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滑铲,12小时写了快5k快死了
其实还有未尽之意但是实在来不及了对不起(跪
.
.
.
【凤凰神社 鸟居 5:37】
可爱的猫咪会为了玩乐而捕猎,将啮齿类与鸟类的尸体随意弃置。水獭会啃掉鱼脑,将它们血淋淋的身体堆在岸边,如同祭祀。再幼小的肉食动物嗅到鲜血,也会露出它们新嫩的利齿。夏川泉冷淡、平和、努力、善良,同时渴求鲜明的暴力,如同蜷伏在主人脚边的宠物狗永远热爱吱吱玩具,以模拟小兽被咬碎脖子时发出的惨叫。自幼他便无意识的将自己困入层层桎梏,像将小熊塞进木笼,将那欲望发泄,驯服,溶解成戒律和道德观念,以期它困在笼中,不再渴望自由。直到杀戮日之前,那笼子都还有用。正如顺从于细绳的大象,他习惯了平稳与冷静,便不再会追求激情和热血,即使他已经不再主动抑制自己。习惯替代了毅力,夏川泉便成为了乖孩子。
但小熊闻到了血腥味。杀戮日的血腥味潜入他的大脑,与更强野兽的威吓一同,逼迫沉睡的怪物幼崽睁开眼睛——于是他从自己给予的束缚中清醒,怒火中烧。
为什么要唤醒他?为什么要令他为自己的本性为耻?若夏川活在更原始的时代,他会是优秀的杀手。若夏川活在更混乱的地域,他也许可以带领一群天真而残酷的少年兵四处屠杀,战斗至年轻生命燃烧殆尽。若他生在更广阔而狂野的国度,他至少还可以隐居至人迹罕至的秘境,独自狩猎。然而他在这里,在这狭小的,扭曲的,精致的,刻板的,粘稠的,从众的,文明的,冷漠的现代日本。他无能为力,唯有让自己沉睡。可是现在连那样自我欺骗的平静也不可得。夏川泉必须醒来。
弩箭擦过那人的喉咙,从面具和防弹衣的缝隙间,它绽放出血花,嘲笑夏川浮躁的愤怒。弓箭并不会因为他情绪激烈就更放松标准,未能好好瞄准的一击当然无法射中。那人的喉咙只被割破了薄薄一层,他一语不发,掏枪,后退的同时反击。夏川机敏的躲回鸟居的门柱后,子弹当然只是撞进柱子里,顺带惊醒神社中原本就已经入惊弓之鸟的人们。他远比夏川经验娴熟,一击不中后便朝侧边躲去,漆黑的身影融入树林中,沉寂下来。
夏川紧靠鸟居,手指攥紧得发白。他确认自己的位置已经被那人得知,而他却已经在一瞬的冲击下失去了那猎人的踪迹。鸟居并不适合躲藏,它的门柱方正却孤立,夏川的身影仅能避开一侧的视线。那猎人可以轻易的从夏川视线外的石梯处移动到另一侧的树林,从他的侧面甚至是正面发动攻击。
趁那人还没有进一步行动,夏川掏出手机,飞快发出求援。手机屏幕太过显眼,子弹精确的从他的侧后方逼近——猎人抓住了这个机会。夜晚里那块小小屏幕发出的冷光如同一支标定目标的信号弹,令他轻易确认夏川的位置。枪声响起的同时夏川下意识的蜷缩起来,让鸟居彻底遮盖住自己。
他没来得及确认汉字就不得不按下发送键。子弹在他的背后嵌入鸟居,闷响一声。夏川努力调整呼吸——他仍然占据优势,那人看不到他的位置,他却能听到那个人在疼痛中摇晃的脚步声。他再次退入树林,黑色衣装可以融入树影,但他呼吸沉重,压过风声。夏川在他平复之前再次上弦,瞄向林中。
呼吸声倾耳可闻,那人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暴露位置,他大约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夏川无法再听声辩位,只能盯准刚刚确认的大致方向。夜风凛冽的掀起树叶,沙沙声轻柔的蔓延开,掩盖那猎人的行踪。可他被夏川堵在了树林里,无处可去——除了向下,离开夏川的视线范围,再绕回来。
他们都想到了这一点,于是谁也无法轻举妄动。对峙无声的持续了一会,夏川早已不再感到恐惧,却仍然轻微颤抖着:因为兴奋。他将那只野兽逼到了绝境,他是猎手而那个人成为了他的猎物。他在兴奋中无比冷静,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应当做什么。
弩箭瞄准成年男性大腿的高度,距离那人藏身的树干略远一些,留出让他逃跑的余地。无论那个猎人要如何移动,他都必须经过夏川弩箭的路线。
对峙无法永远持续下去。夜风刀一般割破厚云,月光如瀑坠落,夏川瞬间身处光明中。树林里隐藏的身影从一片阴影冲出,飞跃向另一片——夏川正瞄准着的那一片。也许是出于谨慎,或者出于对自己移动射击能力的自信。夏川看到他的枪口朝向自己——但他的弩箭已经射出。
剧痛淹没夏川,很难想象清秀的少年会发出野兽般的痛嘶。猎人发射出的子弹穿过他的腰侧,撕裂皮肉,在夏川的腰侧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弹道,好在没有进入他的腹腔。夏川眼前发白,几乎摔倒在地。奇异的是,那人却没有趁机攻击他。另一个声音同样在巨大的疼痛中惨叫出声,夏川后退,躲进石碑背面的阴影里,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猎人沿着树干滑倒,翻滚着逃出了他的视线。
他射中了,但也被子弹穿透。疼痛感几乎像是将他拦腰斩断,血液汩汩流下,而那所谓的防弹衣对真正的子弹毫无作用。他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在出血,即使有,厚实的弓道服也没有给它们渗到表面的机会。至少他受伤的只是侧腰,而那个人——夏川相当确定,自己射中的是他的大腿。
与被信众的手指抚摸得光滑温柔的正面不同,石碑的背面仍然保留着粗糙坚硬的质感。他紧靠那令人安心的冰冷石板,听见远处的爆鸣。第二发子弹撕裂一小片木头,在远处嵌入神社的墙壁——那人估错了夏川的位置。
下一步他会做什么?这个经验丰富的战士,熟悉枪械,野蛮而暴力的神秘人,他为夏川浪费了三颗子弹。夏川知道他已经丢掉了步枪,也没有捡起那群面具党的枪械,现在身上应该只带着一支手枪。但这支手枪有多少子弹?他有没有携带更多弹夹?夏川焦躁的用指尖抚摸弩机锋利的边缘,试图转移注意力,让自己能够冷静下来整理当前的局面。但他没有多少时间:那猎人也同样警惕果决,有比他更多的战斗经验和杀伤力更强的武器。即使腿部受伤,他仍然有手枪和身处暗处的优势。
夏川必须在那人发动攻势前先一步行动,并且必须推测准确。压力下他微妙的麻木起来,疼痛似乎溶解在这生死搏斗带来的酥麻兴奋中,他仍感到腹侧的伤口火烧似的滚烫,但那现在已经不重要。他站起身,冰冷的夜风浸入肺叶,冷却他的大脑。
正射必中。
弓道的训练令他轻易掌控自己的身体,唯有姿态端正才能射中,只要姿态端正就能射中。姿态是心之外现,心为姿态之内蕴。夏川深深呼吸,如松峙立,心神如一。如同击发前的瞄准,视线与精神会于二十步外的标靶,感受风和空气,感受弓弦,感受手臂的肌肉,感受呼吸和心跳,直到那支箭映照心中。此刻他映照身边的一切,鸟居红色的门柱,石碑的背面略微湿润,风从海面直流到山顶,血腥与海腥味混在一起。树林沙沙作响,而那个猎人藏身其中。
那人一定看到了夏川躲进石碑后。他不会从神社广场现身——那简直是自杀。他的手枪也无法突破厚实的石碑。鸟居的木柱牢牢掩盖住石碑右侧,他无法射击,也很难接近。但石碑左侧与广场边的树林紧贴,借助树影可以轻易靠近,而夏川甚至可能看不到他。此刻乌云蔽月,夏川的身影也藏在石碑和灰黑的阴影里,他们彼此隐藏着,谁也无法瞄准谁。可是初春的寒风凛冽,再过一会它就会揭开月亮的面纱。清亮的月光无法照亮树林,却可以指明夏川的位置。因此那猎人不必急切,他只要再等一等,就可以藏身黑暗中瞄准月光下的猎物。
左边,树林里,可能是移动而非攻击。
树叶在地上翻滚,细微的脚步声几乎被风声掩盖,少年深深吸气,侧耳倾听。树林里视线清晰的射击点并不多,他很快找到能够瞄准自己的那一棵树。在月光再次流泻之前,那个猎人必须来到树下——并面临夏川的一击。
夏川的手臂如铁架一般稳定,反复训练的成果在此刻出色的显露。他深深呼吸,将修长的弓身持在身前,纹丝不动。
那个人一定能看到夏川张弓搭箭的姿态,但夏川紧张而坚定。他在赌博,筹码是自己和身后整个神社的人命。
他赌这个傲慢的猎人已经用掉了他的备用弹夹,或者根本就没有带。他在山脚下那具尸体上也豪迈的浪费了好几发子弹,之后又在那个伏击者身上泄愤。他不是节省子弹的人,甚至不是个会小心谨慎的人。如果有更多子弹的话,夏川因侧腰中弹而动弹不得的一瞬间,他完全可以乘胜追击。可是他逃走了,带着那支明明就可以轻易夺走夏川生命的手枪,放弃了这个可以一击致命的机会。
猎杀令少年人亢奋起来,疼痛被肾上腺素消解,他前所未有的集中,头脑清醒,手臂的肌肉发烫。
从黑暗中射出的并不是子弹,而是匕首——夏川赌对了。如果没有子弹的对比,这突如其来的匕首必定显得无比凶戾。可是夏川来不及在意它。匕首又不会致死。
少年张弓搭箭,姿态行云流水。匕首随风一同飞过他脸颊与弓身的缝隙,没有伤到他的一根毫毛。长弓优雅的折下它柔韧的腰身,让长达一米的粗杆重箭以自己为依托瞄准从黑暗中冲出的那个野兽般的人。
千岛寒流自堪察加海峡而下,与从菲律宾海北上的日本暖流相撞,在三月的东京搅拌成狂暴的海风,将整个东京湾的腥味吹上凤凰山,从鸟居直冲入神社的大门。夏川深深呼吸,手指本能的计算风速与射距,繁复的数字被经验与灵感压缩成本能似的微调,夏川的瞳孔和箭尖一同反射出那个向他冲来的人:大腿上的弩箭堵住了出血,但仍让他一瘸一拐;破碎的面具下他的喉咙有深刻的血痕;他赤手空拳,似乎打算强迫夏川与他贴身肉搏——那显然是他的强项。
他失手了。
和弓曾经是重步兵的武器,巨弓重箭让它能够弥补材料蓄能不足的缺点,大批吊射时那投枪一般的箭支砸碎敌人的骨头如同天罚,近距离平射时,二十步内足以贯穿胴甲。现代弓道的标准射距便是这个距离。无论它被镀上多少层文明和道德,弓永远是杀戮专用的道具。此刻夏川将它的暴力挥发尽致,任那钢筋一般粗细的重箭带着七尺长弓的动能穿透初春的狂风,撞碎乱舞的树叶,如同狂暴的金枪鱼,义无反顾的砸在那猎人的身体。他趔趄着,胸口幸运的躲过了箭支,却还是被击中了肩膀。
防弹衣能够阻止血肉淋漓的外伤,却无法消除重箭的冲击力。贯穿胴甲的力量未能击穿防弹衣,却能隔着它击碎人类脆弱的骨骼。猎人在用伤腿支撑身体时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地,他怒吼着蹬地,试图起身,像只濒死的昆虫挣扎着扑打翅膀。夏川抽出第二支箭,来不及思考,将它射入猎人的膝盖。
那就像用细钉固定一只蝴蝶,它纤细的脚伸展又卷曲,癫狂的企图抓到任何东西,然后将自己的内脏扯出。猎人惨叫着,碎裂的骨茬与箭杆碰撞,令人牙酸。血液溅射,在黑色的防水布料上滑落,流进土地里。
夏川在他的惨叫中轻轻笑起来。
他竟然如此享受他人的痛苦,仅仅因为这是自己猎杀的成果。鲜血如同糖浆,骨片仿佛巧克力碎屑。撕裂的血肉仿佛柔嫩的蛋糕坯,被果酱和奶油包裹。夏川泉看着这个男人被自己撕裂的身体,像看着生日蛋糕一样开心。小小的怪兽咧出第一次染血的鲜嫩獠牙,呼吸沉重,却兴奋不已。
神社里的人们终于惊恐的喧闹起来,夏川遗忘已久的疼痛忽然挤回他的神经,灼热的逼迫他回到现实。他得躲起来——还得带走这个人。老人们的心脏并不能承受这样的冲击。夏川努力思考,可疼痛和疲惫令他无法冷静。喧闹声越来越近,神社的大门马上就要打开——可是他无力行动,甚至快要站不直了……
他倒进一个怀抱。
唐的脚步声被他的耳鸣和头痛掩盖,她风尘仆仆,奔跑得脸颊涨红。血液和惨叫显然让她神经紧张,尽管夏川看上去是胜者,她仍然为他担心。
"夏川……"
"……我赢了……"少年喘息着,像得胜归来的小猎犬献上鲜血淋漓的动物尸体似的,他略微紧张的微笑起来。
.
.
【凤凰神社 后山 6:25】
东方的天空透亮。
在漫长的一夜后,唐第一次感到疲惫。
夏川在她的身后睡着了——她将那个不停挣扎惨叫的猎人射杀后才注意到夏川腰侧的伤口仍在出血。夏川在极度的兴奋和焦躁中一片混乱,甚至忘了告诉她自己的伤势。高强度的战斗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失血也并没有令他变得更清醒。
和唐一起将猎人的尸体滚下山坡后,他已经没有力气离开神社。少年靠在唐的肩上,焦灼的呼吸扑在她的领口,于是唐忽然被溶解了她总是公事公办的外壳。
她很久没有看过朝阳了。
夏川乖乖的任她摆布,神社后山的草地厚实湿润,露珠尚未蒸发,清亮得像一张自带空调的床铺。唐抛下她的礼仪姿态,在草地上坐下,而夏川头晕目眩,在她肩上靠了一会后,就那么滑倒下去,在她的影子里睡着了。
太阳还要一会才会升起,城市耀眼的天际线反射出钻石般细碎的光影,像金红色朝霞下的雾气。东京是这样安静的城市吗?唐记不清了。
夏川的呼吸平稳安静,他蜷缩起来的姿态像一只将眼睛藏在爪子里睡觉的小猫。
唐温柔的注视着朝霞的流动,城市醒来,杀戮日的烂摊子也得有人收拾。海湾里等待入港的船只开始靠近港口,他们并不在意那里可能刚刚死过人。
她感到平静。
“帕戎在哪里?”
强烈的血腥和恶臭尚未从小巷里散去。格瑞特·克拉拉-尼尔森强压想呕吐的欲望,狠狠瞪着面前的“好友”。
早7时整,随着广播响起,阳光重新洒满这片土地。警戒线撤下的那一刻,远道而来的金发少女终于越过天栖区的边界线。她捂着口鼻跨过散发阵阵恶臭的尸体,在残垣断壁中四下寻找那抹和自己相同的金色。
随后,她瞥见那抹一闪而过的浅金。
“别露出那么吓人的表情嘛克拉拉酱~你看,这么瞪着我的话会留下皱纹哦~”
“回答我!!!”
拳头唰地擦过相川缝的耳畔,在她身后的墙上砸出一个浅坑。缝捏过自己左侧的鬓发嬉笑:“真是的,好危险啊克拉拉酱——”
“……我没在开玩笑。”克拉拉怒目而视,攥紧钉在墙上的拳头,“我下次可不会打偏。”
“呜哇好可怕!小缝、要吓得瑟瑟发抖了哟?”缝这么说着却笑容依旧,看得克拉拉背后有些发寒。
“总之,克拉拉酱可以先收回拳头吗?暴力可不好!”
缝握住克拉拉的手腕,关节处发出清晰的“咔”的声音。克拉拉因突如其来的剧痛有些溃不成军,她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抽回手,同时后退三两步。缝笑着拍拍手:“对对,这样才对嘛!让我们友好地交谈吧?”
“哈。”克拉拉捂着手腕冷笑一声,“我和以谎言为生的背叛者没什么好说的。”
“诶克拉拉酱这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还明知故问?”缝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故作慌张地摇头,“太狡猾了——”
没等克拉拉回应,缝又右手指天,左手张开靠在唇边:“不过念在旧情,小缝还是告诉克拉拉酱一个重要情报吧!政府发布的存活名单是绝、对、属、实的!以上!”
缝满意地看着克拉拉愤怒的神情一瞬间混入了一丝错愕。那是她投下的薪柴,是星星之火燎原的助燃剂,是她投下的“爱”的余烬。
她的衣领被破冰人猛地拽起,对方力气大到她的双脚快要离地——这有些出乎她意料。不过,那个悬在她脸颊边迟迟没有落下的拳头在她意料之内。
“动手吧克拉拉酱,我和你们算是两清了。”
“为什么……你能……”
缝听着克拉拉未尽的话语既在颤抖又带着哭腔,不禁长叹一声。
“以后要擦亮眼睛交朋友哦,克拉拉酱。这是小缝最后的忠告咯。”
语毕,缝一个手刀砍向克拉拉的左手腕,她落地站稳并整理一番自己的衣物。对于跪地掩面的破冰人少女,她头也不回离开,消失在小巷深处的黑暗。
“金雨子,铜麦子,酒庆佳节酥透纸。蛙时语。蜻蜓曲。鸿亭高阁,烟远婆娑。何何何。”
柳四氿偶然想到了之前有幸在公司举行的踏青出游的时候,爬山在一个山顶的小阁子里,望着如同薄纱一样的雨丝,在随身携带的纸和笔写下的半首借着“钗头凤”的词牌名凑成的打油诗的上阕。如果要说是有什么寓意的话,那大概就是想到秋天的雨水和老家的几块田,按照农民的思维,雨水跟金子一样贵,是千盼万盼都求不来的。不过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写出来下阕,有的只是口袋里浸湿了大半字迹模糊的诗纸。
这场大雨贯穿了柳四氿的所有的衣服,厚重且潮湿和难受,他委屈着如同翻花绳一样糟糕的脸皮,跌跌撞撞的带着哭不出来声音的喉结跑动,看他那背影,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失恋的情种,他的背影瘦得如同纤细的禾苗,又像是乞丐一样褴褛,他头也不回地干呕着哭着,光打雷不下雨。
起码天上雨够大了。
平日里他会精心打理的头发也因为雨水如同荒野的杂草,寄生在他的脸皮,分夺本就枯槁的黄色的荒漠一样的皮肤的养分,那荒漠之中千疮百孔,黑色的如同仙人掌一样毛糙的皮肤毛孔肆意生长,只不过被关公裕几拳打的大抵不太好辩识罢了。
他一边跑一边确认背后有没有人追上来,像个小偷一样,从别人哪偷回来了自己的命。当然不能就这么继续在街上晃,他掠过一个拐角,为了避雨,以及不在路上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他决定闯进医院的侧边的小门里面躲上那么一会儿,雨水像粗糙的盐巴,用刺痛洗涤他的伤口。
无依无靠的乞丐在侧边的一楼不是那么显眼,但是大多蒙面党的党羽的脚步声和嬉笑传遍了整个医院,从一楼开始像是扶摇而上的澄清色的云彩,厚重且通透,如果仔细去听的话,或许还有惨叫如同生锈的铁水,从楼房的缝隙里面滴答滴答地流下来。柳四氿的目光扫到了一个标注着用日文书写的“闲人免进”的标识,他看不懂,但是直觉和对照让他意识到和理解这个标识具体的含义,那是一楼的药房。
即便因为杀戮日的存在,医院的人早已撤离得七七八八无影无踪。“闲人免进”的标语还是可以带给他安全感,他并没有意识到“药房”这个物资满盈的地方会是濒危的病人续命和蒙面党抢夺药品的争执中心,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向狼群投怀送抱,人类这种东西为了安全感,可以奔向并不安全的本身,以及在他仓促跑来之时,地上遍布了他的湿漉漉的脚印。
柳四氿因为全身湿透有些发抖,他的铜黄色的皮肤平地而起一个又一个隆起的细小的鼓包,以及如同棉絮和蒲公英的抽丝剥茧留下来的寒毛。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他想拿回自己的手机,以及有些苛责自己的无能:手无缚鸡之力。
柳四氿大抵有些困了,可能是哭累了再或者是奔波了几个小时,要把天栖区逛个遍还要东躲西藏,他从来没有熬到这么晚过,他的头和眼睛就如同埋藏在鞋子里的砾刺,牢牢地链接着大脑传来疲惫和怠倦的讯息,他把身子往里面继续挪了挪,在一柜子的“精神类”药品旁边停了下来,他回忆起来曾经自己吃过精神类药品的日子,整日困倦,唾液腺不停地分泌唾液,对一切都麻木和无所谓,再也找不到任何强烈的情感。
就和现在一样。
虽然寒冷,虽然恐慌,虽然孤独,但是他还是想要在这里睡上那么一会儿,强烈的侥幸心理告诉他:就睡一会儿,一会儿就起来。
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可能这么睡下去就不会再醒来了。
醒来之后,我可以去找贽,杀戮日就已经结束了,醒来之后,我大抵找不到手机了,但是我可以询问好心的路人,我要怎么和路人交流呢?总会有会说英语的人吧,或者我可以再次找到那个挽弓的少年,在那之后呢?我可以通过他再找到渡边家?然后呢,贽可能就在那里等我。可是,可是贽要是自己走了要怎么办。
“……”现在睡过去就全完了不是吗。
柳四氿闭上了眼睛,他在想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崩溃边缘徘徊的意志加上语言不通的溃烂感如同杂草在他的清醒的思想中的花园里肆意生长,侵犯着他的理智和正常规模的行为方式,一触即燃的焦虑感把他的困意如同用刀尖剜取心头肉一样让他无法入睡。
在求生边缘和求死边缘之中游荡,才是最痛苦的。
伴随着闭目养神,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如同面粉,混进了雨水里,变成了拉伸张弛有度的面团,延展着和拉伸着越发清晰,像黄蜂取蜜一样迫不及待得钻进他的耳朵里,柳四氿疲惫且毫无戒心,直到脚步声几乎要近在咫尺,他才猛地惊醒,柳四氿的眼睛睁开了一半,他瞄了一眼那个模糊的身影:
自上而下的在月色滂沱下的漆黑,如同瘦长鬼影一样的撕裂感和肃穆,带着水光和水渍,如同抛光的银玉。
是他啊,刚才那个家伙。不好的感觉像是一片骨刺,刺穿了他的脊梁骨,把自下而上的刺激感翻腾到了他的脖颈,再到全身。
柳四氿的心理戏很足,在他闭上双眼思考万事万物之时,就好比在拥抱时间,过的很慢,又很快,慢到他甚至没能入睡,快到自己的处刑人又迅速的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片寂静,柳四氿蜷缩得更紧了,像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年人,他甚至懒得正儿八经的张开自己的眼睛,任由冰冷的脸上连带的雨水花白他的瞳仁,恍惚之中,他看到了千千万万的灯火,看到了流光溢彩的中华街,看到了红的发黄的路灯,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花盆。
“呃……你还好吗?”中文和那张面具相衬,未免不太和谐,赶来的不速之客摘下面具。试探性的声音从那张面具下面秃噜出来,掉在地上如同滚铁环一样溜到了柳四氿的旁边,打了几个转,然后在地上不甘心地啪嗒啪嗒了两下后便没了动静。
“……咦?”几个小时没听过的普通话在柳四氿耳朵里显得十分具有新鲜感,身在异乡的时候,这种清冽的如同泉水一样的故土的声音把他的疲惫一网打尽。
“我是说,我没有把你打的太疼吧。”关公裕自顾自地走上前,迎面对上对方惶恐的眼神,就像是放在一千年前,官兵驱赶着路边乞讨的乞丐一样。不一样的是关公裕的脸上浮现了不少愧疚,他吞吐国话的气质也让他显得随和了一些,他摘下面具,雀斑装点的关切的表情就像是坠入咖啡的厚乳糖,能从他身上看到的只有憨厚和淳朴。柳四氿一时间被如同洪水一样的讯息冲得眼冒金星,他有在思考这个人,就是刚才那个对我施暴的家伙吗?毫无疑问是的,雨水和黑夜包裹住了关公裕的脸庞和渐型黯淡的身影,但是如同烙印般刻在柳四氿心头的恐惧般的身型和那双被布匹包裹的拳头他是不会认错的。
柳四氿看着关公裕的动作,仿佛自己全身被麻痹,等待着从隶属于自己的处刑人做出任何事。关公裕放下了那个被雨水淋得几乎要流干血液的盆栽,那杆枪依旧露出半截,像是静谧的园丁,被埋在自己毕生挚爱的花园的土里,露出半个脑袋。
柳四氿盯着那个盆栽,不说话,他的眉头拧成一团,恐惧像蜘蛛,肆无忌惮地爬上他的脸,他仰起脸端详着对方,想要看看对方究竟想干什么,或者说,他认定自己无路可退了。
关公裕蹲在地上,像是一只大型犬,或者说,狼本身就是犬科的种属的。他伸出了因为打人而关节处全部破皮的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柳四氿脸上的淤青。
“嘶……!”柳四氿下意识叫出来了这么一声,然后把自己的头收了回去。
“啊啊对不起!”关公裕面带抱歉的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像是不小心触碰了高温的壁炉一样,那个紫色的淤青般的伤口灼烧着关公裕的指尖。
委屈感又一次涌上来了。柳四氿咽了一口唾沫,试图压制那股喉咙中的刺痛,即便他说出这句话的第一个字的时候还是带了一声变腔。
“我说你啊!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柳四氿拿起来了那个盆栽,然后用另一只手撑着地板,身子靠着墙壁挪动了几下自己的屁股,离关公裕远了一些距离。
“啊……对不起,我忘记解释了!”
关公裕清清嗓子,心跳又一次在他的胸腔悸动,这次则是他害怕自己不被原谅。以及,他不愿意去面对自己做出的这种事。
“我叫关公裕,我也是一名国人……我为了保命混入那些戴面具的人群里,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就要被迫跟着来到医院杀死那些仅有一口气的重症患者……”他的声音清晰又洪亮。
“唔……不好意思,只能委屈你了……”关公裕有些不敢直视面前男人的眼睛,他不去看又知道柳四氿会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
一时间柳四氿没能处理这样的信息,这样的事实对于他来说未免太过大起大落。崩塌般的文字如同破碎的天空,掉落着几顿重的云彩,一片又一片压在他的身上,柳四氿愣了良久才恢复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他妈的。”柳四氿吐出来一句国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太冠冕堂皇,还是自己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感到气愤,往往人性就是这样,一旦一者有示弱的念头,那么另一者就会展现自己的愤怒。
他想对着这么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来一个大比兜,实属是难解心头之恨。但是如果要对着这么一个善念的理由发火,他做不太到,但是让自己忍气吞声自认倒霉,那他也不太做得到,要他对着这张脸发火,他似乎更有些做不到。
“那你就不能手下留情一点吗?”
柳四氿像个兔子,把手上的花盆推到了一边,随即跳起来气的直跺脚,他嫌这样不够解气,然后把自己的拳头笔直的锤在了墙上,不由分说得,墙纹丝不动,他锤得自己手关节生疼,心里反而因此更窝火了,他猛地蹲下来揪着自己的头发希望自己冷静,更像是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了。
“啊啊啊……您别生气,我也是被逼急了才……”关公裕有点慌了,他从口袋里面掏出那个浸水的手机,用宽大的手指仔仔细细擦了手机屏幕,任由指尖的纹路摸索过来每一个裂纹,然后郑重地递给了对方。
柳四氿皱了皱眉头,试探性地接过了那个手机,他感觉那个手机滚烫。带着一丝期待,他咽了咽口水,然后长按了因为浸水而自动关机的手机的开机键,两个人盯着那个手机发亮的屏幕,然后一个大大的白色的log闪进他们的眼帘,好像空气正在此刻凝固了一般紧张又焦灼。
在那个log闪了两下之后,银白色的边纹镶嵌进了漆黑的周遭的背景的黑色里,然后消失,又是短暂的等待。主页面的壁纸跳了出来,那是个土里土气的山水图片。
“谢天谢地!手机还能用!”柳四氿迫不及待得打开了锁屏,查看软件的正常使用情况,虽然碎掉的屏幕让他心疼不已……
“啊……话说你的屏保好土啊……”关公裕不自觉的吐槽出了声,他的一些老一辈的亲戚好像也是用这样的图片做屏保。
“你懂什么!”柳四氿受到了来自和审美相关尊严的一击,他在誓死捍卫自己的品味。
“话说这个是什么手机啊,防水性能这么好?”关公裕岔开了这个不能继续深究的话题。
柳四氿愣了愣,他看了看手机背后的标签上写的出厂商。
“嗯……好像是三星的手机。”
柳四氿觉得不能就这么岔开话题,明明他才是不占理的一方,男人收起来了手机,像小学班主任一样又开始耷拉下来脸,把压力给到了关公裕。
“那你来杀戮日是来干什么的。”柳四氿开始查户口式的提问。
“旅游的呀。”关公裕表现的人畜无害,好像这就是事实。
“旅,旅游……?”柳四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说根本不知道杀戮日这种东西的话……怎么说都太可疑了吧,然后理所当然的混进蒙面党之中什么的。
“那您呢?是为什么来杀戮日,总感觉您很容易被图谋不轨的人欺负呢……”
“啊啊!要你管!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柳四氿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是对方的忠告,但是让关公裕作为劝解的人来说,得到柳四氿的认可还是太牵强了。
“我来这里就是等着被你揍一顿呢!”
气氛有些尴尬。
“啊……我替您处理一下伤口吧。”关公裕为了活跃这种气氛,提出来了这样的用来赔罪的请求,通过他剔透且浑圆的眼神,他看到柳四氿脸上的肿胀和伤口就像是一个个隆起的山丘,让这平原之上的荒漠平仄都显得太过诡异。
还没等柳四氿去同意,他就慌慌张张地去其他的柜架上面找碘酒了。留下年龄较大的那个男人闷闷不乐的努了努嘴,开始检查自己的电子地图的正常使用的情况,说真的,柳四氿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如果硬要说的话,他更像是一只等待着别人修补的破旧的布娃娃,脸上的纽扣和开线一处又一处,作为对照的,则是一处淤青,又一处皮开肉绽,鲜艳的颜色让人想到那在芦荟上绘声绘色的紫色。
关公裕搜寻着紫黑色剔透的碘酒,就像是在超市里选购面包和矿泉水一样,他拿过来,顺便还带上了一包创口贴和一条绷带,他拇指和食指关节并用,扭开塑料齿环的啮合,然后均匀的给白色的棉签涂上颜色,庄重的给眼前的人脸上的伤口涂抹和消毒,他有那么希望这个棉签是一个可以把伤口抹去的橡皮擦,蜷缩在角落里的柳四氿皱了皱眉头,他有点犹豫,随即便伸出了脑袋。
关公裕上药的动作就像蜻蜓点水一样,他的动作尽量轻,但是过于小心翼翼,在激起一圈一圈的水波和纹路与惊鸿过隙的隔阂之间摇摆不定,他皱着眉头,应该说刚才打人有多用力,现在就有多小心。好像在掂量和捏着一根针尖,用眼睛打量着针孔然后引线,然而那根针变成了脱缰野马,毫无防备地戳到了柳四氿的头上。
“嘶……!”蜻蜓的涟漪最终还是荡开了,摇摆不定地疼痛酥麻的像是漏电线,喷薄在柳四氿的全身。他因为刺激猛地收回脑袋,后脑勺却又用力过猛磕在了背后的墙上了,又撞到了另一处伤,他把手抬起来下意识去摸,只能摸到稠密和有些热流的分不清是汗还是血的粘稠物,随后脑袋一垂,连同雨水也没能滋养的发丝也耷拉下来,他像颗破败的用光秃秃的枝条遮住自己衰老的主干的柳树。突然又说不出话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人全身微微颤抖,好像又哭出了声,但是又好像没有哭罢。
“啊!对不起!”关公裕好像意识到了自己不小心用太大了力气,因此有些束手无策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低着头好像在啜泣的柳四氿,捕捉着他如同苍蝇一样颤抖着的身躯,一点点残存的“尊老爱幼”的道德感通过某种示弱从破破烂烂的老兔子的脸上,通过如同尸斑的伤口里面混杂着脓水流出来,一样令人恶心,一样令人感到膈应,关公裕想到了不久前在雨里的暴行,他不敢告诉眼前的这个人,也不敢承认以及告诉自己。
他像一个在杀戮日教唆下的坏孩子,有些迷恋上了暴力。
“你他妈会不会涂药,拿来!”柳四氿猛地抬起来了脑袋,他粗鲁地抢过了关公裕受伤的碘酒,晃动的冲击甚至让他弄洒了一些闻起来略显苦涩的液体滴在了关公裕的裤子上,这让男人有些在意,毕竟是他对着一份如同宝玉一样无暇的“善意”发火。
柳四氿有那么一瞬间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说对不起,碍于面子他绷紧了嘴巴,对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开始了如同上妆一样的涂抹,随后在关公裕的要求下,郑重地在他的鼻梁上以及其他淤青的伤口处,贴上了几个棕色的创口贴,关公裕的手指冰凉且宽大,细密的如同薄纱的汗液在他的手心悄悄地发芽、生长、绽放、汇聚成河,变成了一把剑,磨损了关公裕手心绷带的边缘,让它变得漆黑并且满是疮痍的锯齿,鲜红色渗透在被雨水侮犯的绷带表面,又通过氧化变成了铁锈般的带着一抹橙色的暗红,像是渗漏的正义感,又像是死在空气里的同情心,抑或分崩离析的淡漠的共情。连同像那枝条一样的绷带顺流而上的手背的广场,柳四氿看到了无数个崩塌的山峰,那些指关节破皮,皴裂,结痂。
柳四氿看到了分毫的同情,夹在在同情之中的还有不甘和愤懑,他无能为力,他早已被生活磨平到懒得去计较和讨个说法了,那没用,那没意义,有的人生来就是贱命。
柳四氿知道他生来就是贱命,有人打他把自己的拳头打破皮,那就可怜了那双拳头了。
他不说话,突然而来的情绪让他有些疲惫,男人喟然,他像垂暮之年的铁锈缠身的汽壶,他无奈之下自顾自地拉过来了关公裕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关公裕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想要问些什么,但是他没能问出口。
男人熟练的揭开他的一圈一圈,就如同玩着毛线球的小猫咪一样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连同到最内侧一圈的和伤口贴的死死地绷带也一并小心翼翼地揭开了。殷红和粉色的肉块暴露在空气里,好像不加任何掩盖就暴露在寒风之中的死婴。
柳四氿用指甲抠掉了崭新的绷带的启封皮,上了碘酒,然后一圈又一圈,一匝又一匝,均匀地缠住了那个存在于粉色的土地上的裂谷,他懒得猜这处疤是哪来的了。再然后,就小心翼翼地给关公裕手背处,用剩下的创口贴包裹起来,他看着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并且又多又满的“艺术品”显得有些得意。
“啊……谢谢您。”关公裕有些被这个男人的善意感到了同情和怜悯,超脱于所有的关于人性的丑恶与自私自利,他苍老又消瘦,却如同一股清流,愿意去继续选择单纯。
关公裕抬起来了自己的手掌,他下意识握了握拳,比起之前的老旧的绷带,新换的绷带要舒服很多。
“你要是回国之后,不请我吃顿饭都对不起我啊!”柳四氿试图摆着一副臭脸,但是那黝黄的脸上,贴满了消减锐气的创口贴,显得他毫无威严。
不过不由分说的,柳四氿也这么觉得,他只是碰巧撞到了一个“好人”而已,如果要说把他杀掉,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在杀戮日之中,死去一个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死在大街上,等到天明之后会被集中运走,焚化,最后埋到土里,为杂草恣肆贡献一份力,终究只是从关公裕手下捡回来一条命而已。
还跟野狗一样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要求那么多,或者说,他有些后悔,害怕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又要被打一顿哩。
“啊…好,那联系方式……”关公裕显然认可了这个处理方式,但是老天爷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松得同归如初,药房是重要的地方,是病危的重症患者最后一丝救命稻草,也是物资的重要贮藏点。显然一位留在一楼正门的蒙面党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他像个机械地扭转脑袋的摄像头,顺着动静来到了药房正门口,趴在玻璃上向里面望去。
关公裕率先察觉到了不详的眼糜,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捂住了柳四氿跃跃欲试的嘴巴,随即像搂着一个布娃娃一样把对方扯到了视野尚未开阔的死角位置,柳四氿的眼睛惶恐地如同小半个灯笼,向上扭动着眼球,盯着关公裕的表情。
他看不到关公裕的表情,也看不到自己的命运。
空气十分凝重,迎接着柳四氿在茫然之中被钳制得不敢出声的五官的,只有连绵不断和滂沱的大雨。
在审查过后,在二者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的时候,伴随着脚步声如同大山中的回音一样逐渐俱寂,关公裕方才舒了口气,他松开捂住柳四氿的手,在对方湿漉漉的惊魂未定中还未能缓过神,他抱歉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联系方式就下次见面再说吧!这里太危险了……”
————————————
关公裕拉着柳四氿,他们两个人匍匐着,如同夜里的两只猫子,佝偻着背钻出了那个侧门,还没有来得及规划好和安排后续内容,不约而同的,抱着花盆的男人则和关公裕分道扬镳了。柳四氿不知道关公裕要去哪,他也不认得路,起码在这个变态横行的鬼地方,他一秒也不想多待,只不过和关公裕嘛……
还是不要再遇到比较好吧。
是泉唐三年后的再会,泉很努力的追到他的女总裁身边了!
.
.
.
直到飞机降落在异国的土地,他还有些不敢置信。
比他想象中简单一点——但又完全不同。唐工作太忙,没办法来等他的飞机,而夏川也不想被她之外的人带领着了解这个国家——她的国家。因此他独自站着,既没有行李也没有接机人,茫然无助的试图读懂中英双语的指示牌。
他对自己的中文水平太过自信了。
至少快餐店的招牌长得都一样,夏川狼吞虎咽的吃了一整根赛百味,胃袋安稳下来。芝士和芥末酱给了他足够思考的热量,他终于想起自己手机上的即时翻译软件。它是离线的,即使没有网络也应当足够让他跟着指示牌离开这里。
但在他起身之前,熟悉的身影停驻在他的桌边,与整个店面格格不入。大衣从她的手臂垂落,高档面料独有的光泽遮盖她的半身,下摆随着她的靠近蹭在桌边,也许还沾染了机场快餐店的油渍——可她毫不在乎。夏川看不出这大衣的价格,可他姑且知道自己打工一个月的收入也不一定能负担得起它的一次干洗……如果它可以干洗的话。唐有不少衣服甚至是一次性的,它们被制造出来时就不是为了需要把同一件衣服穿上两次的人。她就是有那么有钱。
唐站在他的眼前,似乎觉得夏川嘴角的芥末酱很可爱,她轻轻笑了起来。
她和夏川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不再是一身干练的西服,用面罩和防风镜遮盖整张脸——在杀戮之夜,那是必须的装扮。没有人想被记录下杀人时的样子,尤其是她这样并非无名小卒的成功人士。
而现在,她大约是从工作中赶来,化着精致的妆,细高跟鞋,女士西装,标准而典型的职场女强人。她甚至都懒得花时间考虑一套更具特色的衣装,只是以最低限度的诚意将自己装进职场所要求的装扮。
除了她的套装的价格,你无法明确的指出她和任何一个普通女白领的区别——但她不需要裤式西装,或者礼服,或者任何强调她权力的衣装。即使只是随意打扮,她那仿佛光焰一般放射出的强大气场也没有丝毫折扣。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如同雷厉风行四个字的具现化。
夏川舔掉自己嘴边的芥末酱,稍稍有些不安。
"夏川君,长大了呢。"唐的日语比夏川的汉语强多了,她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虽然好像没有长高。"
熟悉的语言让夏川安心下来,他无意识微笑:"您和我记得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变老了?"唐甚至还有心情开个玩笑,她晃了晃手指上的钥匙圈:"抱歉啊,这样突然袭击。虽然说了不会来,但总是放不下心。"
她临时翘了下午的工作,开车来接他。
这像梦一样,夏川忍不住笑着站起来——他比唐略矮一点,唐的高跟鞋也没有给他更多帮助。唐略微低下头拥抱他,昂贵的大衣被她的手臂压在他的后背。她的身上带着某种香水的中调,木质香与柑橘香从她的袖口散发出来,轻柔的笼罩夏川泉。她的下巴在夏川的头发里蹭了蹭,轻轻叹了口气——像靠宠物的柔软毛发来恢复精神的上班族似的,再一次挺直身体,变回夏川不太熟悉的那个干练的女总裁。
"你已经吃过东西了,那么接下来……要去看看我们的房子吗?"她略微偏头,长发滑过肩膀,雾一般的香味还未散尽就再一次涌到夏川的身前。她牵起他的手,带着还有些呆滞的小男孩大步越过沙丁鱼群一般流动着的人们,她的长发左右摇摆,鞋跟如利刃,踏步如长矛。世界上如果有专为一步裙和高跟鞋设置的走秀,她会是那条步道上永远的女王——她现在也是。
夏川于是非常想要亲吻她。
有何不可?他们是恋人关系,时隔许久的再会,她美丽得让他无法好好思考,而他十九岁——他还有权利犯傻,对不对?唐也不会生气,她专程赶来,抛下天知道有多少件大概比全世界都重要的工作,就为了拥抱在飞机上闷了几个小时、刚吃完快餐、闻起来像电影院地板似的夏川泉。她拥抱时手臂用力,像要弥补过去未能与恋人相见的时间——她只不过是个不被允许展露出纯粹热情的成年人罢了。
夏川泉作为未成年人的时间(按照日本的算法)还有整整一年,能作为唐的全职恋人的时间……还有很久。为何不来练习呢?
于是他加速,伸出手,捉住唐的肩膀。唐的头发和他想象的一样,冰凉,光滑。可是他的手指陷进去,柔软而细腻的发丝下唐的后颈纤细,姿态挺拔——夏川想象她将香水洒在那里,垂着头,将厚实的长发拨到一边,肌肤光滑。如同此刻,她略微低下头,呼吸温热,而口红有可可的苦香。
一触即分,唐睁开眼睛,脸色比亲吻之前红润了些。人群无声的绕过他们,她盯着夏川轻咳:"下次记得跟我要一颗薄荷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