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ctac 2
“杰克。”Rond在他的手心中写他的名字,“J、a、c、k——”
手指一笔一划地描绘着,像在教授他如何书写自己的姓名,杰克·布洛格斯,Jack Blogs。
杰克记住了这个瞬间,把它放在了时钟的中央。
就算时间再怎样滴答流转,只有这个地方依然永远不变。
他当然没有忘记自己名字的写法,可Rond无视这点一遍遍重复着他的举动。
J、a、c、k。
从手指上流出的字迹是漂亮的花体字,杰克凝视着那指尖的流动,却一直无法将之重复。
他也见过Rond平日里的笔迹,太过于漫不经心以至于看起来显得潦草,就像他这个人。
杰克当然也还记得自己留下的字迹,太过粗糙的痕迹让他甚至不敢说他与眼前人写的是同一种文字。
“干什么一副受挫败的样子,嗯?”Rond问他。
他摇了摇头,话语化为风,风越过迷宫无数的间隙。
——通往下一个地区的门就在这些风中。
想到这点并不能令他兴奋,杰克或许是所有挑战者中最奇怪的一位,他完全不像是在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而行动。
杰克往前走,先前那些回归的时间与记忆带来的混乱已渐渐平息,可记忆穿插着记忆,他的脑海仍旧一团乱麻。
……不要去想那些。
多次类似的经历已经让他知道试图去理清时间线是件徒劳无益的事,他还记得与Rond相处的时光,这就够了。
再往前走就是山谷地带了,听说这次的门就开在那里,杰克在心头梳理着之前听说的传闻,传闻有真有假,但他有时间去调查。
他有足够长的时间去一一查清这些事。
尤其是,刚刚又有众多的时间回到了他自身。
“哼……”杰克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微笑。
涌入脑海的记忆相当多,因而他猜想或许在某个地方已经有挑战者彻底地失去了时间,又或者有米诺陶真正地得到了死亡。
在这个迷宫中只有米诺陶的死才是真正的死亡,剩下的不过是转换向下一个阶段的步骤而已。
从时钟之类,到时钟之外。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山谷里的风迎面而来,树梢下的阴影不断地颤抖扰动,扑朔起一片又一片的光斑驳一片。
——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有门在。
杰克从未通过门,他亦从未听过有人越过了它,他不知道那地方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抵达新世界是怎样一种感受。
越过一扇门他们几离开迷宫中心更近了一步,脚步徘徊、交错,最后连在了一起。
Rond问他,有没有想过下一个区域会是什么样的。
杰克在认真回想了之后回答了没有,他从未设想过也不会去设想。
去想象这些事并没有实质上的意义,在他们真正抵达那里之前,另外一个区域的风貌依然于他们是一片空白。
Rond说他太过认真了,在各种意义上相当随性的米诺陶凑过来趴在他的肩头。
——明明比他还高。
弯下腰一定很累。
所以那扇门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私下搜寻着可能的方向,山脉的角落、树梢的阴影,因为从未知道门的真实长像而显得茫然无措。
不过说是搜寻他也只不过是在行走而已,一如他平日里在迷宫中行走,一如他行走于记忆中的小巷里。
刺痛感又追了上来,他眯起眼睛将它忘掉,记忆有时侯是个很麻烦的东西,会这么想的挑战者大概只有他一个。
“想不起来以前的事吗?”第一次见面时Rond向他发问,“我?当然记得啊,我在死前可是英国的贵族呢。”
他想说他知道的贵族才不像他这样,到最后又什么都没有说出。
米诺陶并没有生前的记忆,他想起了这一点,而后选择了缄默不语。
——并非因为同情。
只是纯粹意识到没有必要。
米诺陶是失去了记忆(时间)才成为时钟之外的存在。
时间(Time)、记忆(Member)、自身(Name)。
人总要失去些什么才能得到些什么。
那么他们是不是也要失去些什么,才能弥补那些所谓的遗憾呢?
说到底他已经连自己到底在遗憾些什么也不记得。
过去的记忆由于太过混乱早已失去了整理清晰的动力,他往前行走,视野的一角扫视着远处的动静。
那里刚刚似乎有身影正在晃动。
——是人类吗?还是别的米诺陶?
无论哪一方杰克现在都没有理睬他们的意思,他只思索了片刻就转移了脚步的方向,他不是来做这个的,没有必要去旁人纠缠。
更何况就在刚刚,一大堆原本属于他的时刻已经归来,记忆也是,他不知道具体,但现在的他大约吃不下任何别的时间。
因而他选择了回避——只不过,就算并不是现在而是在别的什么普通的时间,他也会选择同样的策略。
如果就旁人看来他大约是个孤僻分子,他和Rond都是——
可那种事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
Rond在他的手心写他的名字。
他的字没有笔画,花体字一气呵成,他每每要愣上片刻,才能反应过来眼前人在写些什么。
Jack。
后来他把这个词念出,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拆解。
杰克不知道这究竟是出于他的贴心,亦或者只是对方任性妄为的一部分,他只是感受着手心中的温暖,垂下了眼睛。
他不知道Rond为什么要写他的名字。
他只知道Rond只有在写他的名字时才像这样认真,字迹优美。
“——你想看看吗?迷宫中心的风景。”
Rond在问他。
Rond在向他提出这样的问题时,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暗沉的光芒,他喜欢那样的光。
杰克垂了垂眼,露出一抹微笑。
“我不想。”他回答道。
——没有意义,没有欲求。
如果他连自己究竟在遗憾什么也已经忘却,那么又怎么能指望他能够有弥补它的动力?
“不过……”
风泛起了涟漪,从一个地方向另外一个地方。
它是从什么地方起的头?它能穿梭到这个迷宫的边缘吗?
答案永远在他碰不到的地方。
“……如实是和Rond你一起的话,去看看也无妨。”
杰克这样回答。
Rond笑了。
他拉住杰克的手,亲吻了方才书写着他名字的掌心。
Tictac 1
他听见了风的声音,穿梭过身侧的枝叶,树枝正在沙沙作响,动摇的声响摇曳出一片斑驳的影子。
“——”
呼、吸。
在这里光与影都显得格外浅薄,又或者这仅仅是处于他眼底的景象,但这样的认知没有意义,一如他现在所回想起来的那些那样。
杰克?布洛格斯跪到在某一处的树下,落叶落上他的脊背,虽然轻微,但却足以泛起一阵涟漪。
“————”
回忆在脑海中四处流窜,那些街道、雾气、鲜血和昏黄的灯光在他的脑海中炸开成无数花火,他呼吸艰难,好像正在记忆的海洋中挣扎。
前一刻他还在黑夜的街道上独自漫步,后一刻他却又在这个迷宫中不断行走,虽被称为迷宫这里的道路却并不复杂,至少远不及他记忆中的街头巷陌,他往前,却又向在往后。
“……咯。”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时钟正在kick作响,他垂下目光,脖子上的怀表落向地面。
那是块闪烁着金色光泽的怀表,盖子上雕刻着不算精美的纹饰,这是他捡到的,迷宫中偶尔也会有来自常世之物漂流至此不过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并非他的嗜好,而是Rond的。
——Rond。
想起这个名字他像是在紊乱的记忆之海中找到了支点,他宛如濒死之人般全力抓住了那块浮木,紊乱的记忆就让它们更加紊乱吧,他心想,只要对现在的他来说最重要的事不忘记就可以了。
他遇到那个米诺陶时对方垂下的目光,在第一次不算相杀的相杀后他戳着自己的脸颊说下次可不要再这么狼狈了,他被自己询问名字时额前的碎发。
……对他来说,这是真正重要的事,对现在而言。
对现在的他而言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再重要,包括记忆,那种东西对很多挑战者来说都是不可失去之物。
可它们对他来说不同,他曾经差一点儿就失去所有的记忆,曾失去之物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好留念,现在涌进脑海中的那些东西也是,黑夜中的街道、肮脏的角落、燃烧的火焰。
他深深呼吸着,时钟滴哒作响,它停止又再度走动,它前进,它又倒退。
——Rond。
早上出门前Rond嬉笑着对他说他饿了,在迷宫中的他们不会感到饥饿,因而这句话多半也是玩笑,对应着的话是他前天的自我介绍是一个饿死街头的乞丐,不过杰克一如既往地问了他想吃什么,Rond沉吟了一阵,而后告诉了他:
“随便吧,你做的都好。”
可老实说杰克对自己的厨艺并没有什么信心,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出生地一贯以难吃的食物而闻名。
然而记忆并不可靠,更惶论印象了,若他在时钟之上,那指针一定四处游移,时而向前,时而向后,时而快速旋转,时而停滞不前。
他的时间、记忆、乃至姓名及其它都被捆绑在这个时钟之上,指针旋转、切断、扰乱,混乱也就接踵而至,他时常会忘记自己是谁,所有的一切零星成万千碎片。
就像现在,他心道。
无数碎片似的记忆在他脑海中迸开又消失,太多记忆一起涌进脑海让他一时间无法分清自己究竟身在过去还是现在、此处还是他处。
——这说明在某处设置的陷进奏效了。
某个神经末端这样告诉他,他设在迷宫中的某个陷阱捕捉到了猎物,猎物死去的瞬间时间与记忆重回他的身体。
他并不在现场,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在这里的某处有人死去,宛如生命食粮的刻度越过空间的距离找到了他。
而这些他没有防备,才会这样措手不及地被记忆袭击,脑海深处各种各样的事混在一起,记忆混淆,这对他来说倒不是第一次发生的事了。
……所以他会想Rond。
在记忆的旋涡稍微停止下来之后他这样分析着自己。
只要有Rond在的记忆就属于他的现在,它们不属于别处,也不在别处。
杰克·布洛格斯深深地呼吸着。
呼吸中带着混乱的因子,不过那些因子也已经在渐渐平息。
这里还是在迷宫之内,他知道自己不能长时间地停留在混乱之中。
——没有人知道一个挑战者会遇到什么,不是吗?
杀死一个挑战者就能得到他们剩下的所有时刻,对于米诺陶来说着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蜷曲着等待记忆的平息。
事实上虽然那些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沸腾了很长一段时间,但由于它们原本就已经被混淆,现实中反而或许没有那么长。
但时间于这片土地也早已失去了意义。
……对于这片迷宫而言。
这里独立于时间与空间之外,那些死去的人聚集在这里,闻说在这个迷宫的中心能弥补他们生前未竟的遗憾。
杰克·布洛格斯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可是他大约连他想要弥补之事,都已经遗忘在时间的彼方。
“——米诺陶没有那样的东西啊。”
结果那又想起了Rond,这是在今天之前,他们间发生的对话。
Rond这样说:“所以不少米诺陶想去迷宫中心看看自己当初到底遗憾些什么。”
因为得不到,所以一直在不断喧嚣吵闹。
他没有开口去询问Rond是否也是如此,有些事他想他根本不需要开口。
“最近‘门’打开了。”他只是说道。
Rond看了他一眼,蓝色的眼睛里闪烁过一丝光芒。
“虽然只是有些传闻流了出来,也没有确切位置。”而杰克继续说道,“不过应该是真的。”
“哼嗯。”Rond哼出了些许声响。
这种情况下要是他不先开口,Rond就会这样把这个话题放在一边——对此已经有着明确认知的杰克再读开了口:
“你想去找吗?”
“嗯?”
“去找这次打开的‘门’。”
“这个嘛——”
Rond拖长了尾音。
他慢吞吞地迈开了步子,慢悠悠地走到杰克身前,转身,蓝色的眼眸里却是与他的动作截然相反的神色。
“杰克,你呢?”
“——你想去看看迷宫中心的风景吗?”
其之二
汶岛天文台
一
为什么人们需要天文台?
因为他们想看见更遥远深空中的事物。
为什么人会想看见深空中的事物?
“大概就是因为好奇吧。”管理天文台的人说。
二
幽灵去拜访天文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深夜、人烟稀少的地方、幽灵,这样的组合看起来一点都不科学,但很魔法。
因为相当魔法,所以在魔法界里,这不是什么希奇的事。
但这个幽灵多少有些不同,他所居住的地方是现今魔法界的滥觞、茨格姆魔法学院。
现在的魔法界几乎由这所学校的毕业生一手建成,幽灵偶尔能想起他也是其中之一,但却想不起是谁。
幽灵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幽灵不知道很多的事,但这与现在的场景无关,与他要来到天文台的理由也无关。
“为什么要来天文台?”天文台的管理员问。
“因为好奇。”幽灵平淡地说道。
三
如果能够窥探见星空深处的风景。
在过去人们曾经以为星空能够主宰命运,现在也有不少人这样认为。
但现在的人类能够看得更远、更清晰,他们能看见那些曾经神秘莫测的光点的真面目。
“如果用魔法的话,一定能够看得更远。”天文台的管理员说。
“魔法吗?”
“……现代望远镜能够看得最远的是哈伯。”管理员望着天空,“因为它在太空中,没有大气的干扰,能够汇聚更多的光。”
“嗯。”
“如果利用魔法——在地面上,一定也能看到类似的场景吧。”
即便是在太空中的望远镜也还有许多无法看见的事物,那、如果使用了那些非人之力呢?
幽灵抬眼看向远处的星空,他在来这里的路上看到了天文台的外貌,圆顶、随着夜晚的到来而张开的天窗、巨大的望远镜。
天文台的所在地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就像汶岛,这里是汶岛天文台,望远镜的镜面是石英做的,足以承载魔法。
“的确如此。”幽灵说。
“茨格姆学院里也类似的设施吧。”天文台的管理员如是说道。
的确有,就在宿舍楼的楼顶——但那充其量只是个能看见星星的天文望远镜,它望不进天空深处,探索不到他们所未知的世界。
“探索未知是人类发展前行最根本的动力。”幽灵说,“以前曾经有人这样告诉过我。”
“很有趣。”天文台的管理员微微一愣后说道,“是谁告诉你的?”
幽灵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说。
他不记得这句话的由来,这是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所必须的代价。
幽灵抬起手,穿过他手心,能够看到璀璨的星空。
在这世上只有两项可敬之物,其中一样,就在他的掌心。
四
“——话说回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星星吗?”
“不,不全是。”幽灵回答。
他回答问话的声音就像他的面容,平淡、平凡无奇,他像是这片星空中最为渺小的一颗,暗淡、被隐藏在天空的彤云中,连面容也无法看清。
“只是因为好奇。”想要知道从这里望见的天空是怎样的景象,“以及为了寻人。”
“寻人吗?”天文台的管理员迟疑着,“是谁?”
幽灵说出了那个名字。
对方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他困惑并且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他说道,“以前在学院……很出名。”
“是吗?”幽灵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
这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是个幽灵了的缘故,人一旦脱离了人的范畴,一切似乎就变得平淡了起来。
“他……或许没有来过天文台吧,或许如此。”
“或许?”
“如果他想要独自前来,我可能也无法发觉他,不是吗?”天文台的管理员反问道。
幽灵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他说,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沮丧或者抱怨的模样。
“唔,抱歉——没能帮上你。”
“请不用介意。”幽灵说着,又看了眼身侧的星空。
五
如果能借助星辰的力量就好了。
有时侯他也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妄想。
就算明知道星星不过是在遥远深空中燃烧的火团,星空神秘的魅力也不会有任何缩减。
——啊啊,毕竟这是星空啊。
如果没有任何未知、如果没有任何神秘、如果不曾让人感觉到任何力量。
那么一定也就不是他们所看见的星空了。
六
“……那颗星星。”临走前幽灵忽然开了口。
“嗯?”天文台的管理员听见话语,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天空中,群星璀璨,“啊啊,那颗啊……”
可顺着幽灵的目光能轻而易举地捕获到他所注视的星辰。
因为在那一处闪烁的所有星辰中,只有那颗星子格外显眼。
天文台管理员的表情有些微妙,他带着迟疑,转身看向身边的幽灵。
“那颗星……有一个固有名。”
而幽灵则平淡地回望向他,蓝色的眼睛有着半透明的质感,透过幽灵的眼睛能看到夜空,为他的双眼平添了深邃与闪光。
“我知道。”他静静地说。
“哈哈……”天文台的管理员尴尬地微笑,“说得也是,茨格姆的图书馆一定也有相关的书。”
“不,倒不是因为这点。”幽灵轻轻摇了摇头,“我原本就知道它的名字。”
“原本?”
“嗯,原本……”这个词仿佛能在幽灵半透明的身体里留在实在的质感,他想。
他知道自己想不起过去的任何事,可知识性的记忆却在这时犹如某种呼唤般暂时留了下来,他不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也许什么都不意味着。
可他仍是不由自主地留心类似的场景,注意自己过往的涉猎——为了什么?
“大概是因为对它感到好奇吧。”他说着,露出了一个浅薄的、僵硬的微笑。
过去的他也一定不擅长笑。
在离开天文台的时候幽灵这样想着,他看了眼天空,那颗红色的星星还在它原本所在的地方闪烁。
七
它的名字叫作Alphard,就是“孤独者”的意思。
已故的人
最思念的人
正在想念的人
……
马戏团里传来了闹鬼的传闻?!
在某天早上,一位团员离开帐篷后,在清早的雾气里见到了一个朦胧的身影。
那是谁的身影?在这个东方的清明节与西方的复活节重叠的日子里——
听说了传闻的你好奇地在清早走进了雾中。
在那里,你看到的并非马戏团的成员。
而是一个你最为怀念的人。
其之一
亚历山大图书馆
一
他听见门铃声响起。
在这个点还会到访的人着实有些少,他因而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门扉的方向。
“打扰了。”来人颇有礼貌地向他问候,让他一下子心生好感,对方在快闭馆时到来的不快瞬间消退了不少。
“快要闭馆了,要借书的话请下次吧。”他从书架后头探头,好心地向来客说道。
而等他看到那人时才意识到来人绝非常人,图书馆门口的那个身影虚浮着,仔细看去他的双脚甚至没有落地。
“你是——?”是想在图书馆停留的幽灵吗?
“前些天我有给贵馆打过电话。”有着黑发蓝眼的幽灵如是说道,他的声音平和,可表情却显得格外严肃。
“啊,是这样啊。”他恍然想起似乎的确有这样一件事,对方说希望能查阅几本书,他欣然应允,却没想到来者是这样的人。
来客察觉到了他的诧异,他顿了顿,身子缓缓地飘进了图书馆。
“请不要介意。”他说道,“虽然如你所见,我已不是生者,但我仍可以使用魔法。”
他说着,像是要展示般挥了挥手,放在桌面上的几本书顺着风飞起,落在了他“手”中。
“像这样。”他平淡地说。
可这看似平静的举动却把正与他交谈的人吓了一跳。
“魔法——但是——幽灵——”他拖长了音,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通常来说幽灵无法使用魔法?”
“是的、是是……”他急忙擦了擦汗,“一般来说不是这样吗?”
“但是也有不一般的情况,不是吗?”幽灵平静地说,“好了,现在应该不是继续谈这个的时候吧?”
“啊——的确如此。”对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想找的那几本书在这边。”
二
因为是并非人类的缘故他才选择了这个时间。
不会被人看到、不容易吓到他人。
图书馆的访客飘浮在书架前,他用魔法将书本取出,手上特质的布料让他得以和现实接触。
指尖摩擦着书本的页面,他似乎享受这种触摸似的、表情渐渐缓和。
“这几本书学院的图书馆都没有啊……”
他轻声地、发出了叹息。
——正是因此他才来到这里。
明明就时间上来说这里的图书馆建成要晚于茨格姆魔法学院的图书馆,可偏偏“位于魔法界中”这个优势让这里总能收集到学院中没有的藏书。
“学院也有学院不方便的地方。”这座图书馆的管理员如是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建立这座图书馆的,不是吗?”
“啊啊,正是这样。”幽灵对这个说法表示肯定,他缓慢地游移在书架间,手指一一碰触着书架上的书本。
亚历山大图书馆。
“也许会成为如同名字一样的图书馆。”幽灵说。
这座图书馆的管理员露出笑容。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说,“那这个名字未免也太不吉利了。”
幽灵垂了垂眼。
他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那个图书馆的结局让他一瞬间有了不好的联想。
“希望任何图书馆都不要遭遇那样的劫难。”他说。
“说得也是。”图书馆管理员附和道。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馆中的藏书,摆放在书架上的书本们层层叠叠,站在书架的一侧透过书架向后望去,你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这浩瀚无边的世界是由一页页薄薄的纸构成,那些纸经过岁月的变迁,从最古老的牛皮纸变成了而今的印刷纸,纸张改变,很多事物也随之一同改变。
“……说得也是。”他又说了一次,微笑了起来,把自己也沉入了书的海洋。
三
视野尽头有一栋建筑,它高耸的墙壁仿佛要直入云霄,石壁上雕刻的花纹都是魔法的印痕,手指一触、就会激出一片流光。
它是这样的美丽、庞大,犹如一座巨大的山脉,在向人们昭示着自己的每一道伤痕。
这就是亚历山大图书馆——现在魔法界中最大的图书馆,当它出现在自己视野的尽头时,幽灵不用看就已经知道了那是自己所寻找的目标。
他为了自己所未曾阅读过的书来到这里,求知欲或许并非这件事的真实缘由,他仍在寻找途中,而这里不过是他寻找的其中一个地点。
茨格姆魔法学院的图书馆是现在的魔法界里最早的图书馆。
因为旧魔法界的覆灭,他平日里所在的地方获得了这样的称号,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值得高兴。
而幽灵的确没有露出高兴的神情,他逐渐靠近那座后来才建立的图书馆,迎面吹来的风让他的身形有些摇晃。
——喏,你知道风这种东西总是储存着动能。
通过被伤害的方式他或许可以像常人一样感受自然界的事物,不过幽灵还是用魔法凝聚了一个小小的护壁,让自己可以安稳地前行。
毕竟要去的地方是另外一间图书馆。
他可不希望自己显得太过失礼。
四
幽灵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这样的场景着实有些太过怪异和超脱常理,图书馆的管理员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直。
现在幽灵手上正戴着一个散着幽蓝色光芒的手套,它可以碰触幽灵,也在现实有着实体,通过简介的碰触幽灵握住了笔。
他细心地把书本上自己需要的部分摘抄到了笔记本上。
管理员按耐不住好奇心探头看了一眼,那摘抄的内容看起来没有什么逻辑,他什么也看不出。
幽灵就这样完成了自己对这些图书的借阅,茨格姆太远了,他不可能把这些书带回学校细细观看。
“感谢你同意我无礼的请求。”离开时他对管理员说道。
其实他的请求算不上无礼,但这只是客套话,管理员半推半就地也就应了下来,他目送那幽灵远去,心想这世界上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细细回想着幽灵手中笔记本上的名字,“费伊·叶茨”,他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五
他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也知道这个名字的拥有者最后的下场。
被付之一炬的巨大图书馆,来自遥远的过去,千年前的遗赠,它的结局让他一瞬有了不好的联想。
“这个名字,或许寓意着那座图书馆的重生吧。”亚历山大图书馆的管理员如是说道。
他垂下眼,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六
没有什么能够在火焰之中获得重生。
其之序
梦
一
那里有火。
连绵不断的火光穿梭在视野的每个间隙,火焰燃烧,飞灰舞动。
“着火了!”有人在大声喊着,“快点……灭火器——”
可是那不会有用,他平静而无声地意识到。
魔法的火焰怎么会被这样轻而易举地扑灭呢?
四周的脚步一片慌乱,他的视野满是火焰与浓烟,他咳嗽着,目光慌乱地扫过四周的一切。
——逃不掉的。
他知道。
四周的玻璃仪器纷纷破碎,魔法的光芒四下闪动,流蹿的魔力带出无数痕迹。
眼角刺痛并被烟雾模糊,他向一侧跑去,火焰追上来将他包裹,带着狰狞的笑容逼他就范。
“等等……!”火焰带来了不好的记忆,可现在的他无暇顾及那些,“那个法阵!”
无人听闻、无人理睬的话语,被爆炸的声响掩埋,他视野的最后一点光线是坠落的房梁,火焰燃烧与木板断裂的声响覆盖了所有的声音。
而后、一片漆黑。
二
那些不知缘由的记忆总在不经意间冒出头,它们会在脑海中沉沉浮浮,最后变成梦的一部分。
他安静地注视着这些场景,试图回忆起它们的由来,可是想不起来,没可能想起来,因为那些记忆并不存在,现在的他不曾记住它们,一分一毫,片丝片缕。
……嗯,他一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梦中的他站在一片海水之上,那些海水包裹了他,包围了他,让他只能置身于海和与海同色的天空之间。
这是哪里的海呢?这一定哪里的海都不是。
世界上没有一处的海能像这样将他彻底包裹,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不存在于世界上任何一处的海水——出现于他梦中的海水。
或许既然它出现在那里,那么他一定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它,梦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就算你认为它不曾存在,它也一定有现实的源头。
可是这片海的源头又在什么地方呢?
他静静地向海水迈出脚步。
海水,没有回以他任何涟漪。
“你到底……”他抬起头,与海天同色的双眼穿透遥远的揽天,“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梦中的海与森林,都永远不会给他答案。
三
他跪在地上。
这个词用得或许不是很恰当,他的身体变成了透明,越过手与脚能够看到地面。
——亡者。
他只能联想到这个名词。
在无数文化无数传说中出现的事物,在无数孩子的梦魇中存在的事物。
“我是……幽灵……吗……?”他喃喃自语着。
雨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浇灭了最后一点未燃之火,他的身体就在这片废墟里吗?在某片砖瓦的下面。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阴沉的低云覆盖了他的视线。
“——喂,那边的你。”
突然有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仿佛这个阴沉画面中唯一的一个突破点。
“是这里的幽灵吗?怎么还在这里?”那人向他走来,“你是谁——是谁的幽灵?”
似乎是觉得用词不妥,那人改变了描述的词汇,但这于事无补,他扭过头去看他,在阴沉的天空下,身影晦暗不明。
他思索着——试图从脑海中找寻找一些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些事情已经成为往日之笙歌,不复存在。
“我啊……”最后、他笑了,从脑海深处挤压出了些许片段,“只不过……”
“是个图书馆管理员而已。”
回廊之下 5
就算本人并没有知觉,费伊·叶茨的道路仍旧是连在了一起。
它们是从结尾流向开头,又向开头流向结尾的,道路就这样循环往复,他站在开头,就应该能知道它的结尾。
——梦里的那片海。
时隔两年,费伊·叶茨再度站在了那片海上。
“……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
他在那片海上喃喃自语,声音落进海中,泛起了一片涟漪。
那涟漪就是给予他的回应。
“是吗……”他轻声对自己说道,“原来我一直没有离开。”
——不是这片海没有离开他,而是他没有离开这片海。
海上的涟漪回荡起波纹,从他的脚下向外扩散到海的尽头,又从尽头越过尽头、传回他身边。
所以,这片海是没有波纹的。
无数次往返的波纹堆叠在一起,反而将那些起伏波动消抹至无形,由是他看不到波纹,只因他身在起点也是终点。
费伊·叶茨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呼吸中满是海风的味道,他想到了回廊,East说他在排列房间时下意识地将空间连在了一起,从入口处进去,走着走着,就会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
起点也是终点,就像他现在在这里,凝望着彼方。
“……从之前就觉得奇怪了。”他轻声说道,“为什么我越往前、却越像是在走回过去……”
因为他既是在往前也是在往后,脚下的道路连在一起,轮回不止。
“所以我走了许多的路,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不是吗?”他眯起眼睛询问,目光穿过眼前的层层水汽。
凝聚的水犹如镜面般倒映出了他的身影,镜中的少年对他露出微笑。
这片海,他曾以为它是无处而来、并不存在的海水,可实质上它一直存在于他的思绪里、他的脑海中,它并非无处而来,那之中的所有故事都曾在他的人生中流淌。
——只不过已经被他遗忘。
所以,这里其实是他的忘川,当他踏入这里,忘川就变成了通往过去的回廊,他前进,也就是回望。
“我想,这是因为我来到了这所学校的缘故。”他这样说道。
森林里的火已经熄了,身体里躁动与不安的感觉都已趋于平静。
达梓老师正在看他,但费伊猜想,现在就算他发动精神攻击,他也什么都不会看到。
“——因为在这里所经历的事我才能够看到原点。”
他的原点。
费伊·叶茨这个人——甚至在他还不以此为名时的原点。
那既是他从镜子里看到的影响,亦是他低头望向海水中时看到的倒影,他是差一点儿死于火祭中的他,也是身为换生灵与Kuriki做下约定的他。
由是,坐在森林里,他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所以——这其实也是他的结业考试。
他在这所学校里所经历与学习到的一切汇聚成了现在的他,他从回廊上走了回来,虽然又回到了原点、他还是他,但总有什么事变化了。
“毕业考核搞得跟告别会似的。”达梓老师打了个哈欠,“你不是会留在学校吗?”
“……这可不好说啊,老师。”
毕竟他们谁也不能确定未来会如何,他已经走回了原点,那么在他前头应该会有新的道路吧?
“不过我暂时不会离开学校就是了。”黑发的换生灵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尘土,“如果我现在就离开的,Kuriki会难过的吧。”
“仅仅是因为Kuriki?”
拍打裤管的手停了下来。
“不。”——而他垂下的面容上,现在又是什么样的神情呢?“不仅仅是因为他。”
费伊·叶茨想要成为图书馆的管理员。
很难说这个想法是从何时萌芽的,相对于此时此刻他所拥有的其它问题来说这一定不是什么悠久的问题。
充其量就来自他已经成为“费伊·叶茨”之后吧,并不悠久的时光有时候却也能够令人怀念,他还记得书店与午后,他独自这种下午的时光中徜徉于书架之间。
费伊·叶茨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换生灵的孩子总是显得格外孤独,他不是例外,他对于书架间安静气息习以为常。
“——将来想做什么呢?”
“不知道,能够继续看书就好了吧。”
对换生灵的孩子而言通常孩子的问题显得太过无趣,他垂下眼睛,书本上满是已经死亡了的语言。
……对费伊·叶茨而言,“现在这样就好”的事有很多。
并不是因为他宁愿留在现在,而仅仅是他认定现在的自己所能做的只有如此。
这并非消极。
只是他选择了去等待,等待时光的流淌给予他或他们一个答案。
时光可能将他们带回原点,也可能将他们冲向彼岸,他们的过去从未相逢,但他们的现在与未来还能彼此交缠。
这样就够了。
他并不奢求太多,他宁愿一切缓慢地流淌,直至他终于能够有自信站在那人身边,又或者一切淡漠。
费伊·叶茨站在学院的图书馆里,将一本本书籍放归原位。
从他的身侧午后的呀阳光照进了图书馆里,温暖到让人甚至觉得懒散的光芒包裹了一切,他迷起眼睛,看见细小的灰尘飘浮于半空。
——这些只在这样美好的阳光下现身的细小尘埃。
他把最后一本书放回原位,转过身,拉开了一直紧闭着的窗户。
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带着一点也不像在深海之中的泥土气息,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中的气息。
就在这时、铃声响起。
他挂在图书馆门楣上的铃铛昭示着访客的到来,图书馆的管理员转过身,越过层层的书架,他看到了金发魔法师的身影。
时间转瞬轮回,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他刚踏足这所学校、冒冒失失将那人当作同学的瞬间。
于是费伊·叶茨在唇边带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下午好,校长。”
路仍在,时光仍行。
END
早日写完,早日开新。
应该不需要算字数了吧……
================
回廊之下 4
除了能够让East居住,费伊还打算制造放置这个住处的空间。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是要想达到他预期中的效果,费伊·叶茨还得花费一些精力。
Kuriki和East一起带West出去散步了,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着一桌的纸与法阵。
现在的East暂时和Kuriki睡在一起,他们既然无意改变这点,费伊也无意破坏现状。
“……不过可以稍微做些改变吧……”他喃喃自语着。
只要法阵本身不遭到破坏,法阵所制造的空间就会安然无恙。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向自己手里的纸,这种纸摸起来和普通的纸不同——事实也是如此。
这并不是现在他们经常使用的打印纸,而是更古老的莎草纸,这种古埃及的书写介质曾经是法老的财产,它们用纸莎草制成,比起工序复杂的现代造纸术(或者古老的东方造纸术)更容易在原料上就进行处理。
现在费伊手中这几张纸已经是经过他数次处理的产物,从原材料开始他就选择了更加坚韧、同时也能储藏魔力的魔法植物,这种植物是他在森林中练习魔法时找到的,在尝试过许多种别的的植物后他最终选择了它作为草纸的制作原料。
然而接着等待他的是更多次尝试。
以怎样的方式排列草茎可以让它们更好地吸收魔力——加入其它材料能否让制成的纸张更加强韧——
强韧是他想要的介质中不可获缺的一项,更好的韧性能够保证纸张上的法阵不被轻易破坏。
当然在这之中Kuriki也帮上了不少忙,虽然因为没有好好上课而缺乏知识,但Kuriki灵活的头脑让这项工作添了不少助力。
而原版的莎草纸不能受潮的缺点也在这些尝试中消失无踪,最后他们得到的草纸已经可以算是相当优良的法阵载体了。
“……”
接下来要做的是制造空间。
这点并不困难,费伊直接将两张纸黏在一起,又在纸的夹缝中注入了些许风元素而后将缺口粘合,这样一来两张纸之间就有了一个小小的风包。
而空间拓展的法阵早就已经被写在了其中一张纸的里侧。
费伊有些担心地看了眼两张纸粘合的部分,而后深吸了口气。
——希望能在Kuriki回来之前完工。
他默念着,开始在法阵中注入魔力。
毕竟他不太确定风元素会对那个法阵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他也不太确定,用来粘合两张纸的粘合剂是否能在有魔法的状况下依然完成它的任务。
魔法的光芒开始缓缓在空中流动。
他睁开眼睛就能够看到这样的光芒,来自换生灵的视野正在呼唤着他去细看这些闪烁着的光芒。
属于他的魔力光芒顺着手指与纸张相连的地方流进法阵中,在法阵上画着漂亮的图案,又从相连的地方流回了他的身体。
这是个圆环,无论什么时候看到这时的光芒,费伊都会这样想。
在完成了一切、建立了一切之后,必定会回到原处的环。
——就像你一样。
某个声音似乎在说着,他拒绝去聆听,一心一意专注在魔法的施展上。
魔法最后还是顺利地完成了。
费伊把没有画着法阵的那张纸切了几个口子,做成了一个巴掌大的门。
他从门往里头看去——
现在被封印在那里的是一个约莫十立方米的空间。
这大概就是他现在所能创造空间的极限了,这地方虽然不大,但是也够两个人站立。
更不要说放下一堆如同小箱子的“房间”了。
费伊看了眼桌面上放着的变大粉与变小粉。
制作这个魔法道具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使用它们。
他先把各种各样需要的东西塞进那个空间里,而后利用变小粉走了进去。
——四周的空间对于变小了的他来说已经足够大了。
费伊费了一些时间才走到空间的中央,空空如也的空间现在正如同迷宫般堆积着大量的“房间”。
这些“房间”都是由金属与泥土混合制作的,靠现在他的大小根本不可能挪动它们。
所以,费伊利用变大粉在这里恢复了正常大小,只有这样他才能顺利对这些房间块进行操作。
对擅长手工的费伊来说,把它们堆砌成房间并不算太难。
楼梯也以与“房间墙”一样的材质制作,地板则贴上了墙纸作为装饰。
而屋子的底面也粘合在了地板上,这样可以确保房子在空间本身倾斜时也能保持平稳。
……而后屋子的雏形就这样建好了。
费伊·叶茨倒退了几步看着自己的“作品”。
因为事先做了充足准备的缘故实际制作时使用的时间比他预想中的要少。
现在在他眼前的建筑犹如一座迷你洋房,外观由Kuriki设计,似乎是来自于他记忆中的房子。
这栋洋房足有四层楼高,里面的房间足够让East自行安排和使用。
费伊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离开这个空间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把墙壁上的魔法阵小心翼翼地遮盖住,不让旁人发觉。
——就像小心翼翼地遮盖着用他思绪中涌出的海水。
离开空间后不久Kuriki和East就回来了,West一看到他就扑了上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而Kuriki也很快靠了过来,“怎么样?”他悄声问道。
“已经完成了。”费伊一边揉着West的头一边回答他,“你要不要自己去看看?”
“嗯,我晚上去。”
要知道他们所做的这些都没有告诉East,Kuriki似乎想将这当作一个秘密给East一个惊喜。
而他这么想,费伊没有拒绝的理由,现在也是,他点点头,任由Kuriki去了。
这一天晚上他似乎听见Kuriki半夜爬下床去他的书桌前摆弄那个空间,他隐约听见一些嘟囔声,而后这声音变成了他梦中的声响。
——他梦到了海上的洋流。
那洋流从他的过去始发,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冲刷着他的现在,最后连他也一起冲走。
他听见洋流中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不甚分明,有人在说跨过来吧,也有人在说接受吧。
所有的这一切将他彻底席卷,到最后他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让自己随波逐流。
可这条洋流——
只把他冲向了最开始的地方。
“……喂,费伊,能来一下吗?”
费伊猛地惊醒过来。
他转头几看见Kuriki正在他床边,借着黑暗中的微光轻轻推了推他,声音轻缓。
“怎么了……?”方从梦中醒来的费伊一脸困顿,但比起那个,梦的余韵更加让他的声音更带上了倦怠。
“那个……过来看看?”黑暗中的Kuriki露出了抱歉的笑容,他拉着费伊走到桌边,两人一起用变小粉走进了那个空间——
草木的气息忽地扑面而来。
费伊微微一愣,定了定神向空间的内部看去。
——草丛。
因为变小了的缘故出现在他眼前是一片巨大的草丛,草木宛如丛林般覆盖着他的视野。
“这是……?”
“用木魔法和生魔法做的。”Kuriki打了个响指,一脸兴奋,“因为你看,如果这里都是白色的,那未免也太单调了吧?”
“……说得也是啊。”费伊并没有考虑到这点,费伊·叶茨向来不擅长考虑这样的事,他抬起头看向头顶,天空也被刷成了一片蔚蓝,一个光球被安安静静地悬挂在天空的一角,散发出明亮却不刺眼的光芒。
天空、草地,那栋“屋子”自然也已经被刷成了像一个真正房屋般的颜色。
一切都宛如画中一般,Kuriki转过头,红色的眼睛里带着某种闪烁的光亮,“East会喜欢吗?”他问费伊。
而他的换生灵室友回看着他,忽地伸出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当然会啊。”——只要那是你送给他的东西。
而后终于到了要将东西送给East的时刻。
宿舍的霸主·家妖精大人对这个有一大半是由Kuriki画出来的“世界”有什么看法不得而知,东西是由Kuriki去送的,因为变小粉而和East差不多高的魔法师带着他一起走进了那个空间。
费伊在房间的角落里帮West梳毛,黄色的大狗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了轻微的呼声,它搭着费伊的手,鼻子里的气息温顺而亲切。
“抱歉,最近都没有时间陪你。”费伊说,事实上陪伴West的大多数都是Kuriki,费伊对此心怀歉意。
不过他的魔宠显然不认为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它“汪呜”一声,又蹭了蹭自己主人的手臂。
而就在这时,他们再次听见了Kuriki和East的声音。
Kuriki听起来很高兴——他在笑,但又被East训斥了快去洗澡,有着蓝灰色头发的魔法师立刻跑向了房间一侧,他和费伊打了个招呼就钻进了浴室。
水声哗哗响起,费伊看到East向他走来,家妖精停在他面前,带着的面具上什么表情也无法看到。
两人就这样对视半晌——
“谢谢。”
“……不用。”
就连这种对话都仿佛是被挤压出来的,他们两人明明都不是会在这种场合下开口的类型。
“话说回来,费伊·叶茨,你注意到了吗?”全名。
“什么?”
“你做的那个房子,空间是连起来的。”
“……?”
“那是个回廊。”
从开头连向了结尾。
——一句话,犹如石子落如水中。
这个世界上,名为“杰克”的人一定很多。
他在最后想起了这件事,记忆随时间不断流失,他压低身体不住喘息,可他知道这没用,疲惫的根源并不是他没有停下。
即便现在他停下脚步,等待着他的也只有死亡这一项归途,他无比冷静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头脑在这种时候的清醒听起来反而让人绝望,所以他也就放弃了停下脚步,任由疲惫吞噬剩下的冷静与明晰。
——因为就算留下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露出半分自嘲的苦笑,脚步在地面挪移,身后随他的脚步留下一片红色,鲜血如同标记着他走过的道路般洒在地面,如同丢进迷宫之中的阿里阿德涅之线。
可那条线的彼端会有些什么?他不知道,所有这些也早已佚失在时间的彼端。
钟表卡卡作响,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指尖上顷刻已经是一片腥红。
——哎,好冷啊。
失血的同时失去了体温,即便站在阳光下也依然打着颤,从血脉深处生出的寒意让他一瞬间错觉他不会死去失血过多,而会死于寒冷。
他由是嗤笑着自己竟在这片还算温暖的地带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他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他来这里想得到什么?他想要弥补的——是什么样的遗憾呢?
……所有这些,也已如同那线团的彼端般,死亡并且消失。
哎,结果他也就只能这样狼狈地死在这里吗……?
意识开始模糊了下来,不知出于本能还是濒死的心灵体验,回忆开始涌向上方,他抬起头,开始凝望遥远天空上不真切的光影。
要知道视野也已经开始模糊。
要知道他也只不过是众多名为“杰克”的人中的一个。
哪怕只是在这个迷宫中也一定有许多人与他同名,这里是没有时间与地域的迷宫,这里所拥有的只有无数死亡的灵魂。
阳光径直落进了黑色的眼睛里,如果细看就会发现那并非纯粹的黑,深深的褐色凝结在一起像阴影一层层地覆盖,只是他已经忘记了这点,钟表咔咔作响,记忆随时间不断流逝。
——他所来到的、就是这么样一个地方。
在这里他们拥有时间,犹如钟表的每个刻度,而死亡就是刻度的流转,每一次指针扫过,连带着他们的记忆一并消失于钟表之上。
为什么……他会来到这个地方呢……?
他回想着。
那一定是因为他有着什么不得不来到这里的理由,那些事成为了他在这里的动力。
……那些已经成为了消失了的彼端的事。
由是、这个曾经于他而言,也就已经毫无意义。
“啊,这样啊。”
他平淡地意识到了这点。
于死亡前的一瞬间,他意识到了,现在他所拥有的就只有现在而已。
只有他自己,带着“杰克”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死去。
比他曾经预想的、还要糟糕的死法。
阳光似乎比之前的更加灿烂了。
“——喂。”
而那个身影就这样、遮盖住了落下的阳光。
“那边的你,来杀我一次吧,如何?”
他听见从遥远荒野传来的呼唤,那声音从最遥远的地方传抵他身边,从低处到高出,一声声刺激着他的耳膜,在脑海深处泛起尖锐的疼痛。
他听见呼啸着的风的声音,伴随着呼唤声空旷地回荡,那是比他所能看见的所有场景都要遥远的风,从地平线的一端径直吹向了这一端。
他听见白雪溶解的响动,他的故乡在冬天会有积雪,等春天时那些雪逐渐消融,冰棱渐渐碎裂,落下的细微“咔嚓”声堆积起崩溃的前兆。
“呜……”他简短地呻吟着,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呼吸沉闷并带着刺痛,从身体深处一寸寸向外碾压而过,他咬牙,把过于集中的注意力从耳畔的声音上一寸寸挪开。
欣德·威悉就这样醒了过来。
他的眼底这时看不见任何光线,他抓扎自己身边最近的事物,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些身外之物上。
手指中的物品传递着冰凉的感触,这不应该,他冥冥中意识到,但潜意识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
冰凉的并不是他握住的东西,而是他的手。
欣德·威悉在黑暗中挣扎。
他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随呼吸涌入肺部,他浑身冰冷,可这样的冰冷却仍是唤醒了他的一些神志。
由是他蜷缩起了身体,在黑暗中更加卖力地呼吸着他所能闻到的一切事物,泥土的气息、草木的味道、石头上露水的凉意。
——啊,这里是昨夜露营的地方吧。
意识开始随着这样额定想法逐渐清晰,来自遥远的呼唤声因思绪的闯入而变得微弱了下来,可微弱不等同于消失,它们仍在不断喧嚣着吵闹着。
他只得更加努力回想着残留在脑海中的碎片,他还记得他的旅途,拇指姑娘居住地的界线一如既往地不好分辨,他们太小了,让他不小心就会忽略。
但他毕竟还是越过了那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越过哪里与哪里的边界,这些事于他甚至成了习惯,危险已然麻木,或许对他这样的人而言这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深呼吸。
欣德倒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眼底渐渐有了微弱的光影,回忆伴随着脑海中的嗡鸣继续翻涌,犹如沸腾时的泡沫从最底层一点点地浮上。
他想起了许多更早之前的记忆,无数光影从在他眼前一一划过,有好也有坏,有痛苦也有平淡,他看见他自己漫步在荒野之上,他站在那里,向着四周发出声响。
只有风回答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风声之中,风的声音呼啸着带来刺痛,那刺痛时至今日仍在他的脑海深处存留。
——不,别再想了。
他猛地惊觉,这些回忆已不再能驱散那些噪声,它们助纣为虐,径直追向了他最久远的记忆。
那里什么都没有——蜿蜒于记忆最深处的是无尽的荒野与风,也只有荒野与风,自从他有意识起,他所能看见的就只有这两项事物。
欣德·威悉是个孤儿,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点有多么奇怪,没有人祈祷他的到来,没有人来领养他,他独自徘徊,时至今日。
呼——吸——
他不想再去想起这些了,这所有的故事都应并且只应存留于过去。
尽管它们现在也仍然在他耳边回响,尽管它们造就了现在的他。
但回忆不要是现在。
他狠狠握紧了拳,手指越过了手中的东西,刺入掌心。
——是笛子。
这瞬间他忽地意识到了自己手中正握着的是什么,那是他的笛子。
是他一直随身带着的东西。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得到它时的情景,它就像他一样凭空出现在了荒野之中,或许是被什么人抛弃、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欣德随手就将它捡起,从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到终于能够吹出第一个音,到最后有时会被称赞为好听,所有的记忆都仍在那里,走马灯一样回闪在脑海深处。
据说人死之前是会像这样回忆过去的,不是吗?
但是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死在这里啊。
他向自己露出嘲讽的微笑,蜷起的身体缓缓舒展开,他不住喘息着,努力从地面上坐起身。
呼、吸,把笛子凑近了嘴边。
第一个扭曲而变形,就像他当年第一次吹响这只笛子。
不过从第二个开始就要好多了,他吹奏、不管自己能否发出流畅的声音。
到最后声音逐渐连成了曲。
耳边那些的嘈杂声慢慢被笛声覆盖,有那么一会儿时间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乐曲中,光逐渐回到了他眼底,他看见山洞壁上的青苔、昨夜篝火留下的痕迹、洞穴外的森林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
……但是谁知道那些拇指姑娘会在什么地方呢。
一瞬间欣德·威悉以为自己露出了嘲笑,然而他没有,唇角的笑容在扬起片刻后就僵直在了面容。
“……”
反正——这也不必须品,不是吗?
他停下了吹奏。
最后一个音符从笛间蹦出,嘈杂声已经退去,它们犹如潮水,来与往都遵循着自己的规律。
笛声消散在了空气里,他猛然意识到那声音或许会被旁人听见,如果只是林间野兽或许还好,可这里、毕竟不是他出生的白夜原。
所以意义与必要这样的东西总会视环境的不同而不同,在一个地方无意义的事在另一个地方未必同样,意义这样的事在主观与客观上都有着诸多不同。
“你为什么要流浪?”曾有人问他。
于是他抬起眼,用一如他种族之名的态度反问:“为什么不能?”
……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能够看到不同的事物。
然而于他而言这所有的一切、现在的所有、他的回忆、吵闹的声响,它们都没有意义。
真正有意义的只有一件事,对他而言,以及此时此刻他的旅途。
欣德·威悉深深地呼吸着清早的空气。
他开始回想他所经过的道路,他不太记得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他不带地图,一向以自己的脚步丈量土地的宽度。
但他仅仅经过了前往拇指姑娘居住地的分界线,那么接下来的道路就已经足够明确。
——往北。
路一直在这里,他还需要再穿越界线,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欣德·威悉知道自己的目标,就算他看来仍旧是在漫无边际地徘徊,他也仍然有着自己的道路。
北边,他再度默念着,握紧了手中的笛子。
他要去那个方向。
黄昏游乐园
黄昏时的阳光是倾斜的。
因为倾斜而导致了颜色的改变,远处的天空看起来就如同燃烧。
撒罗满注视着那灿烂如火的光芒,闭了闭眼睛。
——火焰总能带起不好的回忆。
置身于火海、所有的热浪都向他涌来、所有的一切都被吞没、所有的一切都由他亲手葬送。
肩膀上的角鸮拍了拍翅膀,困惑地歪了歪头看向眼前。
撒罗满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它的嘴尖。
“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德黑兰见到的那个——”
角鸮扭过头看着他。
看到他的表情话语停在了一半,马戏团的团长看着肩头的小小猫头鹰露出些微的苦笑。
他把手往下挪,用指尖磨蹭着角鸮的肚子,金色的双眼在夕阳的光辉下混杂不清。
“……也对啊,你记不住的。”
无法记忆任何事情的它。
他把小小的角鸮接到自己手上,它在他眼前再度拍了拍翅膀,用小小的喙啄着他额头的流海。
黄昏的光渐渐深邃。
“我没事的。”他轻声说道,“你去找Erig吧。”
——那个青年现在在游乐园里的什么地方呢?
“喏,你不是很想做摩天轮吗?”
小小的角鸮发出了“咕唧”一声。
“没关系,我能行。”而马戏团的团长坚定地否决了它的关心——否决了来自任何人的担忧。
“——接下来,我一个人处理就可以了。”他说。
角鸮的翅膀消失在了黄昏的尽处。
撒罗满合了合眼,只身一人走进了眼前的建筑。
门口的阴影深深浅浅,挂着的牌子有一半被覆盖在阴影中。
“游乐园办公室”。
那块牌子上这样写着。
马戏团的团长独自一人走进了阴影中,他越过一楼和二楼的普通职员室,径直走向了三楼的园长室。
在那里,游乐园的园长已经在等待着他。
“欢迎光临——虽然想这么说,但果然对你来说并不适用吧。”
这里只有简单的桌椅,朴素到不像是一间办公室。
房间最深处的书架上满是鎏着看不懂的文字的书本,园长就坐在书架前的办公椅上,他已经满头华发,但笑起来却仍然像个孩子。
“好久不见。”他对撒罗满说道。
房间里飘满了茶香。
园长泡了茶,外头的黄昏还在燃烧。
“上一次见面——是多久以前来着?”园长问道。
撒罗满微微垂下了目光,地面是干净的,甚至没有一丝污点。
“……是四十年前吧。”他说。
“的确,我老了,已经快记不住时间了。”园长叹息着,“但是,你还是一点没变。”
撒罗满沉默。
“那时候的我还是个孩子……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我们还能再见面。”
“我也只是偶然听说你在这里。”撒罗满说道。
“究竟偶然,还是命运的巧合呢?”园长轻笑问道。
撒罗满有一瞬间的默然,而园长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
“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大概更喜欢后面一种说法吧?”他微笑着回头看像身后的书架,“所谓‘魔法师的后裔’。”
书本上鎏金的书名仿佛在黄昏中闪烁着辉光。
如果那光芒是燃烧着的火焰,那么它是否能够融化这些字迹?
“继承了魔法知识的我,还有继承了那力量的你——如果你拥有了这些知识,大概就能够成为真正的魔法师了吧。”
他说着笑了,那笑容仿佛一个孩子在看着他心爱的事物。
可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语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那声音既苍老又悠远,仿佛来自遥远深处深渊里的喃喃自语。
撒罗满注视着他。
他金色的双眼似乎正交织着过去与现在,他恍惚中似乎看见许久之前他在德黑兰看到的那个孩子,手中捧着写着奇怪文字的书本抬头看他。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几十载,他大多没有知觉,他的时间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流逝、又是从什么时候起重新开始流淌的?
——五年前的大火。
燃烧的火焰有时除了毁灭也能赋予他一些什么。
“不……”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所谓的魔法师,已经全部死在了两百年前的那场大火中。”
黄昏时的光芒暗淡了一些,他抬起头看了眼窗外,现在大概快到游乐园闭园的时候了吧。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能让马戏团成员好好放松的时间了。
他心里盘算着时间,黄昏已经将要结束,那么他就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生活——在黄昏与清早消失,隐去自己的身形在繁杂的人世。
那些被诅咒的人或动物,也必须像他一样吗?
“总之,谢谢你让我的团员们使用游乐园的设施。”他转移了话题。
游乐园园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毕竟你们也来帮了我们的忙,这点程度的回报还是能做到的。”
他承接了撒罗满的话题,仿佛先前那些怪诞的谈话不曾存在。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黄昏的光渐渐从天边消失,撒罗满起身向自己的“故友”道别。
——随着黄昏消失的马戏团团长。
“话说回来——你注意到了吗。”
然而,就在他离开办公室前一刻,身后追上来的声音叫住了他。
而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办公室的门把上。
“那些诅咒的源头,或许……就在你自己的身上。”
撒罗满闭上眼睛。
“啊啊……”他轻声低语道,“我知道。”
马戏团里一页散落的笔记在泥土之中继续着风化。
“如果我预计得没错——那么,这些‘诅咒’或许与两百年前的大火有关……”
“两百年前那个法阵中召唤出来的东西,或许就是——”
一只小小的角鸮在游乐园的办公室外振翅,向外飞了出来。
在它眼中,游乐园的夜晚仍是一片喧嚣与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