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排版就直接发了,关于Oliver是谁,请看角色关联
*前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07560/
尊敬的Oliver:
您好!有段时间没有给您写信了,实在是因为最近我的身边发生了太多新鲜事,我仿佛是一个被扔进糖果屋里的小孩,被各式各样的糖果包围,不知道先品尝哪一种好。
上次您提到的那本小说,我反复地看了好多遍,其中的一些段落仍然让我迷惑不解,但这并不妨碍它是一本精彩的小说。我能够模糊地感受到,作者想要通过反复地描写海水的颜色传达一种感情,但我不知道它们指向何方。也许我再读过几次,就能理解其中含义了。虽然这本书有一些晦涩的部分,但它有趣的情节吸引了我,最后的结局我也很喜欢,感谢您的推荐,您对书籍的品味一直很棒!
来讲讲最近都发生了什么吧!首先是最让我开心的一件事,现在我有一条人鱼了!她是一条很温顺可爱的小人鱼,名字叫做“珀儿”,因为她就像一颗洁白的珍珠。这名字是她的上一任主人起的,我很喜欢,所以没有更改的打算。开始饲养珀儿以后,我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零用钱正在蒸发,因为每当我路过服装店和首饰店,总会想像它们穿在珀儿身上的样子。为此我不得不写了告诫自己的纸条放在钱包里,好控制自己买下它们的欲望。
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一向拒绝我饲养人鱼的父亲这次却改变了主意?事实上这件事让我十分生气,但看在人鱼的份上,我决定不去计较。珀儿的上一任主人是我父亲的生意合作伙伴,M先生。他将这样名贵的人鱼送到我这里,只是为了让我嫁给他的儿子,一个我几乎没有见过面的人。父亲收下了这份礼物,这意味着这笔交易的成立,也意味着双方能够达成长期的合作。他为了生意,不惜拿自己的女儿做筹码!(一些涂抹的痕迹)我真不该这么讲的。我的吃穿用度全是父亲提供,我阔绰舒适的生活,也都是父亲带给我的,我不该讲出这样忘恩负义的话,但我还是有些伤心。
为了留住珀儿,我选择了折中的方案。既然要结婚,至少要我了解对方的为人再做打算吧!因此前不久我们见了几次面,一次是他与M先生一同登门拜访,我们并没有能够说上几句话。还有几次是私下的见面,我们一同去看了人鱼演出,去了歌剧院,还一起为珀儿挑了衣服。令我意外的是,他是个谦和有礼,相貌英俊的人,和他约会的感觉并不坏,至少我没有想象中那样排斥。可是,一想到也许我会和这个人结婚,我就觉得有些害怕。为什么会这样?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您对结婚的事怎么想呢?您是否也有过意中人?
还是说回人鱼的事吧。珀儿的到来让我有了许多新鲜的体验,先前也提到过,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没体会过有弟弟和妹妹是什么样的感受。珀儿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我很喜欢她。最近我正在教她字母表,但这对我的小人鱼来说有些太难了。您也许会笑我异想天开,竟然试图教授人鱼知识,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有些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结果呢?其实我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想知道人鱼们在想什么,它们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生物啊。
春天即将来临,一年一度的人鱼鉴赏会也要开始了。珀儿虽然已经转手给我,但名义上仍旧是M先生的所有物,需要在鉴赏会上办理正式手续,因此我必须前往。不知道您有什么打算?我记得您一直对人鱼(主要是人鱼的吻)很感兴趣,也许到那里参观会对您有些帮助。我想人鱼之吻真的藏有秘密,因为我被告诫过不要亲吻人鱼。如果没有秘密,这又怎么会是禁忌呢?
这次就写到这里吧,随信附上我最近写的小说,虽然是拙劣的作品,但还是希望您能一读。
您的 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把小说的手稿连同信纸一起装进信封,从沙发椅上站起身。她沿着鱼缸边的大理石台阶,走到鱼缸边缘,珀儿也随之探出水面。
“阿娜也快来了,我去接她,一会儿就回来。”克里斯蒂娜摸了摸珀儿湿漉漉的头发,觉得心情很好。她拉过珀儿的手,在她手心里画下几笔:“对了,你还记得这个怎么读吗?”
珀儿似乎思考了一下,发出了意义不明的短音,克里斯蒂娜摇了摇头。
“这个要读A,A——”
珀儿重复了一遍,听起来更像是含糊不清的“微”。
“好吧,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克里斯蒂娜从一旁的水桶中抓出一把活虾,作为奖励扔进水槽,“下次再来教你。”
她在一旁的水池里把手洗干净,离开了人鱼的房间。
她穿过走廊,走进客厅,先是把信交给家里的佣人,嘱咐他把信送给邮差。这封信要送给一位从未见过的笔友,克里斯蒂娜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对方和她一样喜欢小说。然后她穿过花园,走向宅邸的大门,时间是十点钟整,马车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门口。
佣人扶着阿娜下了马车。她是个火红色的姑娘,有一头漂亮的红发。克里斯蒂娜喜欢红色,这让她想起莉娅。
“乔纳森先生在家吗?我应当先和他打个招呼。”阿娜说。她是个很有礼貌的姑娘,每次来家里都会和父亲聊上几句。
“他今天恰好在家,也许在书房处理工作上的事,我不确定。”
“为蝴蝶定做的新鱼缸很合它的心意,我很想当面赞美乔纳森先生。”
“虽说家中的生意我很少参与,但父亲对待自己的商品一向很认真,能让你满意是我们的荣幸。”
克里斯蒂娜的父亲继承了家中的玻璃加工厂后,借着人鱼产业的兴起,将业务范围转向人鱼鱼缸的定制,为诸多人鱼饲养者提供服务。阿娜也是其中的一员,她的人鱼没有双臂,定制时想必有不少特殊事项。克里斯蒂娜觉得阿娜一定十分善良,毕竟那些只把人鱼当做玩物的人,绝对不会租下失去双臂的人鱼。
两人闲聊片刻便来到书房门口,佣人早已向费尔南迪通报了阿娜的来访,示意两人可以进门。
费尔南迪坐在办公桌后面,放下手中的文件,朝两人点了点头。
阿娜说了些礼貌的客套话,费尔南迪也用同一套礼节回应她。随后费尔南迪转向他的女儿:“去拿些茶点过来。”
“好的父亲。”克里斯蒂娜走出房门,觉得有点奇怪。
拿点心这件事,不是让家里的佣人做就好了吗?她立刻意识到父亲只是想把她支开,也许他有什么事想和阿娜单独聊聊。
会是什么事呢?她走进厨房,找到茶壶和曲奇饼干,端着盘子送回书房,谈话的声音恰巧在她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停止。阿娜站起身亲切地挽过克里斯蒂娜的手臂:“走吧,我们去看看你的小人鱼。”
克里斯蒂娜想,她有时会觉得阿娜令人捉摸不透。可能是因为她年长几岁,也可能是因为阿娜是在一个特别的家庭中长大的。克里斯蒂娜尽量不去思考“黑手党”意味着什么,只要阿娜像平常一样友善,她可以装作忘记这回事。
她已经带许多人来过人鱼的房间,人们对珀儿的态度各不相同。有人想要接近珀儿,却又抱有恐惧,有人看上一眼便满足了好奇心,不再有什么兴趣,有人单纯地将其当做玩物,用各种方法戏耍人鱼。这里的“有人”指的是布雷迪,她那个游手好闲的二哥。上次他说要做人鱼玩具的参考,跑来给珀儿拍了一大堆照片,闪光灯让珀儿很不舒服,他轻浮的态度更加令人讨厌。克里斯蒂娜和他激烈地争吵过后,给人鱼的房间上了锁,但她怀疑他还会想办法偷偷溜进来。
也许是克里斯蒂娜的错觉,阿娜的态度似乎与其他人都不太一样。她的举动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克里斯蒂娜却莫名感到,她对待人鱼的态度相较其他人更加亲切。她一定很喜欢人鱼,克里斯蒂娜想。
她们一同度过了一个下午。聊天,吃点心,观察珀儿,给珀儿喂食,交流喜欢的小说(大部分是克里斯蒂娜在说),期间克里斯蒂娜离开房间去厕所,回来时看到阿娜正在与珀儿说话。
“你们聊了什么?”克里斯蒂娜开玩笑地问,她知道珀儿无法开口讲话。
“我们在聊今天的天气,今天海上有暴风雨。”阿娜也开玩笑地说。
要是珀儿真的会说话,那该多好啊!她想听听人鱼的感受,想知道有一条尾巴是什么感觉,想知道鱼和虾是否有不一样的味道,还有,想知道她是否思念大海。
如果珀儿想要离开,克里斯蒂娜会放她走。
克里斯蒂娜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教会珀儿人类的语言。只不过,想到至今为止没有翻到第二页的识字书,她就觉得前路漫漫,希望渺茫。
阿娜在晚餐之前离开了,布雷迪没有回来,不知道又去哪里花天酒地,今天乔纳森家的餐桌上便只有克里斯蒂娜和父亲两个人。
“你最近给人鱼买了不少东西。”
费尔南迪明显话中有话,克里斯蒂娜有些惭愧,她最近确实花掉了不少钱。
“我以后会注意。”
费尔南迪表情严肃,声音里带有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人鱼而荒废了平日的课业。”
但克里斯蒂娜偏偏要质疑他的说法:“为什么?如果我就要结婚了,那还有必要继续读书吗?”
费尔南迪的脸色僵硬了一瞬:“无论在哪里,知识都是必要的。你至少应当读完高中,再继续讨论你的婚事,相信希诺也是这么想的。”
“那我如果想要去读大学呢?”克里斯蒂娜问。
“结婚并不会阻碍你读大学。”
得了吧!克里斯蒂娜没把无礼的话说出口,只是沉着脸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要知道,克里斯蒂娜,我是你的父亲,”费尔南迪把“父亲”这个词咬得很重,“我希望你能幸福,快乐,不希望任何人伤害你。如果你觉得希诺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我还在考虑。”克里斯蒂娜说。她本以为父亲会问她需要考虑多久,然后对她给出的答案表示不满,可父亲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喝完了杯里的那点红酒。
费尔南迪放下酒杯,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已经听烦了,但我还是要反复告诫你。”
克里斯蒂娜抢先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吻人鱼,我知道,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吻过珀儿,也没有这种打算,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太多遍了,可我还不知道理由。为什么,父亲,为什么你可以亲吻人鱼,而我不行?”
她从未向他提及,在很多年前的一个蓝色的晚上,她在半开的房门外看到的一切。父亲跪在水池旁,莉娅的手环着他的肩膀,他的手抱着莉娅白皙的腰身。他们闭着眼睛,抵着额头,嘴唇碰在一起,然后又分开。父亲的眼神令人陌生,却又十分熟悉,像极了那张被他放在床头的老照片里,他看着已故妻子的眼神。
而如今费尔南迪的眼神里只剩下惊愕。他大概并没有想到克里斯蒂娜曾经见过那一幕,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刀叉,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它们放下。
克里斯蒂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父亲是爱着莉娅的,也许到今天为止也从未改变过。他皱起的眉头和颤抖的双手,一定是因为难以抑制的悲伤。克里斯蒂娜低下头:“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让您难过。”
而父亲的回应却出乎她意料之外。
“莉娅是被我害死的,”费尔南迪已经恢复了平静,用严肃的神情看向女儿,“如果你想让人鱼长久地活着,就别犯我曾经犯过的错。”
克里斯蒂娜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原来是这样吗?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莉娅为何会突然死去。如果莉娅的死与父亲有关,那他一定比自己从前想像的还要痛苦吧!可是,一个吻能够杀死人鱼吗?她看到父亲吻了莉娅之后,莉娅仍然好端端地活了很长时间,协会的人也从未说过亲吻会杀死人鱼,这其中一定有父亲难以说明的,更加复杂的缘由……
“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亲吻人鱼。”克里斯蒂娜举起手,郑重地发誓。
“希望你说到做到。”费尔南迪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得到身体后不久兰伯特·邓肯意识到上个主人留给自己的不只是身体,名字和在人类社会活下去的方法。
“什么?”他愣了一下
“您可以通过这张苏西·马什签发的支票兑换的金额一共是十万元,我想问您需不需要偿还贷款,您这里的记录显示您的还款期快到了,如果逾期不还我们将会没收您的抵押物,您的抵押物是一处住房。”银行营业员用甜美的嗓音说出了一个让他感到恶寒的消息。
还有数不清的债务。
最后他干脆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任由银行收走了那套房子,他可不想被银行绑着还款。
但很快他又被其他催债的找上门来,这十万元又成了飞走的烤鸭,银行的贷款只是债务的冰山一角,他仍然欠着他的债主不少钱,那是几个十万都不够算的巨额数字。
“兰伯特·邓肯的人鱼死了,那也是你的债务水涨船高的原因,”他本想撇开头掩饰心虚的目光却被对方用手杖推着脸把头转了回来,那双同样晕染着美丽蓝色的双眼仿佛能看穿这具身躯的伪装,“或许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有什么头绪?”
似乎是被他装傻的样子逗笑了,总之他的债主不再紧皱着眉头,“你杀过人吧。”他说。
从此兰伯特·邓肯从诗人摇身一变成了用人命还债的杀人犯,但至少他不必只为债主工作,只需要随叫随到。
这次也是一样。
“你在逗我吗,”记者满脸写着对他的话的不信任,这是个聪明人,听话地跟着兰伯特到了他的雇主的房子,兰伯特也懒得绑他,“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把那个人……杀了?”
“我要知道什么,”兰伯特一脸无辜,“知道他得死还不够吗?”
说起来也怪他,他搞错了这个男的的住址。他跟着男人来到这间房子,摁下门铃后他被客客气气地请进了屋,那个男的想先解决掉他但是被他先一步割断了喉咙,为了掩饰伤口他用厨房里的斩骨刀砍断了他的脖子。
他以为这里就是他平常住的地方就离开了,没想到他的住址并不是这里,这只是他租出去的一套房子。但等他意识到并去纠正这个错误时尸体已经被这个房子的租户发现,而警察则把那里围的像监狱一样。当然,他有自信不被发现马脚,却挡不住事情可能会被媒体添油加醋的风险,这是他和他的雇主都不想看到的。
结果这个倒霉的记者自己撞上了枪口。还是早就被他预定要见一面的那个。
“那你把我……”记者停顿了一下,“带过来是想干什么?我可不是那种没良心的记者,我不会乱写的。”
“这可不是你说的算的,你那个时候在和谁打电话?”
“拜托,写报道的是我,谁给我打电话很重要吗?”
“很重要吧,你是不是叫——温德尔?我看你的记者证上是这么写的。”实际上他已经把他那个箱子里的东西翻了个遍,很难找不到能证明记者身份的东西。
“……那又怎样?”
“那个男的还活着的时候说过些你的事,你采访过他?”
温德尔的脸色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嘴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你的雇主想和我的资助人谈谈?”
“你好聪明啊!真省事,我就喜欢你这种人。”
记者显然没有因为这句话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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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杰森·哈顿将手放在听筒上等了一会儿,直到第五声响起才接起来,“喂,我是杰森·哈顿。”
“啊,那就对了,很抱歉之前打扰了你和温德尔的谈话。”
是个男人的声音,语气措辞听起来不像是贵族或者什么上流社会的人,杰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没事吗?”
“那就要看你了,具体的你可以到米德雷大街十九号和我的雇主详谈。”
电话挂断了。他缓缓放下听筒将它放回电话机上,看来他要去的是另外一个地方,他有且只有和对方达成合作这一个选择,从那通电话被挂断这点就已注定。
或许今早不应该答应温德尔再去找那个男人。温德尔曾以人鱼饲养相关的理由采访过那个男人,他通过私人租赁的方式得到了一条人鱼,因为虐待人鱼的传闻而被温德尔注意到。
他唤来佣人帮自己更衣准备出门。
一开始男人并不愿意接受采访,他是个破产了的工厂主,大概是觉得丢人吧。但是温德尔以自己有上层的人脉为条件让他敞开了大门,在里面记者看到了那奄奄一息的同胞。他不知道温德尔是怎么控制住自己的,总之那场采访还是顺利地结束了。
当他走出房子的大门,马车早已在门口等候,他抓住车厢上的把手跨上马车坐到靠近车夫那边的座位上,佣人帮他关上车门,他敲敲身后的车窗,“米德雷大街十九号。”车厢颤动了一下而后开始移动。
在筹备一番后他们本计划昨晚开始行动去解救那条人鱼,但是却得到了男人今晚没有回到这个住处的消息,而人鱼也早已被他转手卖给了不知什么人,好在他们至少拿到了他另一处房产的地址。
最后马车在指定的地址缓缓停下,这是被漂亮的二层建筑装满的一条街道,杰森·哈顿的父亲曾打算投资这里,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车夫为他打开车门,他走下马车站在铁栅栏的大门前按下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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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沃·基尔南并非没有听说过温德尔这个记者,倒不如说是这个名字出现在他的回执报告里太多次,好几次这个记者都会在他的人对被租借的人鱼进行回收时“恰好”或者“提前”出现在那里,也因此让兰伯特把他绑过来本是预定之中的事,只不过这次他自投罗网却是出人意料,而且还给了他一个能直接和他的资助人谈话的机会。
一个记者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量做那些事,有资助人是肯定的,那个已经死了的家伙也坐实了他的猜想,现在那个记者变得无关紧要,直接从源头控制他才是根本。
而现在他的资助人——杰森·哈顿正坐在伊沃的面前。
“没想到现任的哈顿侯爵原来这么年轻,”伊沃将所剩不多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对于那起不幸我深表遗憾。”
“寒暄就免了吧,”年轻的侯爵看起来没有什么耐心,他只想一心救出自己的同伴,伊沃看得一清二楚,“你想要什么。”
“首先,从这件事放手,有必要的话你们可以写一篇别的文章转移视线。”
“可以。”
“第二,以后不许再来干扰我的生意,”他抬起手阻止已经张开嘴打算讨价还价的杰森,“你的小老鼠出现太多次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我可能一个人做不了决定,”杰森说,他皱紧眉头语速极快,“我需要见到温德尔。”
“你可以,哈顿侯爵,这没什么不可以的。还是说在你们的革命游戏里他才是那个领袖?”
这次杰森更加坐不住了。
“只有你点头了我才会告诉你他在哪,你明白了吗?我不是在建议或者询问你,我们之间没有条件可谈。”
“……所以你已经知道那条人鱼被转卖给谁了?”
“不然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杰森的手从眼镜下面伸过捂住了脸,尽管看不到他的脸但伊沃感觉可以看到他的大脑在如何权衡各种利弊,他决定再激他一把,“如果你无法决定我也并不介意,革命总是免不了要流血。”
这次杰森抬起了头。
“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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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题名“马戏团知名女演员竟惨遇杀人事件”的新闻登上了报纸头条,伊沃扫了眼标题,合上报纸将它卷成一个圆筒摁下打火机开关让火苗爬上灰色的纸张,在火焰的包裹下这张白纸黑字的易燃物掉进火盆变黑卷曲解体最后成了容器里无法分辨的一片灰烬。
这个男人名为兰伯特·邓肯,从他到这里第一天他就知道了,但也仅此而已。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人,不知道他花费大把人类货币把自己带回来养在这个逼仄的浴缸——甚至连个水槽都不是——到底想干什么,不过男人至少能拿得出他的一日三餐,这对他来说就够了。
现在兰伯特正坐在他身旁给他念诗。
哦,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是个诗人。
“到那一天,到那一天,我也会成为那火焰,将我的生命灼烧……”这个诗人忘情的读着这些让他难以理解的字句,当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落下男人迫不及待地扭头看向他,那双如同天空般蔚蓝的双眼中充满了急切,“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这个男人需要一个听众,他点点头,兰伯特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我知道会有人被我的作品触动的!我就知道!”瞧他高兴那样,果然我猜的没错,他在心里啧啧几声,这个可怜的男人需要一个听众来分享他的作品,即使这个人是人鱼。那他要做的就很简单了,只要微笑点头就行了,这真是个简单的活计。
时间渐渐过去,他不知道这是他在这里的第多少天,他仍然躺在小小的浴缸里百无聊赖地用尾巴拨动堪堪淹没他的下半身的水。一开始这里的水还是温暖的热水,现在只有侵入骨髓的冰冷,好在他也不在意这些。他的一日三餐仍然准时送来,只是内容物越来越简陋,不过有的吃就行,他不挑。剩下的让他有些在意的是兰伯特,这个男人金棕色的短发逐渐长长,他把他们乱糟糟地绑起来,发丝和发带缠在一起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能将他们解开,青灰色的胡茬爬上他的下巴他也不想着要把他们理干净。兰伯特仍然每天都来和他念那些他从来都读不懂的诗,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再也没有一开始的激情和投入,有一次他甚至哭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为什么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而兰伯特只是一直把脸埋进手掌里哭泣,诗人颤抖着肩膀任凭泪水打湿手里的诗稿。既然他不要我安慰他就是不用吧。墙壁光滑的瓷砖上一只蜘蛛正在想办法用自己细长的脚爬上墙壁却总是差一点,抽泣声成了它的配乐。
“你觉得……”过了一会儿兰伯特才终于缓过劲来,他凹陷的双颊上的肌肉提起想要让下面的双唇扭成一个翘起的弧度,但却只是把嘴变成了一个让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扭曲样子,眼泪和鼻涕一起淌进他咧开的嘴里,“怎么样?”
他同往常一样微笑着点点头。
但是今天兰伯特没有对他露出笑容,他把那些纸张抓成一团立刻站起身推开浴室的门离开了这里。
他搞不懂这个诗人了,点头是赞同,微笑是欣赏,为什么这次这个男人对此无动于衷呢?
墙壁上那只蜘蛛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不知道它是爬走了还是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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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就连一日三餐兰伯特也无法给他保证了,而他也不再需要每天都微笑点头来应和这位诗人。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兰伯特开始经常挤进这本就狭小的浴缸,他能感受到人类的体温从紧贴的肌肤上传来,他不太喜欢这样,热水可以让他感到舒适但人类的皮肤使他不自在。
“你爱我,”兰伯特用手掌抚过他冰冷的脸颊,“我知道,你爱我。”
他不是很能理解爱是什么含义,如果爱就是当他的听众那他确实很爱兰伯特。他点了点头。
兰伯特的眼中恢复了他最开始得到他的肯定的光。
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起来,从浴室的门外开始出现了巨大的声响,一开始这骇人的声音只是偶尔出现,后来变得频繁起来,有时候是兰伯特的吼叫,有时候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但是声音每出现一次,过了一会儿兰伯特都会推开门躺进浴缸里企图从人鱼那里获得虚无缥缈的温暖。
直到某一天,兰伯特将匕首放进他的手里。诗人吻上他的双唇,无边的等待苦闷的孤独一股脑地灌进他的脑中,而最后的画面是一条人鱼在水缸中游弋的身姿,那是谁?
“我爱你,我爱你……我没有那样的勇气面对死亡,也不愿再面对生活”兰伯特弯曲他的手指让他握紧匕首,诗人的声音在颤抖,在他的眼中他看到诗人的恐惧与期待,“用你的手将我推入死亡吧,你是爱我的,救救我。”说完,兰伯特握住他的手腕送出匕首让锋利的刀刃刺进自己的喉咙。
温暖粘稠的血液喷涌而出,兰伯特的手已经垂下,但他仍没有松开握住匕首的手,直到兰伯特再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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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染血的匕首掉落在一旁,他坐起身,视野中出现的是人类的双腿,他想要起身却只觉得双腿无力,他扑通一声摔倒在浴缸旁边。他只得先从爬行来适应这具身体,终于他摸到了洗手池旁,他抓住池子的边缘努力撑起身体让自己站起身来,当他终于学会如何给双腿用力支撑身体,他才抬起头望向镜子。
兰伯特·邓肯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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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西·马什放下报纸,她将身体后仰让后背靠在椅子上,抬起头扭动自己的脖颈,细微的声响从她的后颈传来。一旁的侍从将报纸收走,而后将餐具一件件地在她面前摆好,现在是马什家的早餐时间,而通常这个时间只有苏西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哼,她就知道那个男人不会出现。不过处理人鱼尸体这种理由可比在外沾花惹草听起来舒服多了。
“夫人,”管家端着托盘走到她身边,一封信件和一把裁纸刀躺在托盘上,“您的回信。”
“还不错,算是懂些礼貌,”她拿起裁纸刀裁开信封,抽出一张用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谢谢”的卡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好吧,收回前言。写出那样句子的人的字居然是这样的,真是难以置信。就当我的资助是做慈善吧。”她将这封用同样难以辨认的字体署着兰伯特·邓肯的名字的信封和裁纸刀一起丢回托盘上,是时候享用她的早餐了。
*我觉得再写下去就会超过人有耐心阅读的长度了总之先发了
克里斯蒂娜踏进菲尔德精品服装店的门,立刻受到了热情的欢迎。菲尔德太太亲切地拉过她的手臂:“有段时间没见你过来,最近怎么样?今天是来挑夏装的吧?或者说,想要定制一套合体的衣服?”她又朝着里间大声喊:“布莱恩!克里斯蒂娜小姐来了!布莱恩?”
“谢谢您,夫人,我一切都好,这次是为了……嗨,布莱恩。”克里斯蒂娜的话说到一半,布莱恩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表情有些不快。他随意地向克里斯蒂娜点头致意,又转向菲尔德太太:“我说过了,我需要安静!请不要打扰我好吗?”
“克里斯蒂娜难得过来,你都不来见她!”菲尔德太太责怪儿子的无礼,又笑着对克里斯蒂娜说:“我还有事,就让布莱恩招待你吧,你们年轻人有更多话可聊!”说罢她走进里间,临走时还对布莱恩使了个眼色。
“别在意她。”布莱恩见母亲走了,压低了声音对克里斯蒂娜说。
“你刚刚在做什么,我打扰到你了吗?”
“我在写一篇小说,准备拿去投稿,但是思路总是不顺。”
“那我是不是应该下次再来?”
“没关系,也许我应该出来透透气,”布莱恩耸肩,“你想买些什么?”
“就快到人鱼节了,我想给珀儿买些衣服。最好是轻便舒适的,在水下也不会觉得沉重。”克里斯蒂娜说出自己的要求,布莱恩环顾四周,思考片刻,摇了摇头。
“也许你该试试专门的人鱼服装店,我们这里只出售给人的服装。”
“当然,那样的店我也去过了。只是我还想来这里瞧瞧,不行吗?”
布莱恩叹了口气:“你不必特地来照顾我们的生意。”
“我只是觉得菲尔德太太的手艺不错。”
“好吧,反正她也不会拒绝这送上门的生意!”布莱恩转过身,走向放着布料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匹,递给克里斯蒂娜。
那是一块薄纱,洁白又轻盈。“本来是做披肩用的,但我想,人鱼穿着应该正合适。版型等母亲过来,你们再详细商量。你量了她的肩宽和胸围吗?”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克里斯蒂娜笑了笑,把写着数字的纸递过去,“也许下次研讨会的时候,你就能看到珀儿穿着它的样子了。”
“勉强算是值得期待吧。”布莱恩挑了挑眉,看起来并不十分关心,他转换话题,问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你的语言教学有什么成果了吗?”
克里斯蒂娜无奈地摇头:“成果喜人,现在她能分辨出哪些是见过的字母,哪些是没见过的字母了。”
珀儿仍然不会读“A”。克里斯蒂娜现在常常会有放弃的念头,她想过,是否可以为珀儿寻找一位教师,但教人鱼读书这件事实在是有点怪异,她不觉得有人会愿意应聘。
“看起来人鱼的确是具有智力的,只是仍然像动物一样,停留在初级阶段。”布莱恩若有所思地说。
“我倒觉得,人鱼比我们想像中聪明很多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不觉得有点可怕吗?没准儿是它们故意表现得愚蠢,好让人们放松警惕。”布莱恩似笑非笑地看着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瞪他一眼:“少来!你又想故意吓唬人。真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有很多阴暗的想法。”
“我一直致力于将恐惧植入人们心中,这样他们就再也忘不掉我的故事。”与说出口的话截然相反,布莱恩的脸上是如同正午阳光一般的灿烂笑容。
“还真是有点吓人。”克里斯蒂娜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布莱恩把菲尔德太太叫来,确认了人鱼服装的版型,克里斯蒂娜交了定金,在菲尔德太太的连声道谢中走出店门。她心情愉快,因为自己的小人鱼又要有新衣服了。
克里斯蒂娜曾经跟着父亲一同拜访过其他饲养人鱼的家庭,其中一些鱼缸的设计是父亲的公司一手经办的。一些设计别出心裁,用玻璃联通宅邸的各个房间,让人鱼能够在其中自由往来,还有的鱼缸联通了露天泳池,人鱼能够方便地移动到露天环境。
比起这些,乔纳森家的鱼缸设计得似乎过于简单了。占据了半个房间的鱼缸是最普通不过的方形,水底安放着珊瑚和礁石,人们在一层能够欣赏人鱼游动的身姿。侧面砌着的台阶可以供人爬到二层。二层空间一半用来存放物品,人鱼食物,玩具,衣服,还有下水时用的防水泳衣,诸如此类。另一半则是宽阔的水平面,平日里喂食玩耍,还有“上课”的地点都在这里。
克里斯蒂娜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家中的鱼缸不设计得豪华一些呢?父亲似乎不太乐意回答这个问题,但克里斯蒂娜觉得自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父亲这样设计,是想让人鱼只属于自己一人。
克里斯蒂娜还小的时候,就总是因为偷偷溜进人鱼的房间被父亲责骂。她觉得父亲讨厌她,更讨厌她接近人鱼,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躲起来哭泣的时候被布雷迪看到,那个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尖酸刻薄,甚至比起杰弗里,他是与克里斯蒂娜更加亲近的那个。
布雷迪说,父亲之所以讨厌她,是因为他觉得母亲的死是克里斯蒂娜的错。他又说,父亲把那条人鱼当做是母亲,所以才不喜欢克里斯蒂娜接近它。克里斯蒂娜不明白,只是觉得十分难过。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出生成为母亲死亡的原因。布雷迪安慰她,说这不是她的错,都是父亲那个老混球铁石心肠,只爱一头长着人脸的畜牲。
克里斯蒂娜停止哭泣,对布雷迪怒目而视。莉娅是多么美丽,多么温柔,布雷迪凭什么如此侮辱她?布雷迪恍然大悟,生起气来:原来你和那人鱼是一伙儿的!自此以后兄妹之间大大小小的吵架不胜枚举,血缘关系把他们松松垮垮地连在一起,他们没有斩断绳索的打算,但也不经意间把绳子拉得更远。
直到今天,克里斯蒂娜成了人鱼房间的新主人,她开始思考更改鱼缸的设计。虽然没有设置房间水道的必要,至少在现在的基础上增加通往露天泳池的通路如何?但她不是一家之主,涉及到更改房子的构造,还得问问父亲的意见。
至于父亲的答案,不用说,他不可能同意。克里斯蒂娜打消这个念头,至少现在的鱼缸也有足够空间供珀儿使用。
在珀儿的饲养上,费尔南迪最近有诸多反对意见。比如他反对克里斯蒂娜为珀儿购买服装和首饰,认为这只是浪费钱。
“可是您当年买的那些衣服和首饰几乎堆积如山。”克里斯蒂娜反驳,费尔南迪哑口无言,只能由着她去。珀儿不排斥穿衣服,有时克里斯蒂娜为她换上在菲尔德太太店里定制的那件轻如云雾,薄如蝉翼的纱衣,看着她在水中自在游曳,白色的纱也随水流舞动,实在是赏心悦目。
她问父亲,这样不好看吗?父亲也只能点头承认,的确很美。但他又话锋一转,告诫克里斯蒂娜不要下水游泳。克里斯蒂娜觉得父亲最近真是神经兮兮,不知所云,他似乎希望克里斯蒂娜杜绝与人鱼的一切亲密接触,像是害怕人鱼会暴起伤人。可是珀儿向来温顺无害,克里斯蒂娜不知父亲为什么如此警惕。
她把这一切归结为莉娅的离世。莉娅离世后,父亲一度变得沉默寡言。他烧了莉娅所有的衣服,把买下的首饰全部卖掉,朋友来访也避之不见,过了好一阵子才振作起来。他曾经是个坏脾气的人,经常责罚佣人和家里的孩子,但莉娅离世之后,他的脾气反而变得温和不少。佣人们背地里悄悄议论,说人鱼是被老爷失手害死,他愧疚难当,想要赎罪,所以才开始学着与人为善。克里斯蒂娜以前不相信这个传闻,可自从上次父亲对她说了那些话,她开始觉得佣人们的流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父亲对克里斯蒂娜的关爱似乎也是从那时开始的。莉娅离世之后,克里斯蒂娜也同样伤心不已。那段时间父亲常来陪她,有时在花园里玩一些孩子气的游戏,有时在房间里念书,偶尔也去莉娅的房间坐坐。布雷迪说,这是因为老混球又失去了一个替代品,而克里斯蒂娜与母亲越来越像了。
克里斯蒂娜不在乎,她不觉得那样的关爱是虚假的,无论父亲的突然转变是因为什么,她都喜欢现在的父亲。
不过令人有点奇怪的是,费尔南迪的诸多反对意见里,并不包括教珀儿读写。
“按你的意思做吧。”费尔南迪说。
“您不觉得这是件没有意义的事吗?”克里斯蒂娜好奇地问。
“无意义的事有时也会有意义。”费尔南迪简略地回答。克里斯蒂娜觉得这话有些哲学色彩,但又觉得,有时你只需要把相反的两个词用“有时”连在一起,那就会变得很有哲理,比如“清醒有时也是睡眠”,“生存有时也是死亡”,所谓的哲理有时也只是废话。
有了父亲的支持,她决定把语言教学进行到底。
就在昨天,珀儿已经学会了读“A”。
一年一度的人鱼节即将拉开帷幕。这是人鱼之都持续三周的节庆,无论在城市的哪个角落,人们共同的话题只有一个:人鱼!
人鱼,漂亮的人鱼,神秘的人鱼,普通人难得一见的人鱼,这座城市赖以为生的人鱼。
对于克里斯蒂娜来说,这一年的人鱼节与往年大不相同。从前克里斯蒂娜总是用憧憬的目光看着每一条人鱼,但今年,她只要把目光集中在自己家的小人鱼身上就好。
“这件如何?也许这件也不错,珀儿,你的意见呢?”
珀儿身边堆起一座衣服的小山,克里斯蒂娜逐个拿起它们,想像它们穿在珀儿身上的样子。
珀儿困惑地看着克里斯蒂娜。她似乎并不能理解人类花费不短的时间从大量相似的布料中选择一个的意义。
“算了,就这个吧,简约才是最好的!”克里斯蒂娜抓起一条薄纱,裹到珀儿身上。珀儿扯了扯布料,让它留在更舒适的位置。
“你回到会馆之后,是不是就能和同伴见面了?你一定也想念它们了吧!”
珀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眼神变得有些伤感。
“没关系,你很快就能见到它们了。”克里斯蒂娜摸摸珀儿的头发。
每年的人鱼节也同样是人鱼回到人鱼会馆的日子。它们会在那里接受体检,随后在鉴赏会上一同进行公开展出。人鱼的主人往往会将人鱼精心装扮,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财力和地位。克里斯蒂娜倒是从未考虑过这个方面,她只是单纯地想把珀儿打扮得更漂亮。她曾经跟随父亲在人鱼节去过几次会馆,那里称得上是极尽奢华,水晶灯如同繁星一般挥洒光芒,大理石柱上的雕刻精美又华丽,还有那条深邃的长廊,身在其中便仿佛被海水吞没一般。历代会长都不吝重金装点这座“人鱼王宫”,今年新任会长上任,会馆内部恐怕又要有新的变化。
克里斯蒂娜的父亲收到了邀请函,但他没有前去的打算,这张邀请函就到了克里斯蒂娜的手里。她还未真正成为珀儿的租借者,虽然她已经饲养了珀儿一段时间,但人鱼的交易都需要在鉴赏会上完成。往年她总是欣赏其他的人鱼,幻想自己何时能拥有其中之一,今年她终于要将其实现,反倒让她有种不真实感。
也许是因为,这人鱼即便在她手中,也并非真正属于她——就像布雷迪所说的,她有一天会连人带鱼一同嫁到米切尔家中。到那时,就连克里斯蒂娜自己,也要不再属于自己了。
希诺约克里斯蒂娜去集市上逛逛。人鱼节还未开幕,大大小小的摊位却已布置好了大半。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很久,克里斯蒂娜便在附近闲逛起来。她在饰品小摊前驻足,皮肤黝黑的大婶向她热情地推销手工制作的人鱼发饰。东西做得很粗糙,但克里斯蒂娜喜欢它的款式,买下戴在头上。她拿出随身的手镜,打量镜中的自己,觉得满意,却发现镜子里映出令她在意的人影。
她回过头去,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士正站在飞镖摊位前,认真地瞄准靶心。她把手中的飞镖朝前方投出,动作干净利落,直中红心。
“哇!”克里斯蒂娜忍不住鼓起掌来。虽然很令人意外,但她认出这位正在投飞镖的女士正是玛德琳·摩根,以“陆上人鱼”著称的歌唱家。
“您是玛德琳女士吗?我一直都很喜欢您的歌,请问,能给我签个名吗?”克里斯蒂娜努力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尽可能礼貌地向玛德琳搭话。
“稍等,我还有几个要投。”玛德琳目不斜视,显然精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飞镖上。克里斯蒂娜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有点懊恼地站在旁边等待。等到玛德琳女士投完了飞镖,克里斯蒂娜才再度上前。
“玛德琳女士,我很喜欢您的歌声!虽然我去年才开始听到您的歌,但我一下子就迷上您了,还收集了许多您从前的唱片。我还去过您的现场演出,那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要知道,我曾经听过人鱼唱歌,您的歌声就像是真正的人鱼一样,迷人又动听。”
“谢谢你的夸奖,小姑娘。”玛德琳女士礼貌地接过克里斯蒂娜递来的纸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克里斯蒂娜开心不已,郑重其事地把签名收进自己的钱包。
“你曾经听过人鱼唱歌?”玛德琳女士主动发问。
“是的,我家曾经养过一条人鱼……但她去世了。她还活着的时候,会唱歌给我听。”克里斯蒂娜满怀留恋地说。
“真是遗憾,人鱼的生命毕竟还是太短暂了。”玛德琳发出一声叹息。
和玛德琳女士告别后,克里斯蒂娜朝着约好的地方走去。她想,玛德琳女士似乎和自己想像得不太一样,她从未想过一位歌唱家会扔飞镖。她在报纸上看过一些新闻,玛德琳女士有着跌宕起伏的演艺生涯,又牵扯进一桩人鱼死亡的事件。克里斯蒂娜隐隐觉得,也许正是人鱼之死改变了她,正如同人鱼之死改变了父亲一样。
人鱼的生命太过脆弱了!克里斯蒂娜想。它们只能活上二十年,可是有太多人鱼活不到寿终正寝。有的死于两年一度的观赏赛,有的死于主人残虐的欲望,更多的死于不明原因,就如同莉娅那样。克里斯蒂娜听过太多人鱼之死的故事,伯爵家的女儿,富商家的儿子,歌剧院的老板,作家,画家,歌唱家,人们因人鱼的死亡而伤心欲绝,有的人甚至像是变了一个人。
有人说,这是人鱼的灵魂作祟,但克里斯蒂娜不这么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东西,如果你足够爱它,那它的离去就会改变你。
她来到约定地点,希诺已经在等了。他是个守时的人,总比约好的时间提前一点。
“我刚刚看到你在那边闲逛。”希诺说。
“那为什么不叫我?”
“也许你需要一点儿自己的时间。而且接下来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对吧?”
希诺冲她眨了眨眼。
“许多时间,没错。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克里斯蒂娜问。
“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们就去什么地方。”希诺答道。
这真是糟糕,克里斯蒂娜想。希诺是个英俊挺拔的小伙子,一头棕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睛很有神采。他为人礼貌谦和,没有一点富家子弟的傲慢,对待克里斯蒂娜也很有绅士风度。这让克里斯蒂娜头疼不已。如果这家伙像布雷迪一样糟糕,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向父亲提出抗议,中断这桩可笑的婚事。可问题在于,就连克里斯蒂娜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希诺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选。
他们一同在集市闲逛,路过千奇百怪的小摊,品尝以人鱼为主题的各色食物。希诺讲起他出外旅行时的经历,有种水果需要去掉果皮只吃果肉,但没有人告诉他。希诺夸张地模仿那时的表情,五官都皱在一起,惹得克里斯蒂娜哈哈大笑。她不讨厌和希诺在一起的感觉,甚至觉得很开心,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克里斯蒂娜会更加享受现在的时光。
“你和我认识的其他女孩不大一样。”希诺说。
“为什么这么讲?”克里斯蒂娜把先前买到的东西收进手提包里,又看向希诺。
“你总是坚持自己付账。”
“因为这是我要的东西,为什么要他人来替我付钱呢?”说到这里克里斯蒂娜稍微有些心虚,“好吧,实际上我用的还是父亲的钱,但我总有一天会完完全全靠自己买单。”
“那样不会很辛苦吗?”
“可能会吧,不过我希望自己能做到。”克里斯蒂娜说着,往下一个摊位走去。
他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一个熟悉的热情声音从旁插入进来,菲尔德太太从人群中一眼找到了她的常客:“这不是克里斯蒂娜吗?你也来逛集市啊!”
她看到一旁的希诺,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这位是……”
“您好,我是希诺,是克里斯蒂娜的朋友。”希诺礼貌地鞠了一躬,菲尔德太太听到“朋友”二字,态度立刻又热情起来,招呼两人到自己的摊位上看看。
“我这里进了不少新货,你穿起来一定很合适!对了,布莱恩还在忙,等他忙完了,让他来陪你们逛逛如何?真不知道他怎么还没回来,让他干点儿活,手脚一点也不麻利!”
克里斯蒂娜的目光从那些裙子上移开,正好看到不远处朝摊位走来的布莱恩。他抱着沉重的箱子,衣服和脸颊被汗水浸透,显得狼狈不堪。布莱恩朝她的方向瞟了一眼,却像是没看到她一样,默默把箱子放到菲尔德太太身后的摊位里,又向不远处的货车边走去。他看起来和那些搬运工们没什么两样,克里斯蒂娜突然这样想。
她本能地觉得这个想法不太合适,快速从脑海里把它赶走。她借口自己还有事,逃跑似的离开了菲尔德太太的服装小摊,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逃走。
希诺也并不多过问,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逛过各种摊位,看了些有意思的表演,直到天空被红霞笼罩。
“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在鉴赏会上了。”希诺的父亲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前往,因此希诺将代替他出席。
“你是第一次去吧?相信我,会馆里的一切都超乎你的想像。”克里斯蒂娜故作神秘地说。
“哈哈,到时就请你为我带路了。”
她告别希诺,走进家中的庭院。父亲正坐在花园中喝茶。
“约会怎么样?”他问。
“好像还不错。”克里斯蒂娜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