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人复制错版本啊!我是傻的……
第十三位
一、
埃德加像拎一只猫一样把男孩从垃圾堆里掏了出来。低烧,手臂软组织挫伤,最严重的问题在于对方肿胀的右小腿——轻则骨裂,往严重了猜可能已经骨折。不过幸亏这儿是街角的垃圾场,埃德加没有花费太多力气,便从建筑废料里翻出几片还算干净的木板;接着他又撕掉了自己平时穿着嫌闷的牧师服,用它们勉强把男孩的腿部固定了起来。“……哎呀,醒了?是不是我的力气太大弄疼你了?”
见自己被一双满盈着惊恐的眼死死盯住,他尽可能地使自己看上去和善一些,可似乎男孩并没有因此将自己判断为善人。“你,你走开!”男孩惊叫着往后退去,却又因为胡乱动弹而碰到了将将被处理过伤口,随即发出了吃痛的呻吟。“嘶……你别过来……!今天可是杀戮日,再靠近我就把你干掉!”
“可能你没有弄清楚情况,我没有任何想伤害你的意思。”见男孩根本跑不远,埃德加索性蹲下身子,耐着性子和对方解释起来:“十分钟前我看到你被几个醉汉拿着铁棍一边殴打一边进了这条巷子,我有些担心,就追了过来,在这里找到了失去意识的你。”
“这样吗?那,刚才那些人……”
“就在不远处睡着,毕竟请他们老实下来得花一点时间。”埃德加见男孩稍许放下了警惕,便伸出手想扶对方起来,“我知道这附近有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如果不介意的话,你随我过去?”
男孩下意识地想要屈起自己完好的腿,却似乎想起了什么,马上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不用了,我这样就好,姑且谢谢你的多管闲事。”
“既然你知道今天是危险的日子,为什么不愿意去安全的地方呢?并不所有人都需要在今天——”
“先生。”男孩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埃德加一眼:“你我才认识不过三分钟,现在你却轻而易举地提出要干涉我的行动,我不理解——就因为你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自作主张地救了我?就因为你稍微有那么点能力?就因为我一眼看上去就是需要救助的弱者?”
“抱歉,我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我只是看到有人陷入危险,而我又正好可以介入,所以我做了我认为自己该做的事。我只是发自内心不想看到你死去。”
“可是这样做你能得到什么呢?一份送给你自己的感动?”男孩撇了撇嘴,“你不明白。杀戮日既是暴徒狂欢的节日,又是肥的流油的家伙们见证社会垃圾被清理掉的享乐时光,同时也是我们这样的人……唯一的机会。”
“机会?”
“哎,所以说你不会懂的。”男孩似乎是感觉到伤口的疼痛有所减缓,于是扶住墙面,试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被你包好的断腿并不是什么杀戮日特供,我平时也会遭受很多次。我怕疼痛,但只要伤口好了疼痛也就会消失。可是世上还有很多比疼痛更可怕的东西,寒冷,饥饿,恐惧……它们每天追着我,我每天遭受的折磨不亚于杀戮日。反倒是这样的日子,很可能就有谁能一下结果了我的性命。”他低下头,看了一眼用以捆扎右腿的布料,“先生,你天天在教堂里听着神爱世人诸如此类的话——我不敢说你们有错,我也认为上帝爱地上的每一个人,可是有的时候我真的不得不想:可能是因为我这样的人离上帝实在太远,即便有爱从天上抛洒下来,也根本落不到我头上。”
“……对不起,我确实对你的情况一无所知,请你原谅我的傲慢。”埃德加叹了口气。“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听一听我的想法:我并不认为死亡就是你追求的终点。”
“可是没有人能救我了!”男孩握紧拳头,高声质问:“也不希望变成现在这样,你说说看,究竟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的家人都必须死在杀戮日?我也曾有机会变成你这样的大人,揣着高高在上的善念一意孤行,可现在却变成了这幅样子……我什么都没有了,前几天他们让我找个湖泊跳下去,我却在面对水中倒影的时候一动都不能动,我只能依靠夺走我父母性命的日子得到解脱。我哭着病着等来了今天,可最终这个计划还得被你毁掉了。”
“我明白了,如果你真的这般祈求的话。”他垂下脑袋,将手伸向腰后——下一秒他便看到男孩惊惧地往后退去,很快又因为腿上而支撑不住身体扑通一声摔回了地上。“你看,现在能实现你愿望的人出现了,表现得高兴一点吧?你希望是额头?还是胸口?那些戴面具的人不会这么好心给你选择的。”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枪支抵上对方的胸口。
“……随你就好。”
他见男孩踌躇着想要往后退,同时打着颤拼命想让自己立定身体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沉默了约数十秒,直到对方再也站不直身体,喘着粗气倚靠在墙面上的时候,他才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我说还是算了吧?赴死和挣扎着活下去需要的勇气不是同一种……你还没有前者的资质。”
“你!?”
“但做到后者也不容易。”他走向男孩,无视了对方的挣扎和抗拒。将那副瘦小的躯壳扛到肩上。“就当是我的自以为是——既然你认为杀戮日是你的机会,那么今天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但我认为你应该试试。我给你一个地址,如果你能活过今夜,那第二天你就到那里去,只要说埃德加让你在那里工作就好,是不是很容易?”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等一下,去教会祷告唱圣歌我可不干!”
“我可没说是去教会,去了就知道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这个大人的风评还不错。人活着就得多尝试多探索,上帝看到也会高兴的。”
他听着对方边在自己肩头骂骂咧咧,边尽可能地用胳膊上没受伤的部分敲打自己的后背,直到对方的声音和力道都逐渐减弱,最后转化成了平稳的呼吸后,他才总算放下心来。毕竟对方本身就是被疼痛和恐惧强行唤醒的。
他安置好了男孩,认为自己有必要再做些别的事情。光有躲藏的场地可不太够,更何况在这十二小时里并不存在绝对安全的场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他们多少恢复一些体力后指导他们见机行事,那么既然要使伤者恢复……
“对,药物!”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附近最大的药房就在幽岭信托银行对面。可当埃德加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找到目标场所时,那附近已经被戴着面具的暴徒闹翻了天。他看到四处飞舞的钞票和血液,是不是还夹杂着一部分人体组织,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以前可没听说过这帮戴面具的家伙有那么团结——说到底,他们冲进银行金库后会不会因为分赃不均全部死在里头都是个大问题。
在他权衡着究竟是想方设法避过对面的目光绕行至目的地,还是索性放弃这趟探险转而去更远处小诊所撬门进去看看的时候,他的视野中却出现了一枚令自己颇为意外的身影。
“女孩子……?”
对方的脸上没有面具,手里更没有枪支或其他武器。她正提着一口看上去就塞得满满当当的箱子,和自己一样远远地观望发生在银行的暴乱。埃德加见她稍稍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而后从箱子里取出一些类似于针剂的物品——他好像理解到了对方想做什么,但他并不乐意看到对方这么去做。
“对不起——能借一步说话吗?”
直到搭上了对方的胳膊的那一刻,埃德加才意识到这样的行为非常失礼。他认为即使眼前的小姑娘条件反射地用手里的针筒给自己扎上一下,自己都应该欣然接受。但最终对方只是在小小的惊吓后困惑而好奇地打量了自己一圈,随后便点了点头,同时将行李箱调转了方向。
二、
“抱歉,刚才有些唐突。”待远离了那家可怜的银行,他才停下步子开始同跟前的小姑娘解释。“请原谅我的多管闲事……你想去阻止他们?”
他听到对方轻轻地应了一声。面前的人至多二十出头,眉眼漂亮,举止优雅。如果不看那一身医者专属的白大褂和胸前的十字,他甚至会以为眼前的小姑娘是哪个贵族学校偷溜出来的学生——可埃德加见过不少学生,他们身上可没有他此时此刻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沉稳。他回想起刚才自己突然抓住对方的时候,小姑娘至多不过是对自己瞪大了眼,当时她甚至还简单的行了个礼。
“今天是杀戮日,那些人想必已经对此期待了许久,现在他们已经被冲昏头脑,没有理智可言了,贸贸然上前容易吃亏。”
“这样吗?感谢您的提醒。”小姑娘沉默了片刻,点头认同了埃德加的想法。她的眉头微皱,似乎对无法阻止这桩抢劫感到非常失落。“没有办法了吗……抱歉啊。”
“是的,没有办法。我一直生活在这儿,每年都有这种事。愧疚是正常的,我也时常羞愧万分。我明白你想去救人——如果情况理想的话甚至想直接将暴徒们赶走,这种念头我很熟悉,在这里的很多人都曾这么想过。”
“那后来呢?”
“后来付诸实践的人们都付出了一定程度的代价,毕竟我们暂时还没有结成能阻拦住他们队伍。参与杀戮日是被政府允许甚至推崇的行径,平日里大家恪守规则和道德,却有相当一部分的人们愿意在一瞬间回归野蛮。明明人正是因为有限制、有约束才得以称为人,可如今我们这样的家伙在这萨雷里才是异类——他们还会称我们叛徒。”
小姑娘叹了口气,“真是令人痛心,明明自己也可能受伤甚至死去,任何人都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她接着轻轻捏了一下固定在外套胸口的标识,蛇与盾牌此刻被她攥在手里,她似乎想要从中汲取到些许力量。
“哎呀抱歉,好像是我说得有点沉重了。总之救人当然是一桩好事!但在那之前需要衡量和规划……对了,以前没见过你的脸,你是第一次参加杀戮日?”
“是的。这么说来还没有自我介绍。”她说着将自己一直拖着的手提箱摆正,抬头看向了埃德加。“我叫酊德兰·莫罗,来自圣约翰国际救援会……姑且算是一名医生。”
听闻她的身份,埃德加回想片刻,脑海里很快便有了答案。“啊,是那个法国的……不过国际救援会?即便是这种日子也会提供服务吗?”
酊德兰先是点了点头,却随即又晃晃脑袋。“虽然平时是在那里工作,但今天我是以个人身份来的。只要有人需要我帮助,我就会过去。哪怕多拯救一个人也好,我想阻止发生在这里的惨剧……这么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嗯……真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思想和能力。”他向对方伸手,而酊德兰也礼貌地往前一步,握住了自己的手掌。“我是埃德加,在这萨雷里的某座教堂工作——对啦,其实就在刚才,我想到了一个需要小酊德兰帮忙的地方。”
他带着酊德兰来到自己的临时据点。相对于此时此刻可能已经被洗劫一空的信托银行,永恒智慧主座教堂倒是维持住了比较完整的状态——同时也非常冷清。自己能将这里暂时作为据点,也多亏了这片区域暴徒们大都被漫天飞舞的金钱吸引了过去。
“是教堂。”酊德兰眨了眨眼,“您在这儿工作?”
“不是这家,不过今天我暂时给它打工。教堂有很多座,教典也被分成了很多种,可我们所有人的上帝只有一位,在这样的日子里偶尔串一下门会被原谅的。”埃德加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戴着面具或手持武器的市民在附近后才推开门,示意酊德兰先一步进去。
他本想顺便帮酊德兰提一下那口沉重的旅行箱,但小姑娘礼貌地拒绝了自己的帮助——不过他很快也就知道了它里面究竟放了些什么。在看到放置在长椅上的十几名伤员后,酊德兰不由地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随即原地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手术刀、止血钳、纱布还有各类埃德加非常熟悉或从未见过的药物——小姑娘就好像把一间诊疗室搬过来了那样,她甚至快速地搭出了一台简单的医疗小推车。
“这位伤得比较严重,我要先处理一下。”她三两步跑到一名遭了枪伤的女性跟前,看向埃德加,又指了指跟前肩膀中弹的位置。“为了防止弹片和碎裂的骨头游走到肺部,我现在就要为他取出子弹,所以过一会儿我需要您帮忙递一些工具……啊,对不起……因为情况有些紧急所以下意识就……”
埃德加示意她不用在意,主动地取来了一些她接下来需要的工具。“别太拘谨,不如说这正是我现在想做的事情。我不懂医术,但是我也知道有些人很可能挺不到天亮,能为这样一位专业的医生提供帮助,很新鲜,也很荣幸。”
“谢谢您。”酊德兰有些腼腆地埋了一下脑袋,便很快将注意力放回了跟前的伤口上。埃德加在她的指令下轮流递送着各类药品和器械,同时也分了一些心思出来——一半放在了关注窗外的动静上,一半则放在了酊德兰本人身上。年轻的医生对于被陌生人拉到这么个地方进行救治丝毫没有抵触之意,甚至比埃德加本人还要更加投入。她身边的伤患已经换过了一位又一位,鲜血和组织液已经爬上了白袍的一侧,而她仍然表情平静,动作利落,她丝毫没有停手休息片刻的意愿,只是在处理完一道伤口后边消毒边看向下一处需要治疗的地方思考治疗方式,这便算是她的小憩。
埃德加尝试过给她送上水和毛巾,可酊德兰也至多快速地喝上几口,便继续自己手里的工作。她真的是来拯救萨雷里的,可惜的是这萨雷里现在也只有这一位酊德兰——火苗还不够旺,埃德加这般感慨。
“他们都是埃德加先生带过来的吗?因为我看他们的伤口都做过基础的包扎和固定。”待到剪断最后一根手术刀口上的缝合线后,酊德兰这才开始询问伤患们的来历。
“是的,不过我能做到的也只有把他们搬过来,安排他们躺下休息罢了。刚才之所以会去银行,也是因为那附近有市里药品种类最齐全的药店,不过没想到能有小酊德兰来帮忙,真是上帝保佑。”
“感谢上帝。对了请问,杀戮日人们好像不会袭击这里的样子……这也是规定?”
“那倒不是,前几年这儿一直是重灾区哦——人们一度认为教会藏着宝藏和钱财。但后来他们发现自己判断并不正确。他们意识到了,与其杀到这里来企图拆下一些并不那么值钱的画作和雕饰,倒不如去砸开几个赚得盆满钵满的长老们的保险库。很遗憾,我们的内部也并不是那么尽善尽美,所以我——”
他忽然压低声音,朝着窗外迅速地探了一眼。还不等他对酊德兰关照些什么,只听大门处传来一声炸响,听起来像是子弹打在教堂大门附近的声音。被惊醒的人们接连发出尖叫甚至想要往外逃窜,埃德加逐一将他们安抚了下去。
“你看,这就有人来了。”他对酊德兰眨眨眼,“我去和这位客人谈一谈吧,听上去他好像没有带着同伴,怪孤独的。”
“可万一有危险您该怎么办呢?我和您一起去吧?至少我这儿有一些工具可以帮到您。”
“你说得对,可是这里的其他人需要你照看。那么这样吧,只要听到我示弱,你就试着支援我?我觉得不会有事,毕竟我也有准备。”
“准备……比如?”
“一颗诚心还有……中国功夫!”
三、
埃德加才打开门,子弹便贴着他的身子飞过,嘭一声嵌入了他边上的门框里。“先生,这里没有您想得到的东西。”他看了眼身旁的弹坑,又打量了一下不远处的袭击者,谢天谢地——格洛克39的弹匣满打满算也就六发。“您的枪轻便好用,但隐蔽性高的代价就是缺少火力,所以我建议您用它来自保。”
“你不是这里的人。我时常会过来,没见过你。”袭击者带着面具,埃德加没有办法看到他的脸,只能隐约听出对方是一名中年男性。对方身材健硕,尽管衣物上沾满了血污和灰尘,埃德加还是隐约看出了名牌外套上的刺绣商标。
“哈哈,确实不是,不过我暂时借用了这里,所以它现在是我的地盘。大厅里还有需要我帮助的人们,如果您没有意向加入的话,还请您离开。”
“……我之前听说过,各地开始有人收容伤患和弱者。你也是那些家伙当中的一个?”
“是的。”埃德加抬起手,显露出手腕上的纹身。与此同时对方再次举枪,他侧身避过,默默测算着对方子弹数量。“这是必然的趋势,世上既然有无比支持杀戮日的民众,那自然也有恐惧它、厌恶它的人们。现在另一方也决定团结起来了,仅此而已。”
他看到男人握紧了手枪——这并不是射击的前兆,但他隐约预测到了自己即将接收到什么,情绪是比刀枪拳脚更难避开的攻击。“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对方忽然朝自己发出嘶吼,同时迈开步子朝自己冲了过来。“这是国家为我们置办的节日!这不是杀戮,是清理……你所拯救的那些败类和寄生虫,他们活着只能将社会拉回最萧条的时候,你们——你们这些叛徒,你们会把它毁掉!”
“这是误会,先生。”看来对方的弹匣并没有填满子弹——里面或许留着用以自保的最后一颗,或许已经一发也不剩。他一边揣测,一边抓住朝自己挥出的拳头,反而借着对方的力量往右侧轻轻一拉;紧接着抬腿对准冲击而来的左膝稍微加以施力,与此同时听到了轻微的咔嚓一响。“国家没有清理人民的权利……即便是盛怒之下的上帝,也会在降下大水前让先知诺亚备好船只。”
“伪善,都是伪善!”男人被钳制着,拼命地往前探出脑袋,在埃德加的耳畔咒骂。他面目狰狞,龇牙咧嘴,唾液掺杂着点点血迹落在埃德加的脸和肩膀上,似乎只要钳制住自己的力道稍有放松,他就会即刻如野兽般一口咬断牧师的脖颈。“今天你假惺惺地收容他们,明天一过你仍会对他们视而不见,你和那些蛆虫没有两样,他们巴巴地等着你们这些国家的叛徒来施舍,你呢?一边享受杀戮日带来的优渥生活,一边连承担它的责任也没有,现在知道反抗了?说到底这种行为不过是躲在角落里祈求根本不存在的上帝让你们心安!”
他忽然猛地发力,挣开了埃德加的手掌,随即重新将枪对准了埃德加的额头。可下一瞬他却忽然失去了平衡,在左膝跪地之后,忽然像是遭受了剧烈的疼痛直接侧身倒在地上。
“抱歉,趁聆听你的倾诉时弄碎了你的膝盖和小腿。你说得没错,这很讽刺,我竟然只能在杀戮日救下他们。平时的我救不了任何人,我曾无数次为此彻夜难眠。”埃德加缓慢地说道,内心希望教堂内的孩子们和酊德兰不要被这动静吓到。“不过先生,你确实误会了,我从来不认为美利坚会被底层人民击垮。即便我在这里死去,但已经被点燃的火种是不会熄灭的——要试试看吗?”埃德加垂头看着对方抱着膝盖的模样,同样俯下身去。他从身后掏出手枪,将枪口贴在男人的太阳穴边上,同时却又轻柔地将对方拿枪的手抬起,重新对准自己的脸。
“你……?哼,国家才是我们的神明,明明你我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来源于此……反对杀戮日就是和我们的开国元勋作对,你们不可能成功。”男人举着抢,却不只是出于疼痛还是犹豫,他的食指搭在扳机上,久久没有按下。
“听过普罗米修斯的下场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危险和代价我早已衡量过。对了,记得你刚才说我们是叛徒,我曾经很讨厌这种说法,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如果那高高在上,依靠牺牲少数和弱势者换取福泽的家伙,最终却能被你们封为神明代行的话,那我很乐意成为你们口中的犹大。”他低下头,丝毫不畏惧近在咫尺的枪械,摘掉了覆盖住男人面部的面具。“……嘿,银行行长放任公司变成魔窟,来这里高举大义清除你们口中的社会败类?啊反正也不用负责,你可真狡猾。”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开枪。”
“怕极了,但你我究竟谁能先人一步,你大可以试试。”
埃德加才说完这句话,便看到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紧接着合上了双目。而那只紧握手枪的手,也立马无力地垂落下来。他小心地将对方的手枪取下,又掂量了片刻。“感谢上帝,里面果然还有子弹——不过我猜他没有胆量在上半场把它们都挥霍光。”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教堂大门的位置。酊德兰手里正握着一枚小小的针剂,外形同几秒前刺入男人脖颈的那支别无二致。“您没事吧?”年轻的医生三两步上前,查看起了埃德加的状态。
“我没什么,先看看他吧。虽然即使醒了也应该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再爬起来,不过毕竟他是那边的人……我们得想想怎么处置比较好。”
“不用担心。”酊德兰蹲下身子,利索地撕开对方的衣物,处理起了伤口。“这支麻醉针可以保证他醒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杀戮日结束的通知——根据各人的耐药性也可能变得更晚一些。”
他们扔掉了男人的面具和枪,将对方包装成了同样需要救助且昏迷不醒的伤员搬进教堂大厅。“不过没想到小酊德兰的反应会这么快,真的帮大忙了。”
“谢谢夸奖……毕竟我们约定好的就是听到您示弱就马上动手支援,不如说能帮上忙我很高兴!”酊德兰说罢,忽然有些在意地看向埃德加的身侧,“不过没想到,埃德加先生原来也是带着这种武器。”
“这个啊——嗯,确实,有点违规,但归根结底只是虚张声势的东西。”埃德加笑了,大方地将方才抵着敌人太阳穴的手枪递到酊德兰跟前。他见女孩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选择伸手去触碰,便自己将手指扣到了枪的扳机上头。“你看——”
随着清脆的咔哒一声,一朵玫瑰代替弹药从枪管深处绽了出来。
铲!!!!
因为种种原因完全没能按照计划进行并且删掉了一堆剧情才勉强赶上……
但是写到了想写的场景,非常开心!
图实在来不及了……明天补上!
所以请假装这里有一张含有大奶的配图。
以及我真的很喜欢奇怪的转场,希望不会太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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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此空旷的城市中开车本该是一种享受。通常市郊的凌晨才会这么空无一人,午夜洗去空气中人类留下的杂质,只剩下清新冰凉的夜风刷洗你疲倦的脸。对于闻惯了市中心浓浊空气的人来说,夜风几乎是带着香味的。某种鲜美的,植物性的清凉令人心旷神怡。
不过,现在仍留在这里的人,恐怕没有余力体会这种清凉。里欧已经听到了几次枪声,却只能持续向前开去。
他要去市中心。
流浪汉的聚集地居然在市中心附近,听上去难以置信。可事实是,就在市中心略靠西边,一整片在经济危机中倒闭的公司们的躯壳还在那里日渐腐烂。萨雷里还没有恢复过来,那些显赫一时的办公楼如今灯光暗淡:将其拆除的费用太高,作为办公楼继续存在的价值又太低。有一些还没跑路的负责人将它们分租出去,也有的公司一夜间消失后再也没出现过。曾经在这座海滨城市过着光鲜生活的雅痞一族骤然失业,失去收入、保险、存款、房子、家庭。衰落的经济体里没有这么多数据民工的位置,于是有的人勉强维持生活,有的人沦落了阶级,也有的人——比如里欧要去找的那个人一样,在经济危机这条滑梯上摔倒,在来得及挣扎之前便一路沉沦到底,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生活,只剩下记忆里曾经存在过的幸福的幻影。
在最便宜的日租房也超过他们的可支配存款后,这些有漂亮学历和洗练技能的'优秀员工'们回到自己曾经工作的地方——就像公司曾经提供的不限量零食和恒温空调一样,公司的遗骸提供了遮风的四壁与平滑的地板。GAP和banana's republic的成衣,梅洛、黑皮诺和赤霞珠,主厨餐厅的牛排和浓汤,换成了垃圾箱里翻出的旧衣,临期啤酒和教会发放的免费食物。但至少这里居住的仍然是相对体面的流浪者——他们中的一部分还在打日结的短工,存钱,企图能够租到一个足以获得正式工作的住所。大部分人甚至是干净的,没有出卖过身体或者被劣质毒品腐蚀手臂。他们近乎偏执的试图维持基础的'体面',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爬回曾经的位置。
里欧见过足够多的流浪汉,足以知道他们中九成九都不可能回到从前。即使有奇迹发生——首先,那只是个奇迹,而不是成果——那也只不过是限于一二幸运者的眷顾。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只会继续坠落。就好像有一条无形的、宽阔的分界线,在那之上是推在后背的柔风,即使无所作为也会被风吹起,在那之下是砸在头顶的暴雨,即使拼命攀爬也会被水冲落。而大多数人处于其中,嫉妒或憧憬骑上微风的人,然后低下头对这里的人啐出一口鄙夷。
他们还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远远低于那条界限。而这却令旁观者更加无力
那幢办公楼比他记忆中更破败。
或许是因为周围都已经熄灭了灯光。没有反光之后,透过玻璃便能看到里面的狼藉。还能使用的电子产品和家具都已经搬走,就连墙壁上的装饰板也被拆下,露出赤裸裸的水泥。第一层是最好的地方,不用爬紧急逃生楼梯,也不用忍耐着高空的冷风——第一层的破窗都被用塑料板和胶带修补过,更高楼层的却没有人愿意花时间。
三月的萨雷利的夜晚仍然被刺骨的海风切割着,里欧却看到办公楼里,四仰八叉的瘫倒着流浪者们。他们都是能够争夺到这样好位置的老手,绝不会随意睡着。里欧记得从前夜巡的时候见到公园或街区角落睡着的流浪者都紧紧蜷缩着身体,将自己仅剩的重要物品藏在怀中。有时候会有狗卧在他们身边,警惕的撑起身盯着警察。只有那些有狗的人才敢熟睡。
他凝神注视,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才看清楚他们的姿势根本不是睡着,而是昏迷。
所有人都不是睡着了。有几个人不正常的瘫倒在墙边,身体和腿折叠起来。有人躺在地板上而不是近在咫尺的毯子上。有人身下正蔓延出一滩深色的液体,在里欧难以置信的注视中微弱的反着光。有人……被割破了衣服,像被剥出壳的虫蛹,僵冷的躺在自己衣物的破茧里。全都是白人,在冰冷的空气中被冻成显眼的惨白,比血液更加抢眼、并怪异。
门甚至没有锁,里欧推门而入。房间里弥漫着成份复杂的臭味,血腥味,和一股淡淡的甜味。空气沉闷而安静,偶尔传来像是要窒息一般的响亮的呼噜声,反而令人安心:至少他们还没死光。有几处的玻璃碎了,试图逃出去的人不幸绊倒,被锋利又脆弱的晶体撕裂整个腹腔。血腥与粪臭随风飘入。内脏在地上摊开,出血覆盖了整块地砖,蔓延到了周围。玻璃深深嵌在他的肚子里,世界上最好的医生聚在一起也只能勉强让他的尸体恢复人形。更多的人只是瘫软在地上。似乎也有人逃了出去,拖着被玻璃割伤的腿在人行道上留下一串血脚印,像某种恐怖片的景象。
里欧喊了几声,听到有人在喊救命,有人在麻醉后的迷幻和头痛中说胡话,有人躺在碎玻璃渣里惨叫,有人在麻醉的昏迷中呻吟。没有一个声音是他熟悉的。里欧尽量翻检每个人的脸,把昏迷的人搬到街上让夜风洗去他们肺中的药物(希望他们在大街上更安全一点)。他的ci不在那些毫发无伤的人中,还能挣扎的人里也没有他熟悉的身影。里欧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去查看那些被枪杀的尸体,也没有。
翻开那具挂在玻璃上的尸体时里欧几乎不敢下手,玻璃从血肉中抽出时没有发出声音,里欧的脑子里却听到指甲刮过玻璃的尖利响声。新鲜的内脏在警用手电筒炫目的白光下反射出健康的青色、紫色和猪肝红,血液像某种精心调配的酱料或糖浆,包裹着它们。这场景如此怪异,以至于像某种血腥恐怖游戏里被精心渲染的过场动画,但里欧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即使被血液浸泡着,也能看出这个人的皮肤是纸一般的苍白。
不是他。
像是所有骨头同时融化,里欧后退几步,勉强避开了血泊和玻璃渣,摔倒在地上,忍不住叹气,同时微笑。这相当不合适,那具尸体还在玻璃上。
说对不起也显得有些轻浮,里欧捂住嘴站起来,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向他——它,默哀了一会。
奶奶强迫他带着的十字架第一次如此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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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空气如刀割过里欧的脸。
这辆破车里有一股呕吐物的味道,他不得不开着窗户忍耐冰冷的夜风,心存侥幸的祈祷这里没有一个闲着没事干狙击手瞄准他的头。他焦躁过头,空无一物的黑暗深空仿佛隐藏着种种邪恶——他的确知道里面隐藏着种种邪恶。空无一人的马路只是因为他还没有进入市区,但社交媒体上已经掀起了血腥的浪潮,路边的玻璃门上偶尔喷满了血迹。他尽力不去看,却仍然知道各种惨案发生了,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而他无能为力。
他的ci在那人停车时就已经从厕所的窗户溜了出去。除了他不得不将所有家当留在里面,于是珍贵的羊毛绒毯被某个在昏迷中呕吐的人毁了之外,他毫发无损。那台破烂的旧手机录下了一切(尽管是以一种现代人的眼睛难以接受的悲伤画质),里欧将整件事总结为:有人从流浪汉们聚集躲藏的废弃大楼中绑架了一群人。
一个穿着防护服,戴着氧气面罩的人,将一大罐氯仿灌入室内。流浪汉们为了保暖而补好的门窗,反而成了将他们与有毒麻醉物质关在一起的狱卒。室内太过闭塞,氯仿堆积在里面,以至于里欧只离开那里后仍然感到头痛。在所有人都晕倒或者至少失去反抗能力之后,那人平静的走进去,开枪打死了几个还能动的,然后……花了近二十分钟挑选受害者。
像一位在生鲜超市挑选番茄的主妇一般,ta熟练的估量着他们,用刀子划开他们的衣服,布料绽开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切开洋葱或卷心菜。那人观察他们赤裸的身体时如此认真,即使通过如此模糊的画面也能看出其中毫无色欲。ta在'挑选'。
里欧的ci没能坚持到最后,他的偷拍被发现了,在他逃跑时的慌张镜头中,里欧能听到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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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出现中毒反应的人搬到路边花了太多时间,此刻已经接近午夜,而里欧因吸入太多氯仿而头痛欲裂。ci已经安全,但他却有了新的责任而不能离开——尽管萨雷里原本就已经彻底封锁。遥远的枪声在夜风中飘渺得像一只小小的鞭炮,清脆的鸣响在空旷的城市中听不到回音。里欧抓紧方向盘,努力不去想那声音或许代表着有人正在死去,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任务,尽管希望渺茫。
里欧再次深呼吸,让冰冷的空气割过肺叶的痛感强迫自己停止自我谴责——现在不是时候——重新梳理自己的计划。
首先他得找到被带走的那些人。
袭击者开一辆白色小货车,装着两个化学制品罐,满载氯仿。在这样的夜晚中,白色的车体无比显眼,可惜的是他无法查询监控记录。
但车牌仍然可以被查到——通过在城外的同事,他们聚众大骂了里欧是个蠢货(背景里可以听到附近其他分局的人在笑,然后被他的局长大吼闭嘴),拒绝了他并表示在城外哪有设备给他查车牌。但过了一会,还是回答了他:"登记在这个公司名下,地址正在发给你。"
"不是没办法查吗?"
"找了隔壁市的朋友。"局长简略的说。
"谢了老大,之后感谢你。"
"活着出来再说。"局长听上去相当明显的抑制着怒气,而且没有用脏话。
里欧沉默了一会,小声问:"有媒体?"
有人小声回答了是。
"……"里欧压制住自己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的本能,努力用严肃的语气回答:"我知道了。"
开车时杀戮日的混乱也从不停息。有人在路边开抢,有疯子在路上放三角钉——里欧直接冲了过去,按顺序听到了金属刺穿橡胶,轮胎漏气,轮毂尖叫着穿破橡胶,与地面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只能假装没听见。他总不能停下车去修理,也不可能换车(这种时候还留在市中心的车大概率都发动不了),里欧一边祈祷这破车能撑到地方,一边小心的试图避开路上的颠簸。
好事是这车不用他修,只需要赔钱。
因为它已经修不好了。
里欧撞进那家公司的地下停车场,这破车比他想象的更结实,车头只是略微变形——或者是因为那拦车杆质量稀烂。也许是因为CBD有更豪华的建筑吸引注意力,这里并没有受到太多攻击,电梯甚至还运转着——倒不是说里欧会乘上它。谁知道有没有哪个疯子准备切断每一台电梯的钢索呢?
消防楼梯比记忆里更难攀爬。尽管并不是很累,焦躁却像要从他的胸口破体而出一般啃噬着他,每一步都催促他更快一点。他一步跨上两级阶梯,接着是三级,然后被无法被三整除的楼梯坑得一跤摔倒在转弯处的平台上。里欧翻了个身躺在那里喘了一会,意识到自己的确很累,只是焦虑得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与那辆车相关的信息仍然在发来,购买时间,过往记录,停驻和修理。里欧盯着屏幕上的字母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小腿上,大脑根本没有在认真工作。好在他的同事们(在媒体的监督下)友好的也发来了他们的归纳整理。
"同公司的其他车辆有在杀戮日前后出现在相应城市的记录,怀疑是惯犯。司机还在查。"
"谢了。"他简略的回答,希望自己的信息没有正出现在电视屏幕里被现场直播。
接着攀爬,不停地攀爬,在里欧第三次怀疑自己做警察的决定或许是人生中最大的错误之后,目标地点的大门近在咫尺。漂亮的大块玻璃躲藏在大楼中,暂时还没有被打破。一门之隔的里面安静极了,有的座位上甚至还放着电脑。磨砂玻璃挡住窥探管理者办公室的视线,光线太过昏暗,他看不清门牌上的名字,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门锁和刷卡器,好像不知道今晚的疯狂一般平静的挂在亮晶晶的银色把手上。
"好吧,非法侵入……也不是第一次了。"里欧用灭火器砸开了玻璃大门,它完美的碎成了一地大小平均,边缘较钝的颗粒,一看就能轻松打包起来,甚至不会在地上留下残渣。高档玻璃连碎掉的时候也这么省心。
这不知为何令他感到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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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外支援来的相当及时,里欧在这家公司的档案室里被文件淹没(令他相当失望的是,在这样奢华的高档公司里,档案室也一样阴森混乱且潮湿过头),而他的同事们显然就算只有手机也比在现场的他更有效率——或者手机比他想象的更有用。他们查出了白色小货车所属的公司与一个慈善组织有合作计划,招募在经济危机中失业的无家可归者。负责为他们做体检的医院与里欧的警局在同一片等待区,某位尽职尽责的医生的笔记本电脑上竟然有记录。于是一批包括照片的体检结果被发给了他,并耗干了他的数据流量。
里欧盯着自己剩余的流量数字,不得不暂停它们:"我只需要名字和照片。"他尽量让这条信息不包含任何抱怨的语气,如果它会出现在电视上,里欧希望自己看上去像是个冷淡帅气的酷警察。
"没时间替你整理文件。"他的同事更冷酷的回答,但过了一会还是送来了更简明的版本,只包含名字、照片和能查到的社保号码。
啊,同事爱。
这份文件就清楚多了。里欧在今年新进员工的盒子里发现了几张吻合的脸——事实上,照片几乎没什么作用。医院档案上那些瘦削无神的脸和公司档案上眼睛放光的新员工看上去除了发色和瞳色毫无关系,他不得不盯着被警用手电筒照得刺眼的纸张,一个个对照名字和社保号码。但它们的确吻合。里欧将相对应的档案抽出来,点数数量。
体检十七人,有两人染病被刷,余下十五人的健康状况完美,履历高低不一,但招聘者显然有更多考虑。九个人被录取,剩下六个健康状况和履历都相当完美的人出于某种里欧不知道的原因被刷下来。
离开的路上里欧在这公司的办公桌上顺了一支笔——反正他们有钱到不会在乎这支笔。即使只是一支笔,它也比里欧自己购买和警局发的那种廉价走珠笔高档太多:它的墨水立刻就会干透,即使沾上水用力摩擦到纸张卷皱也不会溶化分毫!它的笔尖在打印纸背面书写时那顺滑的笔迹令里欧忍不住生气。
六个人的名字被记在了一张纸上——里欧之后想到他不必替这家公司省钱,于是去储藏室拆了一包崭新的纸,打印了六个人的照片,并为此重新抄写了一遍。他盯着这些字看了一会,将这六个名字和对应的脸记下,和警局公告板上那些潜逃十几年的重案犯并列。
今天以内……确切地说,七个小时以内,他必须找到他们,否则这就不再是一名英勇警探对不正义系统的反击,而只是一个愚蠢的男人自以为身处某种包含枪战、屠杀、灭国阴谋、美女和兄弟情的商业电影,因此企图以个人英雄主义战胜现实,悲惨的失败,并被全球直播。
里欧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虔诚的祈祷:希望他没有被现场直播,或者至少有什么更大的事,比区区'警察闯入杀戮日'更值得大家的关心。
跨过那滩碎成完美均匀颗粒的玻璃离开这里时,他意识到,此时此刻,世界上恐怕没有比警察闯入杀戮日更值得大家关心的新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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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虫子,但却喜欢女儿养的蚕。
它和人类如此相像:惨白的,蠕动的,满腹粘液。时候和环境恰当的时候它便会为自己制造坟墓,在墙壁的角落或者树枝、铁丝之间。它把自己黏在某种结实、稳定、狭小的空间中,安稳的吐出丝线。
你知道吗,蚕是一种完全变态的昆虫。它们本质上并非是由幼虫结蛹变为成虫,蛹中的幼虫死了,成虫是从它遗产中生长出的,完全不同的生物。幼虫在蛹中融化成一汪有机物汤。寄生在细胞中的DNA链像海蛇一般游荡,将它们前世的尸体织造为纤细花巧的成虫。完全变态的昆虫像一种冬虫夏草。从死去的幼虫的尸液中爬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搭着前者的便车跳过生命周期中积累能量的部分,以让自己完成最重要的繁殖。
然而人类需要它的坟墓超过它们本身。东方丝绸女工将蚕茧煮死后取丝,浓郁的有机物汤将整锅的滚水染成棕色,工业化的制法总是如此粗暴。但那些精致的生物质丝线保持着始终如一的乳白,纤细柔韧的质地成为它们的制造者的死因。
我会比她们更加细心,亲爱的。
我看着你将被褥、桌椅和床铺制作成自己的小小堡垒。剩饭被你小心的储藏起来,以防我不再送食物进去——希望你不要真的去吃它们,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贮藏食物。你的小小的巢穴日渐成型,像一只在小盒子里吐出丝线围绕自己的蚕,幻想那会带来安全。
我知道你在变化,像蚕在茧中融化。
取丝的时机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