲刺的速度,芬德尔才意识到双刀的斩击无法斩断吸血鬼的身体,斩击纷纷被吸血鬼的右手格挡,刀切开了吸血鬼的血肉,却无法劈断他的骨头。
连续的劈击均被吸血鬼格挡,在近距离中肢解这只吸血鬼对于冒险者来说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芬德尔在这一瞬间,选择以最快的速度向后碎步,与倒地防御的吸血鬼拉开距离。
芬德尔四处观望,看着周围的情况。
吸血鬼的膝击毫无征兆,娜塔莉亚并没有做好准备撑住这个进攻,跪在地上咳嗽,倔强骑士的颈部被吸血鬼咬去了一块肉,血液流到了地上,她的左手捂着自己的伤口,尽可能的止血。
而唯一能使用治疗术的Kk早因为用了神术昏而迷,与琉一同躲避了起来。
零,在刚才芬德尔对吸血鬼进行猛攻的时候刚刚出来洞窟,此时的吸血鬼背对着远处的零,并没有发现零的存在。
短短的一瞬间,整个战场的局势依旧没有发生改变,反倒是更加僵持。
总体而言,吸血鬼被神术照耀,斩断左臂,还处于阳光之下,已经脆弱不堪,但团队之间缺少实战的配合反倒是让吸血鬼找到了机会反击。
娜塔莉亚应该还能起身,倔强骑士看起来要先止住自己的血才能继续战斗。目前而言只能靠芬德尔与零的攻击了。
居然无法斩断筋骨,只能先从可能柔软的地方入手了。
吸血鬼也在芬德尔突然的撤退的间隙中起身,与芬德尔对持,寻找着他的破绽。
零看到了芬德尔与吸血鬼的对持,也看到了芬德尔身后的队友狼狈的模样。
在零将吸血鬼扔出洞窟外面后,短短一分钟不到,对生存欲望极强的吸血鬼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零不敢打扰吸血鬼与芬德尔的对持,慢慢地靠近两人。
但零的潜行与他本人的体型一样引人注目,芬德尔感觉到吸血鬼已经知道了零的存在。
没时间犹豫了。
最大极限的加速,巡林客将自己的速度提升到最高,零看到芬德尔的冲刺后也匆忙的奔跑起来。
吸血鬼发觉自己已经被两面夹击了,但身后的男人并没有持有武器,尽管力气再也不会威胁到自己的生命,现在最为危险的,而是面前这个手持双刃的精灵。
刚才光是被男人扔出去,被这个女战士砍断右臂开始,吸血鬼便深知剑刃在速度的帮助下可以直接将他的身体切成两半。
更何况这个高速推进的精灵。
若只是躲开这轮攻击,那这两人始终可以用相同的战术让自己陷入困境。
不如干脆打破这个劣势,杀掉精灵,没有武器的人类是无法杀掉自己的,先杀鸡儆猴,说不准还可以吓到那些冒险者逃离他的地盘。
吸血鬼无视了身后的零,也选择了加速,与芬德尔来一场正面的对决。
如同骑着骏马的骑士对决一样,身为魔物的吸血鬼的冲刺速度比起芬德尔的速度,略胜一筹,一瞬间拉开了与零的距离,想近可能在零到达之前将用右爪穿过芬德尔的心脏。
看来吸血鬼,彻底小看了这两人了。
芬德尔看到吸血鬼的行动后马上改变方针,从冲刺的瞬间改为滑铲,原本瞄准心脏的吸血鬼抓了个空,但速度减慢的芬德尔熟知这无法斩断吸血鬼的身体,右手的刀刃便从砍改为刺,从吸血鬼的腹部贯穿。
刀刃的贯穿也无法杀死顽强的吸血鬼,而此时的芬德尔,因为滑铲而跪在了吸血鬼的面前。
扯掉他的头颅!
吸血鬼刚想到,自己的头颅却受到了重创。
身后人类的重拳,狠狠地撞在吸血鬼的后脑勺上。
就如同被钢铁重锤猛击一样,强劲的力道甚至让吸血鬼感受到自己的头骨与颈部正在分离。
吸血鬼被零攻击的同时,抬脚踢开了芬德尔持刀捅入自己腹部的长刀的右手,想用插在身上的长刀刺穿身后男人的身体。
但零的右手如同弹簧一样,出拳后又再次收回,对筋肉的控制,零已经到达了人类的极限,甚至是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收拳时身体的侧移,也正好躲开了吸血鬼后退时的腹中长刀。
芬德尔马上抓回长刀,扭动刀刃,侧向的移动让刀刃在吸血鬼的腹部留下一道口子,而刀刃刚离开吸血鬼的身体,零的左手扣住吸血鬼的颈部,而吸血鬼抓住这个时机,借用着零的怪力,双脚离地直接踹中芬德尔的腹部,芬德尔被踢击踹飞几米开外,强劲的力道让芬德尔咳出了血液,吸血鬼的右肘反复打击这零,而零咬紧牙关,右手对着吸血鬼背部的脊椎来了一发上勾拳。
吸血鬼瞬间被上勾拳击飞到天空,零扣着脖子的左手依然没有松懈,他想直接扭掉吸血鬼的头部。
吸血鬼并没有停下攻击,右肘一直击打着零的身体,被击飞的刹那,右肘正巧击中了零的脸部。
零感觉到自己的鼻梁被吸血鬼打裂,血液从鼻孔流出,顿时的松懈,让吸血鬼有了反击的机会,吸血鬼被零勾住脖子的情况,借用了零击飞吸血鬼的力,如同时钟一般,转到了零的身后,在空中膝击零的颈部。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估计已经被吸血鬼踢飞脑袋了。
勾住脖子的左手松开,吸血鬼的脑袋躲过被扭掉的危险时刻,零也忍着击中后颈的疼痛,快速的转身抽出的回旋踢将空中的吸血鬼踢开,在这种互相伤害的场合,拉开距离是作为一个回合结束的最好选择。
零和芬德尔的攻击似乎奏效,被火焰灼烧的吸血鬼,胸腔与头部与腰部都有着微妙的变形,腹部也被砍出一个大窟窿,若是人类的话,也不知已经死去多少遍了。
零被吸血鬼的双重打击打到头昏,这个吸血鬼的攻击从来没有手下留情过,瞄准的地方都是最为脆弱的心脏与头部,刚才对零的攻击,即使是穿戴头盔的板甲战士来说,都可以被轻松打出脑震荡。
零踢飞吸血鬼后便跪在地上,芬德尔与娜塔莉亚才缓过刚才的重击起身。
吸血鬼也发现了零的危险性,趁零跪地的时候打算终结这个“庞然大物”的生命。
应该说这场战斗是旅行以来的第一场真正的生死斗决,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自己队友战斗的实力。
Kk神术的照耀,娜塔莉亚与零的怪力,芬德尔的速度,所有人对战场的瞬间反应都已经达到了优秀战士的极限。
本应该在场的冒险者即使是在一对一的情况下都应该可以击倒的对象,如今却变得如此难缠。
是求生的欲望,让吸血鬼多次反扑并成功地击伤冒险者们。
势均力敌的较量,稍微不注意便会人头落地。
而下个回合的开始,却是从最先倒下的倔强骑士开始。
几乎是沉默不语,倔强骑士如同手持标枪一般拿着手半剑开始奔跑。
姑且不说她是否已经止好了颈部流出的大量鲜血,倔强骑士的衣服与臂甲几乎染上了红色,衣服中甚至还流出血液,她的右手反手抓着手半剑的剑柄,左手抓着锋利的剑刃,指尖与手掌紧紧捏着剑刃,使剑脱手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这是板甲战士之间刺击的持刀方式,手持剑刃的情况下可以更加精准的刺入铠甲的缝隙,以及加大刺击的力度。
以跪下的零作为踏板,倔强骑士从“高处”跃下,手半剑的剑尖指向了吸血鬼的心脏。吸血鬼,甚至连倔强骑士的队友,都没有想到被咬去一块肉的女战士还能起身战斗,而接下来的一幕,芬德尔起身的时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
位于空中的优势,倔强骑士左护膝顶住了吸血鬼的右肩,大量封锁住吸血鬼右手的进攻路线,唯独可以击打的部位只有倔强骑士全副武装的左臂,倔强骑士用自己的重量与冲锋的速度打破了吸血鬼的重心,保证命中率的持剑手法,使剑尖精准的插进吸血鬼的心脏处。
和当时变形怪一样,倔强骑士是想把吸血鬼固定在地上!
倔强骑士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冷静的眼神与无懈可击的进攻,丝毫感受不到她身上脱线骑士的气息。
剑刃彻底贯穿吸血鬼的心脏,强劲的冲力带着吸血鬼一同倒在地上,而倔强骑士也跪在了吸血鬼身上。
剑刃并没有插进泥土里,山壁的地质十分坚硬,倔强骑士的手半剑反倒因为这次刺击折弯了剑刃。
“哼……”
依旧还是那么脱线。
弯曲的剑刃卡在了吸血鬼的身体里,一时半会拔不出来,吸血鬼也没有因为被这次的刺击杀死。
吸血鬼再度倒在地上了,芬德尔和娜塔莉亚与刚缓好的零快步跟上支援倔强骑士。
倔强骑士马上松开双手,用戴着笼手的右手反复击打着吸血鬼的颈部,免得吸血鬼再度啃咬她的脖子,左手的小圆盾扛着吸血鬼的右爪袭击。
倔强骑士的伤口再度撕裂,血液缓缓流下。
吸血鬼努力挪动自己的身体,被女战士骑在胸腔的位置是无法攻击到她的。
幸好地质的坚固使得自己的身体没有被剑刃固定地上,吸血鬼在挣扎中将倔强骑士蹭到了腹部。
吸血鬼的双脚瞬间抬起,倔强骑士反应过来,用小圆盾挡住了吸血鬼的双脚,但依然被顶飞到空中。
倔强骑士摔在战场的一侧,腰间里只有一把匕首的她对于吸血鬼来说就如同等待宰杀的羊羔。
心脏处被插了一把剑的吸血鬼依然生龙活虎,一发鲤鱼打挺迅速起身,吸血鬼的目标改变成了倔强骑士。
零,芬德尔与娜塔莉亚赶来的追击被吸血鬼一一躲开,吸血鬼一股脑的向倔强骑士冲去。
倔强骑士也意识到了自己成为了最容易被击杀的目标,但也没有办法逃脱,只能拔出匕首迎战。
而匕首还没有拔出来之前,倔强骑士看到了远处的芬德尔对自己扔出了。
一把长刀?
好久没用过这种武器了。
吸血鬼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本最容易击倒的女战士,手上会握着一把长刀。
倔强骑士再度左手抓住刀刃,右手抓住刀柄,吸血鬼的伸出的右爪被倔强骑士的剑刃抬起格挡,趁着剑刃抬起的瞬间,倔强骑士松开左手,长刀横劈砍中了吸血鬼的脖子。
剑刃陷入吸血鬼的颈部,却无法斩断骨头。
倔强骑士与吸血鬼拉近距离,用小圆盾敲打吸血鬼的面部,而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脑袋,被弓箭贯穿。
箭矢贯穿了吸血鬼的后脑勺,击打在倔强骑士的小圆盾上,巡林客在扔去自己其中一把刀刃后,便在远处拉弓射箭,而零也率先冲到吸血鬼的身后,双手抱住了吸血鬼的腰间,用上自身的腰力将吸血鬼抛掷身后,重摔在地上,如同一个拱桥一般。
而在放倒吸血鬼之前,零看到了插在后脑勺的弓箭旁,还有一根短小的箭矢。
这是弩的箭矢。
猎魔人来了。
“给我退后一些!”猎魔人阿方索大声呼唤着吸血鬼身旁的冒险者们,左手持着短弩,右手拿着自己的阔剑,吸血鬼的颈椎彻底被零摔坏,但他依然可以起身战斗,但他刚站起时,膝盖便被短箭矢刺入,无法再起。
猎魔人边缓慢向前边射击敌人,而敌人却无法后退一步,也无法向前一步
冒险者们连忙后退,芬德尔也连忙举弓进行射击,尽管长弓可以更精准的击中敌人,但论数量,猎魔人的连弩占据了绝大的优势。
吸血鬼的腿部几乎插满了箭矢,猎魔人也走到了吸血鬼的面前,射完的短弩也被阿方索扔去了一旁。
吸血鬼再次站起反扑,刚伸出去的右爪被猎魔人的另一把短弩拍开,失去机动力的吸血鬼也轻松被猎魔人踢倒。
猎魔人踩住了吸血鬼的右手,用短弩近距离贯穿他的手臂,缴去了吸血鬼的战斗能力,吸血鬼无力地嘶吼,全身都在因为挣扎而颤抖。
多说无用,短弩的准心,瞄准了他的头部。
阔剑斩断了这个被箭矢插成蜂窝的吸血鬼的头部,彻底结束了吸血鬼的生命。猎魔人发现这个吸血鬼的颈椎已经接近断裂了,身体的焦黑与残缺,都是猎魔人赶来之前,这些冒险者的功劳。
“……”猎魔人用匕首小心翼翼的划动吸血鬼的头部,此时,琉与醒来的Kk也来到了现场。
琉恐怕是目睹了整场战斗,望着受伤的队友与狰狞的尸体低头说不出话,Kk也开始匆忙地为冒险者们治疗伤势。
“干的不错。”猎魔人小声说道,并从吸血鬼的口中拔下了两颗獠牙,一颗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另一颗,随手扔给了芬德尔的手上。
“晚上领主应该会组织一场酒席来庆祝,你们记得过来。”说完便捡起之前扔去的短弩与箭矢,离开了这里。
看来事件,姑且也告一段落了。
字数:16887
算芬德尔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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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琉说。她的声音发颤,带着一点平静的歇斯底里。
暗月城熙熙攘攘的广场上,这一声貌似忍无可忍的剖白没能吸引多少人的目光,甚至连冒险者小队中的成员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引起一个如此缺乏关注的话题显然是失败的,但游荡者少女似乎并不打算停下:
“这几天里我受够了!”这一次,她加上了不少扩展性的解释说明,“提心吊胆地入睡,每天早上都要庆幸自己的血液都好好的流在自己的血管里;每天被乡下小地方的贵族差使——那个害得我陷入如此境地的人倒是攀上高枝了。我们是传递连通之神神力的使者,为什么还要兼做一切的脏活累活?成天在深山老林里钻来钻去,在第一线面对魔物和它们造成的恶心惨状——”
“——你所抱怨的都是这份工作的一部分,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堪忍受的话,为什么不就此退出呢?”
巡林客的声音从边上悠然地传来。说这话时,芬德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游荡者。而琉对此的反应也不过是平静地翻了一个白眼,同样懒得转过头去看着森精灵说话——或许,这正体现了某种字面意义上的相看两厌。
“很高兴最终我们还是能就某件事达成共识的。”出身于德莫拉的人类少女这么说,而从她的语气里可听不出哪怕一点高兴的意思来,“——那么,事情就是这样,这份工作不适合我,我退出。我相信这决定对我们大家都好。”
琉并不总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然而当她想要动作迅速的时候,她能让自己快得像是一阵风。这女孩作为游荡者的身份在冒险之中经常被她的同伴们忽略掉,然而在此时,她当真无愧这职业的名号。作为这队伍中的领导者,希望这事情还有寰转余地的零伸出手准备叫住那少女,然而武僧的声音才刚刚蓄积在喉间,琉却已经混进人群之中隐匿了踪迹。就算凭借零傲人的身高,在人群的环绕之中举目四望,也无法找到那一头蓝发的身影。
“……这种时候,我们该去追吗?”凯恩斯提问的声音有些迷惑。
他们离开暗月城的时候还是六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五个。队伍中的大多数人都并不清楚娜塔莉亚和上一次目的地的领主卢瓦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化学反应,不过总之,当他们解决这一次事件之后,这位生长于德菲卡荒原狼群之中、尚且未通人事的少女似乎就快要成为领主夫人了。被群狼养育的少女留在了古堡小镇之中,她的同伴们虽然觉得这有些突然,但大抵都是保持祝福的态度的——除了琉。
事实上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窥探这位薇洁娅信徒内心真实的想法。或许她的确是被上一次冒险途中所见到的惨剧吓到了,又或许是被娜塔莉亚身上从天而降的幸福给刺激到了,不过总之,在他们一回到暗月城里,琉就提出了这样的抗议,并且在一切可能的反对意见出现之前先行遁走。
“……我们还能追到吗?”几乎被埋没在人群之中的Kk顺着女战士的话问。
“我们还有必要追吗?”芬德尔的语气中肯,但仔细分辨,依然能发现其中携带着的感情称不上是善意。“正如她所说,我也很高兴最终我们还是能就某件事达成共识的——她离开了,我也相信这决定对我们大家都好。”
明显辨别出那一点微妙情绪的武僧转回头来制止:“别这么说,芬德尔。或许这件事一开始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自作主张强迫她参与这场冒险的。这种强度的战斗对她而言似乎的确是太可怕了一些,她想在此与这一切告别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只希望她以后能够诸事顺利——”
“——在坑蒙拐骗、小偷小摸上顺利吗?”巡林客冷笑着诘问,随即他也立刻地意识到了这算是一种失言,便偏过头去重新调整了表情,强行跳过了这个话题:
“那么,如果诸位不介意的话,我也先失陪了——有点私事要处理,如果没什么突发情况的话,我会在三天后直接与你们汇合的。”
森精灵向小队的其他成员点头致意,便转身也打算汇入人流之中,明显没有为任何人停留的打算。武僧在他身后隔着人群喊着些“别对琉抱着那么大偏见”之类的话,而芬德尔干脆把它们当了耳边风。
“呃——这次,我们该去追吗?”凯恩斯不确定地问。
Kk摇了摇头:“我想不用。他不是说了只是去处理私事……吗?”
最终,瑞图宁的牧师在句尾还是带上了疑问的语气。经过思考之后,他们似乎是想要改变最初的决定的,然而在犹豫的这段时间里,红发的森精灵也早已被洪水一般的人流完全的吞没,无迹可寻了。
街上的人与以往相比并没多出许多,但气氛却明显的与平日里不同。起源于温斯蒂小镇的庆典虽然由于举办得太突然而没能让暗月城如同上一次的打折日那样使街上的人流爆炸性地增多,但因为两侧林立着的摊位而变得狭窄的主干道上仍旧产生了不输那时的拥挤而热烈的氛围。空气之中弥散着各式各样的欢声笑语,仿佛这城市之中的所有人都已经汇聚在街道上了。或许换一个时间,芬德尔也会和其他任何人一样,为这欢欣的气氛而放松,并且自然地汇入人群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份子。但现在?他没有这个心情。
因为一个信仰薇洁娅的游荡者与自己的同伴们产生争论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为。他逐渐已经能意识到这队伍并不适合他,但为了避免自己说出什么更令所有人难堪的话,巡林客还是先一步逃离了小队中的其他成员们——然而很快他发现,四周拥挤的人群并没让他的心情和缓过来。
或者说,这太过嘈杂的气氛更令他烦躁了。
森精灵想要寻找一个足够僻静的地方理清自己的思绪,但这在祭典中的城市里是很困难的。德莫拉的商会将赚钱的机会顺着门一路带过来,为此兴奋而卖力鼓吹气氛的可不止那些早有预谋的商人们。即便离开了主干道,联通之城中的小路上也布满了议论着这场盛典的行人。欢庆进行的这段时间里,似乎没有任何人甘心自己待在房间之中,除了售卖货物从而让自己盆满钵盈的商人们之外,好像也没有人能够安心的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了。
无处不在的人潮将芬德尔驱赶到城市边缘的无名林地附近,稀少的人烟让节日气氛带来的那股异常的风向吹不到这里。然而也并非如森精灵所认为的那样——这里并不是空无一人。刚刚来到暗月城中的猎魔人阿方索正站在不远的地方四处眺望。
联想到这位先生在古堡小镇之中的行止,巡林客觉得他可能更想一个人呆着。然而在他作出了离开的决定,却还没有走时,原本背对着他的阿方索却已经在左顾右盼之间发现了他的身影。
——这就是没有城墙的坏处了。芬德尔心想。如果暗月城在城区与郊外之间能够竖起哪怕一段小小的矮墙,也不至于叫他们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两个都想要享受一会儿孤独的人一不小心发现了彼此,而且不幸,没有任何补救措施。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二人不相互打招呼便会显得更加尴尬。于是猎魔人有些生硬地向着巡林客点了点头作为示意,后者也向前者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森精灵干巴巴地说。
“……是啊,实在没想到。我以为你们会更忙一点。”阿方索说,这话里话外似乎带着点讽刺意义。
芬德尔再次开了口。虽然他知道这时他最应该采取的态度是随便寒暄两句,然后转头离开——这才是他在听见猎魔人的话之前原本想做的——然而在那句话之后,他认为自己必须得为此解释上一两句:
“第五季大人并不是什么恶劣的神祇。”他这样说,“祂准许我们在冒险之间的间隙里休息三天。”
猎魔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鼻音,随后说道:“真是宽松。”
芬德尔分辨不出阿方索的语气里包含着的到底是羡慕还是不满,但他并没有打断对方的感慨。
“我们很难有能够安心休息的日子。”刚刚解决完两只怪物便紧接着马不停蹄地来到暗月城的男人说,“我不知道在其他的世界里是不是这样,但在迷离之中,猎魔人总是在奔波——不是在寻找怪物、与它们战斗,就是在前往下一个委托地点的路上。”
“而且你的猎物也并不总会在同一个地方等着你。”曾在树行者中供职的森精灵心有戚戚地说。追捕法外者,维护奥伯平静的任务也并不轻松,甚至有时猎人与猎物的角色还会被迫转换。芬德尔曾面对的那些好歹还是类人生物,攻击模式总有迹可循,这让他的工作与面对着各种各样难以揣摩魔物的阿方索比起来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不过其中的难处他亦可体会一二。
出乎他意料的,听了这话之后,猎魔人笑了起来。
“啊,我就觉得你和你的同伴们不一样,果然如此。”他这么说,“其他的那些人,他们是战士与神职者,但你是个猎人。像我一样,是个猎人。”
“是个巡林客。”芬德尔纠正,“我在森林中长大,熟知一切动物的弱点,但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们。”
“你的武器指向的是那些邪恶的东西。这很明显。”阿方索说,“那个吸血裔女孩,我看得出你原本对她是那种守护者与被守护者的关心;当她原形毕露之后,你拦下了我的刀子,但这不是为了守护她的性命,而是为了研究——”
“——那是、错误的——”
“——怎么会是错误的呢?它们入侵人类的领地,扰乱人类的生活,夺取人类的性命,这还不足以证明它们是邪恶的吗?又或者,珂旭在上,你竟对黑暗与邪恶应该被从世界上除去有什么疑义吗?”
这诘问让芬德尔一时哑然。作为珂宁的造物,森精灵本能地尊重生命,因此直到听了这话为止,他才意识到他原本认为不恰当的那些举动正是珂旭教义的一部分。
“……不,我没有疑义。”巡林客的声音有些发涩,“珂旭的信徒不会对此有任何疑义,因这就是我们的责任。”
阿方索的话停了一会儿,他眯着眼睛用审视的态度上下打量了这位并没预料到将会与他产生一番谈话的精灵,然后才开口:“你是个精灵。我所见过的精灵不多,但他们都信仰自己的造物主。而你刚刚自称自己信仰珂旭?”
“是的。”那位信仰珂旭的精灵说,“我曾在邪恶的阴霾下幸存,因此我比其他人更清楚它会造成怎样的伤害,也更愿意身体力行地将它从世间清除。”
“你和我们很像。”猎魔人以一种复杂的语气说。
天色逐渐在星海的轮转之间暗了下去。其实光线的变化在终日里只有星空的暗月城中还是挺明显的,芬德尔来到这城市的第三天时,便终于能够凭借星空辨别时间了——是以现在,他知道时间已近黄昏。但阿方索对此似乎毫无所觉,仍继续说着他的话题:
“最初的猎魔人,都是从怪物的袭击下逃得一命的幸存者。”他讲起了这职业的历史,“迷离不是什么适宜人类生存的世界,它的雾气之中总会诞生各种各样的魔物,这些怪物多了,受它们戕害的人也便多了。从苦难中逃出来的人们大都供奉珂旭,并且立誓要将这些邪物从世上清除,他们锻炼自己的能力,寻找怪物的弱点——最初的猎魔人就这样诞生了。”
阿方索看着芬德尔:“你看,你与我们很像,不论你从前遭遇过的是什么。我们都与邪恶为敌,守护着大地上无辜的生命,而你所欠缺的只是一点知识,那些你曾在小镇中向我探究过的。”
巡林客并不对这一番话做出任何回应,从神色上来看,他陷入了某种内心的挣扎。这没能逃过猎魔人敏锐的双眼,但阿方索仍旧决定结束今天的话题。初来乍到的人类抬头看了看天色:“你说过你们将会在这城市中停留三天。如果你做出了决定的话,这几天我都会住在一家名叫艾菲蒂娜的旅馆里。猎魔人是个危险而辛苦的职业,我总是希望能看见同僚增加的。”
芬德尔从城郊回到市区里时,从天色上来看暗月城已经入夜。猎魔人所述的观点很有道理,他所提出的建议或者邀请也很有诱惑力,但生性谨慎的森精灵并没有立即答复他,巡林客认为自己需要更多、更周详的思考。多学习一份知识倒是并不怎么困难,只是在习得这些经验之后,他身上多出来的另一重猎魔人的身份也意味着比巡林客更多的责任与处事态度上的转变,而他拿不准自己是否能胜任。
时间的确已经入夜了,可即便如此,街上熙熙攘攘的景象却没有丝毫变化。几乎每走三步,就会有一对情侣从巡林客的眼前闪过,父母带着子女走在街上的身影也屡见不鲜。这场景不知道触动了森精灵的哪一根神经,叫他突然想起自己离开家足有一个月却杳无音信了。
精灵与人类对时间的观感的确不同,但就算是精灵,在方便的情况下,离家一个月总也是该向自己的亲朋报个平安的——而现下里正位于联通之城的芬德尔显然就属于那种“方便的情况”。
于是,“向菲薇艾诺寄信”便也立刻被森精灵提上了日程,而且是被排在“考虑阿方索的邀请”之前的。这件事稍显急迫,并且很需要花些心思,毕竟他已经离开绿林故都一个月有余,并且已造访过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寄一点什么特别的东西回家实在有些让人看不下去。古堡小镇之中没有什么特别的物产,但佩特洁克里的彩虹糖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的母亲凯特琳娜并不讨厌糖果;轻歌家的女孩儿们则很喜欢;锡里昂不予考虑,他就在暗月城之中;而他的父亲从不关注奥博之外的任何东西,想来送什么都是一样的。
托新神第五季大人的福,在联通之城的祭典上倒也很容易就能找到这来自绚烂的特产,只是种类更少,且价格显而易见地比原产地高得多。芬德尔有些后悔当时在虹彩之城里为何没有想起伴手礼这件事,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当森精灵离开摊位的时候,仿佛从人群的嘈杂声之中听见了一句对着摊主的抱怨。说话者是一位年轻的女性,而内容则大概是“你们应该用三倍的价格卖给他”之类。芬德尔听出了讲话的那人是谁,但也懒得回头,只是暗地里告诫自己再也不要来买彩虹糖了——谁知道薇洁娅的信徒对她看不顺眼的人会做出来什么呢?琉大概不会做那些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太过分的事情,但偶然间被坑一下也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伴手礼的问题才只解决了一半,森精灵的朋友中还是有并不喜欢甜食的人存在的。不过好在,这位特立独行的精灵是个吟游诗人,一首来自其他世界的诗歌想必能够令他心满意足。巡林客在街边的店面里买了纸笔与墨水。贩售这种物品与书籍的店铺似乎与城市中欢腾的气氛隔绝了一般,仍旧安宁平静——换句话说,门可罗雀,这种熟悉的环境让芬德尔多少放松了一点。
随后,重新回到大街上的巡林客和以往任何一次来到暗月城时一样,决定在街边随意挑选一家看起来过得去的旅店,并且祈祷不要遇见像上一次那位翼族少女那样的住客。他走进克里斯旅馆,很幸运,这里看起来一切正常。于是他走向吧台,为自己定了一个房间并且先付了定金,便立刻决定前往自己暂时的安身之处去。
房间不可避免的有些昏暗,但很干净,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小橱柜。家具的式样简陋,但对于短暂栖身来讲,也已经很足够了。森精灵点上了房间内提供的小灯,灯油只剩下小碟中浅浅一个底了,棉线上亮起来的光点也因此不怎么尽如人意,但对于视觉与人类不同的芬德尔来说,这一点光线的确已经足够他进行读写了。
巡林客将纸张在桌面上铺开,提笔沾了墨水。锡里昂曾经评价过,他在音乐与诗歌上几乎是毫无天赋的,但单指他创作的能力。拜他出色的记忆力和幼年时凯特琳娜与欧罗斯几乎是耳提面命的教导所赐,芬德尔还算是一个合格的复述者。珂宁的创造终究还是在这位有些特立独行的森精灵身上有些体现,《彩虹之下》这首诗歌虽然在佩特洁克非常流行,但芬德尔也仅仅完整的听过三遍。即便如此,唱诗的曲调与词句在他的脑海中依旧非常清晰——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将这些记忆记录下来。
这一项工作一直持续到夜半时分,毕竟他开始时也已经入夜了。他的记忆也有模糊不清的地方,这让芬德尔不得不多花了一点时间斟酌到底哪些是正确的,而哪些又是他印象中其他混杂进去的诗作,在整首长诗被整理完毕之后,纸上因此也多有勾抹涂改的痕迹。森精灵不得不又多花上一些时间来进行誊写,这并不会花掉多长时间,前提是他能够顺利地完成。
可惜,这一次他被打断了:一团小小的毛球从窗户扑腾进他的房间里,唧唧叫着盘旋了一会儿,最后降落在芬德尔面前的桌面上,差点打翻了墨水瓶——借着昏暗的灯光,巡林客能够清楚地看见这是一只银喉长尾山雀,羽毛颜色的分布显然有几分熟悉。
于是,森精灵叹着气转向了这房间的窗口,果不其然,在暗月城黑夜里的星空之下,一个因光线而显得有些黯淡,但依然能看出金色的脑袋向着窗户里边看过来。
“这么巧,你竟然也住在这里!”锡里昂·暹罗德说。
通常来讲,一次冒险所耗费的时间不会给精灵带来什么变化,但芬德尔惊讶地发现,原本还明显是个少年的锡里昂在这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却明显的成长了起来——虽然他一如既往行止跳脱,但从面容上却能很容易看出,年轻的高等精灵已经不复从前的天真烂漫了。
九十三岁的卷宗学者从旅店的窗子里轻巧地爬进来,说了些“再见到你真高兴”之类的话,但巡林客没从他身上任何一个地方看出他有高兴的情绪来。从前在菲薇艾诺的那些时候里,锡里昂永远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四处乱扑腾,根本无法安静下来,然而现在,这位爱好鸟类的学者站在旅店房间里床铺的边上,像是一只折了翼的雏鹰。
“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但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芬德尔使用了一个陈述句,并且做出手势请他坐下,“冒险中就是会发生各种各样不可预测的事情,谁也不能改变既成事实,但……你可以说说事情的经过。如果我曾遇见过类似的情况,或许我能多少做出一点指引。”
高等精灵坐下的姿势有些僵硬而机械,在年长者的话音落下之后,他似乎也花了一点时间斟酌思考这提议的可行性。而在一小段沉默之后,锡里昂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我杀人了。”他嗫嚅着,“不是因为什么必要的原因,只是……只是因为仇恨。”
锡里昂从来都是个善良得过分的精灵,作为一个德鲁伊,他在面对自然规律所造成的生老病死时也总显得有些多愁善感。甚至很长时间里,他都不肯亲手杀死那些无法救治的伤病动物以减少它们所要经受的痛苦。欧罗斯为了他小学徒在这方面过于优柔寡断的性格耗费了许多心思,然后现在,这样的锡里昂对芬德尔说:我杀了人。
这个事实太具有冲击性了,同时也显然需要慎重地对待。巡林客思考了一阵而自己该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想不到怎样的语句才能对少年精灵构成安慰;他转而试图回想自己第一次杀人时所得到的感受,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脑海中对于此事的印象已十分淡薄了——他更多的记得在得知那罪犯是锡里昂素未谋面的父亲之后感到的震惊于愧疚,而在将刀刃刺入对方心口处时他在想些什么呢?看见鲜血涌动流淌在地面上时他在想些什么呢?
芬德尔已经忘记了。或许潜意识里,他并不觉得那是值得记忆的东西。
“我杀人了,而……这是不好的……”森精灵沉默的时间稍微有些长,这叫少年卷宗学者有些不安地重复着自己的立场,“我在离开家的时候的确也清楚自己可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出来冒险,总有一天我不得不亲手结束谁的生命——或许是为了拯救其他的什么人,或许是因为自己陷入了绝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但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因为仇恨这么私人的理由——”
“——仇恨是很难以控制的感情,特别是它还在熊熊燃烧着的时候。”关于这一点,芬德尔倒是很有发言权,“你能够通过暴力的方式将其迅速地宣泄出去也是件好事——”
“——才不是好事!”
锡里昂高喊着从床铺上站了起来,他显然还有更多的话要说,然而紧接着,落入精灵们耳朵的是隔壁房间的住客叩击墙壁的巨响: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愤怒的吼声隔着墙壁传来。
高等精灵少年被这一声断喝吓得一哆嗦,原本有十分的气势现在也只剩下了五分。在他回过神来之后,他仍然双臂掐着腰瞪圆了眼睛看着芬德尔,只是现在他的样子已经远没有刚才那样气势汹汹了:
“这绝不是件好事。”卷宗学者重申,“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随意剥夺其他生命生存的权利,这显然是错误的。”
“但你绝对有着很充分的理由——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锡里昂,我们都知道。”芬德尔放慢了自己的语气说。他此前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天会用露明妮的调子说话,但他不得不承认,半精灵影舞者在叫人听从她这一点上颇有心得,仅仅是语调的模仿,就已经足够让略显冲动且感情用事的少年人冷静下来了。
“你是个足够善良的德鲁伊。你清楚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但你仍旧会为之感到哀伤。你不愿意亲手终结掉一个生命,这是你善良的体现,但你也不应该让这份善良毁了你。”
巡林客不清楚自己说的是否是恰当的,或者说,是否是一个善良的精灵应该如此践行的,但这的确是他认为正确着并且实行着的信条。
“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或许薇洁娅的教义在某一部分上是正确的。”森精灵这样说,“仇恨的确像是一团火,可怕的是它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熄灭,而是会越烧越旺的。如果不能恰当的应对,总有一天,这火焰会侵蚀你的心智,沁透你的灵魂,让你变成你现在最讨厌的那种人。”
在叙述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芬德尔已经让自己的目光避开了锡里昂的。巡林客现在盯着油灯上那一丁点微弱的火星,低垂着眼眸:“这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在你意识不到的时候,它就已经悄然发生了。”
高等精灵敏锐地从这一段话里读出了点不祥的意味。他凑到桌子跟前去,弯下腰强逼着红发巡林客与自己视线交汇:“……这么说,”他的声音里有些惶恐,“在你身上,这改变已经发生了?”
芬德尔无法摇头说不,但点头承认这个事实对他来讲也非常艰难。从前的他虽然也同样的嫉恶如仇,但至少还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稍有几分愧疚——然而现在呢?他的确也感觉羞惭,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在他做了什么之后自己的内心却毫无感触。他的心灵的确已经逐渐冰冷下去了,在听了阿方索的一番条理清晰的阐述之后,就连他现在仅剩的一点歉意也快要消失不见了。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最后,巡林客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精灵的确不像人类那般善变,但我们的确也还是会变化的。或许这只是……某种成长。”
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芬德尔的语气并不是很确定,但年轻的精灵似乎相信了这样的说法。锡里昂脸上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虽然也仅仅是一点),他仍旧想说点什么,但在那之前,年长者已经用另一个问题打断了他:
“曾有人对我说过,双手第一次染血是件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你还记得你当时的感受吗?”
这问题叫卷宗学者立刻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丢到脑后去了:“唔……血液是滚烫的,有点黏,叫人感觉非常不好。我是下定决心去做这件事的,敌人也罪有应得,但……还是很有罪恶感。”
“很不错。”巡林客如此评断,“你还依然是那个成天向树音者聚集地报到的的锡里昂。”
这令年轻的精灵发出了一阵不知是何意义的叹息。而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却又向几乎是自己兄长的森精灵询问:“那么,在你夺走生命时,你又感到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只将自己的刀刃冲向邪恶的芬德尔这样回答,“因为死亡是他们唯一的救赎。”
在那之后,芬德尔为了安慰锡里昂分了点彩虹糖给他,精灵们的谈话又进行了两三个小时。丢开那个显得过于严肃和压抑的话题后,年轻的高等精灵慢慢的又恢复了从前昂扬的精神状态。他们相互交换了近况,简单的叙述了在冒险中经历的事情,卷宗学者还向巡林客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他新认识的队友——或者说,朋友。
常年居住在菲薇艾诺、并且每天例行向着奥伯深处钻去的德鲁伊学徒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够交朋友,何况还是异族朋友。与尚还不算熟悉的新朋友一同去到陌生的世界冒险,这份新奇感想必会持续很长时间,因此,锡里昂向自己亲近的人倾诉炫耀的兴奋感大概也会持续很长时间。所幸精灵从来不缺耐心,曾于树行者中供职的巡林客更是如此。芬德尔静静地听着对方有些跳跃但依旧详实生动的叙述,不得不承认,年轻的卷宗学者的确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冒险,而他在其中的表现也很有可取之处。
“或许父亲说得是对的。”最后,森精灵这样承认,“你的确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德鲁伊了。”
“现在是卷宗学者。”少年精灵挺直了腰板说。
“我在给家里写信。”芬德尔突然说,“本来我想,或许应该把你一起随信寄回去。”
锡里昂警惕地瞪起了眼睛。
“——但是,既然你和你的队友们都相处得不错,也能应对冒险中出现的危机,”巡林客故意拖长了声音说着,“那么,我随信寄回去的大约也就只有你的消息了。”
这对卷宗学者来说,原本应该是个好消息。然而高等精灵却依然摆出了一副戒备的姿态:“你是谁?把芬德尔怎么样了?鸡妈妈可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红发的森精灵不禁一挑眉:“鸡妈妈?”
“或者鹅妈妈?”爱好鸟类的少年精灵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昵称到底有什么问题,还在按照自己的思路解释,“反正是某种禽类,在雏鸟还小的时候,她们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可惜,他的气势很快就被迫削弱下去了。最后,他在芬德尔安静的凝视之下把自己缩回床上,可怜巴巴地为自己糟糕的比喻道了个歉。
这一小段插曲结束之后,巡林客才又问:“过去我对你的约束是不是太多了?”
精灵是个崇尚自由的种族。信仰珂旭、愿意去遵守秩序的芬德尔是其中的异类,但直到他上一次在暗月城里看见锡里昂之前,他都以为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大。的确,珂宁的牧师与珂旭的牧师总是能够和平共处、互相包容,他在菲薇艾诺也并非不能融入群体,但这并不意味着珂宁的信徒和珂旭的信徒在行事的方法上没有分歧。就例如芬德尔坚持让少年德鲁伊在成年后再远行:他觉得那是适当的关心,然而或许锡里昂就会觉得那是不堪忍受的束缚。自由的天性是写在每一个精灵血脉之中的,而锡里昂的显然要比芬德尔的多出许多。
高等精灵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是的,有的时候你的确挺烦人,可我清楚,你只是在关心我。”
这不知道算是积极还是消极的答案让芬德尔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锡里昂一如既往的率直,他说不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希望他在面对外人的时候能更机灵些,这样口无遮拦实在是容易得罪人——但巡林客想他不需要提醒这个。他眼前这位少年一直都比同龄人更加聪慧些。
“那么来吧,我们写信回家去。”森精灵重新转向自己面前的桌子,柯茜已经团在墨水瓶边上睡着了,但这并没妨碍前者铺开一张信纸,并且将羽毛笔的笔尖在墨水里轻巧地一点的动作。
“你想要让家里人知道点什么?”他问。
这引起了一场短暂的讨论,但结论得出得很快。他们一致认为向家中报喜不报忧是个正确的选择,于是锡里昂决定忍痛隐瞒大部分他的冒险中那些惊险刺激的部分(他自己认为那些才是精华),而这样他的经历却又无法连缀成篇了。最终,卷宗学者只得不进行单独的回信,只由芬德尔简单的略写两句,并且着重描写青少年在心理上受到的影响——他向来是个乐观而坚强的精灵,这种偶尔的挫折并不会让与他熟悉的人过于担心。
在芬德尔这里,情况倒是完全反过来的。不会有人担心凯特琳娜一手教导出的儿子在冒险中受伤,但他们的确会担心旅途中所出现的那些人或事会再一次让他那曾被严重破坏过的心灵发生什么不可逆转的灾难——然而完全不遇见这个,凯特琳娜自己就会首先保持怀疑的态度,因此信上便出现了些似乎很严重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词句。巡林客调换了一点事情发生的顺序,隐去了阿方索那些不符合精灵观念的话语,并且引用了一两句来自损友的告诫。
写到一半,锡里昂便与芬德尔告别,决定要回房间睡觉。每天都有固定冥想时间的青少年还不习惯彻夜都不休息,但这件事在巡林客身上已经很平常了。在那之前,森精灵将阿方索的邀请复述了一下,并且征询了对方的意见,卷宗学者惊讶于巡林客过多的思考:
“为什么你竟然还在踌躇呢?”锡里昂问,“知识总是不嫌多的。”
“因为这并不是那种‘我将知识传授给你’的邀请,而是‘加入我们’的——”
“那就加入嘛,我看不出什么区别。”高等精灵打了和呵欠,“那种怪物又不是随时都能碰到的,而且如果一旦碰到了,你会放过它们吗?”
“……有道理。”巡林客点了点头。
“你总是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优柔寡断起来。反正是些怎样都好的问题,为什么你就不能爽快些呢?”年轻人这样抱怨着,一把抓起在写字台上睡得正香的柯茜。小鸟因为突然状况“叽”一声惊醒了,随后愤怒地啄着锡里昂的手指,卷宗学者就这样带着一串呻吟和山雀愤怒的鸣叫声再次翻出了窗子。
芬德尔叹了口气,再次转向了面前的信纸。锡里昂说得对,在这些可有可无的变化面前,他总是会踌躇一番。或许他天生就是如此,不喜欢改变,其他的那些缘由不过都是为自己找的借口。但在那些没有犹豫时间的事情上,他却总是有些冲动得过分。
他现在迫切的需要跟拉普索迪斯·轻歌谈谈,但却又无法亲自回到菲薇艾诺去。露明妮的爱人有着放浪形骸的生活习惯,他自称就是因此,他才有了与银发半精灵相当的人生智慧。芬德尔不是很懂前后到底有什么关联,但信仰珂旭的巡林客的确和信仰珂宁的吟游诗人成为了损友,并且前者从后者身上获益良多。
既然无法面对面的谈话,那么写信就是他所能选择的唯一方式了。红发的森精灵封好给自己母亲的信件,将《彩虹之下》誊写完毕,便再次铺开信纸,将古堡小镇里发生的那些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写给了拉普索,以期再次冒险回来之后能收到些有用的建议。
等到这封信也写好的时候,天色已经亮起来了。街道上重新出现了人群,小贩们也重新支起自己的摊位。芬德尔将这封信也封好,并将所有东西打了个包,决定睡一觉休息一阵。
的确因此,巡林客错过了早餐,但他从冥想中醒来时,午餐却又没有开始。这时间点有些尴尬,所幸在祭典当中,街上总有些售卖食物的摊位。与欢庆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森精灵匆匆填了填肚子,便向着暗月城的邮局走去。
所谓联通世界的城市,此处的物流业不可能不发达,要寻找一个可靠的信差只需要很便宜的价格,困难的是怎么叫他将包裹递送到正确的人手中。
“这封信和包裹给凯特琳娜·西罗先,另一封信——”
“不,直接都送到密林竖琴手的拉普索迪斯·轻歌手中。”芬德尔这样说。拉普索会首先抽走给自己的那一封信,然后再把剩下的东西交给巡林客的母亲,这才是一个安全的顺序。
信差皱着眉头看另一封信上更长些的名字:“唔……拉普索迪斯……”
“你随便抓个人问问轻歌家的诗人小伙子,所有人都会知道。另外,他有一头非常显眼的红发,你可以轻易地从人群中分辨他。”
“像是你一样的红发吗?”信差问道,芬德尔摇了摇头。
“像是烈焰一般的红发。”他说。
即便是在人挤人的街道上,零的身影也并不很难发现,过分出众的身高使他在整条街上都显得鹤立鸡群。高大的武僧穿着在祭典中流行的宽大服饰,站在人流稠密处疏导着人群,就仿佛这场冒险开始之前那样。芬德尔从邮局出来,走了一小段路就能看见他在路口工作的姿态。这倒是省去了巡林客四处寻找的功夫,但想要去和他对话,还是要费一番力气的。
森精灵尽量混在移动的人流之中,让自己漂流到武僧的身边。零很快发现了他,并且显然意识到了他有话要说。两位冒险小队的成员有些尴尬地相互打了个招呼,随后一个人组织起了语言,另一个则静静的等待着。
“……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最后,芬德尔决定单刀直入,“昨天小队不欢而散之后,我想了很多。”
“是因为琉的事情吗?可她的确离开了,似乎参加了商队。”零有些不解,并且本能地想要挽留,然而芬德尔的意志十分坚决:
“有一部分是,但更多的部分在于这件事让我认识到了,我们似乎并不适合一同旅行。”森精灵说,“在我看来,你太善良且过于包容了,这会让我们在许多地方发生分歧。这一次是因为琉,因为她的退出事情得以解决,然而难保这种事会不会再次发生,等到我们真的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时,那显然已经太晚了。”
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虑的事情并非杞人忧天,也意识到巡林客的态度已经不可能改变了的武僧暂时性的陷入了沉默。而芬德尔在等待了几秒钟之后,也放弃了征询对方的回应。
“我想,我会重新寻找一个队伍继续冒险的。或许我们在日后还能够在暗月城中遇见,愿你平安喜乐。”
说完这句带着浓重精灵风格的祝福语后,芬德尔便转身离开了。就如他最开始说的那样:他是去向零辞行的,这件事自他做出了决定之后本来就没有什么寰转的余地。于是,武僧也只能叹一口气,在远去的精灵背后同样为他献上祝愿,但他得到的只是一点表达感谢的肢体语言。
再一次汇入人群之中的森精灵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行动方向,虽然他的确有着自己的目标。首先,他得先顺着人流离开熙熙攘攘的主干道,然后才能在较为空旷的街道上找到些没被节日的欢快气氛冲昏了头的行人,向他们询问自己目的地的方位。
芬德尔来到这城市中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半个月,这点时间里想要熟悉其中每一家旅馆的位置当然是不可能的——作为交通枢纽,这城市中旅馆的数量与天上星子的数量几乎是不差分毫的,谁又能数得清呢?猎魔人口中的“艾菲蒂娜”到底在什么地方,森精灵当然不清楚。
寻找这家小店花掉了相当长的时间。巡林客与武僧单方面作别时大约还只是正午刚过,而当他站在名为艾菲蒂娜的客栈门口时,再稍等一阵儿就该吃晚饭了。这家小店位置偏僻且隐蔽,不起眼的装潢上带着一点阴森古怪的气息,但当森精灵走进大门之后,却发现它的所有者是一位笑容灿烂的人类女孩,很年轻,芬德尔说不准她是否超过了二十岁。
“你好啊,冒险者。”她倚着吧台后的酒柜笑嘻嘻地说,那酒柜里只有右边正常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酒瓶,而左边的一半却满满都是书籍,“我猜你不是来住店的。”
“正是。”虽然有些讶异于对方胸有成竹的猜测,但这一点芬德尔倒没必要隐瞒,“我是来找——”
“——阿方索先生。”女孩从吧台后面站起来,随手就将自己刚刚正阅读着的书夹了书签摆在桌面上,飘一般的从那后面走了出来,“他跟我提到过,会有一个红铜发色的精灵来找他。”
“他还真是十分肯定。”森精灵有些泄气,而艾菲蒂娜的老板冲他挤了挤眼睛:“但您也的确来了,不是吗?那位故事很多的先生总有他的道理。”
女孩端起烛台为芬德尔领路,后者只是沉默的跟着,虽然他很奇怪为何她对于阿方索的态度如此熟稔,但他依然决定不去发问。这一路并不很长,艾菲蒂娜的老板敲响了二楼最内侧的那一扇门:“阿方索先生,您等的客人来了。”
芬德尔没听见任何来自房间内部的声响,但隔了一小段时间,那扇门很唐突地被向内拉开了一条缝隙,阿方索的一只眼睛从那缝隙中闪出来,将门外两人都吓了一跳。
在确认过敲门的人之后,猎魔人终于肯将门完全敞开,向森精灵示意“进去”,而在后者真正走进房间之后的立刻,阿方索便砰一声将门重新关上了。
“我以为你会在最后一天里过来。”猎魔人在旅店老板有些不满的惊呼声中说。
芬德尔挑了挑眉:“我差点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如果这地方更难找一些,我恐怕干脆不会过来了。”
阿方索上下打量了森精灵一番:“我不知道你还会开玩笑——你是在开玩笑,对吗?”
“是的,或许里面还带点讽刺以及少许的抱怨。”巡林客说,“但这并不重要。重点是,我做出了决定,再次来到你的面前,现在是该你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猎魔人点点头,转身从自己简单的行李之中拿出了一本已经有些年头的书来。它很厚,是皮面的,但上面已经有了很多的破损——磨损、灼伤甚至利器的划伤,让它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猎魔人的知识十分杂驳,一项项告诉你实在太耗费时间,也容易产生疏漏。”阿方索将那本旧笔记递给了芬德尔,“这是我的老师留给我的一本笔记,记录了一些怪物的特点、弱点以及我们常用的作战手法。它对我意义重大,因此只能借阅,你最好趁着没有前往下一个世界之前读完。”
“……这是个有些挑战的任务。”森精灵接过笔记本,估测了一下它的厚度,有点为难地说,“精灵的记忆力很不错,但恐怕也没有强到一天之内背下这么厚一本书的地步。”
“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你翻开看看,它还并没有被写满。”猎魔人拉出了房间内的椅子,“但我依然建议你从现在就开始读。”
既然要阅读,那么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芬德尔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他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就着烛火先大略地翻了一遍整个本子——情况与阿方索说的并不相似,但仍然比森精灵自己预想的好些。笔记虽然的确没有被写满,但还空着的只有最后几页了;不过幸运的是,其中装订的纸质轻薄,很容易让墨水浸透纸背,因此一张纸的背面无法书写。单面的笔记比双面的少去一半的阅读量,更何况至少在笔记本的前半部分里,那上面还有些为了能够更直观地讲述怪物的特性与弱点所绘制的素描图像。
“这很有用,您的老师想必是一位很出色的人。”概览过后,芬德尔如此评价,“将来我能有幸见见他吗?”
“他死了。”阿方索冷冷地说。
森精灵道了声抱歉,没有继续向下询问。师长的过世总是令人悲伤,何况做着猎魔人这个行当,恐怕这位先生或者女士的终末不会很平静——甚至是惨烈的。
他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书上的文字中去。最开始,这份笔记之中所记载的内容很详实,配合着偶然出现的插图,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即便芬德尔此前从未近距离的接触过、甚至从未听闻过狮鹫、梦魇、湖妖、食尸鬼等等怪物,他依然能够准确地从笔记上的信息把握住一切他所需要知道的。巡林客的经验在此能够触类旁通,让他凭借那些惟妙惟肖的图片大致揣摩到这些怪物们体内的重要脏器在哪里。另外,这笔记上还记叙了魔物身上可利用的部分,比如某些部位可以止血、麻醉,或者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诅咒之类。猎魔人对于他们猎物的研究显然已经十分透彻了。
但这样的插图在笔记中一半的部分便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理性,客观而不带感情的单纯描述。前后书写者的笔迹也并不相同,前者更加优雅从容一些,而后者的字迹更有棱角。森精灵很轻易的发现这样的笔迹在前面也曾出现过,不过占比不多,而且大部分是些补充说明类的东西。在这一部分里,书写者采取了与之前不同的写作手法。他并非是单纯的介绍某一种怪物,而是改为以一种记录的形式叙述自己是如何发现、追踪、捕获或者战胜它的。二者包含的信息相似,但后者的记录手法很好的弥补了因缺失图片而被削弱的可读性(或许,后来的这位记录者并不懂得绘画)。此外,在笔记的后半部分还有许多有关陷阱的介绍:如何选取地点,如何隐蔽,如何制作,如何拆除等等;对于什么样的敌人应当选取什么样的陷阱,使用何种诱饵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作为巡林客,芬德尔从前只在捕猎的时候偶尔使用过简单的陷阱,虽然原理是一样的,但猎魔人笔记中这一部分所述的精妙技巧还是让他受益匪浅。
这阅读很是持续了一段时间,毕竟其中蕴含的信息量还是很大。当森精灵终于将它看到末尾时,阿方索虽然还醒着,却也已经呵欠连连了。
“所以,你读完了?”他没什么好气地说,“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可以走了。”
“笔记中到后半段的字迹变化了。”芬德尔问,“那是你写的吗?”
“是的。”阿方索承认,但语气中不愉快的成分更多了,“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当然不。”森精灵将手中的笔记放回到猎魔人身边去,“这些就是全部了吗?你们所有的敌人都在上面了吗?”
阿方索笑了:“当然不。”他学着芬德尔的语气,“在迷离,你永远不知道那些该死的雾气中又会生出什么来。吸血鬼,食尸鬼,塞壬,湖妖——笔记上的那些都是挺亲切的东西了。真正难缠的是恶魔,然而……”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这句话就那样空落落地断在那里,但已经足够了,芬德尔已经读出了阿方索的未尽之意。
“不过,作为一个初学者,知道那些已经很足够了。”与森精灵在古堡小镇中相识的人类说,“欢迎你自称猎魔人,新手。在将来的旅程之中,你可能会遇见更加诡异难缠的对手,到那时,还请别为这个骄傲的群体抹黑。”
获得了新称号的森精灵回到旅馆之中时已经是深夜。他应该去寻找另外一个冒险队伍,但这个时间就连祭典的狂欢都要结束了,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商人还在整理一天经营剩下的货品与收入。是以他除了跟随大众的作息一起进入冥想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
但这问题的确十分紧迫,他不能保证自己还有上次一样的好运气,而距离下一次出发只有一天的时间了,如果凑不够三个人的话,他只能遗憾地告别下一次的冒险。
或许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能趁着这个期间回到菲薇艾诺看看。他这么自我安慰着,但其实并没多大用处。当初他离开家时便已经决定短时间内都不想回去,而精灵的“短时间内”意味着大约一到两年的时间。一个月就回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才刚刚寄了一封家信,紧接着他本人就出现在亲友的面前,这是件多少有些尴尬的事情。
拜精灵一天只需要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所赐,芬德尔虽然睡得很晚,但依旧醒得很早。在他睁开双眼时,这座城市也处于刚刚苏醒时的状态。这一次,他能够优哉游哉地下楼去吃个早饭,然后再安排今天的日程。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房间时,他的门却在一声巨响之中被猛地撞开,一团白色的东西从被联通的通道里扑了进来,随后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Kk?”芬德尔惊讶地看着摔倒在地的瑞图宁牧师,“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沿着你可能走过的路问了每一家旅馆,最近的住客里有没有一个红发的精灵巡林客。”高等精灵揉着被撞痛的地方,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说,“最后,在这里负责打扫的爱丽莎小姐告诉了我,并且给我指了你的房间。”
“……你真的吓死我了。”森精灵脸上的表情的确心有余悸,“不论是突然出现,还是撞门,还是摔在地上。叫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瑞图宁牧师却一反常态地严肃:“但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有些惊讶的芬德尔作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Kk仿佛因此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一般,深吸一口气:“我从零那里听说你要离开的事情了。”
他盯着红发的森精灵,仿佛在寻求证实,于是芬德尔只好点点头。
“那么,我要与你同行。”牧师跳跃性颇大地说,“我们曾约定过的,我会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一直陪伴着你,直到你放下你的仇恨,既然你离开了队伍并且不打算回去,那么我就该追上来跟着你。”
“……你不必如此……”芬德尔有些惊讶,带着歉意说,“是我离开了小队——”
“——但那是我作为牧师的誓言。”Kk认真地,“瑞图宁女神在上,我许下了诺言要帮助一位友人从苦海中挣扎出来,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森精灵哑然。来自相识不久友人的关心让他十分感动,因此对这提议他也并没拒绝。他向牧师道了谢,但表示即便Kk也参与进来,他们依然只有两个人,还尚未达到宁娜·格雷所要求的冒险小队阵容。
然而高等精灵牧师却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这两天,芬德尔,你有在祭典上好好玩过吗?”
“什、没有,但是——”
“那就应该趁着最后一天好好玩啊!别总是把自己绷得那么紧!”Kk理所当然地驳回了芬德尔准备驳回他的句子,“难得遇见了这样的盛典,不好好参与一番你就不觉得辜负了自己吗?”
“可是还有——”
“没有什么可是啦!正事都可以往后放放,没有什么火急火燎的问题!再说,寻找队友当然应该去人多的地方,而现在人最多的地方就是祭典上了!”
“话虽如此——”
“德莫拉的商会带来了许多有趣的东西,魔术表演啊,杂耍啊,对了还有他们特殊的民族服饰,好像是叫‘浴衣’的——”
“——不,等等——”
“——我觉得很有趣,一起去换一套玩玩嘛!”瑞图宁的牧师不由分说地将新手猎魔人从房间中拉了出去,“据说今天晚上还会有烟火表演,我们可以一起看,德莫拉的人们把那形容得可漂亮了,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烟火呢!”
芬德尔就这样一路被Kk拖下楼梯去,耳边环绕着精灵牧师向他介绍值得一去的摊位与值得一看的表演的声音。最初时他还在焦虑下一次冒险到底该怎么办,但过了一会儿之后,森精灵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算了,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这么想。
或许偶尔这么玩玩也不坏。
前一夜
安菲雷亚斯的旅途可以称得上是圆满了。
斯万、弗宁和克罗跟着冒险者们穿过了门,尽职尽责的城市卫队成员决定先完成自己身负的任务,在简短的寒暄后,他们三人便向阿维德指出的暗月城议会所在地前行。
“那么,我先告辞了。”奇诺娅朝队友们微微点了点头,她赶着回去做报纸,“如果有事,在商业街附近的克里斯旅馆里可以找到我。”
“我们也回去休息了。”队长阿维德摆了摆手,他们就此解散。
如果要算上在穿过门时不知流向何方的三天时间,诗人再次踏上暗月城的土地已经是大概半个月后。半个月不算短也不算长,来不及积累多少足以撼动世界的大事,却也有不少细小的改变。
漂浮在星海中的暗月城没有落日余晖这一说,因此诗人也只能从月亮来判断现在的时间,她穿过中央公园时发现那里已经有不少已经成型的规整商铺,一些看管店铺的人点上了蜡烛,他们似乎在为什么活动做着准备。
“呀,诗人小姐。”
奇诺娅迈进克里斯旅馆的大门时,克里斯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他将刚回来的诗人从上到下用视线扫了一遍,像是在评判什么一样,最后他将视线放在诗人手上拿的那一叠纸上。
“我这就叫爱丽莎给您准备一些提神的饮品,请稍等。”
“请不要说得像我一定会熬通宵一样,”奇诺娅挥了挥刚从树洞里拿到的投稿,她还没来得及看。“对了,最近要办什么活动吗?”
“您从中央公园那边过来的吧?”克里斯看着皱着脸面对苦茶的半精灵诗人,“德莫拉商会要趁冒险者们回来的机会举办庆典,最后一天还有烟火大会。”
“哦?”
“具体就在交叉在公园的主干道上……说了南北您也不知道吧,这个地点是商会和议会商量提出的。”克里斯耸了耸肩,“祭典是从温斯蒂大陆传来的,好像起源于某个岛国。”
“您挺清楚啊,”女诗人拿出随身携带的笔直接在投稿背面写起来,“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本来只是驱逐厄运和灾祸,到了后来就变成狂欢一样的节日了,”旅馆主人看到对方的动作笑了一下,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有的学者甚至还说‘祭表达的是人深受压抑的内心,狂欢是人本真的表达,祭典就是这样一个释放真我的节日’呢。”
“似乎是个不错的噱头……”奇诺娅用笔点了点纸张,她想了一会儿,然后问,“有什么特色服装吗?”
“我刚想和您讲这事来着,”克里斯拿手比了一下,“是一种叫浴衣的,可以在商会指定的服装店里买到。”
“这个算广告吗?”奇诺娅看了眼商人。
“算六折,诗人小姐。”
他们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接着半精灵就以赶稿为理由离开了旅馆大厅,回到了阁楼。
第一日
“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柯洛•格利泽看了一眼奇诺娅,柯洛是女诗人的笔友,她应邀来到暗月城游览。
“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柯洛小姐,”女诗人朝她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有点晃眼,“一想到您能答应我的请求前来,我的疲劳就像沙被风吹散一般飘走了。”
“……你倒是没变什么。”大概是两年来已经习惯了诗人的胡言乱语,柯洛并没有作出什么特别的反应。“今天人似乎很多。”
“大概是因为冒险者们都回来了吧,”奇诺娅解释,“而且中央公园会举办祭典,我们可以一起去看一看。”
“那就麻烦你带路了。”柯洛看起来对祭典似乎兴趣不大,但她还是顺着诗人的话接了下去。
“……祭典有很多商铺,来自各个世界的物品都在那里交流,信息也十分丰富。”像是看穿了对方的想法,诗人再次开口,“如果要打听消息的话,那里可是再适合不过了。而且难得的祭典,议会的议员们也会出来放松,听说奥莉薇•卡拉德许就喜欢捞金鱼。”
“你和他们很熟?”
“有两个是以前的队友,虽然不怎么联系…偶尔去打个招呼还是做得到的。”奇诺娅偏头去看柯洛的反应,“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吧。”
“现在?”
“现在。”
“走。”
荒鹫的首领并没有因为诗人的想一出是一出而感到气恼,正相反,行动力十分强的柯洛和随心所欲的诗人在目标一致的情况下会成为非常合适的搭档。幸运的是,她们恰好在议会所在建筑的门前碰到了正准备进门的Zyme,粉头发的猫妖精依旧开朗,奇诺娅只和她寒暄了片刻,就将柯洛介绍给了现在已经是议会成员的前队友。为了不打扰她们的交流,诗人十分自觉地找了个理由告辞。
尽管半精灵有着一颗想要尽情享乐的心,可通宵赶制报纸的疲劳最终占了上风,奇诺娅决定直接回克里斯旅馆休息。就在她转身就要上楼时,已经十分熟悉的、队友的声音叫住了她:
“奇诺娅——!”
是锡里昂。
“这不是我们的小学者嘛。”奇诺娅停下来,她看着锡里昂蹦蹦跳跳地过来。应该是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吧,高等精灵的状态比前一天好了很多。
“这个给你!”锡里昂像是给出什么宝物一样拿出一个精巧的口袋,“快打开看看!”
在队友期待的眼神下,女诗人解开了封住口袋的细绳,袋子里装着的是五颜六色的、花骨朵大小类似石块的东西,十分好看。
“好看吧?”锡里昂回答了奇诺娅的疑问,他催促诗人拿起来一个,“吃一个试试!”
在半精灵眼里,锡里昂并不是会进行恶作剧的人,所以她听从了对方的话,一点疑问也没有地拈起一个丢进嘴里。
“糖?”出生地在菲薇艾诺的半精灵仔细品味口中的味道,像是不满足一样,她再次抓起几颗色彩鲜艳的糖扔进嘴里。“挺好吃的。”
“对吧对吧,”满足于评价的锡里昂绽开了一个笑容,这让他看起来离成年更远了,“这叫彩虹糖。”
奇诺娅看向手中的小袋子,她想起昨天投递来的稿件,其中的确有一件是彩虹糖的广告,那个冒险者似乎还和她住在同一个旅馆。当时的诗人因为赶时间的关系并没有深究彩虹糖到底是怎样一种食物,在她确实地品尝过这种艳丽的零食后,倒是发现了一些值得在意的地方。
“和菲薇艾诺的蜂蜜糖不一样……这个是用什么做的?”
“恩……似乎是蔗糖,”对奇诺娅提出的问题有些为难,锡里昂想了片刻才回答,“就是对佩克洁特当地产的一种植物榨出来的汁液进行处理后得到的糖料。”
“原来如此。”诗人点了点头,接着她问,“这糖你从哪里买到的?”
锡里昂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是芬德尔给我的……我觉得挺好吃,就拿来给大家一起分掉啦。”
“芬德尔?”尽管这样问着,诗人的眼前却浮现起他们高大的队长吃糖的情景,一袋糖大概还装不满北地战士一只手的手掌吧,联想起时候阿尔泰对竞技场地下那一战的描述,奇诺娅忍不住笑了出来。
“恩,他和队友之前去了佩克洁特,那个地方也叫彩虹之城,”锡里昂回答,“听芬德尔说,在城市的上方有一道永不消失的彩虹,传闻彩虹根部埋着宝藏,还有一首诗歌叫做彩虹之下!”
“有时间我可要去拜访一下芬德尔,”奇诺娅说,“谢谢你的糖,锡里昂。”
“没事没事!”锡里昂挥了挥手,精灵还带着几个袋子,他需要把剩下的糖分给其他队友,“那我就先走了!”
“小心点。”
当诗人再次迈开步伐时,爱丽莎叫住了她。
“麻烦管一管你的鸟!”随着她的声音,一只猎隼从楼顶飞下来,它准确地停在诗人肩上,然后啄了一下她的脑袋。
“齐格飞也来了啊。”奇诺娅抬手顺了顺猎隼的羽毛,“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会注意的。”
“……知道就好!”齐格飞令负责打扫的爱丽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她也没打算抓住这件事不放。“你要的房间已经清理好了,客人随时都能入住。”
“谢谢。”
看到爱丽莎离开,诗人从随身携带的薄本上撕下一张纸,她忘记将落脚的地方告诉柯洛,现在她将克里斯旅馆的地址写在纸上,然后将纸条卷起来交给了齐格飞。
“要是柯洛小姐没地方睡觉,那可就是你的错。”
在一脸轻松地将自己的失误推给第三方后,奇诺娅回到了阁楼。
第二日
奇诺娅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已经是通常意义上的中午了。在前一夜和偶然遇见的翼族对饮的诗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幸运的是摄取酒精的量还没有达到造成二日醉的程度,否则爱丽莎大概又会说教一番。这样想着的诗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她并不对这样的女佣感到厌烦,在她看来,严厉的说教正是她们亲近的表现。
柯洛在之前就已经同诗人说过自己会自由行动,现在她大概正在暗月城里收集信息、为以后的安排做打算。
暂时没有安排的半精灵打算将房间整理一番,虽然认为被说教是亲近的表现,可给人添麻烦毕竟不好,更何况在经历了一次稿件的修罗场后房间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诗人自己也看不过眼。
当半精灵将房间清理一新后,她从阁楼墙上镶嵌的玻璃窗向街上看去,精巧度不输给美丽之城的蜡烛将街道点亮,这场祭典是如此盛大,以致于奇诺娅几乎要怀疑月亮能否在这烛光汇成的河流里留下倒影。总算从杂务中脱身的诗人决定投身到这场狂欢中。
奇诺娅注意到街上有不少的行人都拿着用小碗乘着的刨冰,在遗都过了两年的半精灵立刻调转脚步走向不远处的刨冰店。
人很多,在这样拥挤的人群里行走,时常会有摩擦,不小心碰到别的行人是十分正常的,通常情况下,一声抱歉就足够了。可这一次不一样,在来得及反应之前,一个低着头的人就撞上了奇诺娅。在遗都见识过各种把戏,又亲眼见证游荡者在安菲雷亚斯酒馆里功绩的诗人马上反应了过来,她在转身的同时摸向挂在腰上的钱袋,那里果然是空荡荡的,身高上还有些优势的半精灵立刻迈开腿追了上去。
“你在看哪里?”
诗人被不知道是谁伸出来的脚给绊了一跤,冒险者不算少战斗经验在此刻不起任何作用,奇诺娅向旁边摔去,经历过最初的空白,诗人调整好姿势在落下的瞬间使用受身避免了不必要的伤害。那个绊倒他的人十分显眼,他拨开人群移动着,恰好和刚刚那个偷了钱袋的人是相反的方向。现在去追钱袋已经来不及了,捉住眼前这个人交给执勤的守卫队至少还算是个收获,在下决断后,奇诺娅也奔跑起来。
如果此刻不是被人群热烈的气氛扰乱了听觉与判断,如果诗人没有在通宵之后又近乎喝醉,那么她会发现那个偷她钱袋的人有一头耀眼的金发,而那个绊倒她的人有着她熟悉过头的声音。
半精灵追上对方的时候正好是在刨冰店前方,她伸出手握住对方的肩膀,没想到立刻有植物的茎叶顺着她的手缠绕过来,是纠缠术。奇诺娅抽出小刀打算切掉这些植物,她的手刚握住刀柄,对方却出乎意料地回过头。
“哎,没必要动刀子吧!”
是萨米尔。
奇诺娅觉得她应该说点什么,可情感一下子涌上来梗在喉咙里,擅长胡言乱语的诗人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个拿着,”接下来,她的肩被人拍了一下,“人多的时候更要注意钱包啊。”
里德把钱袋递到她手上。
在这种时候问“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者“你们怎么来了”无疑是十分愚蠢的,为了不让说不出来话的自己显得更呆,奇诺娅将这个疑问压了下去。她接过钱袋,三人相近的身高让她伸出双臂搂住另外两人脖子的动作十分自然,她就着这个姿势将两人带到刨冰店并迫使他们坐下来。
“老板,三份刨冰。”她对着刨冰店老板点单。
那黑发的精灵看了他们一眼,问:“要淋什么酱?”
“蜂蜜、赤丹和野莓。”诗人熟练地回答。
三分颜色不同的刨冰很快就摆在了桌子上。
“喏,我请客。”奇诺娅催促着萨米尔和里德,她的眼睛里闪着光,看起来很期待两人的反应,“和淋上去的酱一起舀起来吃。”
“这是……冰做的?”萨米尔捏起小勺,遗都的水资源十分珍贵,坎维大陆的高温也使下雪这一自然现象只在海拔高的地方出现。在这样的背景下,德鲁伊对眼前食物的谨慎是合理的,可惜他的同伴并不给他犹豫的机会。
“快吃!”她敲了敲桌子。
德鲁伊耸耸肩,舀了一勺冰送进嘴里——然后立刻抖了起来,旁边坐着的影舞者哈哈大笑,诗人更过分,她伸手捂住萨米尔的嘴,让他只能皱着眉头把混有果酱的冰咽下去。
“——这个能吃?!”遗都人忍不住愤怒地拍了桌子,他的牙床已经被冻到仿佛失去知觉。里德在看到萨米尔的窘迫后打算将刨冰放在一边,奇诺娅也没有放过他,半精灵从自己的那一份刨冰里舀出一勺没有被赤丹果酱淋过的地方,然后把那一小团碎冰抖进影舞者的衣领。
这下轮到萨米尔大笑了。
刨冰店的店主,费恩•叶茨没有对他们的打闹发表什么评论,也许是因为这时候没有什么客人,坑蒙拐骗组并没有被赶走。
在笑闹过后,奇诺娅总算将那个问题问出来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恩,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呢?”萨米尔兜着圈子,里德在旁边憋笑没说话。
“来找尼格勒的吧,”奇诺娅舀了一大勺刨冰,她咯吱咯吱地嚼着,萨米尔的那一份已经被搅成了糖水,“他还挺厉害的,多半是我教得好。”
“那当然,毕竟是奇诺娅阿——姨——”阿姨这个词的尾音被萨米尔拖得有些长,“他果然来这里了。”
“你怎么就不能更留意一点,萨米尔‘爸爸’?”奇诺娅用左手支着脸,她伸出勺子指着德鲁伊。
德鲁伊装模作样地叹气,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知道他的担心不是假的:“孩子大了说跑就跑,哪里管得住呢。”
“其实我也很奇怪,”带过一个兀烈卡卡牧师的里德开口了,“为什么我们三个单身汉要在这种节日里讨论孩子的问题?”
“老大已经知道夏日祭的事了?”尽管半精灵的岁数比人类影舞者要多上近一倍,奇诺娅还是按照萨米尔的习惯称呼里德为老大。
“《暗月城邮报》上登着嘛,”里德笑起来,“温斯蒂传来的对吧。”
“还是做了点事嘛奇诺娅!”萨米尔端起碗喝冰水,他小口地吞着,“感觉还不错。”
诗人没法确认伙伴说的到底是报纸不错、祭典不错还是已经看不出原型的冰糖水不错,被来自遗都的伙伴看到自己创办的报纸则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所以她很快就转变了话题:
“……我有浴衣的六折优惠,”最后她找了这么件事,“一起去德莫拉服装店吧,刚好明天就是烟火大会,难得来一趟,总得玩个痛快。”
第三日
荒鹫的女首领仍旧是一早就不见人影,对于这种情况,奇诺娅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如果柯洛整天和她呆在一起才叫人觉得奇怪。萨米尔和里德去看尼格勒和乔治亚了,他们约好下午在克里斯旅馆碰头,换完衣服就出发去烟火大会。
到了逐渐点上蜡烛的时候,奇诺娅站在克里斯旅馆的门口,她没去理会身边进出旅馆的人流,自顾自地靠在门边。德莫拉商会为了这次祭典费了很多心思,为了突出这一次祭典的民族风情,他们推广了浴衣、在中央公园搭建暂时性的红色鸟居,德莫拉商会所属的商铺也按照温斯蒂大陆上那个岛国的风俗打扮了一番。克里斯旅馆算得上挺好,玻璃质的风铃被悬挂在屋檐窗边,固定在灯罩里的特质蜡烛散落在旅馆自带的庭院里,这种蜡烛能燃烧一夜,经过设计的灯罩也能保证蜡烛不会因风吹等意外造成事故,对于兼职报纸制作人的诗人来说,这也意味着她不必担心投稿会被烧掉。
克里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庭院里请人挖了一个小池塘,设计师十分用心,带着花纹和自然孔洞的石头堆叠在池塘边沿,客人在路过时可以看到小小的光摇曳着,那大概是克里斯让人在石孔里也放置了蜡烛。池塘中心是一个诗人叫不出名字的装饰,微型水车运送的水让被剖开的竹节自然地落下磕上石头又翘起,当这个过程不断重复,这个装饰会发出有规律的清脆声响,很是好听。
当女诗人数着这个声音到不知道是第几个一百时,萨米尔和里德带着尼格勒换好衣服下来了。
“粉色很好看啊,老大!”奇诺娅难得率直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尽管对方不见得会因为这个评价而愉快。
“还是昨天我们挑的更适合,”萨米尔也穿着粉色的浴衣,他取下了总是蒙在头上的头巾,“可惜老大不肯买。”
“你们是说那一件吗?”总是很和气的里德笑了笑,然后敲了他们的头。尼格勒安静地站在萨米尔旁边,他穿着浅蓝色的浴衣,给人静水和微风印象的颜色让心灵较同龄人成熟的法师看起来像是个文静的少年。昨天在德莫拉服装店里时,萨米尔让店铺里的裁缝对这件衣服做了些改动,这样翼族就能将羽翼伸展。
他们离开了克里斯旅馆。
经过一个白天的探索,里德和萨米尔已经对现在的暗月城有些熟悉了,事实上,即使不用认路,只要跟着人潮就能到中央公园。
“尼格勒看这个,眯起眼睛的样子很像萨米尔吧?”奇诺娅走在前面,她转过头去看旁边商铺贩售的面具,那是个经过变化的狐狸的形状。
“……”尼格勒移动到诗人旁边,他看着诗人指出的那个狐狸面具,赤红的笔在白色的基底上勾出花纹,带着明显的民族风情。
奇诺娅和萨米尔还有里德都挺熟悉这个表情的,果然,他看了一会儿面具又看了看萨米尔。诗人用手肘撞了下德鲁伊的腹部,换来对方一瞥。
怎么了?萨米尔用视线询问。
奇诺娅用气音回答:“不是你买就没有意义。”
半精灵德鲁伊叹了口气,他伸手揉了揉尼格勒柔软的灰发,接着那个面具就被他挂在了翼族头上。
就在这时。
砰——
这声音和他们曾在里兹听到过的爆炸绝不一样,同样是火药,有的人用它制造杀戮,有的人用它带来欢笑。
诗人抬起头,艳丽的花朵落在她紫色的眼睛里。
接下来是更多绽放在天空中的花朵,人群像是煮开的沸水一样,欢声笑语涌上来,传递着相同心情的话语构成了某种特殊的场。今夜,在这个场里,上千来自不同城市不同世界的人抬头看着同一片星空,差异巨大的语言拥有近似的含义。诗人置身在这特殊的氛围里,耳边是喧闹的海洋,眼里是正当时的花,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刷着她的心灵和身体,她感到自己同世界溶为一体不再有形状,又觉得心中如此宁静。比多更多的感情被束缚在半精灵的躯壳里,她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差点为眼前的烟火落下眼泪。
不必特意去看,诗人明白来自遗都的伙伴也是一样,他们就这样看着。像是为了填补些什么一样,奇诺娅轻轻地说:
“烟火,真美啊。”
“……恩。”
柯洛•格利泽也在哪里看着天空吧,虽然此刻她们不在一处,但奇诺娅就是知道荒鹫的女首领必定不会打破她们在得知要举办祭典后的约定——一起观赏暗月城的烟火。身处暗月城某处的塑沙者和站在中央公园主干道的诗人就这样通过这片无边无际的星空联系了起来,这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这些花朵绽放的时间是如此短暂,眨眼的同时就有花朵盛开又消失,尼格勒眼中的人类和其他短生种大概也是一样。而又像尚且年轻的翼族不会忘掉这场星海中的花火一样,存在总会留下痕迹,尽管这些视觉残留和翼族的寿命相比实在是芥子须臾。
那么对于诗人来说呢?半精灵已经抛掷了几十年的时光,无名之城到暗月城的两年在她的岁月里刻下深刻的痕迹。要是现在的伙伴,里德、萨米尔、唐吉诃德,甚至柯洛离开了呢?
奇诺娅决定将这个问题丢在脑后,她专心享受着烟火带来的快乐。
反正还有大把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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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7063
我已经是一条咸鱼
计字4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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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如候鸟般等待着(7)
战斗,他们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是这样吗?他总是想问,如果刀子搁在脖子上,也不准备反抗吗?
“只要明白你的敌人是谁,那就可以了。”赛尼亚这样说。
伴随着他的话语,顺畅的海风从敞开的窗户中流了进来,它掠过窗台边的一盆绿萝,在赛尼亚洗得发白的床单上打了个转。
接着它们转向房间中央,桌面上抄写祈祷诗的产物被重物好好地压着,它们掀不起风浪。然后它才不甘心地从简陋的木门里冲了出去,带走一片热度。
不过,在这个边陲之地上,再热的天气也就那样了,拉尼亚要知道真正的酷暑,还得等许久之后在大陆上漫步时。
这会儿的他还只能迎着海风,把自己腰间的剑摆弄到正确的位置,而后问道:“如果我不明白呢?”
“那就祈祷吧。”赛尼亚轻巧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没有什么问题能够难住赛尼亚,“神明一定会告诉你答案。”
“——”
觉察到自己做了关于过去的梦不需要太长时间。
事实上即便是在梦中,他也没有完全忘记自己正在做梦。
这是种相当不可思议的体验,却时常在旅途中出现,毕竟他总是会遇到无法安心入睡的夜晚。
比如今晚——“晚”不是很适合,因为当他彻底清醒时,太阳已经挂上了半空。
他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木板磕得他的肩头一阵生痛,张开的羽翼有一半成了枕着的柔软物体,而另一半则遮挡了阳光。
深夜的突袭后他选择短暂的休憩以保持体力,这一策略对他而言不算罕见,毕竟没有人知道下一场战斗什么时候到来。
拉尼亚用手盖住自己的额头,白天的村落相当安静,鸮形人习惯于夜行,这会儿只有寥寥数人在村落边巡逻。
他站起身就能够看到空旷的村落道路,树叶与泥土的气息一并卷过无人的路面,他翻出窗口,振翅飞向房子的屋顶。
这屋子原本就是空屋,原本的住客大约已经成为开拓者手下的亡魂。
屋子在村落边缘,他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大半的屋子,这里有海,在更远的地方丛林的绿色背景下。
鸮形人居住的村子已经深入丛林,他们最初抵达的地方虽有海,这里的风却没有海的味道,只有植物的气息旋转其中。
他听见空中有拍打翅膀的声响,抬起头就看见海燕正顺着风向这里飞来。
海鸟总是需要风的,这只鸟儿曾经被留在他这里当作联络官,只是他最终见无事可做,又把它放回。
现在它回来了,带着身在开拓者营地里“队友”的信息。
“袭击将在两天后开始。”
“主要兵力会集中在西侧。”
“……”
他把纸条揉烂扔进地里。
看来这次他们的冒险已经接近最终章,结局大约免不了一场大战。
拉尼亚把信筒装回了它的脚上,它拍了拍翅膀,
“你喜欢自己白色的羽毛吗?”他问。
海燕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咕”了一声,歪着脑袋看向他。
拉尼亚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寻找答案的人。
但赛尼亚曾告诉他,他能得到答案。
所以他打从心底相信这件事,或者说,他相信他的老师,他的养育人。
“那个……”
女孩子细微的声音从身后的屋子边传来。
现在的时间虽然已经接近黄昏,却还早,至少对于鸮形人来说。
拉尼亚转头,看见那个曾在远处偷看他的女孩,怯生生地在转角注视着他。
“是你带回了我的娃娃。”女孩说风族语时的口音和短翅膀一模一样。
“嗯。”拉尼亚只是点头。
他可以解释事情缘由,然而他并不打算那样做。
这举动不仅毫无意义也会让事情变得复杂,所以他只是转身,注视着女孩。
瘦小的鸮形人女孩扇动了一下双翼,他猜测那动作代表着窘迫或者紧张,鸮形人的肢体语言与翼族不太一样,他还无从判断。
尽管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和这里的居民在一起,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感谢你。”小女孩说,渐渐的,似乎并不那么害怕了,“妈妈说,这种情况应该、道谢。”
拉尼亚并没有觉得自己该被感谢。
他可以肯定达內尔也这样想。
“不用。”他只是说道。
女孩的胆子又变大了一点儿,她慢慢地从墙角挪了出来,眨着眼睛注视着他。
她太瘦了,看起来没有得到足够的营养,她的翅膀也还稚嫩,无法长时间的飞行。
“……”
那声音似乎和某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残像席卷过他的眼底,他几乎分不清哪个来自过去,哪个来自现在。
“我想……把这个送给你……”女孩说着,渐渐向他靠来。
拉尼亚低头,他的眼睛撞上女孩的双眼,那是双黑色的眼睛,黑得像是夜空的最深处。
有一瞬间他忽然想知道在她眼中,他是什么样的——他知道他现在正迎着光,鸮形人不喜欢光,所以他们背着光来。
夕阳正燃烧并挥霍着整个世界,所有一切都正被充斥,他的双眼也不例外。
女孩在他的阴影下伸出手,她的手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装饰品。
“这是什么?”
“抓住梦的东西。”女孩想了半天,终于找出了词汇解释,“赶走恶梦。”
他接过那东西,细线、圆环、网格和几片羽毛连接成一个挂饰,他猜那大概是鹰的羽毛。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他问,声音里有着诚实的困惑。
“短、短翅膀说……”她磕磕绊绊地说,“有翼的人在那些没有翅膀的人中,一定、很糟糕吧?”
不,最糟糕的并不是这个。
等这女孩儿长大,她大概会知道,他们被区分并不是因为有没有双翼,而是因为与他人是否相同。
两天后。
拉尼亚随着鸮形人迎击那些开拓者。
他们准确地抓到了开拓者的进攻方向,那是一处聚居地,现在居民已经撤走,只有他们安静地埋伏着。
手上的剑柄因为长时间被持握而变得温热,拉尼亚紧紧地注视着远方,在心底念诵着那首祈祷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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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如候鸟般等待着(8)
你愿意死在这里吗?
当那些开拓者出现在他眼前时,拉尼亚想。
他可以肯定自己不愿意仅仅在此死去,但那些开拓者,其实并没有选择。
率先发难的是鸮形人们,带毒的箭矢如同雨下,那些开拓者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人仰马翻。
那边最先动手的是达内尔,一脸阴沉样的半精灵转瞬抽出自己的兵器砍向身边的开拓者,战斗转瞬开始,拉尼亚跳下屋顶,解决掉了正向这里跑来的开拓者。
鲜血温热,他眯起眼睛,另一只手上的长剑又已经刺出。
战斗。
在势均力敌之下,剩下的就只是意志了。
这些开拓者显然没有什么强烈的信念,内外交困下他们就只有逃跑的份。
战斗比他想象得还要快结束了。
拉尼亚抓住了一个正准备逃跑的开拓者,他们中能跑的都已经跑进了丛林。
鸮形人分散兵力去追逐这些落跑了的敌人,而剩下的人则直捣了开拓者的营地,营地很快就被攻克,那个宛如传说般的领主被他们抓获。
原住民在这场战斗中大获全胜——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顺利。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留在这个世界没有离开。
那些开拓者乘坐的船又一次抵达了这里,直到把这些人赶回,他们才安心地把种子种下。
拉尼亚看着眼前的海。
这里的海是碧蓝色的,清澈且明亮,在阳光下,泛着闪闪的光芒。
和他成长的地方完全不同。
那座岛上所有的海都是死灰一样的蓝色,凝滞的海流时不时地冲刷过远处的地平线。
他呆在那里,有时侯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真正的蓝色,它仿佛是某种已经死去了的蓝色。
“拉尼亚?”他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是短翅膀,拉尼亚已经能够认得他的声音了。
他没有回头,事实上他早就已经听见后头树林里传来的扑翅声。
现在他所在的地方距离开拓者的营地有一段距离,他来这里是为了看海,纯粹的。
短翅膀大概是为了找他。
“‘门’、已经顺利长成了。”短翅膀说。
拉尼亚“嗯”了一声,回想起他曾经看到的门,苏古塔的,暗月城的。
它们看起来像是燃烧着的蓝色光团,在半空缓缓拓成一个椭圆,无数浮动着的缎带般的光在火焰之中飘动。
短翅膀已经走到他身边,一同眺望着海。
从这片海的另外一边,迟早航船还会驶来这里——你看,这又是另一个不同之处。
“那个‘门’对面是什么样的?”短翅膀问他。
“——”
然而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地让拉尼亚陷入了沉思。
“门”的另一边,暗月城。
飘浮于星海之中的城市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儿神秘感,但比起那个,更重要的或许是它连通了不同的世界。
世界与世界并不能相互交流原本是个众所周知的定律,却在那座城市出现时被打破了。
但不得不说,规则的打破让城市拥有了新的活力,无论是暗月城还是那些已经拥有“门”的城市。
“……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拉尼亚说。
这句话并没有太多的意思,他只是发觉自己无法用简单的言语描述一个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甚熟悉的地方。
于暗月城而言,他说到底不过是个过客。
短翅膀瞪大眼睛看着他,而后笑了。
“说得也是。”他说,“等我们这里、安顿下来,我会去。”
去另一个世界看看。
拉尼亚想,那时他离开生活了四十年的地方时,是不是也像他这样。
“到时候来找我。”他说。
“嗯。”短翅膀顿了顿,才又说道,“我会记住的、祈祷诗。”
那首祈祷诗是关于海,关于风,关于时间,以及其它的事物的。
当天晚些时候,他们的小队回到了暗月城。
白光渐渐包裹了四周一切,当光芒散开,城市的气息忽地就向他扑来。
“——”
某种与众不同的氛围。
拉尼亚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四周的一切摆设成了陌生的模样,人潮之中回荡着某种亢奋感。
“这是怎么了?”黑德爱尔第一个行动了起来,老练的冒险者迅速地开始把握周遭的信息。
“是祭典。”然后她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德莫拉商会主办的祭典。”
德莫拉,温斯蒂的城市。
暗月城的居民们显然已经对通过“门”归来的冒险者见怪不怪了,很快就将城里的事告诉了他们。
商会举办的祭典,传闻中来自某个岛国的传统,空气里满是糖果的甜味。
拉尼亚转身与队友分别,他们这样短暂连结的小队甚至不需要道别。
他沿着主干道行走,这才发现不仅仅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异摊位,魔术、彩虹糖,商家大约只把这当成免费的宣传。
“节日啊……”他嘀咕着。
拉尼亚并不清楚“祭典”这个词的明确意义,眼前的一切只让他想起扎兰亚的节日。
人们为了某种理由而欢庆着,比起节日本身的意义,这种群体性的情绪高昂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
而对他来说。
更重要的是节日永远不会没有酒。
德莫拉的“淡绿”是一种奇怪的酒。
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用海草酿制的酒,即便是在扎兰亚那些沿海的城市。
暗月城里的“淡绿”是从德莫拉直接运来的,来自海中孤垒的商人充分地利用了城市中有“门”的优势。
同一批运来的还有迎合祭典氛围的酒,酒馆的商家说,那是种叫清酒的酒。
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拉尼亚才会赞美新鲜事物。
剩下的问题只有祭典的酒馆里人山人海,吟游诗人唱着不着调的岛国小诗。
最后他在角落里找到了张桌子,听见隔着人传来的音节。
那不是熟练的精灵语,还混杂了龙语的单词,他猜想诗人或许是从某位精灵那里听到了这首小诗,他并不是精灵。
“我可以坐这里吗?”
当他喝掉第三盅清酒时,他听到一声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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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哪里来的?菲薇艾诺哦。”
面对着眼前青年好奇的眼神,笑生没来由地感觉有些慌,语尾不自然地上扬。
“就是那座满是森林的城市吗?”以诺摸了摸头,随后笑起来,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点如梦初醒的感觉,“对啊,既然你在这里卖蘑菇,那么肯定是来自森林都市没跑了——再者,你又是个精灵。”
真是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家伙。一边笑着应对这个沙漠精灵——还是个半精灵,他能感觉出来,他一边暗暗盘算着这家伙身后怎么会跟着个卓尔。常年住在地下的种族会出现在这暗月城本身就是件稀罕事,而生性狡诈邪恶的卓尔能和其他种族共同行动也足以令人惊掉下巴。
——不,一点也不奇怪。
“如果我们不会在沙漠里迷路的话,你们也很难在森林里迷失方向吧?”以诺手里掂量着他摊位上的蘑菇,似乎对这东西并不感到陌生,却又不时放在鼻子底下嗅嗅,手上的动作格外小心,“蘑菇的话是不是也会随处都有?”
思索了一下,笑生点点头:“别忘了我们可是守林护林的专家呀,辨清来路这点小事恐怕就像你们筑起沙堡一样容易吧。至于蘑菇的话,要分产地:菲薇艾诺靠南的地方倒是不错……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啦。”
——我们本来就对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我觉得你好像想问’为什么一个沙漠精灵看起来对蘑菇并不陌生’?”八成是已经挑得了满意的战利品,以诺从斗篷下掏出个小蛇皮袋,最后又捏了捏肥美的菌瓣,把它轻轻放进袋子里,“早前护送包裹进城的时候我见过一次——啊,我家是做商队生意的。那次看到的蘑菇已经缩了水,不如这个新鲜,又是替别人运的……自己总归是吃不到啊。”
在他身后三米远的卓尔几乎细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啊,那不是对他,而是对我吧:虽然他仍然不清楚我在搞些什么——
“那不如我再送你一份好了。”扫了一眼所剩不多的存货,笑生捡出一朵放进对方的掌心里,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哎呀哎呀,对方是行家,没办法抬高价钱了,“能见到其他世界的人或物确实不容易,也许这本身就是种缘分呢——如果你能喜欢它的味道就太好了。”
一瞬间他看见以诺的眼睛里闪过了什么;那并不像是接受了什么馈赠的高兴神情,倒像是……
“走吧?”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俩闲聊的卓尔开口了,余光瞥过笑生的脸。
沙漠精灵似乎才回过神来。“哇!非常感谢……那我们先撤啦!加上这个一共多少钱?”
他突然发现自己没在想怎么才能稍稍小赚一笔了。“不用。这个算……之前那株的赠品就好。”
——毕竟我也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送走了一聊半天的健谈沙漠人,集市已经到了午休时刻。放下帐篷外的帘子,笑生盘腿坐下,觉得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知道艾格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他就扑哧笑了出来。坐摊一上午腰酸背痛,笑生索性躺下:暗月城的土地并不像菲薇艾诺那样浸染着绿草与落叶的气息,却令人感到莫名的踏实安心。
让他感到不安的,不正是那个他生活了两百多年的地方吗?
笑生轻轻叹了口气。严格说来,菲薇艾诺不算是他的故乡——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或者说“笑生”这个存在到底从何而来:唯一能够确定的事就是他不是一个精灵,可人们总是只为看到了外在便满足,包括他的“父母”、邻里、朋友。
而艾格伯特是第一个剥开了他的外壳的人。
艾格啊,艾格。想到他的时候,心脏就会漏跳一拍。笑生翻了个身,光线透过帐篷照进来:暗月城处在正午,那么菲薇艾诺呢?是刚刚迎来一个草叶上挂着露水的清晨,还是已经披戴了星辰,在珂宁的歌声中沉沉睡去呢?
他只知道无论怎样,艾格肯定又要度过一个极度痛苦的昼夜:哪怕世界安静到只余下他的呼吸,空气中弥散着薰衣草的香气,他也只能捱到清晨才浅浅睡去,接着在一整个黑夜里睁着疲惫酸涩的双眼,怎么也闭不上。
一向淡然的精灵患上抑郁症本就是几乎无法想象的事情。而他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抛下他。
“开玩笑……我又怎么能继续面对这个死去般绝望的他……”
“迪兰,你帮我看一下吧,笑生的摊子还在那里吗?”以诺揉了揉眼睛——中午的烟熏蘑菇好吃是好吃,可也让厨子的双眼备受煎熬,更别说下午时一阵大风席卷了暗月城,一撮撮扬沙纷纷跑来他面前打招呼。因此眼下他只能询问身边的卓尔了,而后者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怎么热心。
“你好像对那个精灵,”他顿了顿,“很感兴趣的样子。”
“没办法,我没有去过森林啊。”对方使劲摇了摇头,“而且想要组队去冒险的话,必须要凑到足够的人数才能去市政府登记。而笑生……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友好的精灵。嗯?怎么了?“
迪兰这才明白自己的表情可能太过严肃了。他摆摆手:“没什么。他现在就在你西边数两个帐篷……好像正打算收摊呢。”
“谢啦!”以诺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拉住对方的手腕,“别担心,我觉得能接受半精灵的精灵,要好好和卓尔相处也不是难事——而且你是我的朋友,没问题的。”
那家伙根本不是精灵。
他望着自己的眼睛。
“……好吧。”
一只小小的陶锅被敦在了面前。“嘿,这不是以诺吗?中午的蘑菇还满意吗?”
对方占满整个脸庞的微笑已经说明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尝过森林里的东西。和我从前接触过的都不一样。”
热情过头的半精灵是不是个麻烦呢?“既然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你要不要也来一点尝尝?”还没等他说完,以诺就直接把小陶锅推到了对方面前,“别担心,没有人不夸我做饭好吃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笑生只得用手指拈起一小块烟熏蘑菇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从没尝过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散开来:仿佛来自沙漠太阳的炙烤取走了本来是食材卖点的鲜嫩多汁,带点呛人的辛辣气的调味料更是他所陌生的。然而,然而——
“很好吃……”
——他却看见了艾格坐在炖锅前的背影。
“你喜欢就好!”以诺很高兴的样子,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嘿,实际上我们在找能够去探险的同伴……我可以保证路上不会挨饿!上午的时候你好像也提到你是来冒险的,摆摊是为了筹措路费?因为神迹的指引……”
这些都是借口啊,我只不过是个逃家的败犬——可是你想相信吗?
笑生突然发现他不忍心划破以诺灿烂的笑容。
“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