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摘星的脸上和身上都灼热得不像话,梦里的火好像烧到了自己脸上。
但好在他能够淡然面对了,哪怕再厉害的噩梦,晏摘星已经做了一次又一次,似乎只有噩梦才能证明他睡上了觉,也是一件好事。
他在这种灼热之中,恍惚间记得自己和晏其告白了。
这场告白打断了晏其切菜的动作,他将沾上的菜汁的双手仔仔细细地清洗着。
似乎是觉得手上还是不干净,水流声依旧响着,晏其那双白到病态的手,在水中透着光,晏其的头发也透着光,好看极了。
好看极了。
晏摘星看见晏其终于转过身来。落日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在晏其的身上,照得白色的人发着光,又在夕阳中柔和地变幻着。
他看到的晏其,一定是朝他笑着的,声音也一定是温柔又稳重的。
晏其一定接受了晏摘星的告白,晏其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他看着晏其在光中张口闭口,然后耳鸣声在他脑内炸开,水流声和晏其的声音都被扰人的耳鸣掩盖。
记忆里的晏其,整个人都在阳光下柔和到了极致,那表情却好像并不开心。晏摘星觉得晏其说的话,自己应当是听清楚了的,因为就在晏其开了口之后,晏摘星的心脏就像是被狠狠地拧住了,胸口如同压了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喉间的灼热感让他不断吐出话语。
这柔和的画面,被记忆里的他自己生生打破了。晏摘星看到自己激烈地向晏其说着什么,伸出手把晏其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胸膛。
晏其那张平和温柔的脸也逐渐分崩离析。
而后的画面记不清了。
晏摘星的头像是被铁锤痛击过,又疼又闷。
他睁开眼睛就坐在工位前,桌上铺满了层层叠叠的纸。
那纸上的字密密麻麻,晏摘星知道,这是他应当做的工作。
他要工作的,他不仅要工作,他还要变强,然后让晏其答应和他在一起。
晏摘星快速整理着这些文件,尽可能用自己模糊的视线去分辨文件上的字,以肌肉记忆将这些文件分好了类,用【传送门】交接给其他同事。
他猛地一怔,手上的异能也用到了一半。【传送门】在他手指间断断续续地亮着,半开不开的。
就像他的记忆一样,忽明忽暗。
……晏其不是已经答应自己了吗?
晏摘星想到了这个事实,闷笑了出声,而后周围人的视线突然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他抬起疑惑地脑袋,用着疲惫又模糊的双眼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视线逐渐散开了,却在他低下头的那刻又缠上了上来。
晏摘星许久没有被如此关注过了。这些视线有些让他烦躁,他不明白周围人的态度,他读不懂那些人眼神里的感情。
他好像还没告诉琉辉他和晏其在一起了,以后这个家里琉辉就是个大型电灯泡了。
晏摘星烦躁的心情一扫而光,他又雀跃了起来,他想现在就去找琉辉坦白。
反正今天的工作少,已经被他全部完成了。
但是头疼得实在厉害,晏摘星想揉揉脑袋,抬手触碰到的却是柔软的纱布。
什么时候头上受过伤了?晏摘星越发莫名其妙。他的视线也模糊着,就算时日里不戴那低度数的眼镜,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看不清。
他着实不记得脑袋什么时候受的伤,鼻尖好像也萦绕着什么烧焦的气味。
眼镜不知道去了哪里,晏摘星想,那我就不找了吧。
直接去找琉辉吧。
他起身缓步走出了部门,眼前的刘海好像短了不少,他的视野虽然模糊,但不同以往的明亮了许多,脖子上被头发笼罩的感觉也消失了。
晏摘星在路上走着,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心道果真清爽了不少。
他好像记得,是琉辉拉着他坐在阳台里,念叨着要给他剪个头发。那剪刀拿在琉辉的手中,倒不像是理发的工具,像是要了晏摘星小命的武器。
晏摘星好像心情不好,但依旧乖乖坐在琉辉面前。
琉辉一边仔细地为晏摘星修整发型,一边又骂道:“你垮着个脸干嘛?也不看看刘海都遮眼睛多少了,活该你度数加深!”
晏摘星一声不吭。
黑色的碎发随着琉辉的动作落下,那双失去了生机的紫色眸子再也没了遮挡。
琉辉瞥了一眼,嗤笑道:“都一个大男人了,摆出这个样子……无非就是失个恋罢了。”
晏摘星吸了吸鼻子,闷着声回他:“你说得倒轻巧……那可是我哥啊。”
“是晏哥又怎么了?你要真的想追晏哥,这么早就想放弃?”
“屁,”晏摘星猛地转头看向琉辉,惹得后者手上一激灵。他的眸子里带着深深的执念:“我不会放弃的,绝对不会。”
“你他妈……”琉辉并不在乎面前人有多大的情绪,剪刀在戳向他傻弟弟耳朵的那刻,被他用最快的反应迅速收回,他恨得往晏摘星头上打了一拳:“别动!”
是啊,晏摘星想起了自己说不会放弃。
而后他又被头疼席卷,他的脚步虚浮了起来,走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
晏其没有答应他的告白吗……?
脑内的回忆不受控制的演播了下去。琉辉给晏摘星的头发剪得非常好,晏摘星瞅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极了过去还没经历一切的那个少年模样。
“龙哥……弄得这么清爽,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琉辉擦拭着剪刀上的碎发:“别屁话,我早看你那个头发不顺眼了,总算给我逮到机会给你剪了。”
“你要不满意,我给你剃个光头。”
“满意、满意。”晏摘星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又冒了声音:
“龙哥,你说哥看到我这个发型会喜欢吗……”
“……滚!我不知道!”
……
这片记忆是突然入侵到晏摘星的脑子里的,晏摘星虽然混乱,这画面却惹得他胸口一阵暖流,他莫名其妙地享受着这种日常里的幸福感。
他顺着自己的潜意识找到了琉辉,而后者与他隔着一面巨大无比的玻璃。
晏摘星目光所至皆是一片白色,鼻腔里充斥着酒精的气味。
又张扬、又强大的琉辉,那个无人能敌的御影琉辉,被这片白色包裹着。
琉辉的脸上还带着细微的伤口,那张脸睡得不太安详,眼底凹陷着,还戴着并不适合他的呼吸机。从脖子开始,琉辉的身上就缠满了纱布,他身旁的仪器轻声嘀嗒叫着,在琉辉的身上,连接着许多晏摘星不认识的管子和线,拖着床上重伤的身子替他活着。
晏摘星的心跳猛地加快,他摸上了这块隔着他和琉辉的巨大玻璃,指尖的温度冰冷,这份冰冷直直蔓延到全身。
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噩梦里,眼前的画面不断闪烁。晏摘星看着自己放在玻璃上的手,逐渐染上了血迹,身边洁白的世界崩塌。
然后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琉辉躺在了黄土上,脸上沾着沙砾和血污,双眼紧闭着,手边掉落着他常用的军刀,不远处也躺着被击碎的枪械。有血从他胸口的刀伤中不断流出,那具结实精壮的身体上,布满了子弹穿透后留下的血窟窿。
晏摘星的头痛极了,他努力伸手想去触碰琉辉,却像是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无论怎么努力的去敲打,这堵墙都死死困住了他。
“琉辉……琉辉……!!”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被锁在了一个空间里,在这个空间下,他能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晏摘星只能看到外面的场景,但他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脑袋好像被打了个窟窿,脸上沾着令人不适的浓稠感,鲜血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这种被血液染红的世界让他熟悉又恐惧。
可更重要的,是眼下琉辉躺在地上生死未卜,晏摘星焦急透了,他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艰难地扭动着身子,四处寻找着其他人的痕迹。
晏摘星撕扯着喉咙:“有人吗!有人没啊!这里有人受伤了啊!”
他被渗到嘴里的血呛了一口,咳得几乎内脏破碎,晏摘星努力缓上一口气:“咳咳——!拜托……琉辉!琉辉你醒醒!”
地面上的人依旧躺着,晏摘星都不确定琉辉能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他能感受到琉辉的生命力逐渐流失,地上的人已经因为过度失血而面色发青了。
“不要啊……不要……”晏摘星绝望极了,他就像是被困在透明的盒子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他们都失误了,全都失误了。
晏摘星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次的虚异访客真正的能力是【反弹】。
他和琉辉又一次将晏其的任务揽了过来。这次的资料上,记录了这该死的怪物可能具备两种异能攻击,因为出现了两位牺牲者。
其中一位是死于窒息的普通人,另一位是死于中毒的——
【鸣尊寮】里会用毒的同事。
晏摘星和御影琉辉把一切都想的太轻松了,之前的“怨铃”解决的非常顺利,这次干脆草草准备了解毒剂和武器,琉辉更是觉得:“用毒的家伙,正面硬碰硬的话,必定不是我的对手。”
晏摘星点点头,他觉得从常理来说也该当如此,毕竟这次的任务划分等级甚至没有“怨铃”高。
这次的任务地点过于荒凉了,晏摘星都不知道日本还有这么荒的地方。这里所住的居民也少,也难怪牺牲者不如之前的多。
当熟悉的、让人恶心眩目的颜色从天上裂开的时候,琉辉立刻抽出了军刀做好了攻击姿态,晏摘星自身的实战经验还少得可怜,琉辉往前走了一步,自然地挡在晏摘星前面。
裂缝逐渐合了起来,这次的光亮得异常,晏摘星缓了好一会才看清楚面前的“虚异访客”。
它像个少女,泛着洁白的光。发丝、皮肤、眼睛全是白色的,看着甚至有些圣洁。
这样的,晏摘星都无法称其为“怪物”。他愣愣地看着这个少女,却莫名奇妙地涌出了杀意:他好想……好想杀了它,想看到它死亡凋零的模样。
身前的琉辉却忽然退了两步,紧紧把晏摘星护在了身后。
“晏摘星,我数五秒,五秒后你赶紧跑。”
“琉辉?”晏摘星心里一紧,身体下意识地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五!”
琉辉一手用军刀挡在身前,一手摸上了枪。
“四!”
面前的少女静静地站在原地,那双无感情的眼睛直直望着,像是透过了面前的二人,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去。
“三!”
琉辉又一次尝试使用了【预视】,而他看到的结局更为惨烈。
“二!”
晏摘星又望了一眼琉辉。
“一!跑!!!”
几乎是琉辉喊出声的同一时刻,晏摘星快速向后逃了出去,而余光里的琉辉却提着枪和刀冲了上去,他在顷刻间就闪到了白色少女的身前,在空中旋转了身体,手上的刀顺势在其胸口深深地劈了进去,而后对着少女的身体开了数枪。
琉辉心里没底,于是他先下手为强,那抹白色也倒在了地上。
敌人,解决了吗?琉辉还没思考明白自己所看到的未来,而下一刻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重重地倒在地上。
“琉辉——!!”
这些发生的过于突然了,晏摘星早已退到了安全距离,他看到琉辉攻击了上去,却没看明白为什么那个白色的少女又站了起来,而倒下的,却是琉辉。
琉辉让他跑,一定是因为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倒下的一幕,但他不可能就把琉辉放在那不管。
晏摘星的第一反应就是拿起自己携带的枪械,朝着虚异访客的脑袋射击。对方的动作看上去缓慢迟钝,这几发子弹却没有完完全全穿透它的头,而仅仅擦过了它的脑袋。
晏摘星来不及思考太多,他抬起左手,佛珠在空中泛起紫色的光芒。晏摘星在它的腰间展开了一道传送门,妄图用这种方式将它拦腰截断。
而下一刻晏摘星感觉脑袋一痛,他分明没有看到对方的攻击。
而后他自己的腰间凭空出现了一个【门】,像极了他的异能。
这变故来的突然,晏摘星快速停了手上的动作。虚异访客身上的【传送门】已经消散了,晏摘星身上的却没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扇门吞噬。
周遭的景象没有变化,而他却被困在了空气之中,似是凭空消失在了世界里。
仅仅留下了重伤的琉辉倒在血泊之中,而虚异访客早已不见了踪影。
晏摘星觉得自己的空间越来越小了,这像极了他过度使用异能之后,身上骨头被无形的力量挤压的感觉。
而他这才顿悟了这次虚异访客的力量,却已经无法把消息传达给任何人了。
晏摘星又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绝望,琉辉躺在地上,像那时的母亲一样。
“谁来救救我们……谁来……”
“摘星!琉辉!”
“……哥!”
是晏其的声音,晏摘星的眼前瞬间又亮了起来,他声音不免着急了起来:“哥!哥!琉辉在这里!哥你快来啊……”
“目前有两名成员信号丢失!仪器显示虚异访客还在周围!全体小队听令!”晏其的声音坚定又严肃,“优先回收受伤的成员!发现伤者第一时间向我汇报,碰见虚异访客首先保全自己!”
“是!”
队伍里有擅长侦察的人,快速找到了晏摘星他们的位置。
晏摘星看着琉辉身边来了一个人,他的心脏狂跳,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多,而后看到了气喘吁吁的晏其。
【天照原】的人不知道围在琉辉身边说些什么,他们的脸上全都写着慌乱,大大小小的医疗品围在了琉辉身边,晏其明显是吓到了,他平时冷静柔和的表情再也保持不住。
晏其在第一眼看到倒在血泊里的琉辉时,吓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没有稳住心神,琉辉的生命体征在不断下降,那是他的弟弟,他必须要救。
他毫不犹豫跪在琉辉身边,向琉辉探出了手,手上的长命锁即将泛起光来。这把晏摘星吓坏了,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撕扯着嗓子大喊着:“哥——!!!”
晏其身形一颤,他手头的异能光辉刚刚亮起,被这声若有若无的呐喊给逼了回去。
白发的男人猛地抬头望向了晏摘星所在的方向,看到的却是过来时的景色,不见半点人影。
“摘星……?”晏其停下了释放异能的动作。
身边有天照原的同事正在快速急救,他们对于晏其这种袖手旁观的情况见怪不怪。
【天照原】的系长晏其,拥有着能够让伤口快速痊愈的能力,可几乎从未见过他在战场上用过异能。
这样的人坐到了系长的位置上,总有人是颇有微词的。
“系长大人,不救人就麻烦让让!还有别的有治愈能力的人!”
晏其这才回了神,仅仅因为这声呐喊纠结了片刻,手上的光就继续亮了起来。
琉辉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的快速变浅,血液也在缓缓凝固。晏其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鼓起,晏摘星眼睁睁看着晏其释放异能,晏其的生命力似乎肉眼可见的在流失,那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脖子上,血管暴起,清晰可见。
晏摘星的心情难受极了,他不断敲打着面前的透明墙壁:“放我出去啊!让我出去!”
“哥!不要继续了!”
“哥……”
“……晏其!!”
“你在,救人?”一抹白色落在了晏其身边,如丝绸般洁白的发丝滑落在晏其的肩头。
晏其手头的治疗被生生打断,那些深入到琉辉内脏的伤口,都还未来得及治疗,可怖的刀伤和枪伤再度渗出了血来。其他成员们都还没做出反应的时候,晏其已经快速横抱起了琉辉退到了一旁。
“我没见过,”白色的“少女”紧紧盯着晏其,“人类的异能,难道不是用来杀戮的吗?”
“是虚异访客!是虚异访客!大家小心!”有人开始喊着。
“这看起来就是个小屁孩!直接一口气干掉它!”有人这么说着。
晏其一边又要安置好琉辉,一边又来不及去阻止组员的进攻:“停下!别冲动!”
也不知道是对晏其这个系长早就有所不满,还是这个说话的人本身就冲动,他冷哼一声,压根没听晏其的指令,提着长刀就向那个瘦小的白色身体劈了过去。
虚异访客的背后被深深地砍了一刀,它这次没有顺势倒下。白色的少女依旧看着晏其,突然扯了扯嘴角。
“看吧,人类,终究是喜欢杀戮的。”
这句话像是叹出来的。
瞬息之间,那个向虚异访客攻击的人,从背后喷射出了血液。他满脸的震惊,然后直直倒在了地上,脸上都沾上了灰与土。
好似刚刚那把刀,他劈在了自己身上。
他痛得满脸狰狞,却在看到晏其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成了祈求:“求……求求你……救、救救我……”
【天照原】有治愈能力的人,但只有晏其可以做到【完全治愈】。
晏摘星在虚无之中,看着他最爱的人喉结滚动,紫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霾。
晏其握紧了拳头,身形颤抖了许久后,他闭上了眼睛,拳头也松开了。
哀嚎声停止,其他的成员根本来不及救治,这名冲动的、不听指挥的人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他死了。
队友的死亡像是一块石头,猛地打破了平静的水面,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晏系长!晏其!你分明能救人!你又不救!你又不救!”
“什么狗屁系长,一个废物罢了,不知道是怎么登上的这个位置呢!”
“之前连一个不认识的小孩都能救,到现在了连出生入死的伙伴都不救!”
“别再听他的了,我们直接联手把这个怪物杀了!别让晏其抢了这份功!”
晏其不知道被这些话影响了多少,可晏摘星恨不得把说这些话的人都杀了。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可言语却像把刀子一样扎在他的爱人身上。
“凭什么要他救人?救你们这帮废物吗?”晏摘星此刻已经被挤压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手指可活动的范围了,他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可晏摘星的心思从晏其出现的那刻开始,便全在晏其身上了。
那是从小落下的习惯,晏其来了,他总觉得安心了不少。
可如今心态也是有了变化的,他一颗心牵在晏其身上,担心着晏其的处境。
这阵内部骚动来得突然,晏其却冷静到了极致,他也直直望着白色的虚异访客:“这也是你的能力吗?你们这种种族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
少女歪着脑袋,语气平淡,像造物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人类的本性就该如此啊。”
她突然张开了双臂,身上的白色光辉又更亮了些,那声音又好像更加悦耳了。
“我只是让大家展露了最真实的自己,我没有错,有错的是你。”
“治愈……人类为什么会有治愈的能力……”
“或者说,为什么你不受影响呢……”它声音闷闷的,似乎有些不开心,“当我靠近人类的时候,他们内心的那些想要摧毁的欲望,就会长大,而我就是他们发泄欲望最好的目标。可你没有受我的影响,明明大家都想着怎么杀了我,而你满心都是在救人。”
它看向了躺在地上的琉辉,伸手指了过去:“是因为那个人吗?因为他对你很重要,你要救他,所以什么都不顾了?”
在虚异访客说话的空隙中,突然有颗手雷落在了它的脚下,顷刻间轰然爆炸。
晏其扑在了琉辉身上,尽可能地替他挡住了爆炸的余波。
“你看,大家都忍不住了。”那声音在笑。
有尸块带着鲜血炸裂开,残肢向四周落了一地。
投掷手雷的人成为了手雷的亡魂。
那怪物落到了人群中间,继续说着:“我分明没有杀人,是他们杀了自己。你护着的那个人也是,另一个黑色的人也是。”
“另一个人在哪?”晏其顺着它的话说道。
晏摘星已经没有呼吸的空间了,他感受到自己的肋骨都被挤压得嘎吱作响。在意识朦胧间,他看着那白色的虚异访客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里。”少女说,“就在这里啊。”
晏其什么也没看见,可它说晏摘星就在这里。他找不到他的弟弟,却努力保持着一颗冷静的头脑,试图再一次命令他的队员:“停下攻击,对手有反弹攻击的能力,都给我清醒一点!”
这没有用,语言的力量在此刻无用到了极致。
受了虚异访客影响的队员们失去了理性。晏其突然快速冲到了一名队员身边,一记手刀将这个快要开枪的人给打晕了去,而后他朝晏摘星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朝那处虚空探出了手。
“咳……哈……哥、哥哥……”晏摘星已经快到极限了。
在晏其触碰到那处虚空的时候,他手上的佛珠亮了起来。
晏其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佛珠发起了光。
佛珠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于是他手前闪现出了隐隐约约的门,而后这扇【门】越来越大,直到他看见同样发着光的,他弟弟的佛珠。
“……摘星!”
晏摘星从【门】里掉了出来,落在了晏其的身上,他的意识几近消散,而鼻腔里充斥的熟悉的气味,让他安心地叹息了一口气。
晏摘星呢喃着:“哥……”
晏其快速查看了晏摘星的状态,头上的伤口并不致命,晏其短暂的松了口气。他拿了随身携带的绷带,利落地替晏摘星把流着血的脑袋包扎了起来。
晏其带来的人里只剩下一个了,那人双眼猩红,双手不住地打颤,开始念叨着“杀、杀、杀”。晏其来不及撤开抱着晏摘星的手,只好把随身携带的麻醉针掷了出去,精准扎在那个人的脖子上。
“没用的,你不能用这种方法救所有人。”虚异访客摇了摇头,指了指琉辉和晏摘星,“他也好,他也一样,都会死在自己的手里。”
“我会离开这里,我会让所有人类都认识到自己的本性。”
“人类就应该正视自己丑陋的欲望,然后被自己的欲望反噬、化为灰烬。”
“你说得对,”晏其把晏摘星安置到了一颗树下。晏摘星靠在树干上,看着晏其的背影,那个身形挺拔的人继续说道:“化为灰烬。”
晏其从行囊里掏出了一个酷似魔方的装置,按下了按钮。那装置亮起了光,一个透明的、和魔方一个形状的罩子出现,笼罩住了使用它的人,和那白色的虚异访客。
“你好聪明,知道这种东西,如果对我使用的话,会反噬自己,所以你选择了用它困住自己,连带着我一起,对吗?可你要用这种方式困住我?困一辈子么?”少女的表情越加丰富,它甚至笑了起来,“没用的,装置会坏,你也会老死,你和我比谁活的时间长?”
“你不会活着离开这里。”晏其淡淡地说着,“我弟弟在【幻影】的【月读司】里工作,他们发明的东西很多,就像这个装置,如果没有它的钥匙,从外面根本无法打开,你我也无法出去。他们很厉害,我弟弟也是,比我厉害多了……这东西我做不出来。”
晏摘星看着那个用来隔绝外部的保护罩,将晏其和虚异访客锁在了一起,他受击的脑袋一时无法思考,再加上缺氧,使得他的思维更加混沌起来。
晏其要做什么……
“如果对你造成致死的攻击,你会直接置换和对方的处境,得以全身而退……”晏其把手上的装置丢在了一旁,他已经完全锁死了这个空间。
“【月读司】发明出来的东西很多,”晏其的话在此刻显得格外的多,“不光是这种救人的,也有武器什么的,你也见识了几个。”
他一改常态,喋喋不休。
“我弟弟,晏摘星,在制作武器上特别厉害,他为了琉辉,为了我,花费了好多的心血,包括会喷火的、会爆炸的……什么武器都有。”
“另一个也是我弟弟,不是亲的,但我也把他当亲弟弟。他为了给父母报仇,也为了他新的家人,每天不要命似地去杀你的同类……杀虚异访客们。总是一身伤,然后又不要我治疗。”
白色头发的男人和白色头发的怪物面对面,男人拿出了一颗小小的火种,那火苗泛着青蓝色的光,周围一圈外焰近乎呈现白色。
晏其望着这小小的火种,语气似乎有点骄傲:“你看,我弟弟发明的。”
那火焰在晏其的手中越烧越亮。
“如果不是致命伤,你根本不会躲,这代表你也有弱点,对吧。”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白色的虚异访客神色骤变,它的声音都染上了怪异的电子感,“你要烧了自己?为了杀我?”
“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晏其将那火种丢在了他们的中间,火势瞬间猛烈,他神色庄重而落寞。
“我在佛祖的注视下,见死不救了许多人,我有罪,我死后应当是不能被超度的。”
火焰攀上了晏其白色的衣摆,他澄澈的紫色瞳孔里,倒映出了那个惊叫着的、挣扎着的,几乎和白色火焰融为一体的怪物。
“我不会再逃避了,我要救我的家人,我不会让他们再度陷入危险了。”
树底下的晏摘星,几乎要看不见晏其了,他无法动弹,脸上被火焰的高温炙烤着。
他眼前的晏其,在脚下冒着白色的光,很亮,像是神明降临。
“晏其,晏其……”晏摘星低声呢喃着,那白色光芒里的人有感应似的望了过来。
晏摘星忽然只看得见晏其的脸了,那张脸对着他温柔地笑,却又像是在哭。
而后整张脸淹没在白色的光里,好像一起吞没了没传达出去的话语。
这……不是梦吗?
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
晏摘星又回到了白色的建筑物里,琉辉身上仪器的滴答声,还在他耳边萦绕着。
“如果这是噩梦,现在我难道还没醒来吗……?”晏摘星忍不住低声呢喃着,他的记忆混乱到了极致,直到不久之前还在觉得,自己是做了个噩梦。
正好有医务人员从病房里出来,晏摘星冲上去,紧紧攥住了对方的手臂,声音止不住颤抖:“琉辉……琉辉怎么样了!”
“你昨天晚上不是来过了么!现在还在危险期没度过,但是比刚来的时候状态好多了!”
“我昨天晚上来过……?我……”
晏摘星正愣神,那医护人员乘机甩开了他的手,语气和缓:“没事的没事的,来之前那些伤口就好了不少了,能痊愈的概率很高,别太担心了。”
“哎,你们兄弟几个,也真是命苦啊,可不要总是陷在悲伤里了,我听说里面那个也是你哥哥吧?之后你们俩要好好互相照应啊。”
“什么、什么意思……我哥呢……我哥哥呢……?”晏摘星脑袋嗡声一片,几乎把他的理智摧残干净,他心跳快到让他要窒息,像锤子一样,在他的体内重重落下。
一下、又一下。
“你……?你的记忆?”那医护人员扶了扶眼镜,“我建议你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吧……我这块实在帮不了你。”
晏摘星不敢想。梦境、或者说是现实的回忆开始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晏其,他好像一天都没看到晏其了。
他记得他和晏其上床了,他记得他和晏其告白了,他记得他在晏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时候,紧紧握住晏其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我喜欢你。”
他现在回到家里,晏其一定就在家里休息,那场战斗一定让他累坏了。
晏摘星回到他们的家,安静极了,没有晏其的气息。
他立马就转身逃走了。
凭着记忆,又回到了遇到虚异访客的地方。
【幻影】的动作一向很迅速,晏摘星明明感觉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今天这里已经看不出战斗过的痕迹了。
被抹去的干干净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不是浓烈的烧焦味充斥着晏摘星的鼻腔,晏摘星也几乎以为,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哥哥到底去哪了?
晏摘星靠着自己那片刻的记忆,跪在这片战斗过的土地上,俯下身去,一边嗅闻灼烧味最浓烈的地方,一边靠手抠挖着地上的土地,试图找到最松软的那块。
在哪里……晏其、晏其在哪里……
他摸索着,找到了土壤最松软的地方,而后开始抠挖着那块地,十指都沾上了泥,他却越挖越深。
“晏其……晏其……你在这里。”
他想起来,他被救回去之后,睁开眼,就是【天照原】的课长带着满脸遗憾的望着他。
那个女人动了动嘴皮子,就说出了很荒唐的话,荒唐到晏摘星在那个时候冷笑出声,而后把手背上插着的针头拔下来,不顾他人阻拦的想要冲出去找晏其,说他们都在骗他。
说他们都在咒晏其死。
“晏先生……为了保全大家,牺牲了……对不起,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晏先生……留下的痕迹。”
他们说,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晏其已经死在火海里了,化成灰了,但是由于晏摘星制造的那款武器威力特别大,哪怕是虚异访客已经被消除,火焰的势头也只增不减。
所以现场救助的人员不敢轻易把罩子撤了,只能让这团火在里头燃烧着。
隔绝着所有人,燃烧着,一直到火种的能量耗尽。
晏摘星挖着,记忆也不断恢复着,他痛苦地嘶吼出声,挖着泥土的动作越发狠厉。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挖什么,他想挖出什么呢?
“火焰消失了,我们才敢把保护罩解除,然后刚解除,那里面连灰烬都不剩了……对不起。”
他们说,晏其连灰都不见了,烧得连灰都不见了。
晏摘星感知不到疼痛似的,一直在地上挖着。
什么都挖不到。
他靠手挖出了一个丑陋的土坑,将那土坑里细碎的泥土抱在怀里。
“摘星……你不能喜欢我。”晏摘星想起晏其这么和他说。
而他神情认真严肃,将晏其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如同现在捧着这些被烤焦了的、藏在地底里的泥巴,放在自己的心口处。
“晏其,我爱你。”晏摘星这么说着。
“我爱你,你要相信我,我爱你。”
琉辉受着伤没有醒来,晏摘星在家里,学着晏其以往的模样,收拾起了家务活。
他将平时晏其会用的东西,摆放在他认为的、晏其会方便拿取的地方。
他将晏其和琉辉的衣服都翻出来,重新洗了一遍,洗了干净,放在阳光下晒,再在下午,把暖洋洋的衣服收回来。
他将琉辉的房间打扫干净,又去将晏其的房间打扫了一遍。
他看到了一朵枯萎的、不成样子的玫瑰花,在晏其的窗台上。
他在家里的佛像前,跪拜了七次,跪了七天。
他走到了日本最大的寺庙里,跪下,磕头,磕了七回,来了七次。
庙里的和尚就注意到了他,也看到了他手上的佛珠,对他这样虔诚的态度很是满意。在第七天的时候,他主动上前,对晏摘星说:
“如此心诚,你许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晏摘星点点头,规规矩矩地向他道谢,然后离开,脚步虚浮。
他又去看了看琉辉,【幻影】的人说琉辉恢复得很好,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苏醒了。
晏摘星带着笑,向他们道谢,然后离开。
第八天,晏摘星向【幻影】递了辞呈,吞下了黑白药丸,而后离开了,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着,什么也没留下,身上披着晏其的外套。
失去了那些记忆,而痛苦却没有被重新修改。
晏摘星要回到亲人的身边,他实在是太想他们了。
晏摘星躺在他拿手挖出来的土坑里,身边的焦土围着他,就像是躲在了晏其的怀抱里。
他身上盖着晏其的衣服,上面留着晏其的气味。
令人安心,他舒心得叹了口气。
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