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关于尤勒斯的补充,然后调戏一下小鱼【x
尤勒斯:跟我没关系,我只想懒着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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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任拥有者是一对老夫妇。
他们远嫁的女儿不能时时陪伴在父母身边,便挑了一条和自己一样有着一头金发的人鱼送给二老,希望他们能因此感到稍许慰藉。
那位老夫人确实很喜欢尤勒斯,尽管大部分时间尤勒斯只是像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也不妨碍她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往事。
老先生对这条人鱼就没那么多的好脸色了。他似乎觉得这条比人还要大的鱼十分诡异,总是刻意远离尤勒斯的水缸,尤其抵触和尤勒斯四目相接。
尤勒斯来到老夫妇身边的第二年,老夫人去世了,是旧疾发作去世的。
当时若不是尤勒斯突然发出尖叫,老先生也没办法那么快发觉自己的妻子病发。
不过这并没能帮助他们保住老夫人的命就是了。
之后偌大的家里就只剩下了尤勒斯和老先生,而老先生一反常态,不再疏远尤勒斯了。
不像老夫人那样亲密,他只是默默坐在缸边看着水里的尤勒斯,偶尔兴致不错才会对尤勒斯说点什么。
这样的时光又过了一阵子,租赁期满的尤勒斯被接回了协会。
临别时,老先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舍。
只不过,第一次伸出手,在尤勒斯的注视下摸了摸他湿滑的金发。
【xx时报xx年x月x日刊
独居老人突然去世,尸体竟数日后才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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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任的拥有者是一位事业正在上升期的商人。
虽然蒸蒸日上的生意为他带来了不少的财富,但也让他忙得脚不沾地,每每回到家中已是后半夜。
为了总是哭诉寂寞的女儿,他从协会带回了这条看起来性情温和的人鱼。
年幼的女孩对人鱼的了解只限于童话书中的描述,头一次见到活物的瞬间她便迷上了这奇妙的生物。
她终日守在尤勒斯身边,磕磕绊绊地给他念人鱼的故事,还试图把尤勒斯的长发编成辫子。
甚至有一次,她趁母亲不在身边,竟跳进了尤勒斯的水缸,好在尤勒斯及时将她托出水面才没有酿成大祸。
那一晚,在因后怕而颤抖的父母的道谢声中,尤勒斯仍旧面无表情地享受了一顿丰盛的美餐……好吧,或许对于让自己不得不加大活动量的变故,他是有点不满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的某一天,早上还兴高采烈一起出门郊游的一家三口,深夜归来时却只剩下了两个人。
似乎是他们的女儿无法控制想要冒险的心,结果出了意外。
那之后尤勒斯的生活很是不太平了一阵子。
丈夫责怪妻子没能看住调皮的女儿,妻子则怨恨丈夫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
漫无休止的争吵在某一天戛然而止,年轻的妻子在家中上吊自尽了。
心力交瘁的男人无力再照顾一条人鱼,主动联系协会,把尤勒斯退了回去。
又是一次无言的别离,男人甚至不想多看尤勒斯一眼。
但尤勒斯始终隔着玻璃凝视着男人憔悴的背影,仿佛想把一切刻印在自己脑海里。
【xx时报xx年x月x日刊
青年实业家自杀,或与家庭变故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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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就是那条。”
就算不特意扭头去看,尤勒斯也知道正有两个人站在水槽外对自己指指点点。
不过他对这种事毫不在意,一如既往地像条死鱼一样瘫在水里。
“这些事都是内部机密,可别说出去。”
“哎?难道说真和那条鱼有什么关系?!”
“胡思乱想什么呢,只不过是那些人不走运罢了。不过你想,‘带来厄运的人鱼’什么的,传出去可不太好听。所以……”
直到那两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尤勒斯也还是没有一丝活动的意思。
直到一个活泼的声音迅速靠近。
“尤勒斯————”
以熟悉他的人绝对不敢相信的反应速度,尤勒斯灵巧地翻了个身,避开了几乎可以说是撞上来的谢伊。
这条小鱼最近特别喜欢和每个认识的人鱼讨亲亲,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尤勒斯还没让他(?)得逞过。
又一次偷袭落空,谢伊有点不满地游了回来。
他鼓着腮帮子追在尤勒斯后面,像是有种今天必须要达到目的的气势。
尤勒斯无奈地停止了逃走,然后出其不意地伸出手,捏住了以为自己终于能如愿以偿的谢伊的小脸蛋。
尽情蹂躏了那张小脸一会儿,在谢伊快要哭出来之前,尤勒斯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他。
“谢伊,我给你讲个笑话听吧。”
果不其然,一听到这话,小鱼立刻慌不择路地游走了。
尤勒斯这才慢慢驱动着身体,缩进了水槽的角落,打量着玻璃外的世界。
现在那里还空无一人,但要不了几天,当人鱼节正式开幕,水槽外就会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类吧。
这次,会有人再相中他吗?
这次,他能收集到新的“死亡”吗?
锋利的餐刀压在表面煎得焦褐的牛肉上,柔软的牛肉被拖动的餐刀分割,红色的汁液从纤维中流淌而出推开餐盘中褐色的酱汁,叉子的尖端陷进粉红色的牛肉中将这块被割下的肉块送入涂着口红的双唇之间。当苏西·马什再次放下叉子光洁的餐具上丝毫没有染上口红的颜色。
“那么,恭喜你成功拿下这次的竞标,马什女士,你距离你的目标更进一步了。”小朱厄尔·贾勒特的手指捏住高脚杯细长的杯把举起。
她放下刀叉同样举起酒杯,“谢谢,贾勒特,”她已经咽下刚才吃下的牛肉,声音清晰而低沉沙哑,毫无疑问,这声音属于一个长期吸烟的人,他们的咽喉久经尼古丁和烟草的摧残,但苏西对这乐此不疲。两只玻璃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各自饮下一口杯中的红酒,“但是你的近况似乎并不太好。”
朱厄尔挑了挑眉,“呃,这件事或许也并不棘手,只是我还欠缺一些——经验,”他放下高脚杯,餐刀被他的手指推到旁边又拉回来,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老贾勒特很擅长这些事,但小的就从没管过,你知道的……”这会儿他那双绿色的眼眸才抬起来,苏西的身影映在那上面。
她倒是很乐于听到这回答,但不是出于幸灾乐祸,她没有那个心情和意愿嘲笑自己的同胞,只是朱厄尔的回答能让她伸一把手,想必她的同胞也不介意她在伸出援手的同时掺杂一些自己的小心思。
“没关系,贾勒特,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同胞之情也是这种时候发挥作用的不是吗?”
“你是说你能帮我?”餐刀被他摆正,他的身体坐直目不转睛地望向苏西,“有什么办法?”
苏西只是再次举起酒杯,深红色的液体随着杯子的倾斜摇晃,但她并不喝下,“方法有很多,但是你不必知道。”
就像他不必知道他那愚蠢的竞争对手克里斯·布兰迪是如何把刀子亲手送到苏西手上的。
兰伯特·邓肯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他凝视着手里的短刀片刻最终将刀收回刀鞘扔进抽屉用力关上。他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左轮手枪,弹出转轮式的弹仓,桌子上的子弹一枚枚地被塞进去,他的手微微颤抖,枪械的零件之间因为他的颤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直到最后转轮再次与枪管相接他的颤抖也没能停止,这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操,别他妈抖了!他暗骂一声皱紧眉头握住手枪用食指扣住扳机,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个赚钱的活儿而已,他握紧手枪的手贴在额头上,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冷静下来。他以前从不会这样,别人付钱,他去杀人,刀子会分毫不差地割断目标的喉咙,子弹穿透他们的太阳穴和要害,他从不发抖,但是苏西·马什使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就如同那天酒吧里他带走受到骚扰的苏西。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不是背叛,苏西也是给他付钱让他办事,都是一样的。
他想起尤利安和索菲亚,他们握住手中的凶器面对彼此不住地发抖,与自己如出一辙。那么他现在的颤抖和犹豫是因为他爱苏西吗?他爱兰伯特·邓肯,但他仍然握住那匕首直到可怜的诗人呼吸停止。他想不明白。
窗外马车的嘶鸣声已经响起,他将手枪妥善藏进口袋,该走了。
“好久不见,兰伯特。”在马车上苏西伸出手,他不假思索地牵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轻吻。
“好久不见,”他低声说道,那只带着丝绸手套的手缓缓收回搭在腿上,当他抬起头那双绿色的眼眸闯入他的视线,他过了会儿才说出她的名字,“苏西。”
“怎么了,你看起来状态不佳,”苏西说,“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我没有不舒服……”
“你之前不是都会很高兴地问我有什么活吗,”车窗外的车灯逐渐靠近,明亮的灯光随着车厢的移动渐渐驱散黑暗照亮苏西的脸庞,她丝毫不为自己的雇员精神不振感到不快,那微笑在兰伯特眼中一清二楚,“兰伯特,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应该不只是同为窃居者的同胞之情吧?我很乐意倾听你的烦恼。”
如果不只是雇主和杀手,不只是同胞,那我们之间又该是什么关系?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的直觉警告他,如果他得到了那个答案他可能再也无法对苏西扣下扳机,尽管他并不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
“谢谢你,”至少他现在已经能熟练使用感谢来应付别人的关心了,然后再说一些拖延时间的敷衍,“但我想到了地方再说。”等到苏西点头这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但是马车行驶到了路灯之间的阴影中,车厢失去了灯光的照明变得昏暗,他只能依稀看清苏西的轮廓,但他想要的应答还是从那阴影中传来,“可以。”
当然,兰伯特并不打算真的和她说这些,必须尽快解决问题,他受够了一路上的揣测与思考,这些猜测让他变得不像他。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这些复杂的事。他从诗人那里学会的爱就是当那个男人的听众,冲他点头,对他微笑直到他也对他露出微笑,其他的事与他何干?
可是他还是无法对苏西·马什扣下扳机,这个女人站在他面前时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准星在他的眼前乱晃就是无法和苏西的额头连成一条直线,他现在甚至连瞄准都做不到,即使他还没有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瞧你,你的手抖得像个新手,你就是这么干活的?”苏西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她将臂弯里的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一步步地走近兰伯特,无视兰伯特的警告直到站到他的身前,她抬起手放在他握枪的手上,而他居然因此不再颤抖,但她立刻抓住他的手将枪口对准自己,“你得瞄准这儿,这种事也需要我从头教你吗?”
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却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止了接下来的动作,他的食指无法移动分毫,最终他只能选择投降,“不要,”他的声音发着抖,几乎要哭出来,“我做不到,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确实,你应该不知道,没人告诉过你,可怜的小狗,”苏西从他手上拿过手枪时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她抬起手枪后面的击锤将枪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因为你爱我啊。”
兰伯特一愣,而后怔怔地摇了摇头,“我不爱你,这不是爱……”
“那你为什么开不了枪?如果我告诉你我很乐意为你去死,你就能让子弹穿透我的额头吗?”
“我……我不能……”
“那么这就是爱,你离不开我,你无法从我身上放手。告诉我,这些日子没见你想我了吗?”
他确实想起过曾经和苏西缠绵床榻的日子,可是这就是爱吗?他爱那个死去的诗人但从未和他做过这些事,“我不明白……”
“最简单的例子,那个自杀的可怜人鱼,她叫什么来着——”
“索菲亚。”
“她自杀的原因就是爱,她无法从已经死去的人身上放手,于是她也跟着去了,你明白了吗?”
“可是我不想死,我也无法为你去死,这也是爱吗?”
“那你要离开我吗?再也不见面,彻底忘记我?”
他立刻冲上前抓住苏西的手臂将她推倒在沙发上,“不要,”苏西看向上方的绿色眼眸倒映出他不安的神情,“别离开我……”
“那就承认吧,兰伯特·邓肯,你爱我。”
“我爱你……”他缓缓低下头吻上苏西的双唇,对方回应了他的吻,这个吻结束时他的脸颊被那温暖的手掌温柔地抚摸,他微微侧头应和了她的爱抚,“苏西,如果我爱你,那你爱我吗?”
苏西只是笑着,她的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再次和他接吻。
洁白的信纸被摊开在桌面上,苏西取过一支钢笔拔掉笔帽,时候不早了,墙面上的挂钟指针已然指向十,她不想熬夜,明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可以她其实还想再和小朱厄尔·贾勒特见一面,然而近期他们谁都无法腾出时间,便只能临时写信告知。
贾勒特,我亲爱的朋友。
简单的寒暄后她便直入主题。
你我皆知克里斯·布兰迪看似手段残忍凶狠,实则鲁莽粗心,他的大意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有管理如此规模的金融机构的资质。因此,我愿与你商议其产业日后的安排。其名下资产将于近期进行拍卖,我会附上拍卖场地的地址,记得准时参加。
蔚蓝色的天空在远处与一望无际的海面相接,阳光在海面破碎装点了无数浪花,微风吹过他的衣领,抚摸他的发梢,但他不以为意。他蓝色的眼睛纯净得像是倒映了整片天空,直到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克里斯·布兰迪的身影出现在他天空般的眼眸中。
“我已经把我手下的人都留在那边了,”蓄有整齐的上唇胡须的男人不耐烦地将唇间的香烟抽掉最后一口,烟灰蔓延至烟嘴,他拿下滤嘴将尚未熄灭的烟头砸在地上,几枚火星从烟灰里蹦出来但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事情都办妥了吧?”
“……当然,”兰伯特笑着同他点头,他将手里的箱子放在身前几步远的地方,“您可以亲自确认。”
克里斯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但还是凑上前弯下腰去摆弄手提箱上的皮带扣。也因此他未曾看到缠绕在兰伯特手上的鱼线。
你不必担心布兰迪的下场如何,只需知道他将再也不会出现在你我面前,此人做事不计后果,他的消失不止于你我,于其他人来说也是好事一件。你饱受其困扰,相信你会理解我的意思。我知道单方面受恩与我你会问心有愧,也不利于我们的长远关系,因此待你完成拍卖后我的秘书将会前往贵府商讨其金融产业股份相关事宜,我相信你一定会对此事进行妥善处理。
兰伯特退至一边等待克里斯完全蹲下,这时他立刻抽出鱼线绕过克里斯的脖颈,纤细柔韧的鱼线死死勒进克里斯的脖子,他的呼喊也被完全断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他的双臂胡乱地挥舞,一会儿抓挠脖子上试着抠进不存在的鱼线与皮肤间的缝隙,一会儿朝身后挥着想要驱赶走可怕的凶手,他像被逮住的兔子徒劳的蹬着双腿,眼珠向外突出,脸色涨红,大张着嘴吐着舌头想要吸气。然而在片刻后他的挣扎渐渐停止,嘴里窒息的吸气声也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很快,快到当克里斯的手下察觉不对赶来时他的尸体早已被和提前装满重物的手提箱用鱼线连接,随着入海的手提箱一起向大海的深处坠落,而兰伯特·邓肯早已消失不见,整个码头空无一人,几只海鸥鸣叫着飞远。
我的朋友,虽然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但不必忧心,人类社会的规则远比我们想的要简单的多,只消几年你便可悉数了解,如同这次的事件。安心吧,同胞,一切皆会如我们所愿。
她写上最后的落款,吹干信纸上的墨迹,而后折叠纸张将它塞进信封,这时门开了,脚步声靠近她的书桌。她知道来者是谁,因此并不抬头去看,她折上信封,用桌上的烛台融化火漆,当蜡粒融化时深红色的蜡被她滴落在信封上,最后她拿起印章按在尚未凝固的火漆上。
前文——
槲寄生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07600/
薄荷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08985/
除锈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1425/
*有病的是我,胡言乱语了
许多个深夜,K无法入睡,只得躺在床上看海。
海躺在与他相邻的床上,在此起彼伏的鼾声,啜泣声,磨牙声,令人不安的低语里,睡得很熟,令人羡慕。
海的名字并不是海,但K不知道他叫什么。海看起来还很年轻,相貌平平,头发微卷,胡子拉碴。他就如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疯疯癫癫,瞪着那双大得吓人的眼睛,整日重复着害了热病一般的呓语。
他总是说,他是一条人鱼。
我曾经生活在海里,我是一条人鱼。海里很美,有着水晶的宫殿,珊瑚的床榻,我和我的父亲,母亲,我的朋友,我们用气泡交流。你把气泡捧在手心,就知道它的意思。偶尔它们飘得太快,要游上好久才能追得上。害羞的人鱼会刻意让气泡飘得更远,只有最快的人鱼才能听到……
海疯了,疯得很彻底。听说他从海难里生还后就一直是这样,医生把他绑在转椅上,试图用旋转赶走他脑子里的水,但海仍然说着人鱼的胡话。
诗人对K说,也许海真的曾经是一尾人鱼。诗人是个绰号,他本人并不写诗,只是一旦发起疯来,就会没完没了地背诵十四行诗。诗人清醒的时候喜欢和K聊天,他说没人能证明人鱼不能变成人,也没人能证明海不是人鱼,K沉默以对,不置可否。
人鱼可以变成人,但海不是人鱼。K如此笃定,因为他才是身为人鱼的那一个。
协会养殖的人鱼从未见过真正的大海,他们从出生起就在协会的水槽,直到被人领养,放入新的水槽,几年过后,又从一个水槽到另一个水槽。没有水晶宫殿,也没有珊瑚做的床,没有父母,也不会把话语关进气泡。
还有,海不是粉色的。
海是粉色的,海执意这么说。K与他屡屡因此发生口角,医生和护士也试图纠正他的认知,他们把海捆在床上,强迫他注视一张海蓝色的画,但最后也以失败告终。
也许在他的世界里,海真的是粉色,而我们才是疯了的那个,诗人对K说。
K觉得有理。有些声音在他成为人类时才听得更清晰,他听说猫和狗分不出颜色,人类也不能唱人鱼的歌。他从未见过真正的海,起伏的浪花,怒号的漩涡,全都只存在于他的想像里。既然如此,他的海和粉色的海有什么不同?
K不再执着于海的颜色。海有了不会否定他的听众,越发滔滔不绝起来。他说,海中有哭泣的鲸鱼,人鱼们把那些眼泪做成项链戴在脖子上;人鱼成年时,光芒会穿过层层海水,为长大的人鱼送上祝福;深海也会下雪,也有一年四季,春天的时候,珊瑚会开出艳丽的花……全然的幻想,疯人的呓语,可K分明从那些话里看到海。
幼时他问年长的人鱼,海是什么样的,年长的人鱼吻他,他看到深不见底的蓝。成熟后他被主人租下,主人说他有海蓝色的双眸,他亲吻他,他看到主人记忆中的海,辽阔而平静。后来他舍弃了能在海中生活的身体,取代了自己的主人,却被这具身体的家人送到这里,因为他还没学会走路和流畅地说话。从水槽到水槽,再从水槽到病房,世界对他来说仍然是小小的隔间,即使是成了人类也没有任何改变。
他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真正的海,但在这拥挤不堪,充满混乱和癔病的房间里,有一条人鱼向他喋喋不休地谈起大海。
我们的歌声有着让人类沉醉的力量。
扇贝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鲜美。
有许多同伴与我一同生活。
我们用尾巴捕猎小鱼。
海是粉红色的。
许多个白天与黑夜,K在海的声音里漂流。他与海是来自两片海域的人鱼,相隔千里,却被海水相连。他身在病房,却生活在粉红色的海里。
他不想走了。世界只是小小的隔间,里面和外面有什么区别?至少这里还有一片海。K拒绝配合医生,假装哭闹,假装抽搐,假装自己真的疯了,只是为了在这里留得更久一点。
但海却不声不响,离他远去,犹如褪去的潮水。
某个早上K醒来,发现海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医院高高的院墙上留下了脚印的痕迹。诗人说,他是回到海里去了。
K感到自己成为一条干渴的鱼。他早已不存在的鱼尾渴望在水中呼吸,他不能离开大海,即便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一片水域。在他面前的道路只剩下一条,他得走向更大的隔间。
三个月后K被家人办理了出院。他已经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说话,社交,这是他努力的成果。这个世界广阔得吓人,仿佛一片没有水的海洋。
那之后,K托人去打探海的消息,有人说前阵子海中打捞上一具男尸,可能是海的遗体,也有人说他还活着,只是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后来,K终于有机会去看真正的海。那天晴空万里,他坐在海边,望着碧蓝的海水,想着海底宫殿和流泪的鲸鱼。
他再也没见过粉红色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