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那场为期三个月的冒险打开了跨越世界界线的“门”。
“门”连同着不同的世界与这座城市,而今,这里名为“暗月城”,人们称其为连接之城。
时隔两年,暗月城已经成为了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城市,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在此汇聚,有人在此定居,也有人成为这里的过客。
现在,这座城市的市长,米凯拉·特勒瑞恩又一次将召集冒险者的布告发向了各个世界——
奇诺娅再次失去了兴趣。
这是她仍游荡在盟约九城时的坏毛病。吟游诗人曾为了看一眼盛春的紫雾花而在白云山脉滞留长达半年之久,可就在瑞图宁的脚步即将接近,纯白的雾露就要浮出时,这等待许久的半精灵却径直回了菲薇艾诺——她突然间失去了兴趣,这地方对她来说不再有吸引力。
“离开吧。”
奇诺娅张弓搭箭的动作因为这个念头停顿了半刻,阿卡非纳的守卫者趁着这个空隙更加逼近。女诗人赶忙专注于战场,一支箭射出,它不怎么受阻碍地穿过卫兵装饰性大于防卫性的盔甲,剩下一簇白羽在空气中摇晃。生性活泼的翼族人吹了个口哨,Gavin从空中落下,力道拿捏地恰到好处,他一脚踩上卫兵的脸,那倒霉蛋的鼻梁立时便断了。意识到这不再是可以躲在暗处放冷箭的时候,诗人重新背起弓,她抽出挂在腰间的长剑,直接劈砍向对方。
她仍然在走神。
总的说来,奇诺娅态度轻浮、语言行为夸张,可佣兵这份活她自认做得不错。而此时此刻,在一片混乱的阿卡非纳,在毫不留情的战场上,当敌人的剑已近在眼前,她却在不合时宜地想着昨晚用弯月和自己联系的尼格勒和遗都风沙里的友人们。当奇诺娅注意到朝自己而来的武器时,躲闪的时机已经过去,她打算硬扛下这一击。
一阵光芒浮起,这是佣兵熟悉的第五季神力的光芒。
极光就这么回到了暗月城。
轻飘飘的诗人几乎是立刻就向极光的队长假发提出了离队请求,对方看起来惊讶极了,她的脸上满是不解。
“为什么?”白头发的翼族问道。
哎,这可该怎么回答呢?
自己都没有探求清楚的答案,是无法向别人诉说的。
“……我这样的三流诗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与童话一般的勇者大人们同行啊!”
女诗人说完便走了。
【卑怯者,你只是厌倦罢了】曾在耳边窃窃私语的声音又出现了,像是决定不会放过奇诺娅一样,它再次低语。
一个人在街上自言自语实在怪异,这次诗人不再理会它。半精灵加快脚步穿过人群,偶尔向被她的动作惊扰的行人送上简短的道歉。
“那你就跟来吧。”唐吉诃德为奇诺娅指出了一条路,他给予了没有重心的诗人曾经缺失的一部分,让她有了同世间维系的绳索。我还以为我这样的家伙也能够与人建立长期关系了呢,她一边走一边想,脑子里乱糟糟的。
“……老师?”
奇诺娅停下脚步,她转过头,看见叫住自己的翼族法师。
“你果然在这里……”诗人叹了口气,就像是故意让对方瞧见一样。尼格勒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教授自己弓箭的师傅。
奇诺娅在这静悄悄的注视中败下阵来,尽管多多少少猜到这小家伙切开来是个黑的,但她仍然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萨米尔那边我会去说,虽然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先陪我逛会儿街吧?”
尼格勒点了点头,跟上了诗人的步伐,他们的目的地是商业街。
高个子的女诗人带着还未长成的翼族小家伙走在人群里,人群较往常更为拥挤,他们走得有些慢。 “今天是八折日”,这个平时十分乖巧的孩子对刚回城的佣兵说。话题就这样被打开了,很自然地,他们聊起了各自的任务情况。
“……竟然碰到了宵银信徒,”奇诺娅向前走着,“要是你出了什么问题,不管是不是我的错,萨米尔都会跟我吵一架的……嗯?”
注意到尼格勒没有跟上,奇诺娅回头看向有些拥挤的人群,较高的个子让诗人在找人方面有些优势。那孩子直直地杵在一家简易的摊铺前,诗人凑过去,那是家卖小吃的店。
“哦,这个呀。”
那是一种菲薇艾诺周边的森林里常见的果子,最开始是长在山林里,供鸟啄食的。后来不知被谁带进了市场,经过长时间的培育,这最初显得可怜兮兮的干瘪小球逐渐变得水灵又饱满,成为了菲薇艾诺餐桌上常见的水果。赤丹的生长——这东西原本没名字——需要充足的水分,遗都压根没出现过它的影子。现在,这红彤彤的果子被放进熬开了的糖稀中滚了几滚,再次捞出来时,它便像是裹在了一层薄薄的琥珀里。尼格勒十分认真地看着那果子,间或还瞟一两眼奇诺娅。
“……想要吗?”的确,尼格勒应该是没有带太多钱的,奇诺娅虽然在少年时也独自游荡在徳菲卡,可不管如何,她至少有一笔数目不算小的遗产可供消遣,这点年轻的法师可就比不上了——翘家的孩子总不会带太多财物。
年轻的翼族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他一直是这样。
奇诺娅再次叹了一口气,这次她没让自己的学生注意到。诗人揉了揉年轻人的头,向店主要了一份这新奇的玩意儿。
“喏,想要就直接说。”诗人将一小碗甜点塞到尼格勒手里,再次揉了揉翼族柔软的灰发。
在同勉强算是自己学生的法师告别过后,奇诺娅这才想起被自己抛到脑后的荒鹫猎隼。这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沉,虽然对于漂浮在星海中的暗月城来说昼夜变化不是那么明显,可时间流逝的痕迹仍然存在。奇诺娅将自己并不算多的行李挪到了原先住的那个旅馆,那家店在暗月城还叫无名之城的时候就已经在了,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个喜欢眯着眼睛笑嘻嘻的掌柜。
安置好自己的财物后,奇诺娅挑了个算是僻静的地方,她打算理一理思路。诗人这次没有携带乐器,诗歌的咏唱用嗓子就可以了,她的手得握住弓。独立特行的半精灵弹拨着弓弦唱了起来:
“橡木杯,银刀叉,金烛台
绅士们咽下鲜红的酒
羽毛扇,蓝绒裙,红宝石
女士们的裙摆开成花
啊!赞美现世的美好!
那酒是仆人的血,
那面包是仆人的肉!
啊!赞美明日的美好!
那白玉的桥是仆人的骨,
阿卡非纳的尸体连哭也不会! ”
这是奇诺娅在阿卡非纳的诗会上听过的《赞美现世生活之诗》,女诗人擅自做了些修改,她觉得这些改动合适极了。她反复唱了几遍,直到她听见猎隼鸣叫的声音和小声的惊讶。奇诺娅抬起头,一个吟游诗人打扮的风元素裔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大概是被猎隼的翅膀带到了吧。荒鹫的信使停在了女诗人的肩膀上,它看起来有些兴奋。
“十分抱歉,我的朋友有些失礼。”奇诺娅站起来,她轻轻低下头,算是行了个礼。
对方也点了点头:“我才该说抱歉,擅自听了您的诗歌。”
“哎呀,这可真不好意思,”奇诺娅笑起来,“这样不成器的诗歌是没法拿出去见人的。”
“您说笑了,这首诗有着……别样的趣味。”那诗人看起来是个温和的人,“那首诗里所描绘的,阿卡非纳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个美丽的城市,先生。”奇诺娅笑眯眯地回答,“四周环绕着湖,白色的建筑在夕阳里闪耀着美丽的光辉。”
对方看起来有些不相信,他追问道:“那白骨和尸体是怎么一回事?”
“您不用在意那些,”女诗人挥了挥手,“只是在下拙劣的改编罢了。”
在经过简单的交流后,那诗人便告辞了。奇诺娅乐得清闲,她再次弹拨弓弦唱了起来:
“人无法成为鸟,人无法成为蝶
人无法成为风,人无法成为云
人在空中无法遨游,人离开大地无法生存
人生而为人
人只能为人
灰色的天空中鸟儿飞过,留下振翅之声
不知从哪里传来祈祷的话语
我在草丛中站立,踏在大地上
风在低语,它向前走去
朝阳将地平线浸染
黄金色的光芒投向地面
那光芒温暖地包裹住冰冷的地面
就像是拂晓的双臂一般
张开手臂拥抱地平
现在细小的手腕
总有一天会温柔地包裹住大地
我内心的誓言逐渐变强
人会迷茫,人会憎恨
人迟早会杀了谁吧
即使如此
人因世界而悲伤,人因世界而喜悦
人也会背叛世界
也会成为在这片大地上生活着的人们的大地
会成为在这片大地上生活着的人们的拂晓”
直到诗人的注意力再次回到现实世界,她才看见那个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精灵,那精灵碧绿色的眼睛圆溜溜的,让她想起菲薇艾诺初春的嫩芽。
“你好呀。”她先打了个招呼。
“你好,女士。”对方点了点头,看起来还挺乖巧的。
诗人接着问道:“是对这首歌有兴趣吗?”
对方眨眨眼,随后微微摇了摇头:“我不太懂这首歌……因为,那里头讲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不是吗?”
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了,奇诺娅轻轻笑起来,她忍不住无声地感叹起精灵这种族天生的傲慢。半精灵相信初次见面的精灵没有无礼的意图,也许在一些长寿的种族眼中,人类关于时间、自身的探讨就如同少年人无意义的发泄一般不可思议,可对于半精灵诗人来说,那正是有趣的地方。
“那就换首歌吧!”奇诺娅再次弹拨起弓弦,这武器发出单调的呻吟,似乎在控诉使用者的不正经。在少年人欢喜的轻呼下,诗人唱起神鹫的诗:
“朝着遥远的光芒而去
乘着风的双翼在大地投下阴影
远方的吟语夹杂着灵魂的喧哗
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的鸟儿朝着星海飞去
新生的生命跃向天空
伴随着远去的云之川
季节的流转卷起时间的沉沙
隔着死亡投下的视线
静静地注视着因果的交织
追逐着不可视的未来啊
落地之处便是故乡
巡视着天空中的道路啊
心之所向即为梦土”
诗歌促成了诗人与精灵锡里昂、风元素裔埃奎拉的相遇。
这也是奇诺娅加入队伍鸟羽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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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3346
中间那一段诗是我翻的みとせのりこ的両腕的地平节选,肯定有很多错误_(:з」∠)_
赞美现世生活之诗和神鹫的那两首都是自己写的_(:з」∠)_
1.愿时间收留你的子嗣(1)
没有人救拉尼亚,他自己顺着海流漂上了那座小岛,也自己从荒野之中走出。
从来无人指引他一些什么,打有记忆开始,他便独自一人,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也习惯了有人古怪地注视着他。
但在这座城市里却并非如此,这座新兴的城市甚至连对他人的古怪目光都没有准备好,一切都太新,人们对来自不同世界的古怪事物视而不见。
拉尼亚走在街上,他脚下的是精致的石板路面,纹理分明的石块据说不出产于这片土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头顶上的天空也如是,它们遥远地闪烁,苏古塔的学院说,它们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星空。
这座城市理当受人景仰,更不要说偶尔会有真神在城市上空漫步。
他的运气算不上好——这着实不是什么新闻——那位新生神祇并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拉尼亚的羽翼轻触着微凉的空气,城里的建筑在这片星空下闪烁着微光。
过去,他也曾前往许多地方,那世界的每个角落,无论是紫罗兰之地还是开拓之国,无论是曾经动乱的大陆还是海潮的彼端。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城市。
万事万物,仿佛在星海深处铺展开的新天新地。
——你愿意死在这里吗?
他只能给出否定的回答。
以往赛尼亚总说他迟早能找到自己的葬身之地,这些话时至今日依然在他耳边缠绕盘旋。
就算说话的人已经去世五年有余,它们也依然如同疯长的藤蔓。
拉尼亚不认为自己是怀旧的人,只是他们相识四十年,有些东西或许早已成为习惯。
四十年,足以让翼族的孩子成长成人,亦足以让人类老去。
赛尼亚是人类。
当他们第一次遇见时,他不过二十有余。
“——”
拉尼亚意识到,他走神了。
行走在街道之上,在察看这座奇特城市的同时,思绪却沿时间之河逆行,飘向了遥远的彼方。
而唤醒他的绝非自身的意识,而是翅尖传来的撞击。
翅膀绝对是翼族最为敏锐的地方之一,冲撞感让原本放松的羽翼猛地收紧。
几乎转瞬他就已收拢羽翼,身体下意识摆出戒备姿势。
可很快,他又意识到,他并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那并非有意转上来的人,只是随着人流不小心被推挤至此,涌动的人潮似乎有生命的巨兽,叫嚷着什么不断移动。
拉尼亚隐约听见了“折扣”的字样,恍惚中,他只觉得踏进这城市时看到过类似的告示。
“……”
尖锐的目光从紫色的眼中消失,拉尼亚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了眼前的人。
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种族特征,没有精灵的双耳,没有风元素裔的旋涡,与他差不多高的个子,显然不也是那些矮个种族。
浅色的发与眼倒像是他的同族,可是——拉尼亚漫不经心地扫过他的身体——棕色斗篷覆盖了脊背。
看不见双翼。
会有翼族人愿意藏起自己的羽翼吗?
对方看着他,愣住。
他脸上一闪而过惊疑的神情,却在稍纵即逝的刹那湮灭无踪,隐匿在了浅色眼中。
虽浅,那双眼依然能够藏下事物,拉尼亚又到退了半步。
两人间距离已经足够远,一步之远,足以拔剑。
只是拉尼亚没有。
他不知道对方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却也坚信,他没有知道的必要。
“抱歉。”所以,他说。
然而尝试从记忆里挖掘出饱含歉意笑容的举动最终被证实徒劳,他已经不习惯于露出那样的表情。
两个人在街道的交错口彼此沉默,嘈杂人群行渐远去,那声道歉的尾音消失在混乱之中。
“不。”对方说道,“人潮的错。”
“的确。”拉尼亚回答,“拥挤的日子。”
冒险者萍水相逢,三言两语就已足够,他们相互点头示意,而后彼此错开。
拉尼亚在原地有片刻驻足。
他琢磨着他的行动是否一如往常,他有些不确信,他上次遭遇这样的状况是在哪一个年月。
“拉尼亚。”赛尼亚说,用单手托着腮,对翼族的少年微笑,“如果只看表面,没有人会知道你在寻求什么。”
拉尼亚从辛苦的誊写中抬头看向他人类的友人,他的指尖被未干的墨水染了一层黑,泛着苦,与某种植物的味道。
他不声不响地把手指凑到自己的鼻下,这座岛上没有石墨,所有墨水用植物的汁液熬制而成。
“墨水太不容易干了。”他说。
“你在转移话题。”赛尼亚不会给他留下情面,他的声音轻柔又坚定,“为什么寻死?”
拉尼亚没有反驳其实他并非如是。
他只是低下头,漂亮的花体字从点尖的蘸水笔里流出,这是精灵文,书写得既流畅、又优雅。
“为什么不呢?”他问,声音是玻璃撞击着玻璃,不清脆,却也不难听。
“一般人不会那样做。”赛尼亚眯起眼睛,他的眼睛是蓝宝石一样的颜色,有时侯当拉尼亚望去,甚至觉得它会透光。
“总会有一死。”可拉尼亚专心致志地,低头描绘着字符上的那个转弯,“那为什么不寻找一个更好的地方?”
只是或许。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为他准备那样的地方。
他在地上发现了一片羽毛。
就在方才那少年所站的地方。
——漆黑的羽毛。
从根部到最细微的末梢都宛如暴风雨下的天空。
拉尼亚俯身捡起它,羽根的质感留在指间。
他忽然意识到他方才遇见了什么,那是他的同族,将漆黑的双翼藏在了斗篷下的。
“诅咒之子”。
久远到厌恶都能变得亲切的称呼。
黑色的翅膀,深色的发色与瞳色,他们叫这种翼族为诅咒之子。
他向来对此不置可否。
赛尼亚说,凡事皆是诅咒。
“……看样子,这里是人流汇聚之地啊。”拉尼亚把羽毛收进了口袋。
一个身负黑色的羽翼,一个拥有令人诅咒的发色。
在这样奇怪的地方相遇之后。
他但愿后会无期。
计字1221,少写点字,多挖点坑【其实是因为懒了我绝对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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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久违地做梦了。
梦里他还是个小小的孩子,一双异色的眼睛完好无缺,稚嫩的脸上总有些被人欺负造成的伤痕。偶尔他也会反抗那些欺侮他的孩子们,可他总归是温柔而怯懦的,和现在这个怀抱长刀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完全不同。
那曾经是他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现在他变回了那个男孩。
“妈妈,为什么我和其他的孩子们不一样?”
“世间的一切都是神的造物,所以没有两片叶子是相同的,更没有两片花瓣是一样的。”
黑发的女人抚摩着孩子的头顶,深蓝的天空在两双眼睛里闪烁。
“那,我们也是神的造物么?”孩子异色的瞳里噙着泪花,“如果我们是神的造物,又为什么要被其他神的造物欺负?”
“我们当然是神的造物……达内尔也当然是神的造物。而且不止是神的造物,达内尔是神赐给我的,唯一的宝物啊。”
女人也噙着泪,星光顺着她微笑的脸庞滑落,男孩伸手拭去母亲脸上的亮光。
“妈妈,你为什么哭了?”
“妈妈没有哭。”女人抱住孩子幼小稚嫩的肩膀,“妈妈没有哭,只是有颗星星落到妈妈眼睛里了。”
少年睁开眼睛,他记忆中的那些脸和色彩,都好像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他现在能感到的只有左脸上大片的伤疤正在刺痛,而它们已经整整痛了十一年。
达内尔不知道自己为何又梦到了母亲。他总觉得在他十岁之后那些过去的事情就像被那座村落旁边的河水冲散了消失了,抑或是已经和那些暴雨中的烂泥搅在了一起再也看不出样子,可这个不合时宜的梦把那些早就褪了色的记忆又从他的脑海中翻出来,像是不知冷暖的刀尖一样戳着他的心。
也许是太累了,他睡前忘了拉上窗帘,外面有月光塔的灯光正穿过窗户干净的玻璃淡淡地照进来,像是母亲曾经讲给他听的故事中笼罩那些遥远国度的霜雪。现在这霜雪笼罩着他,少年忽然觉得空气很冷,冷得透过他的骨髓,刺进他的内脏。
他站起身,用厚重的布料将那些冷漠的霜雪隔绝在窗外。
绿都的早晨来得很快,在达内尔第二次做梦之前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有鸟儿在窗外啁啾,却被忽然拉开的窗帘给惊走了。
少年整理好床上的被褥,拿起还剩些盘缠的钱袋往旅店楼下走去。这里是菲薇艾诺一个有些偏僻的小店,人不多,虽然房间里有些淡淡的霉味,但是价钱足够便宜,老板娘也不在乎让他这个曾经在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嘴里风传过的人长住,有个能够遮风挡雨不至于露宿街头的地方,对于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的半精灵而言已经足够了。
但按照日程,今天少年在这间旅店里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这段时间受您照顾了。”达内尔将房间钥匙交还给旅店的老板娘。
“分内之事。”老板娘转身将钥匙挂回去,墙上那一排钥匙便又齐齐整整地待在那里了。
老板娘是个暗绿眼睛的中年女人,少年对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于是当老板娘将他那柄素鞘的长刀交到他手里的时候达内尔就还算礼貌地对着她笑了笑。
刀放到少年手里,女人的手却没松开,少年有些疑惑地收了笑容。
“你的脸总让我想起一个人,还有你的刀。”老板娘平静地看着他那只深紫色的独眼。
越过“门”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了。
——这一次的旅程,将是不归之路吧。
然后少年踏出了第一步。
*1031
最好的痊愈药引是剥夺鲜活生命以后的狂热占有。谱写在变质童话的崭新书页上的,依然是不应属于孩童目光的污秽脏黑。
并不是单纯的相互欺瞒,那双皮肉正在坏死的破败眼睛,莉芙是知道的。
伊格不想让莉芙知道太多,想将那些柔软的罪恶深藏心底,莉芙也是知道的。
不会喜欢自己更深一步的完全占有,隐约萌芽的敏锐直觉也让这个已然被名为本能的怪物肆意操纵的断线木偶,完全肯定了自己接下来应该完成的残酷任务。
神术是可以超脱寻常医理的奇迹存在,但它并非是真的毫无代价的无偿索求。
滋润破败死者的充沛养分,必然是来自生者的生机蓬勃。
【辛苦了~】
发自心底却又毫无怜悯悔疚的由衷道歉,带来的是冰冷指爪关于生命的冰冷剥夺。
被贯穿头颅的一击致命是她对于世间回馈的最大感恩,没有凌迟,没有生死弥留的多余疼痛,只有转瞬即逝的死亡信息给予黄泉路上的陌生客人慈悲送行。
恶魔。
一只茹毛饮血的狰狞恶魔。
被剥夺的血,是不等价代换的赤红私欲。战神梵庇护的牧师永远不擅长正统的治疗神术,一如性烈如火的桀骜神格,以侵略满足自身的贪婪索求。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她能好起来。
——大家统统死掉也没有一点关系哦。
那是脚踏潺潺腥血的隐约成长,无论是起因、过程、抑或结果,都充斥了对曾经的自己的冷漠讽刺。
如同莉芙不知道伊格隐藏的心愿,伊格也不晓得自己备用的蒙眼布条竟然也有被偷偷调换的荒唐可能。天生知晓生杀利害的青涩小狼,也在依稀感受的扭曲暴戾里懂得了故作糊涂,没有揭示或许自己是唯一目击证人的盗窃现实。
无色、无味、甚至洁净得不会有任何的细菌感染可能——
感谢来自战神的伟大奇迹,以及在旅行的途中刻意吸取的各种药理知识。
【不会让你的眼睛坏死的。】
伊格不会看到,莉芙在确认自己缠上被调换的疗养黑布时,那称心如意的喜悦笑容。
【完成它的最后一道药引是——】
来自自己的温热的恋慕血液。
——恭喜你,我的忠实信徒。
透窗的晨曦阳光洒落的是冒险再次出发以前的时光宁静,包围着莉芙的视线画面尽是伊格悉心准备的大小美味零食。那些是莉芙喜爱的,能够融化味蕾苦涩的甜蜜滋味。
“吃吧吃吧没事的,另外记得下次戴铁手套之前抹点东西,就放在那个波斯菊纹样的盒子里。”
“好的~”
和神色认真的失明德鲁伊相对的,是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扭曲牧师。
开心的不仅仅是来自她的贴心礼物,还有关于自己暗度陈仓的得逞欣喜。
【戴上了。】
为她准备的,相互欺瞒下的独一无二的贴心礼物。
最好的痊愈药引是剥夺鲜活生命以后的狂热占有。谱写在变质童话的崭新书页上的,依然是不应属于孩童目光的污秽脏黑。
-2452-
种下的种子渐渐成长,藤蔓交织在一起,变成了门的形状。
最后,当神力渐渐充盈了门之后,零一行人的目的便也完成了。
在于祭司等人寒暄过后,零也转向了其他人:“那,之后就由我去向市长小姐报告本次的成果,大家在这里解散就好了。”
在得到了众人一致的回应后,零走向了先前去过的市场的方向,却发现琉也走在了自己的身边。
琉挑起眉毛看了看零,问:“诶,你怎么也往这儿走。”
“你放心,不是为了监视你。”零看都没有看她,维持着步调。这有些引起了琉的好奇心,虽然跟上零巨大的步伐有些吃力,她还是时不时小跑着跟上去:“那为了什么啊,你去市场,是要买什么吗?”
“嗯…,确实有想买的东西,这里有什么特产吗?”
琉慢慢眯细了眼睛,试图从零的神色里揣测他的心思:“有哦,似乎有种叫彩虹糖的糖果,之前我也吃了下,味道挺好的,店在那个方向。”
对于琉提供了自己下一个想要的情报,零打从心底表示感激:“谢谢,那么,我也不打扰你了,之后就在暗月城里我们聚居的旅馆碰头吧。”
说完,他就走向了琉所指的方向,留着琉一个人在原地诧异地目送自己。
——————
走在暗月城人不多的街上,零的目的地,则是这个城市里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嗯,不过还是得留意一下周围有没有认识的人在附近,要是自己带着伴手礼去面会熟人的事情被知道了,会对当事人造成无谓的困惑。
好吧,自己也会觉得尴尬。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午后的阳光依然和煦,不过城市里和平常不一样,总觉得到处都有种浮躁的气氛。
看向了附近的告示板,才知道最近全城商品八折——哦,可以去城里的书行看看,用折扣剩下的钱额外多买一本书吧。
零做着这些无所谓的思考,不过一想到自己之前买的书还没看完,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冒险的必需品并没有在上次过程中被消耗掉过少,应该也不需要补充。
(唔,看来优惠活动和我无缘。)
尽管对于基本无欲无求的零是这样,城里的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不仅是在城内过着平静的市民生活的人们,哪怕冒险者们也浮躁地在各个商户之间转悠,争相选购着各类物品。
街上比平时热闹的多。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那家店的门前,看起来“花下之女神”也比平常更热闹了。
各色女性结伴而行出入这家服装店,偶尔也有好事的男性会进店转悠或是向着刚刚出店的女性搭讪。
(现在打扰也许不太好吧)
这么想着的零便决定在“花下之女神”斜对面的餐厅外,默默等待着。
——————
要零真的像在修炼时那样心无杂念地坐上几小时不太可能。
一个原因,主要是他那过于巨大的身躯有些惹人注目。零自诩是一个低调的人,虽然这具身躯可以帮他更有力地保护队友,但也会让零自己偶尔有“太引人注目了”一类的抱怨。
另一个原因,当然是零无论如何都想不好该怎么和那家店的主人搭话。
不善言辞一事已经被以前的队友弗蕾亚不知开了多少次玩笑,就连先前面对琉的指摘,零也只能爽快地承认下来。
况且,对方还是相处了两年多来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人。
(明明她以前的性格还或许容易说话一点吧……前途多舛啊……)
兀自想着,零少见地叹了口气。
于是,作为转移注意力和放松心情的手段,零一直在专注地数着有多少客人进出那家店。
忽然,零发现最后一位客人也应该离开了“花下之女神”,而且自己没记错的话,已经有约莫半个钟没有新客人进去了。
看了看渐沉的夕阳以及不再热闹的街道,零站起了身,径直走向了“花下之女神”。
正在他走到门前打算握住门把推门进去时,也发现了正以黑色的雾气抵御着斜射入店面的阳光、正打算来开门的卓尔少女。
“……薇塔塔,下午好。”
被对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零下意识地缩回手,尴尬了起来。
薇塔塔则只是以一副扑克脸回望着了零仅仅一小会儿,便把门推开一点点,从里面伸出她颜暗紫色的手臂,把门上挂着的“营业中”的牌子翻到了“休息中”的一面。
做完这个动作的薇塔塔把手缩了回去,依然看着零。
零有些不知所措地“唔”了一声,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问了:“……能叨扰一下么?”
薇塔塔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只是背过身去慢慢走向了店里而已。
既然对方没有明显拒绝,那就进去吧。零一边用平时绝对不会有的想法敷衍着自己,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打开了门。
叮铃,叮铃。
听着门框上装着的铃铛被门板撞击的声音,零尽全力放松,走进了熟悉的店面。
不过和往常不同的是,这家店里平时挂着的大量服饰已经被买走了,只留着空空的墙壁——看来今天的销量非常出色。零还注意到还有衣架上挂着男装,也有男式的礼帽供选择,看来薇塔塔她开始进货男装了?
薇塔塔听到了门铃的声音后只是稍稍转了转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巨汉,便缓慢地拖着自己的步子,最后坐在了店最深处的小桌后面,靠在了椅背上。
迎合来自她白色双眼的视线,零也走了过去,拉开桌边的另一张椅子,坐了上去。谢天谢地椅子的大小不算太小,至少是可以坐下的程度——而这个正常的大小对薇塔塔的身体来说似乎大了一圈,总感觉如果椅子足够软她会选择瘫下去吧。
再次深呼吸平复一下情绪,零把手上的盒子放在了桌上,慢慢地推到薇塔塔面前:“……这次我们去的城市的特产糖果,是伴手礼,希望你喜欢。”
语毕,“花下之女神”再次陷入了沉默。
零的手背上开始沁出冷汗——实在是太尴尬了,宁愿面对洪水猛兽也不想再在这种气氛下多待一会儿,然而自己也不太愿意一下子离开。
正当这时,小小的鼻息声从身边传了过来。
薇塔塔闭着她的双眼,低着头,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太累了而睡着了吗……?)
印象里,薇塔塔虽然是一副对一切东西失去了兴趣的样子,但是她至少在做买卖的时候会说最低限度的话。
今天店里生意火爆,以零这个第三者来看应该是好事吧,不过一想到(至少这两年)沉默寡言的她要应付那么多客人,零慰劳的话语不禁脱口而出:
“……辛苦你了。”
说出口后,零才开始在心里默默希望不要吵醒她。
看着薇塔塔的睡脸,零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啊,不好)
注视他人最没防备的样子应该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零整理一下自己的表情,把隐隐约约的高兴埋藏在心底,尽可能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花下之女神”,暗自想着:
希望过两天来和她讲述这次冒险的见闻的时候,她不会把我赶出去。
叮铃,叮铃。
随着零小心地关上店门,门铃的清脆响声引导着薇塔塔通往了梦乡的更深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