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组家庭值得纪念的初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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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时候的事。漫长的上坡,炎热的天气,手心里粘稠的汗意,还有母亲仿佛存在于另一个时空中的,冰冷而干燥的手。只有此刻他绝不承认姐姐与母亲的相似,因为前者的触碰总令他感到温暖,即使那种温暖转瞬即逝,即使那种温暖同样是冰冷的一部分。正如此刻他只得沉默地、恍惚着跟在母亲身后,任由她捏着自己的手,如同捏着一只她不得不携带的死物。震耳欲聋的蝉鸣声倾泻而下,他在噪音的雨水中不愿思考自己将要被带往何处。
嘈杂停止在踏入陌生玄关的一刻。男人手持锅铲,围着印满卡通鸽子的可爱围裙,似有为难地为他们打开门。“真,”他叫出母亲的名字,“怎么在这个时候来?”这话比起抱怨更像一句单纯的寒暄,因为他并不在乎母亲的沉默,似也无意问出回答,只在将他们安顿在沙发上后喊着“我的锅!”,带着才想起重要事情的神情冲进厨房,而母亲自然毫无愧意。他们坐在一起,都将对方当成不存在的东西。
他一定还有一个孩子,只要看向周围就能理解。墙上挂着装裱过的儿童涂鸦,与几幅装饰画错落相间,插满鲜花的手制陶瓶旁,珍惜地摆上了歪歪扭扭的小泥塑,还有黄泉一进门时便看到的手绘身高量表,最上头的长颈鹿表情呆呆的,却让他被烫似的收回眼。然而,无论是沙发上厚实的坐垫,还是软软的抱枕、以及靠背上美丽的防尘垫,那上面的花纹也一看就是亲手编织出来的。阳光穿过窗户,透过半透明的纱帘,柔和地投在黄泉的脸上时,他瑟缩了。这种温暖足以刺伤他。
那个孩子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可黄泉并不在乎,母亲更不会在乎,只是这重影子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男人念叨着“还好还好”的话将菜肴悉数端上餐桌,看样子是抢救还算及时吧。母亲站起身,自然地走向桌子,男人却一边收起围裙一边走到他跟前,蹲下来,微笑着伸出了手。
“我是太刀川正骑,最近与你的母亲黄泉真再婚了。不过,要不要叫我‘爸爸’,想不想改成我的姓氏,就都由你决定吧。”
他的言语中不含一丝轻蔑,也没有对待孩子时故作姿态的亲昵。是啊,只要看向周围不就能理解了吗。只有二人居住的两层小楼丝毫不显得冰冷,与那恰恰相反,这个男人用纯粹的爱与耐心堆砌出了这座足以自成一体的城堡。然而,黄泉只是为他感到可怜。为什么选择了母亲?母亲大抵是美的,但正如她没有向儿子说明再婚的知觉,也没有为死去的女儿感到悲伤的感情,那美丽的人皮下只有蠢蠢欲动的野兽,于是连带她的美都有一种尸体的颜色。她从自己身边夺走姐姐,也会从这个男人身边夺走平凡的生活和普通人的幸福,最终所有一切都将如同放置在缺了一条腿的桌子上的物品那样摇摇欲坠。母亲的到来一定会打碎这美丽和温馨的一切。
黄泉什么都没有说。那时的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姐姐的死夺走了他的舌头,他不愿开口,仿佛他每吐出一个词,过去的记忆都将再碎裂一分。于是男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收回了手,走向了坐着母亲的餐桌。黄泉看着他,仿佛看向注定要倒塌的城墙。
就在那时,门开了,一只鸽子飞了进来。为什么会有鸟出现在这里?黄泉僵住了,直到鸽子停上椅背,才条件反射做出了后退的准备,跟着踏入客厅的那个人却一眼都没有看过他。那一定就是男人的女儿,尽管她与黄泉在模糊中想像出的形象大相径庭。他总觉得男人应该有一个生活在童话里的孩子,活泼得失礼。可女孩只是穿着黑色款式的水手服,分成两股编成麻花辫的头发漠然地垂在胸前,而她面无表情,发出难以确定真意的话语。“中午好,爸爸,不认识的女人。”她冲着餐桌上的两人点头,男人则从容地回应她:“小雫,这是爸爸再婚的对象,你可以叫妈妈。”于是她也对着母亲点了点头,说道:“你好,妈妈。”
她说完话后便走到了更近的地方,将书包放上沙发,才忽然望向黄泉的方向,就像在家里发现了无人在意的弃犬,那表情居然显得像是混合了小心翼翼与某种程度的吃惊。鸽子不知何时停在她肩上,她靠得更近了一些,黄泉终于看清了她的眼睛。那是金色的,熄灭了的,和死去的姐姐一样的,如同死物一般的眼睛。
就是在那个瞬间,黄泉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错得离谱。这里不是城堡,而是另一座巢穴。
她说:“你好,弟弟。”
- 黄泉的女鬼妈写起来真有意思。可惜对本人而言实在是可怕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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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再婚惊人地成功。太刀川正骑,那个男人以超凡的精神包容了母亲的一切,片刻不停地筑起新的城堡。他在屋顶上种花,还养了鸽子,如今那些鸽子都由雫来照顾,而他则亲手剪下新鲜的花朵,在早餐时递给母亲。母亲接过,似乎是很高兴的样子,但很快随手放到一边。黄泉知道,那些都不是她喜欢的花,甚至连颜色都不是,而男人却满不在乎,对那样无情的无动于衷始终报以柔和的无动于衷,下一次,他便换了别的花。直到有一天母亲真正勾动了一点嘴角,于是从此以后,男人只送她香味浓郁、叶片肥厚、色泽苍白得像死人皮肤的百合花。它们插在手制的陶瓶里,被精心看顾,母亲饶有兴质地望着,直至枯萎殆尽。
她的变化令黄泉毛骨悚然,而最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她似乎真的喜爱着这场婚姻,以她那颗空空如也的真心。收起爪牙,如同自愿被驯养的野兽,她竟然开始尝试扮演完美母亲的形象,比她从前在人前时的表演更为投入。然而说到底,母亲并不在乎这个家中除了男人以外的生物,即使雫与姐姐相似,甚至有着确实存在的古怪能力,她也打心底对这个新的女儿报以与血脉相连的儿子同等的漠然。尽管,在雫伸手拿下书架上的旧影集时,她仍会状似亲切地询问,而雫也顺从地回复黄泉无法理解的话语。“因为要忘记妈妈的脸了,所以想再看一遍。你也想看吗?”母亲于是真的凑过去。“这是你的生母吗?”她百无聊赖地询问,雫点点头,一页一页认真翻阅,母亲便继续着她的扮演,如同轮换举起不同选项的木偶,转而询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他永远都不会承认的新姐姐抬起头来,不该存在的视线仿若无意地越过客厅,投向门口的黄泉。
“超浓抹茶冰淇凌吧。”她说。
“哪里有卖啊。”
“是开玩笑的,那可不能当晚饭。”
“这样啊,那就不吃吧。”
雫合起影集,随即收回视线。黄泉僵在门外,无法劝说自己那只不过是巧合,却始终都无法理解她到底想对自己表达什么。他可能永远都无法明白。第一次见面时她叫自己弟弟,黄泉不许她那么说,于是她再也没有叫过第二次。只是喊:“黄泉”,仿佛刻意以他不愿更改的姓氏提醒他是这个家中唯一的外人。在他刚到这个家的时候,雫还会抚摸他的头顶,然而那动作中并不含有怜爱。黄泉执着地看向她不能视物的眼睛,在那空盲的寂静中,他明白雫会做这样的事并非她自认姐姐,也不是因为把他当成弟弟,仅仅是在好奇黄泉会做出怎样的回应。
黄泉对这种纯然的毫无期待手足无措,也隐约意识到某种程度的异常。雫不期待他的回应,不惧怕他的拒绝,不答复他的愤怒,雫只是不紧不慢地做着她想做的一切,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看待一切。雫会在那所私立女校放学后等在黄泉的初中门口,然后像小狗一样,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偶尔叫他停下来,转身去买冰淇凌。永远都是抹茶口味,永远都苦到不可思议。
他只是仍然记得雫看过影集的那个晚上。晚餐吃到一半,似乎仅仅是聊起家常,雫忽然开口。“爸爸,”她说,“妈妈好像不关心我。”而男人仍旧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从容解答:“妈妈的话就是这样的。”于是她也如第一次那样点了点头。
似乎思考了一会,她说:“我觉得这样也不错。”随即对母亲显露笑意,而母亲也同被启动的机械木偶般回以笑容。餐桌上的气氛再次回归平静,或者说,从来就没有被扰乱过。
只有迟迟不愿出房间的黄泉站在门口,对着这古怪的一幕倒退了两步。
疯子。
从一开始,母亲寻找到的就不是普通、幸福的父亲与女儿,而是她的同类。
这一家人全都疯了。
黄泉冲出家门,可他哪里都去不了,更加无法忍耐有人的地方。或许比起去哪里,他只是不想要回家,但最终这场离家出走也以雫在后半夜站到他面前为止。他在听到老鼠的吱吱声时就已经猜到来的人是谁,但黄泉实在不想再动了。
捧在手心里的老鼠敏锐地望着他。雫久违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他染了金发的脑袋,却被黄泉一把挥开。
“干嘛?脏死了。”
“我洗过手了,而且,饭会凉掉。”
“谁要跟你们一桌吃饭啊?话说早就凉了吧!”
“那就跟爸爸说吧。他会单独准备的,你想吃的时候温一温就好。”
好像一拳打上棉花,也像是试图摔坏软趴趴的胶泥。只要继续下去,一定就会变成黄泉单方面的无理取闹。雫试图扶他起来,他躲开那双手,自己从地上站起身。雫于是站在原地,只是看着他,露出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黄泉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但她只是冷不丁地开口道:“你知道吗?鸽子是有夜盲症的。”黄泉于是扭头就走。在他身后,他听到雫跑了几步,随后便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距离,近乎轻快地走了起来,就像恰好与他同路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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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知道鸽子有没有夜盲症,请当成小雫在信口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