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 Jolie宋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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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这次主线拖了很久,辛苦大家的耐心等待,下次一定写完再开!
后日谈预计将于3/5发布,计分统计将于清明节截止。
警告TAG:非主要角色的死亡、分尸(无细节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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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悬空,黑海之上,波涛滚滚,银光粼粼,水面遥遥万里,一眼望不到边际,此处早已不是近海,数百年也未见得有人到过,船行到这里,如沧海一粟,茫茫无依,不辨方向,此生再难踏上归途了。
不过此时,在这人迹罕至的海上却有一座孤舟浮浪,舟体甚巨,宽似龟背之岛,高若入云山岳,舟上置有巨室若干,大樯高十丈,更有十帆,升帆时若大鹏之翼,风鼓而行。
舟上灯火通明,一女子立足甲板上,头戴攒花薄纱幂篱,手持乌木牵星板远眺,丰姿卓绝,眉目如画,端的是位美人,只她身形高挑,衬得周围男人都矮了半头。
这女子便是泉州雪娘子,也是此舟纲首,她略略计算后向身侧青年道,“今日月明,星位不显,不便确认细节。但我合了前几日星象,你所说之处我们应是到了。”
杨三郎应了一声,雪娘子便把牵星盘递给他,令他收起,遂袖手而立,“把官人带过来吧。”
有人从仓中拉出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来,长相倒是不俗,他站稳后先整衣冠,四处张望一番,只看到茫茫大海却不见陆地,方强笑道:“看来娘子是不记往日情分了。”
雪娘子闭目道:“你我夫妻,我待你有恩有义,你却一再负我欺我,若还有话现在就说了吧,真有甚情分我必当还你。若不是,今日就扔你下去。”
杨三郎嗤笑:“他哪有话说,话怕是那日在床上都与柳行首叙完了吧。”
说罢也不等他辩解,直让人捆他在厚木板上,头冲外靠船舷支出一截,眼看下方黑漆漆海水兀自翻涌不休,男人恐惧至极,汗出如浆,又求又骂,疯疯癫癫,却无一人附和或质问,雪娘子不开口,众人只听杨三郎吩咐,一时除了那疯子旁人倒安静得有些诡谲。
杨三郎冷笑一声,从靴筒拔出利刃,往前探身狠狠提他头发,刀刃在他面颊狠拍两下,他嘴唇哆嗦,张口还未吐出半个字,就觉颈上一凉,一股热流激射而出,喉头赫赫作响,再发不出声来。
众人立即将木板向外推出大半,汩汩热血喷溅落海,风中顿时混入一股血腥味。
雪娘子手提船灯,立于高处往下打量,只是光浅水深,并不能照见什么,远远见那海面仍是波浪涌动如常,目光又掠过近处,木板支棱出负心人的尸身,尸身头朝下,面目表情皆模糊隐于夜色中。
她垂下眼眸,静心去听海浪击打船体的响声、夜风刮过的呼啸声、浩瀚之海千古不断的水浪声,间或伴着不知从何而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奇诡、浑厚的吟唱之声,她从未听过,似在极远之处,却又仿佛近在跟前。
一时无人言语,杨三郎忽地放声大笑,捏着血淋淋的刃尖,倒置木柄敲击船舷,海浪鼓噪声中这敲击之声不知何故十分清晰,且一声声如同敲击在心口之上。
邦!邦!邦!
邦、邦、邦——
邦邦邦邦邦邦邦——
声声催人,由慢及快,或快或慢,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韵律与那吟唱相合。
良久,水面中便有一丝涟漪划开规律的纹路,斜斜泛出水波插入,开始仅有一道,难以察觉,而后便增加到数道,数十道,众人皆惊呼出声,都是有年头在海上讨生活的汉子,这显是大鱼巡回游动带起的水波纹路。
那东西一息之间便逼近了船舷。
巨大阴影如飞而至,频频掠过尸身下方,水被染得殷红,血已不再喷涌,只断续地滴下海。即使雪娘子无法看清,但水影中隐隐卓卓显出的轮廓和被巨力推开的层层水浪,无不说明那大鱼的体型庞大,或两丈有余。
众人尽皆震惊失语,而杨三郎早已笃定以人血引诱它一定会来,因这水下怪物是传闻中的鲛人,其性乖僻,食人血肉,力能覆海,他与之死斗数次,已是生死仇家。
待它跃出水面月光照耀之下,才见此怪果是人身鱼尾,生得一副男人面孔,银白长发月映流光,上身赤裸精壮,下身是青灰色长尾,腹部往下隐约可见两根巨根蛰伏。
它腾空而起,虽舟深数丈,但此怪体长又跃得惊人高度,利爪轻易就将绳索划断,连那尸身也应声剖成两半,半扇死尸落入它怀中,甫一得手它便自空中翻身直扎入海,这一套动作利索至极,只在刹那,就见它要走脱,风高浪急,再寻不着。
但,说时迟那时快,它方才跃起,杨三郎已先厉声喝道:“起!”
就有数十个汉子闻声转动巨大绞盘,从海底扯起众多绳索来,众皆奋力,绞盘嘎吱作响,它尚在半空,杨三郎便已从水底扯出一张巨网,原是不知何时那拖网已布下,一头用铁锁牢牢固定在甲板栓桩上,另一头则自下而上,从外侧向上拉出。这网虽大若垂天之云,但实又比巨舟小上不少,方才能挂在舟侧拖行而不至倾覆。
这般用绞盘收拢,鲛人抢尸落水倒正一头撞入网中,急欲裂网而出,它一息之间便向外窜出数个身位,以爪撕拉网眼,利爪所过之处,麻料触之即坏,崩出无数碎屑,但里头铁线却完好无损。是杨三郎为抓这鲛人耗费巨资,用乃是在麻料中混入了精铁丝线制成的网,沉重无比,若是普通海舟恐怕难以承受,非得这雪娘子的座驾不可。
他费尽心机,万般准备,用处属实不凡,果然将鲛人拦下。见此法不成,鲛人撒开尸身,一头扎入深水,又要从另一侧逃走,若一开始它就选这侧,或还能逃出生天,但此时突围、调头、下潜又是数息过去,那靠船一侧固定的巨网也已被别的绞盘向上收紧,形成一个巨大的网袋,口子扎紧,退路已断,便只能在网中横冲直闯。
它连续数次撞上铁网,也只是将巨舟拉扯拖向一侧猛烈倾斜摇晃,引起众人惊呼,海面荡出巨浪,但网却不见半分破损,反因它用力甚剧,铁丝在它上身斜斜勒出数道口子,入肉极深,水中立时起了血雾。鲛人挣脱不得又见了血,更是发狠,此时拖网在水中仍有余地,便调转方向如箭矢般向船舱射去。
杨三郎探头见此,吓得疾呼:“快!快!”
然而他刚叫出声,那边就已撞了上去,船板受到重击发出巨响,又隐隐有木质撕裂声,鲛人一击得手,反身重来,连续撞击同一位置,搅得巨舟随之剧烈颠倒,激起惊涛骇浪,层层黑水从海底翻卷上来狠狠拍碎在舟壁之上。人皆是站立不稳,东倒西歪,有数人从高处跌足落水呼救,又有人被掉落的重物砸断筋骨血流如注,更有个弄绞盘的汉子不慎跌在绞盘上,顶发散落被绞入铰链,绞盘如磨堪堪转了半圈头发便已被拉到尽头,不由厉声惨叫,呼号不停,但其他人等又不敢松手,尤其那怪物不知从何处来的气力,若不尽快把它拖上来,连巨舟都要被它掀翻,恐更要生出祸事来,急忙忙时又听数人从舱底奔上甲板各个连声惊叫道:“纲首!纲首!舱里进水了!”
这一喊更是十个人慌了八九个,手脚都不知怎样放,一时甲板上混乱极了,杨三郎高声呼喝要众人收网,只要将网收拢!拎出水面!它便再无计可施!
可那汉子已被扯得满头是血,若再下狠手怕是整个头皮都要被剥落,碾了进绞盘里变作血泥,雪娘子疾步上前从袖中拿出火折子,在血肉模糊的发根处迅速一划,原本绷到极点的头发被高温一撩,立即根根酥焦皆尽断开。汉子哀嚎一声终是滚到一旁去了,众人尽知凶险见他走脱个个卖力狂拉,硕大绞盘被转得虎虎生风,其上绕着黑发、血迹,甚是可怖。
鲛人撒疯般撞破数个船舱后,便被整个吊起,但随着拖网出水越多,失了浮力,那网、那鲛人就越发沉重,加之舱底进水、因鲛人狂暴而掀起的风浪,都叫人吃足苦头,人人苦痛也只得咬牙坚持。杨三郎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今次定是要扒了它皮、刮了它油来做长命灯!拆零碎一并发卖!怎也要叫它嚎出百十斛珠子来!
巨舟灌水又被千钧重量压得倾斜愈盛,雪娘子连下数令,使人将水密门放下,单把裂了舱板的隔舱与别的舱位隔绝开来,急命船匠来修。又使人搬出舱石放入太平篮从另一侧船舷放下,众人听令奔忙,一气挂了数百个笼,个个都肚大腰圆重逾百斤,才堪堪保持舟面平衡,不至被鲛人累得倾覆。
铁网裹挟鲛人贴着舟壁向上拖行,它挣得越激烈,铁丝就缠得越紧,深深浅浅凿出不知多少血口,血珠沿着铁线四下飞溅,在舟侧拖出数丈可怖红痕,海水冲刷亦是不散。
真个生死作过一场!是人是鱼都吃着这股劲儿,绝不松手,汉子们喊着号子爆出一股巨力,这才一气将鲛人吊至船舷下,杨三郎又叫放加宽的樟木板托住拖网底部,另使数十人加力,和绞盘一并往上拉,这才把这尊海里凶神生生拖上甲板来。
从这鲛人现身到擒获归舟,整个过程说来荒唐又极惊心动魄,用时却极短,此夜子时未过,明月仍悬在头顶,但这一船数百人已着实在黄泉边上走了一个来回。众人都是强提气应付,这口气一松,具都瘫在地上,只觉得仍在发梦一般,看着满船狼藉说不出话来。
舱底这时才有人来报雪娘子,水情已是控制住了,伤患也得了医师照看,又着人把船舷太平篮一个个取下来,挂上去时一阵风似的容易,这会要一个一个取下来,百十斤重一个的篮子,苦也!苦也!而跌落水的那几人,巡视的多番呼喊始终没有应答,想来当是船剧烈摇晃时给撞死了,跑海的汉子见惯生死,若是因办差殒命自有人晓得给他家中送去抚恤银子,便无人再提此事。
一切都收拾停当,只那鲛人重伤在地,还摆在甲板上,被网子裹得牢实,浑身冒血,有几个汉子过去试探翻动,都像是死了一般并不动作。
杨三郎着人提海水泼了鲛人一身,把血冲净了,方才与雪娘子走近观看,此前在水中视之或有错漏,现下由它人首走至鱼尾部,虽不及两丈,却仍有一丈五六,人身肌肉虬结,鱼尾强健有力,怪道在水中如此凶悍。
杨三郎不欲碰它,手拿鱼矛翻检,雪娘子端详道:“你这回可走眼了,泣珠,绡纱,鲛人油可点长明灯千年不灭,鲛人确实价值千金。但此物非是鲛人,乃是鱼仙,半文钱不值。”
杨三郎闻言大惊:“雪娘如何得知?”
他们此趟出海,算来有三成抛费都耗在这里,雪娘子博闻强识,必不至断错,但杨三郎并不甘心:“此物特异,如何就不值钱?至不济可献给官家,灵囿中怕没有此物。”
停一停,他又气道:“就是扒皮抽筋,也要回些本才行。”
雪娘子道:“虽不值钱,或可引路。我曾听人言,鱼仙海外有岛,有缘者可登岛在市集与鱼仙交易,货物繁多,有人换得长生不老药。此岛如何去仅有鱼仙知晓,不在针簿记载中,虽有牵星术也去不得哩。”
杨三郎皱眉道:“长生不老药岂不是谣言吗?前些年倒是有人与官家献药,言说自己是秦皇遣出海寻药的使者回转,穿得怪里怪气,也不知朝代更迭,带回的就是长生不老药。最后那使者掉了脑袋,嘿,由此可见脑袋一丢长生没有屁用。”
雪娘子轻声道:“我家中人曾吃过仙药,不过仙缘莫测,凡人不晓天机。但你既拿了这鱼仙,仙路就在眼前或可一探,也不亏了你这番布置。”
两人交谈之时,因满船均是其班底也不避人,就站在鱼仙身旁,鱼仙委顿在地,由得他们来来往往,又被泼了一身水拨来弄去,半晌都没响动,疑是昏死过去。两人遂吩咐手下解开拖网,要把它移进舱中。
就有数人围上去解网,众人手脚利索,只万想不到那束缚将将去除,变故陡生!
原本奄奄一息不知生死的鱼仙伺机暴起,连杀数人,虽在陆上鱼尾无法行动,但它力量极强,以手带身转眼便要翻出船外。只杨三郎反应惊人,又恰有鱼矛在手,旋踵间就将它贯在船舷内侧,剧痛使得它终于忍不住厉声尖啸,但仍然不见传说中的眼泪化珠,甲板上只有汩汩血迹和海水。
杨三郎便对雪娘子所说信了八分,本是预备了蓄养鲛人的木桶,却差点给这狡诈畜生走脱,这会火冒三丈,吩咐由得它在甲板上暴晒几日,再图仙路。船上因它而死伤十数人,为防他人挑衅于它惹出乱子,又着人寻了个屏障暂且围上,告诫众人勿随意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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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雪娘子和月郎的前置人设文第一章。
第二章名为月媒人,内容大致是:雪娘子夜会鱼仙,鱼仙将雪娘子劫走带至白岛,警告TAG:人外,BGR18。
以上章节时间线均发生在企划开始前。如有因企划交流需要,需了解人物内设的朋友,可小窗雪娘子或月郎。
但请确认已参与鱼仙企划且年满18,注意不可外传。谢谢。
写完脚本感觉自己画不完了紧急变文,剩下的部分尽量画一下55555………………【小黑人奋笔疾书.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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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客官小心足下,板子放稳了再上,别挤啊,仔细别跌跤啰。”李谋放下他这一侧的艞板,已有好多人忙不迭要下船,他吆喝了两声,自己先快步跳上到岸去。
他其实并非这艘船的船工,不过如此多的船客,谁又分得清谁在哪艘船上做什么工,总归不耽搁大伙儿下船就成,加之停船下客的事儿他本就熟稔,倒是应了先前与商溪扯的谎。
周边已围了好些形容妍丽的鱼仙迎迓,手里捧着花的,恨不得一人一朵簪满了,嬉笑声如银铃翻滚,叫人春心几荡。
李谋一只脚踩在白岛的石礁上,一只脚踏在水里,站在艞板稍矮的位置,艞板和岸中间还有一道半步长的间隙,他帮着将年老年少行动不便的乘客逐个拉到岸上,余光从压得极低的斗笠底下打量着从船舱里的人鱼贯而出的其他人。
一个、两个、三个……
身旁走过的人呼吸沉稳,显然又是个练家子,一把捕役的铁尺持在手中,仔细一瞧,竟还是个女子。
就这多瞥了一眼的功夫,对方似已觉察,侧头一扫,目光锐如鹰隼,绝非好惹的主儿。“好毒的招子。”李谋心中暗叹,即刻敛了气息,如若无知地往后退了一步,将后头一位老太拉上岸来。
官府能查到此地来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今年登岛的朝廷耳目人数众多,且明目张胆,大有一显圣威的意思。算上那个姓商的狗官……李谋点了点下巴,明面上能瞧得出来的至少有六人,帮中弟兄这些日多半也都该登岛了,须得找个时机碰头,提醒他们莫生无用事端,也好顺便对一对几人记录的航线,推出前往白岛的具体航路。
上一回他登岛时已然发现,虽然几次对夜间星象的观测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但也只能初步推断出白岛应该不具备在海面上自由漂移的可能。哪怕最终目的地得以确认,帮中弟兄派出的船只却无一能成功抵达的,只怕不按照几处码头驶出的白船行走的路线走,决计没有摸到白岛所在的可能。
不过这也只是李谋自己的推测,毕竟……
哗——
船客已经全部下船了,待到艞板收起,白波潺湲,那白船沉默无言地退回深水区,似有生命一般,缓缓没入海中。
即刻有没有走远的人惊呼起来,只道这白船一沉,人可要回不去陆地了,当即又有了然情况的人解释原委,先前的人才又惧又忧地离开码头,一番喧闹,码头上原本拥挤的人群又散去了一些。
虽不是头一遭见这景致,李谋无端想,这白船倒似乎潜游海中的白鲸,其来去,正如仙人驾鹤。若不是去年登白岛时已见过各类奇诡怪事,他定然也得扎在原地惊疑半宿,只是这仙岛之上值得人讶异的东西太多,不一而足,却没有功夫让吃惊给耽搁了。
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就如大暑之前早就有人候在顺水客栈一样,早在白船抵岸之前,岛上的鱼仙们和岛民已经早早筹措着露天仙市。此集市承一“仙”字,自然与旱地上的大为不同,场地由深浅不一的水塘构成,如天雨落珠造就的奇景,深处够不到脚,浅处不过一捧尔尔,大多直没腰际,于人于鱼而言皆是合适的深度,其间小道浮桥纵横,以便登岛游人驻足。
拨开白沙与稻田,从登岸处到此地的一条水道,树杈似的向后四散开去,是此仙市必经、也是最显眼的位置,若在寻常市镇,这定然是赁金最高的黄金地段,不过鱼仙大多不屑于人类这一套买卖逻辑,不较成本,不计得失。是故虽然是在各条水道交汇的要冲,却也没有如汴梁虹桥两端往来拥堵的盛况,只一派怡然自洽的闲趣。
这道上有一簇显眼的红色珊瑚枝,鱼仙十六一早就选中了这个既遮阳又避风的顶好位置,她面前漂了一片足有展臂宽的荷叶,顶着只圆形篾篮,上面盛着各色珍珠宝货。
她几乎年年都会参加仙市,以期易得陆地上人们捎来的珍奇玩意儿。金银打的手钏饰品她最嗜爱,精雕细刻的玉簪挂坠她瞧着也欢喜。鱼仙的手虽然与人类大致无异,但因为常在水中活动,曲张有限,不及人类灵活,更别提许多金银饰品需要淬火加工,添加其他的矿石材料来增加硬度,鱼仙大多惧火,这事儿光听起来便是一件遥不可及的苦差。
十六心思还在各种还未谋面的宝贝上乱飞,惊觉跟前浮桥下沉少许,原是桥上来了一人。
李谋去年仙市开张时见过这鱼仙十六,以物易物得了不少实惠,是故一眼就认出了她。哪想鱼仙如十六看人,只觉得某甲某乙某丁俱长得别无二致,面前这个李某或是王某自然也是瞧不出区别的长相,遂一脸茫然招呼道:“郎君,欢迎欢迎,可是来挑货?”
对方这显然是不记得自己了,李谋哭笑不得,蹲下身,揖了一揖,尽量放低视平线以示谦恭:“去年大暑,小人找您换过一斗珍珠。上仙可还有印象?”
十六在水里不以为意地甩了甩尾巴:“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如何?今年可有什么收获?”
十六听到收获这个词,才从记忆的旮旯里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忙点头道:“是了是了,婶婶说是大丰收,说今年还要再寻个机会讨一些来,你就自个上门了。”
“如此甚好,小人早就备着了。”李谋微眯着眼,方从怀中摸出数枚油纸包,不过是两指宽大小,摊开,里面是一粒粒芝麻大小的种子,“此番特意挑选的耐盐耐湿的品种,有一些是近年新从西域传入的。何况岛上众仙爱花尤甚,长成了,定叫大伙儿都欢喜。小人这儿价格素来公道,上仙今年不若换一些走,待立秋一过可就寻不着了。”李谋嘴上抹腻,心下算盘打得清楚,好些蔬菜瓜果的作物一年只结一次果,今年若没人捎带上岛,那一整年都是供不应求,寻常鱼仙或许是吃不惯这些人类的食物,但这白岛上还住着好些个吃五谷食杂粮的普通人呢。
“怎么卖,一颗珍珠换一粒种子?”十六扫了一眼这些种子,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受婶婶所托——当然这个婶婶也并不是真的婶婶,只是个关系相好的付心人长辈。她本来只想随便换一些种子来拿去应付婶婶了事,忽地想到先前婶婶叮嘱过,人类大多阴险狡诈,专门哄骗鱼仙做些亏本买卖,连忙敛了面上神色,鼓起腮帮作态道,“是婶婶想要的,我可没兴趣,只是卖她个人情。婶婶上回就说与你换得不公道,欺负我们没上过岸呢,那么大一颗珍珠,换这么小一颗种子,这些珍珠,都是白给。亏亏亏,亏大啦。”
“哎,珍珠埋进土里明年还是一颗珍珠。种子埋进土里明年可不止一粒种子。不公道又是从何讲起,分明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李谋佯装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遂又摇头,“上仙人美心善,叫小人吃一点亏,成全上仙美意原是应该。却不知上仙打算怎么个换法?”
十六压根不吃他这一套苦肉计:“婶婶说至多三颗珍珠兑一百粒种子,再多便不换了。”
“三兑一百,这余数不好算,不若五兑一百,于上仙于小人俱是方便。”李谋见这鱼仙今年竟是乖觉不少,嘴上一边讨价还价,手中一边将几包油纸包好的种子在席子底下混作一块,待两方都还到四兑一百谈成了买卖,复又取出,“小人这还有别的货品,这宝贝却不能轻易贱卖了,一粒至少值半升。”
十六美目一扫,除了一堆芝麻似的玩意儿再瞧不出其他,困惑道:“这不还是种子吗?”
“不然不然,这不是寻常种子,其名为‘期待’。”
“这‘期待’又是什么品种?”
“这却是不好说了。这枚种子能感念种植人的期待,其发芽、开花、结果全顺其所思所想,每粒种子种出的结果自然也都不尽相同,是故名为‘期待’,上仙如若不信,大可呼朋引伴一道来种,待开花结果,自能品出其中趣味,明白小人所言不假。”
十六本来对付心人摆弄的作物无甚兴趣,只知道在泥里放入一粒这种芝麻似的玩意儿,就能长出瓜果蔬菜来,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总归是一开始就料到;来年收获的。于是对这个能顺应自己期待长成不同东西的玩意儿倒是来了兴致,虽然没参透卑鄙的人类在之中耍了什么花枪,却也没将婶婶的忠告抛之脑后,谨慎问道:“这样好的东西,你又怎舍得拿来与人交换?”
李谋故意没急着回答,半晌才道:“做生意原就是这样,拿对自己来说不值钱的玩意儿换对对方来说不值钱玩意儿,两厢情愿两厢欢喜。说一句实在话,在小人这儿,‘期待’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愿用千金去求‘期待’的人却挨山塞海。即是此理。”
十六踌躇:“我确实有好些个朋友,一粒可不够,需得五粒……不,六粒!只是不知这些珍珠够不够换你这里的‘期待’,若不够的,我……”
十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珍珠,又不知盘计起了谁家的,还没想出个招儿,李谋已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几晃。
“不必上仙为此事费心,实不相瞒,小人正巧有一个忙想偏劳上仙。”李谋顿了顿,确认十六面上神色不疑有他,方才从怀里取出半个饼,“只这一事:如果有人愿意出一陌钱买这个饼,您就把饼卖给他。”
那饼已叫人啃了一半,甚至沾着灰尘土块,哪怕是饿死鬼也不稀罕吃的。十六颇为嫌恶地看了一眼,甚至不愿意用手去接:“这个饼都吃了一半,还在地上弄脏了,谁愿意买呀?”
李谋笑道:“呵呵,小人知道就是有这样的冤大头哩。“
“但你们的钱,又脏,还带着股鉄腥味儿,又臭,我不喜欢,我也不稀罕要。”
鱼仙素来没有使用人类货币的习惯,仙市以物易物,李谋自然知道这一百文钱于鱼仙儿而言乃是累赘,遂拱手道:“小人明白,隔几日小人再来寻您,用剩下这一包‘期待’换您手里这一陌钱,如此可好?”
先前李谋说一粒“期待”的种子价值半升珍珠,眼下这半个饼竟然值一整包的“期待”,十六掰着指头算了半宿,没算出这个饼值多少珍珠,总归是多得不计其数吧!她瞧来瞧去,却怎么也瞧不出这个饼有何特异之处,只道做了好划算一笔买卖,心下大喜,连忙点头道:“成成,那你就搁那儿吧。”
李谋知道她这是应下了帮这个忙,便将饼拿油纸垫上,放入十六面前的篾篮里,买卖仁义俱成,再三作揖以示感谢。
他出行之前已事先和帮中弟兄交代过,登了白岛之后,会在卖场最显眼的地方托人卖一个卖不出去的饼,里面夹了接头的信息。他算盘打得清楚,寻常游客自然不会画一百文冤枉钱去买这样的饼,只怕连问也不屑问,哪怕有岛上鱼仙好奇这个饼是什么来头,却也是多半是掏不出一百文铜钱的。
李谋谢过十六,正要离开,忽然瞧见十六那篾篮,腾空了珍珠,篮子底下还压着一块不知什么时候混进去的小珊瑚枝,约莫一指节大小,因形状有些别致,他不禁折返,伸手将其择出细看。
十六满心只求赶紧来一个卖饼的人买了饼,好去换那“期待”的种子,见他目光流连,似乎颇为中意这一小节珊瑚枝,便取了塞入他手里,罢罢手豪爽道:“这么小一枝,当个添头送你罢。”
李谋笑着接过,却摇了摇头,从布袋里取出三颗方才从十六处易得的珍珠:“小人做生意素来公道,还是退上仙三颗,拿来换它。”
这个大小的珊瑚指哪里值三颗珍珠?十六咕哝着,却见李谋已兀自将三颗珍珠放回自己面前的篾篮,一边说着“多谢上仙成人之美。”一边快步离去。
*为了两边都搞到分数拆成两个发,属于是居心叵测了
*前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77510/
*又名:我的兄弟不可能是个女的
客舱的灯静悄悄亮起来,甲板上的人们便知道,到了该就寝的时候了。皮良先前在甲板上吹风,恶心的感觉减轻不少,这一进了室内就又觉得闷,只想赶快休息,便拉了宋慧随意找了间房住下。宋慧看看床榻,稍稍面露难色,皮良以为她嫌床榻窄小,不愿就寝,便劝说道:“我看这床睡下咱们两人还有富余,总好过去外头挤通铺吧?”说罢不管宋慧作何感想,脱了鞋袜上床,合眼准备睡了。
说来也怪,皮良本来觉得身体不适,本以为难以入睡,没想到很快便睡着了。梦中光怪陆离,恍若隔世,皮良朦胧中想,毕竟这是在白船上,做何种梦境都再正常不过。他于梦中听到一阵窸窣响声,便努力睁眼去看。眼皮艰涩睁开,室内一片漆黑,只有两道金光在空中闪烁。皮良困倦不已,眨眼再看,才发觉那两道金光实为一对金瞳,就像猫儿的眼睛,灼灼地闪着金光。
那道金光就悬在床榻之上,未向皮良这处投下一丝目光,却像是蝮蛇一般,将一旁的宋慧紧紧缠住。皮良心想,这或许也是梦吧,不然,为何他见到一条鱼尾,一半人身?他合上眼睛,金光不见了,遂又沉入梦境里。
这漫长一夜悄然而过,皮良再醒来时,将昨晚的梦忘了大半,只记得那一双闪着金光的眼睛。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那究竟为何物,便听见一旁已经醒来的宋慧轻声嘀咕道:“怎么觉得脸上有点儿痒?”
皮良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或许是猫吧?昨晚我好像看到一双会发光的眼睛……”他转头看向宋慧,不由得呆住了。眼前的这位“宋兄”披散着头发,衬着那对于男人来说过于秀丽的面庞,竟活脱脱是一位女子!皮良大惊,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是女人?”
宋慧冷汗直流,她本该比皮良早些起床收拾妥当,才好以男装示人,可没想到一觉睡到这个时候。若是平日倒也罢了,可昨夜与他睡在一处,那可是万万不妥,绝对不能让皮良知道她是女儿身!可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怎么办?
宋慧只好在皮良惊恐的眼神中压低了声音,硬着头皮说道:“皮,皮兄,其实我是天生的男生女相,你看我,就算是扮个女儿身,旁人也,也看不出来吧?”
她本来没指望皮良会相信这番胡话,但皮良却作恍然大悟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宋兄你原来是男生女相,怪不得面容生得如此秀气呢!你要是不说,我还真以为你是女儿家,可吓坏我了!”
“哈哈,皮兄说笑了,我当然是男人了!”宋慧颇有气势地笑了几声,有欲盖弥彰之嫌,但好在皮良心思单纯,毫不怀疑,这事便这么悄悄揭过去了。
“对了,你说的猫是什么?”宋慧想起昨夜之事,又问道。
“昨晚我好像看见一双金色的眼睛,就像猫在夜里的眼睛那样发着光,所以我说是猫。”
“这么说,有人把猫带上船了?”宋慧眨着眼睛,“猫最爱吃鱼了,不知道鱼仙喜不喜欢它们?”
“这个嘛……”皮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短短一夜,他仿佛梦见许多怪事,他依稀觉得,若是将昨夜之梦记载下来,那也会是个不错的故事,但现在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未免有点可惜。
皮良所不知道的是,在这一夜之中,白船上暗流涌动,心怀鬼胎的鱼,披着人皮的鬼,全都游走在这条神秘莫测的船上。那些人和鱼的故事,还真不知道有多精彩呢!
侍仙
钧窑匠人张,善作器,为上礼,无不夸赞。一日伏案小憩,忽闻细声唤之,见案上有小匠人若干,高寸许,衣冠整洁,持细小器具,推小车,车上满载。
其中有一人容貌似友,呼张名,谓娘娘召人上工,请同去。
张遂行,愈行觉其身愈小,外物愈大,然同行人皆谈笑如常,无人惊怪。
后至一地,云雾缭绕,头顶有光,满地琉璃瓦,浑圆饱满,晶莹剔透,色有红、绛、朱、赤、丹不等。
张为此地匠人艺骇然,此等琉璃能得一二已属不易,况举目之地,片片相同,别无二致,可见其作器之技至奇!神乎其技!
但见瓦上蒙尘,光芒不显,有数百先至者跪地拭瓦,张与同行人亦加入其中。虽瓦多,工者亦众,不多时,片片琉璃露其本色,霞光万彩,美不胜收。
张欣然赏之,与友道,此地华美远胜极乐七宝池,娘娘居此有福焉。
友道,非居所。
遂引其登高至顶,俯视群匠微若虫蚁,举目见云中有一卧仙,庞然大物,面容模糊远不能视,仙躯入雾若隐若现,腰下生鱼尾,尾上有鳞,若红宝,莹莹发光。
张、友适才所在即其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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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缘
女吏白儿茶,赴任前投店,夜醒,闻暗处有数人对谈。
一人道,镇中任节行商离家二年有余,家中唯有母女二人,任女一月前突发心疾已耗尽家财,其母日夜以泪洗面,近乎目盲。如今二人命不久了,唯有任节回转,方有转机,可惜他已死在途中了。
另一人叹道,我亦闻此事,昨晚我在城隍庙中与肖三爷饮酒,肖三爷与我道,任节接家书后已携财急归,然过连州时撞疫鬼染疾,死前又托同乡杨廉送书信银钱归家。但杨廉过阳山不幸遇盗,虽勉力夺回受托之物,但亦重伤不治,亡于道中,物落阳山。后过十数日,陈石奔丧路过,见杨廉曝尸荒野,心有不忍遂埋之,自尸身上拾得此物,但见留书时日甚久,恐治丧误时,竟未归家反倒往镇上来了。昨日陈石到镇上,恰逢数十人斗殴,有人因此身亡,衙役赶至后把在场的一同下了大狱,陈石也在其中。那包裹遗落在这,虽距离任家只有数里,但她们命中注定得不到这笔钱了。
前面对话的那人道,对极,救命之财过数人手却仍不能得,任家母女实在是福缘淡薄。
有第三人出声道,非是如此,你等没听闻过晋陶公之事?陶公亦是临危受托虽遇多难仍事毕也,且其一生问心无愧,往往行事皆是如此,受助者良多。难道那受助者个个福缘深厚么,哪有如此多命好的人呢?以我之见,福缘深厚的人是陶公啊。因世道如磨,人投身其中如同稻谷,善人更是容易落入磨洞中去。要不是陶公福缘深厚又如何经得起这样的磋磨?
二人道,即使如你所言,现在又哪里去找陶公这样的人为任家母女送财呢?
三人默然,此时白儿茶出言问道,任节遗物何在?
一人道,在此店东墙柴垛中。
白儿茶又问,我福缘如何?
第三人视之道:厚有三尺。
白儿茶道:我来送这最后一程。
次日,白儿茶果在墙根下找到了一包银子及书信,遂送至任氏母女,又往府衙与官人澄清,放陈石归家。后到店中,一切如此,不复见夜谈之人,店家亦道夜间投店唯白儿茶一人。那三人所言福缘之事,白儿茶至今难辨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