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那场为期三个月的冒险打开了跨越世界界线的“门”。
“门”连同着不同的世界与这座城市,而今,这里名为“暗月城”,人们称其为连接之城。
时隔两年,暗月城已经成为了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城市,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在此汇聚,有人在此定居,也有人成为这里的过客。
现在,这座城市的市长,米凯拉·特勒瑞恩又一次将召集冒险者的布告发向了各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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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伊格·斯图亚特的人生,在当事人看来很莫名其妙。
比如莫名其妙的被前世寄生,莫名其妙的被神选中,和很多坏人打了不少场莫名其妙的架,其中还包括某个纠缠不清阴魂不散的亡者,然后莫名其妙的瞎了眼。
最后莫名其妙的睡了个长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变得莫名其妙。
思考其中是否有合理性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谬误,她决定放弃思考,任凭莫名其妙的命运之手拨弄。
“最差不就是死吗?”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但当死神真的迎面而来之时,心底仍有从角落处翻涌而出的不甘。
和对生的眷恋没有太多关系,亦和对死的恐惧无关。
果然还是放心不下莉芙。
讨论性取向是件很失礼也很愚蠢的事情,伊格一点也不想解释为什么自己喜欢的是同性,刨去乱七八糟剪不断理还乱的因缘,剩下的只有单纯的“喜欢”二字。
所以她不想死。
起码在看到莉芙被幸福包围人生无忧无虑之前,是这样的。
她开心就好,但是伊格醒来后一直弄不清如何才能让她摆脱由自己的愚行所造成的阴霾。
可惜好像并没有什么起色。
而且剩下的时间,似乎也不够了。
——下辈子再来补偿吧。
弩箭穿胸而过的痛楚掐断了思考。
而命运,并没有给予她将这盘棋掀翻在地胡搅蛮缠要求重新开局的机会。
一手臭棋仍在继续。
得救,也是很符合其经历中本人认为的莫名其妙这一特色。
谈论起那场冒险前的事,伊格恍若隔世,以至于她花了一阵功夫才能想起这个自称温斯顿的老者是何人。
应该是养父兼导师奥连的好友,一个毕生致力于搓火球搓大火球搓巨大火球的法师。
而除掉莉芙,奥连是她平生第二对不起的人。
虽然没有养女防老这一观念存在,但伊格已能想到,自己在半休眠期间的所作所为,无疑是给他清白名声平添的一笔巨大污点,更何况后来的不告而别,亦是称得上不孝不义。
要是奥连果断宣布断绝关系,她肯定不会觉得意外。
而更为讽刺的是,这些举动对现状来说没用半点改善。
综上所述,伊格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是一团糟,无数的烂摊子等着她去收拾,而且时不时会有古怪的追兵冒出想要取走性命。
“嘿你这小兔崽子年轻轻的不学好,奥连收到那封信后急的眉毛都要秃了!”
谈不上熟悉的斥责声引得她差点哭了出来。
原来自己还未被彻底放弃。
温斯顿是被奥连所拜托,来寻找这两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
他几乎太久没在老友的脸上看到过这副愁怒交加的表情,最近一次大概是听闻伊格父母意外遇难的消息。
魁梧的大汉可笑的蜷缩在椅子里双手对着脑袋一通乱挠乱抓,眉宇间更是纠成硬邦邦的疙瘩,往常他引以为傲的耳朵尾巴突然一下无影无踪,老温斯顿猜测是不是由于打击太大让他忘了把这些玩意变出来。
虽然奥连失去多余的装饰后看上去像个正常男人,但他还是出声阻止老友的焦躁举动,他可不想让奥连的脑袋变成光滑油亮的圆润去壳蛋。
“老耗子啊,我……”
实在没眼看他那张吊着甩来甩去鼻涕泡泡的蠢脸,没等奥连陈情完毕,老法师就在一片唉声叹气中答应了他的请求。
谢天谢地,老温斯顿来的还不算晚。
Part2
“如果你打着我会全心全意当人生导师的念头,还是洗洗睡吧。”
老法师耷拉着眼皮慢悠悠点上烟斗,和香气无缘的辛辣味道缓慢在小屋内扩散。
眼看一斗烟叶即将告罄,才听到来自蜷在墙角处伊格闷声闷气的回答:
“嗯,没那么想过。”
能得救本已是意外之喜,她从不会奢望太多。
而且无论如何,哪怕之前的举动足以称之为愚蠢,但太过私密之事伊格并不喜欢别人以旁观者的角度横插一脚指指点点。
虽然此举很大可能性是出于善意。
温斯顿亦没有继续攀谈的打算,对付这种嘴硬分子,他一向是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他作为长辈的义务仅限于替他们收拾一部分烂摊子,和在其闯出弥天大祸之前将死小孩们绑回去好好修理一顿。
这次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算是没有超过他和奥连的心理底线,起码若是真的惹怒后者,他肯定会第一时间跑过来质问这俩小鬼然后将她们打的妈妈都认不出。
哦,她俩都没妈。
神游天外的老法师叼着烟斗吧嗒吧嗒嘴,他本已做好了当倾听者的准备,正兴致勃勃的等着人大倒苦水而后以师长的身份批判一番。
找茬永远比开导来的有趣,无论是一脸不甘的咒骂还是萎靡不振的反驳,都是无趣生活中不错的调剂,就像他和奥连的拌嘴大部分是出于好玩一样,看着老朋友兼死党气得跳脚比寒冬喝上几大杯热牛奶都来得痛快。
结果没想到碰见的是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
最初的几日内他来往频繁,但只要不主动提起话茬,哪怕抽到烟叶变味伊格都一声不吭,静静的充当着几乎不存在的透明人,若不是偶尔还能听到挪动身体时衣物摩擦发出的悉索声,他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突然一下伤势恶化咽气了。
——简直是完美继承了其父的无趣。
温斯顿悻悻收起烟斗离去似乎成为了日常的一部分。
伊格一点都不想和他交流感情,除了道谢和讲奥连的糗事外,二人的话题永远找不到交集,她似乎不想让自己干涉到任何人,同时也不愿意让任何人影响到自己。
大概还是没走出某些事情的阴影吧,老头百无聊赖的将培根那张毛脸搓扁搓圆,这只畜生比它的伙伴乖巧多了,起码在知道一人一狼实力差距后就不再呲牙咧嘴而是任期逗弄。
另一个难缠的小鬼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不准备充当心理导师的他决定在狂躁症自愈之前让莉芙好好睡着,反正一觉醒来也能吃能喝胳膊腿俱全。
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升级版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老头对此烦躁不堪,他在得不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之前是不会把这俩麻烦放出去,更勿论按照奥连所说给伊格一点“小小”的帮助。
一星期后。
一老一少就这样面面相觑消磨时间,好似进行一场谁先开口谁就输的比赛。
输掉的是温斯顿。
他不得不坦诚面对自己在耐性上完全输给一个小孩子的事实。
“听着小鬼,我没空和你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嗯,我错了。”
“……嘎?”
老法师发出了类似野鸭被卡住脖子时的声音,事情的发展和他所想背道而驰。
在奥连的描述中,伊格俨然已成为一个对杀戮恶行放任自流乃至开始推波助澜的角色,虽然在传到他耳中时,事实真相可能已被一通添油加醋后掩盖到七七八八,但这丝毫不妨碍奥连焦急到坐卧不安。
“人们就喜欢这样的故事,没错,一定是这样,这种被邪神引诱后堕落的故事他们最喜欢了!”
在奥连的人生中,天真从未随着年龄增加而抹去。
——我才没他那么傻,世上永远不缺被蒙蔽双眼的人。
老于世故的温斯顿做好了教训屡教不改的恶党的准备,然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
“我不该纵容莉芙。”
藏在阴影处的德鲁伊长长吐出一口气,也不知是说给眼前的老者,还是自我反省。
温斯顿感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不过在二人昏迷时偷偷用的侦测法术说明,眼前的小鬼还没有坏到闪出邪恶灵光的地步,这大概可以使奥连老怀宽慰。
“即便莉芙会因此生我的气也是一样。”
法师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这也意味着,他终于可以让二人离岛。
Part3
天气晴朗。
面色阴郁的青年手拄木杖,俯下腰一点点摘下伙伴身上勾住皮毛的苍耳。
“伊格能看见啦?”
“算是吧。”
伊格直起腰,朝着莉芙温和一笑,不出意外的,对方亦以笑容作为回应,熟悉的弧度令她隐约想起二人初见时那个无忧无虑的笨蛋,那个神色不掺阴霾到令人侧目的呆牧师。
来自温斯顿的馈赠让她能和蝙蝠一样不依靠双眼观察这个世界,基本没有谁会想到看上去颇不起眼的蒙眼布居然被施加了法术,酷似雕版画凹凸不平的世界也没什么不好。
能“看”到自己一直渴求的东西,这就足够了。
——希望你一直这样笑下去,莉芙。
“莉芙不会生气吧,我让你放过那几个强盗的命。”
浮雕中的人点了点头。
——哪怕你会不满,会不快,会厌烦,甚至最终离开我都没关系。
“说起来德莫拉有家餐馆的海鱼做的很好吃,不去试试吗?”
伊格努力制造着二人间的话题,从最初的只会蹦出毫无意义的冷笑话到现在的有模有样,所耗费的时间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长。
提议理所应当的收到了赞同的回应。
“路上不许胡闹,我生气了可是会扭你耳朵的。”
故作凶恶的比比划划只是用来唬人,到时候能否下的去手都是未知数。
而她亦不清楚,这种对待孩童的态度是否会招致眼前人的反感。
时间应该还很充裕,一点点弥补自己所犯的错误大概还来得及。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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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珂宁那些秉持着与神祗本身一脉相承的自由性格的造物之中,象征秩序的珂旭并不是常见的信仰。正如两位兄弟神祗关系微妙那样,向往着自由的精灵们也总会觉得珂旭的教义对他们有诸多束缚。只是同一种植物即便在完全相同的环境下也会生出不同的枝杈来,珂旭的信徒即便在精灵之中并不常见,但也总还是能见到的:就比如菲薇艾诺的芬德尔·西罗先。
森精灵芬德尔就出生在菲薇艾诺,他的父母也都是绿林故都的居民。他的父亲是一名德鲁伊,同时也是春之女神瑞图宁的信民;他的母亲是一名崇敬大地之母优泽的巡林客。
众所周知的,森精灵对待事物的态度与高等精灵相比总是更加偏向于保守,芬德尔的家庭环境对此阐释得淋漓尽致无比典型。他的父母、叔伯,以及父辈的好友们在静静等待他成长的过程中,都未曾有过让他成为一名德鲁伊或者巡林客之外的期待;同时即便他们并不干涉年轻精灵自己选择信仰的权利,四周的环境对当时尚还年少的芬德尔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他几乎不知道除却瑞图宁、优泽和珂宁这三位神祗之外的信仰。
事情也似乎一直都在按照长辈们乐见其成的方向发展。小芬德尔,和任何一个森精灵一样,对森林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乐于在林间穿行,也乐于感受自然的呼唤。他在父母的影响下开始学习,不仅是阅读、写作、歌唱、舞蹈,以及弹奏乐器等这样的常规课程,还包括各种各样与森林有关的知识。又过了不久之后,他正式决定要接受来自母亲的巡林客教育。
但对信仰的选择则不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芬德尔对春之女神瑞图宁、大地之母优泽以及精灵的造物主珂宁都保持着相同的崇敬,认为三位善神的教义对他有着均等的吸引力,从而难以进行抉择。长辈们对此并不觉得忧心,毕竟当时的芬德尔还远远没到将要成年的年纪,况且选择信仰也是一件不得不慎重的事情。
只是还仍是个孩子的芬德尔在当时并没有学会如他的祖辈那般的优雅与耐心。很快,年幼的精灵就因来源于自己内心的撕扯而不可避免的感到烦躁了。然后,他突然想到:如果去尤尔-艾佐的话,或许就能接触到来自外界的其他信仰,能将他从这种难以选择的煎熬中解放出来。
这很难说到底是小芬德尔的灵光一现,还是年幼的精灵受到了其他什么东西的怂恿。总之,事情的结果是这孩子自己独个儿在没有通报任何一个长辈的情况下,偷偷从精灵们居住的右城溜到了聚集着那些外来者们的左城。
即便都是菲薇艾诺的一部分,活泼喧闹的尤尔-艾佐与静谧安宁的菲宁-艾佐也有着截然不同的风貌。因为聚集了大量的异族,城市的这一部分有着其它部分所没有的嘈杂与活力。尚还年幼的芬德尔还不能分辨自己对此种不同感到喜爱还是厌恶,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对此感到十分新奇。
当然,很快芬德尔的双亲就发现了自己儿子失去了踪迹。最初他们并没有怎么担心,对于一个年少的精灵——即便是森精灵,这样的事情总是很常见的。但等到月上中天时,芬德尔仍然没有回到家里来,这就令人不得不感到焦急了。
几乎是立刻,芬德尔的双亲便做出了决定。他们将自己武装好,并且求助于树行者们。感谢这一对父母当机立断的决定和树行者们快如闪电的搜索与突袭,芬德尔被发现时还仍有一口气——但也差不多就只剩下那一口气了:因为过分的恐惧所造成的精神压力,就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在这一个夜晚里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树行者们从现场的痕迹和罪犯的攻击手法来判断,芬德尔是被一个宵银的牧师诱骗,然后被迫成为了祭品。
当树行者们发现芬德尔时,他被捆绑着放置在一个临时做成的祭坛上,身上五处动脉被刃具割开,伤口不深但足以在一段时间后使他致命。邪神牧师的祭祀想必已经开始,因为四周弥漫着一股邪恶的力量,不谙世事的纯洁精灵的血液总是能很容易讨得那位邪神的欢心的,因此即便这仪式在中途就被从天而降的树行者们打断,那牧师依然能够凭借四周邪恶的神力在精灵的围攻下逃脱。
邪神的牧师到底是为何来到菲薇艾诺,自有该去操心这些事情的人去操心。在这次事件中受害的芬德尔最终还是凭借着珂宁所赐予的旺盛生命力挺了过来,但这件事也对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尚还年幼的精灵仿佛一夜之间便成熟了起来,他开始重视规则,会将自己几乎一切的行为都通报给父母听,这在精灵中是相当罕见的;同时他也不再轻易向陌生人交付自己的信任,有时甚至还有些多疑;他也会常常在半夜里惊醒,因为恐惧在被褥里瑟缩成一团。芬德尔的父母认为这些都是这次可怕的经历为他造成的创伤,只需要以亲人的爱来安抚并且等待一段时日,这些伤痕总会弥合。
似乎也的确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芬德尔的确摆脱了那些梦魇,成为了一个意志坚定的成年巡林客。他与他的同族一样有着强健的体魄和敏捷的身手,丰富的知识使他在森林之中能够如履平地,在使用双刀和弓箭上也算是稍有心得。或许是为了回报在年幼时的那次经历,芬德尔在成年之后便加入了树行者的队伍中服务,在林间的巡逻中他磨砺自己的技艺,同时也感受自然的召唤。即便同样与林木亲厚,但他与自然之间的联系并不如他的同僚们那样紧密,这或许是因为他的信仰的缘故。
在经历了那噩梦般的一夜之后,芬德尔选择了珂旭作为他信仰的神祗。司掌医疗的生命之神珂宁固然更加符合精灵们一贯的风格,但芬德尔认为比起事后补救,在事故发生前预先制定规范并用足够的武力杜绝一切悲剧的发生是更好的决定。同时也因为那段经历,他十分厌恶宵银以及祂的牧师。芬德尔并未执着于寻找当年伤害他的那个牧师并且为此复仇,但他也致力于与邪神的牧师敌对,防止与他自己类似的悲剧产生。
或许是因为接受了珂旭的教义,芬德尔与他的同族相比更加注重规则,对自己的要求也更加严格一些。但他仍旧不会对其他人的生活方式置喙,毕竟在精灵的族群之中,他自己才是稍显异样的那一个。他仍旧不肯轻信,除非对方能够证明自己值得信任,但与他幼年时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芬德尔对德菲卡之外的世界并不是十分关心,但两年前那场盛大的冒险也时常有消息传回菲薇艾诺来:联通一切的无名之城,新生的神祗第五季,悲荒遗孤与邪神复苏,在各地突然出现的门……这一切都昭示着一场巨大的变革。世界或许会因此而天翻地覆,作为一个保守的森精灵,芬德尔本能的厌恶这样的变化,这也是他并未参与两年前那场谱写了无数传奇的缘由。但两年之后的现在,即便绿林故都的门仍然未被允许靠近,似乎暗月城与菲薇艾诺的联通也已成为定局。芬德尔认为与其被动地接受这一切,不如先参与进这场变革之中去,这样他才能更好地适应这变化,同时能也更好的应对将来可能会通过门到来的那些异世界的来客们。
但或许也只是珂宁所赠予的自由之血终于再一次躁动了起来,呼唤着芬德尔离开家乡去看看外界的广阔世界;又或许是因为林行者平稳的工作不再能满足他磨砺自己的需要,他急需扩大自己的训练场地——谁知道呢。总之当暗月城市长宁娜·格雷的任务出现在菲薇艾诺的酒馆之中时,看见它的芬德尔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在与自己的队长报备过后,他义无反顾地揭下了它。
——然后,芬德尔·西罗先的冒险便从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