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二】论坛开放http://orzpen.com/moon/forum.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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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千山】—
南宋年间,围绕着江湖百家展开的开放型日常养老企,目前一期剧情进行中。
世界观基调可参考金古梁温大师作品,真实系无玄幻。
目前企划主线已更新完毕,进入自由投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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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划印象BGM:
http://y.baidu.com/song/173529?pst=player&fr;=altg_new3||-1
接自己的是【章三十九·疑梦非梦】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4465/
前情提要:唐珏毒发,雷慈帮唐珏解毒【七月十五】(嗯?你问用了什么方法解毒?等慈哥更新好啦!)
结果唐珏没死,雷慈倒是差点儿归西,不过得贵人(?)相助苟延残喘(……)了下来【差不多十月下旬】,之后在家硬撑了两个月终于撑不住,决定只身去霹雳堂最远的一处别墅(?)休养。
这一路上坐着平稳的牛车(……)由唐珏护送,当地大概过不久就要流传出这山上搬来了个怪人的传说了吧(…………)
以及这一篇是唐珏的最终话!完结了!我好开心哈哈哈哈哈……能够完成这么完整的剧情和人物我真是此生无憾(……),虽然可能呈现出来的并不够完整,还是我创作力的问题……但他在我的脑中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完整了,谢谢一直陪着我跑剧情的慈哥!!!!(痛哭流涕)他们一直活在我的心里!!!!(仿佛悼词)
嗯,正篇虽然完结了不过应该还有番外(毕竟之后他们还活了几十年ry)……番外应该就是时间线不连续的小故事了。
以及,这一篇完全和武侠没关系了我反省,哪里来的小言情……(。)
谢谢看到最后的大家,真的很感谢你们!
不管我写得多烂但我完结了啊!(自满x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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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珏掀开了窗帘。
车上的小窗原本也不大,但为了车内雷慈不受风寒还是挂上了厚厚的棉帘。快要新年,正是江南最冷的时间,这一路也断断续续地落了些小雪。今天倒是天气不错,窗外的空气虽然冷冽,却有阳光,昨夜的小雪在阳光下晶然闪烁,长江以南不比北方,留不住雪,过一会儿应该就会融了。
从临安出发去皖南坐车本花不了多久,只是雷慈身体虚弱经不起旅途颠簸,每日大多数时间倒用来休息,走了三四天还在路上。
此刻雷慈正靠在后座小憩,为了让他躺得舒服些,唐珏特意叫人在车上加了好几层软被,他陷在柔软的垫子里,身上盖着被子,眼睛慢慢闭了起来。
唐珏看不得他闭上眼睛。
唐珏从黑暗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雷慈。找到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施小佳却只顾着在一旁哭得说不出话。唐珏踉踉跄跄去探他鼻息,发现虽然微弱却持续绵长;心里狠狠白了施小佳一眼,又去摸雷慈的脉门,这一摸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雷慈的经脉像是一片被暴风雨吹打过的破烂蛛网,找不出一丝完好的部分,丹田一片空虚,竟是一点真气都探查不到。
他花了三天时间仔仔细细摸过每一寸经脉,终于相信雷慈是真的经脉尽断。幸好他还活着,然而唐珏却无法明白人在这样重的伤下要如何活着。
他看着雷慈紧闭的双眼,沉下去的心怎么提都提不起来。
他怎么能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了,他是霹雳堂的长公子,他怎么敢。
雷慈终于醒来的那日,唐珏红着眼睛问他:“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
雷慈气若游丝地答道:“我怕。但我更怕你死。”
雷慈的情况时好时坏,在床上躺的时间比唐珏足足多出两倍,才渐渐能起身走动。也不知是性格如此,还是他真的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回霹雳堂之后竟还咬着牙出门做了几趟事,直到有一次终于稳不住身体从马上跌落下来,才趁机对家里告了假,打定主意去皖南的别院养伤。
雷掣自然是又心疼又气急,但他不管怎么大发雷霆,都从雷慈口中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还是心疼为多,只求他养好身体,别的也就压下不做计较。
霹雳堂送雷慈去别院的车队还是一如既往地声势浩大,恨不得把雷慈全部家当都搬去。雷慈自己倒是不想这么兴师动众,家里的仆人侍女一个都没答应要,只带了施小佳一人上路。
车队出了临安没多久就被唐珏带着一小队人拦了下来。唐门嫡长子自然是有他的考量,比霹雳堂、比世上所有的人都想得更多更仔细。
雷慈向家里隐瞒了一部分伤势,这世上或许除了唐珏没几个人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但万一有人知道了呢?雷慈现在的样子,只要有人意图不轨,无论唐珏有没有在身边,都挽回不了什么。于是他将施小佳留在霹雳堂的车队,仍旧按照原计划行向皖南,自己带了一小队人接了雷慈,从另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出发,向皖南低调进发。雷慈的车上挂着厚厚的帘子,饮食起居都由唐珏亲自动手,连车夫都不知道车里接了什么人。
唐珏选了一辆大车,车里尽量布置得舒适,有吃有用,免得雷慈上下车麻烦。他选的路不是大道,自然颠簸些,雷慈稍微头晕不适便停下来休息,以至于霹雳堂的车队早早到达别院,上下都打点收拾停当了,他们还没走出一半远。
唐珏害怕看到雷慈闭上眼睛,每次都让他想到他在云栖坞看到雷慈第一眼的样子。他心中一片空白,只想他快点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慈哥?”他试探着,雷慈低低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没睡。
“慈哥,跟我说说话好不好?”雷慈又应了一声,嘴角提了提算是应允。
这一路上除了雷慈真的要睡之外,他就这样一直跟他说话,生怕一停下来就沉沉睡去再也不醒。有时候他会趁雷慈睡睡醒醒的时候问些平时不敢问过的问题,雷慈含糊着答了,却不会追问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他来说,雷慈听着,他也会说些平时不敢说的事,想到雷慈仿佛听过就会忘,就更容易说出口些。他最初还担心绞尽脑汁想出的话很快会说尽,后来渐渐发现话题竟然取之不竭,根本不需要想就可以跟雷慈说很久很久。
他向雷慈那边挪了挪,问道:“慈哥,你之前说你梦到我了。”
雷慈说过这句话,但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去年元夕的时候,雷慈一边跟他喝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却没了下文。他想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却不敢问,雷慈也没再提。那时候他既没有告诉雷慈自己的心意,雷慈似乎对他也很冷漠,唐珏只能把这件事留在心里。
一年过去,他还记得这件事,却不知道雷慈还记不记得。
“……嗯。”雷慈点了点头。
他颇有些意外:“你记得?”
“元夕的时候,我说过。”雷慈把手搭在他手上答道。雷慈的手心很热,即使在这样的寒气中也透着些暖意。
唐珏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你过来些。”雷慈示意他靠近点,唐珏便俯下身去。雷慈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待唐珏抬起头已是满面通红。
“……我当时真不知你是这种人。”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时间也不知不觉过去许久,期间唐珏给雷慈喂了几次水,外面的路两旁零星开始多了些房屋行人,唐珏便将窗帘放了下来,将阳光和喧嚣隔在了车外。只听赶车的人在前面问了一声:“公子,快到镇上了,要不要绕路?”唐珏看了一眼雷慈,见他已经有些睡意,便说:“绕吧。”
他们后头两匹马带了足够的行李食水,大部分时间尽量远离城市走小路图个安静。若雷慈醒着倒是可以去镇上转转,顺便补充些东西,若雷慈要休息,就尽量绕开免得扰他。
谁知雷慈却忽然睁开眼睛:“去也无妨。”
“你没睡?”唐珏刚替他拉好被角,见他又醒来,便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镇上应该有卖桂花糖的吧。“
唐珏一愣,然后发现空气中的确有一丝甜腻的香气,伴着隐约的桂花味道。这个季节应该没有桂花了,店家想必是八月摘了渍到冬天再拿出来做点心卖,卖图个稀罕,估计价格也不会便宜。唐珏却是在唐门从小锦衣玉食大,对这样的小儿科一笑置之:“冬天卖的桂花糖一定不好吃。”
雷慈道:“我以为你喜欢。”
“我可只吃当天摘当天做的。”唐珏刚想笑,却忽然意识到雷慈说这话的意思,便愣住了。
雷慈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只是笑道:“那你还吃我做的桂花糕。”
唐珏心中翻来覆去只想雷慈精神困倦还惦记着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只觉得眼眶有些热,心不在焉地答到:“你做的那么甜,我怎么吃得出是今天还是昨天……”
雷慈不答话,只是心满意足闭上眼睛。雷慈温热的手始终覆在他掌中,他心中的暖意也从未停止过。
唐珏没有让车夫改道,车仍旧朝着小路驶去,缓缓远离了大道。
当天夜里,车却是行到一半急急改道原路返回,快马加鞭地赶回了镇上。
原来雷慈睡到一半忽然身体情况急转直下,连意识都模糊了起来,唐珏见状当即叫车夫掉头,回去路过的镇子上。
车刚到了客栈门口还没停稳,唐珏就急急忙忙跳下车,出来招呼客人的客栈老板见多识广,见来的客人打扮得体却满面忧色,还扶着一个裹着厚毯摇摇欲坠的同伴,心下了然,便十分麻利地准备了一间上房,引了唐珏和众人上楼,还叫人准备了热水送来。
看唐珏扶着那人躺下,却把所有人赶了出去,他知趣离开,关门前问道:“这位公子,需要我去请个大夫吗?”
唐珏正不知如何是好,听老板这么说连忙点头。
大夫半夜的被人从床上捞起急急忙忙赶到客栈,本就眉头紧锁,给雷慈切脉望诊的时候更是连连摇头叹气,唐珏在一旁紧张得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搁,生怕大夫说出些什么吓人话来。
“你是他兄弟吧?他烧了这么久,你怎么才请大夫?”老大夫诊完脉,一边抽出纸笔写方子,一边询问道,语气满是责怪之意。
“这……家兄他……”唐珏一时语塞。他自从吃了火蟾子之后便常有低烧,体温比一般人高上不少。火蟾子未化开时他也会自觉体热怕暑,自从雷慈帮他强破经脉,火蟾子的修为之力顺利归于丹田,他也就不觉得燥热难耐了。可他的体温确实比常人要高出不少,他又无此自觉,以自己体温去试雷慈的时候便也大意,现在想来这一路上雷慈若是体温正常,他摸来该是比自己凉些才对,那微微的温热的感觉正是发烧的迹象。想到是自己粗心大意延误就医,唐珏便自责不已,低头锁眉一言不发地听老大夫絮絮叨叨批评许久。
待大夫走后唐珏又接过方子,改了几味药,去掉了些药性比较烈的,又添入几味护心养脉的药物,差人去药店抓了。
他在来的路上就将身上携带的金风玉露给雷慈服了一半,这金风玉露是唐门最贵重的护体神药,之前在玉皇山为了给阮岑埋针用了一部分,还剩下一多半。这次护送雷慈他特意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雷慈伤势转重时多亏此物护着心脉,才拉着雷慈不往鬼门关闯。可他也拿不准这药性对雷慈是不是太烈——虽然以常理来说,不会对普通人产生任何影响,但雷慈筋脉尽毁,已算不得普通人,平时温和无害的药物对他来说也未必能够承受,于是他只好一点一点给雷慈喂下,隔半个时辰一次,每次只喂一小口,不敢多喝。好在雷慈到现在为止还算接受得顺利,并且真的起了些作用——不然以雷慈虚弱的状态,又高烧不退,哪还能坚持到镇上就医,怕不是当时就要被阎王勾了魂去。
唐珏小心地将金风玉露凑到雷慈嘴边,雷慈昏迷不醒,虽然只是一小口,喂得也颇为艰辛。等他好不容易确认雷慈将药顺利吞下,那被派出去抓药的人都已经回来了。
光是喂一口无色无味的花露就如此艰辛,更不用说那一碗熬出来又苦又腥的药汤。喝到最后是喂一半洒一半,就算是嘴对嘴都喂不下去。好不容易喝下半碗,又刺激了肠胃,没过半夜就被雷慈吐了个光,只好重新再煎。
雷慈光是在床上躺着发烧昏睡就过去整整三天,唐珏一刻也不敢大意,每日按时喂药、降温、请大夫来复诊,只抽雷慈稍微呼吸平静的空档打个盹儿,好在虽然药浪费了不少,但吃下去的部分倒也起了作用,三天之后清醒的时间便越来越长了,烧也退了下去,手心渐渐也凉了下来。这一折腾,唐珏再也不敢随意上路,竟意外地在小镇上耽搁了七八天。
雷慈醒来那天,外面的天气很好,躺在床上便能从窗户直接看到蓝天白云。他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僵硬,被唐珏扶着坐起来活动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手脚还在身上的感觉。
他四下打量,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内布置虽然舒适却十分简朴,怎么看也不像是皖南别院的内室,倒像是一间客栈——他母亲嫁过来的嫁妆有一大半都放在皖南,他过去也时不时会去那里,决计是不会弄错的。
“这是哪里?”
“镇上的客栈。……就是你说要买桂花糖的那镇子。”唐珏看他一脸茫然,便好心补充了一句。
雷慈思索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明白时间点接续在了哪里,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想到那之后他们再也没上路,就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初二。”唐珏说到这里便轻轻地笑起来。“你睡了一年啦。”
雷慈这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三天,连新年都睡过去了。他似乎被“一年”这个笑话逗乐,脸色舒缓起来,然后又有些惋惜地说道:“新年过去了。”
他选在小年之后便出发,也是存了些私心的。今年唐珏会留在霹雳堂过年,成都来了书信让他不必回唐门。两个人如果能赶在新年之前到了皖南,还能一起过个除夕——没旁人打扰,也不用应酬,就他们两个。可是这下别说除夕了,连新年的太阳都没看到。
“过去就过去吧。”唐珏轻描淡写地说:“你这辈子还没在客栈里过过年呢,我也没。”说着他打开了桌上的一小包油纸包,里面是几方淡白色的小块,淡淡的甜腻很快飘了出来,看样子应该还热着。
“这桂花糖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好吃。”
等唐珏打点好一切,雷慈身体看上去也稳定下来,他们才又上了路。临行前唐珏叫人给大夫和客栈老板夫妇各送了五十两银作为谢礼,他没有表露身份,自然也不敢出手过于大方,免得引人注目。只是后来坐在车上细细想来此事,唐珏也觉得有些感慨。
若是换做以前,定然会将老大夫和客栈老板夫妇都杀了干净,免得走漏风声。就在去年,帮他解奈何锁的工匠也没能逃脱这个命运。他不是不知道对方可能有家人朋友,也知道对方不但没有过错,甚至帮了自己,还算是有恩。但这些原因对他来说都不重要,或者说对当时的他来说不重要。
可现在他看着帮他忙前忙后的客栈老板和老板娘,每日来替雷慈复诊的老大夫,只觉心生感激,不知如何报答。他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出自己留下了太多的线索给有心人,但他是唐门的嫡长子,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事情?要是真的留了后患,那他兵来将挡就是了。
他忍不住回头看着雷慈,雷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回来,仍旧是那个深邃莫测的眼神,只不过现在在唐珏眼里,总能看出一些和以前不同的东西。
他一直想要却找不到的“心”,就在这个叫雷慈的人身上;
而雷慈就在他身边。
“你没有心。”慕容峯曌说:“唐门的人都没有心。”
下次见了慕容峯曌,定要给他个好看。
明月千山·全文完
本来想赶儿童节(??)更新的但出了点事没赶上……总之终于迈入了四月!并在四月初来了一次花家书院的副本遗址夜游惊魂,虽然最后啥也没发现……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9400/(的后半部分)】
谭枢下了衙出来的时候,门口有人在等他。
纪舒平的公服还没有换下来,一身银绯的站在阶下,瞧过去稍有些打眼。他去年才刚离开皇城司,人缘又好,许多同僚都还记得他,便陆陆续续过来打招呼。他心里仿佛藏了事,眉头不自觉微微收紧着,一面简短应答着同僚们的问候,一面目光却直往门口瞟,等终于见着谭枢高挑的身影出现的时候表情才稍缓了缓,向跟自己寒暄着的旧同僚道了抱歉,快步走过去截住他。
“劭周,我有事与你商量。”
他的语气郑重,谭枢听出来并不像是寻常闲谈的意思,便也没多费时间在寒暄上,只简洁地点了一下头。
“拣个安静些的地方说。”
怡乐楼临近荐桥,在繁华靡丽的行都算不上什么数得出名头的大店,然而因着交通便利的缘故,每日里人流却也颇为熙攘。好在楼内的酒阁子素来以闹中取静著名,沿着二楼的走廊左拐右折,转进雅间之后就隔开了前厅嘈杂的人声,连隔壁客人的谈笑也不会听见。
纪舒平略有些不大耐烦地扬扬手,让伙计撤走桌上小山也似的看盘。明前新焙的团茶带着袅袅热气薰出含蓄清雅的淡香,然而饮茶的人却并没有细细品啜的兴致,只草草抿了一口,待端茶的人轻掩门扉走开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了谭枢。
“花家书院的事,你听说了吗?”
三月末的时候城西厢的花家书院招亲,这在见天都有新鲜事的临安城里原是件投个石子都听不见响的小事,然而当招亲结束,花家闭门谢客后的第二天清晨,却有浑身浴血,神态惊惶的人冲进钱塘县衙报官,称这花家书院实是彻头彻尾的吃人书院。他们将一众参与招亲者骗入书院,困在地底密室内如猪羊一般任意屠戮,甚至还将人肉做成饭菜待客。
县衙的人一开始还觉得只是他受了惊吓的胡言乱语,拖拖拉拉遣人前去查看的时候,才发现实情竟比报案人颠三倒四的描述还要惊人。花家书院的侧院地下埋了层层叠叠新旧交替的白骨,官府赶到的时候不知被何人全部起了出来,草草和几具新鲜尸体一起掩埋在书院后院山坡上,规模却依旧骇人。欲盖弥彰的样子,更教人琢磨不透用意。
因着此事实在太过耸人听闻,恐怕百姓以讹传讹多生事端,钱塘县衙当即便封锁了消息。然而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吃人书院的传闻在市井里传得飞快,加上真真假假的亲历者证言,愈发像一个离奇古怪的吓唬人的故事。
然而倘若只是个吓唬人的故事,显然并不至于让纪舒平摆出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皇城司掌宫门锁钥,司都内安危,临安城里一片叶子落下来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自然少不了这一件。谭枢垂着睫毛啜了一口茶,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把他所听说过的这桩案子从头到尾飞快地梳理了一遍,一时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地方,便只谨慎的抬眼望了望他,眼神里带一些探询的意思。
“……知道一些。怎么?”
纪舒平没有马上答他,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心里油滴鹧鸪斑的黑釉建盏,像是在犹豫措辞。片刻之后才将盏内残茶一口饮尽,注视着盏内残存的一圈雪沫开了口。
“有个认识的人,恰好在那日参与搜查花家书院的行列中。——此事本不应为外人道,然而昨日他邀我喝酒,多饮了些,无意间便多说了点细节。”
纪舒平顿了顿,抬起眼去看谭枢。对方只是一如既往神色沉稳地等待着下文,目光礼貌而专注地停留在他鼻尖到下巴之间的位置上,并不令人觉得轻浮随意,也不显得咄咄逼人。纪舒平抿了抿嘴唇,沉声继续往下说。
“……他说,花家书院的地底有一座奇怪的大厅,初看瞧不出端倪来,仔细丈量才发现是由几个小厅拼作六角形状,地面还刻着花纹繁复的沟槽,然而每条沟槽都汇往中央的一个窨井……”
谭枢的眼神随着他的描述轻微地动了动,然而并没有马上吱声。
“六角厅附近发现了大滩血迹和分尸的工具,虽然并未见到尸体——也有可能是被人掩埋了,后来挖出的尸首据说有的亦残缺不全。但更重要的是,满地沟槽和中央的窨井都透着浓重的血腥气,已经被染成了赤褐色,显然是经年累月有血水浸润的缘故。……劭周,你不觉得耳熟吗?”
谭枢抬了抬眼神迎上他投过来的目光,以不易觉察的微小幅度轻轻地蹙起了眉心。
“夔州?”
纪舒平没有答,然而坦率直视他的目光里已经分明地写明了他的意思。谭枢的眉心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收紧起来,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
“……先前未过多关注此案细节,确实是我失察了。然而这事现在不在我手里,若这时要追下去,恐怕有些麻烦。”
纪舒平点了点头,没什么意外的表情,显然这事他早已经知道。
“小韩那里?还是阮指挥?”
谭枢摇了摇头。
“此案虽然离奇,恐怕责审的人暂时还未联想到淫祀巫蛊之类的事上,案子多半还留在钱塘县衙那里,皇司没有插手。——不过,豫持兄,请恕我直言问一句,你查问此事,是于私,还是于公?”
纪舒平避开了他直视过来的视线。
“……是我自己想查。”
谭枢柔和的声音几乎不像是警告,而像是恳求。
“你当还记得那时候官家说了什么。”
纪舒平垂了垂眼睛,有些沉郁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表达懊恼还是不满。
“我知道官家不欲细究此事。只是……”
谭枢摇摇头说了句“天意难测”,像是即便在静室里也不愿听他口出无状引来言官弹劾似的,倒叫纪舒平忍不住看着他,短促地笑了笑。
“劭周,你不必拿这话来堵我。我也并非对前夔路转运使和天家阴私有什么非要刨根问底的执念。如果说想要弄明白什么……比起许确背后的人,我更在意的是那位稜驣神的大巫。——还记得那个你来时刨地三尺也没找出来的大巫吗?”
谭枢略点了点头。这件事收尾的方式的确是显得出人意料了点,然而追究到纪舒平一开始被遣出去的缘故,确确实实是“夔路淫祀,与贵人勾连,杀人祭鬼目无法纪”。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官家,在接到表文后都一针见血指出了“此必有大巫倡之”,然而问题偏偏在于这个事件的核心,那位在夔州一路势力一度呼风唤雨的稜驣神大巫,在这事件暴露之后竟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仿佛凭空蒸发了似的,以谭枢之能,竟然也没能查出一点蛛丝马迹。而后更是只能在官家的指示下草草收尾,别无后话。
“你未亲见过,恐怕没有什么实感。我见过一次,那人身上明显是有功夫的,而且多半不是什么正经功夫,邪门得很。回来之后我便留意了一下……你莫皱眉,不过是找可靠的朋友探听些消息……说是可能出自于江湖上一个神秘的组织,叫做星罗宫。——更巧的是,这次花家书院的事,我听说,也与这个星罗宫脱不开干系。
“劭周,我想到那个地牢里去看一看。”
纪舒平直率地说。
“道听途说来的消息毕竟不能尽信。然而书院现下叫钱塘县封了,不许人进去,我也不方便借机速房的名头。不过他们只派两个人把了正门,想用别的方式进去,也并不很难。”
谭枢沉默了一会儿。纪舒平也没说话,静谧的雅室内听不见什么多余的声音,连角落里梅花银熏炉的香烟也只细细一线,袅袅地往上攀升。
“……这会儿还是月初,月光偏淡,落得又早,虽说方便遮掩一下行迹,不过若为了查探起见,还是需有些光线的,放在前半夜要好些。”
谭枢轻声提着建议,纪舒平点了点头。谭枢顿了一顿,又问他。
“你打算几时去?今晚吗?”
“不……今晚还是略仓促了点,我想稍做些准备,明晚再去。”
“好。明晚戌末时我去寻你,可好?”
这一句却让纪舒平露出点意外的表情来。
“你同我一道去?”
谭枢亦回望他,表情里倒像是也有一些诧异。
“怎么?……我想夔州之事我亦曾参与,或许也能有些许助力……不过若你觉得我去不好……”
“不是。”
纪舒平截断了谭枢的话,笑意攀上他唇角,仿佛扫去了从方才起一直盘旋在他眉间的隐忧似的。
“只是觉得你不必非要来跟我蹚这一趟浑水。”
谭枢也笑了笑。
“豫持兄,且不论我在此事中的干系,这浑水我蹚与不蹚,早就身在其间了。倒是你这般见外,却是置你我十年情谊于何地?”
纪舒平大笑,轻拍了拍谭枢手臂,语气诚挚,眼里仿佛闪着光。
“我知道。是我生分了。”
戌末亥初对于临安城来说还算不上晚,御街上夜市灯火通明,远还没到入睡的时候。即便拐进城西厢,亦不时能见到从各处瓦子勾栏里兴尽晚归的人,醉醺醺的或是扶着从人,或是三两为伴,口中喧笑哼唱着方才听来的新曲,提了灯烛照路。倒是衬得换下了官服的两人走在路上丝毫引不起什么人注目。
花家书院在临近钱塘门的偏僻地方,附近没几户人家,灯火稀疏得很。一勾上弦月这时候已经落得很低,稀薄朦胧地照着黑魆魆的园子,显得比传闻中的吃人书院还要多几分吓人。门口确实有两个钱塘县的兵卒守着贴了封条的正门,瞧去年轻得很,多半是同僚欺生,才被排挤来担这么个苦差事,这会儿心不在焉地凑在一处坐着聊天,浑然不察几步之外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攀上院墙,翻进了被封锁的院子。
纪舒平伤了右手之后,攀爬上便有些不太方便,落地的时候谭枢不着痕迹地借他一把力,换了他一个感激的点头。
黯淡的月光被院墙遮去了一大半,只能见墙边密密栽着树木,生得茂盛,却似乎未怎么修剪过,枝桠横斜,虬结在一起,费了一些功夫才钻过去。院子方方正正,不大,地面却像是被整个翻过来似的,被彻底挖开过,七零八落地露着新鲜的泥土。谭枢弯腰捻了一捻,指尖还有些潮湿的雨气,他直起身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纪舒平说话。
“恐怕此处便是那埋尸的院子。”
纪舒平从一开始起注意力便落在院子正中那口井上,此刻也直盯着那在一地杂乱衬托下显得有些突兀的井口,没有移开视线。听见谭枢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径直便朝井边走过去。
昏暗的光线只够勉强看清井边垂下的软梯,再往下便是一片漆黑。纪舒平往井里探了探身子,伸手试了试梯子的分量。
“我下去看看。”
谭枢应了声好,替他守了井口,看着纪舒平沿着软梯爬下去。过了一会儿听见井底传来一声轻而沉闷的声响,知道他已经着了地,四下环顾并未见到什么异状,便也跟着爬了下去。
踩到井底的时候周围并不是一片漆黑,纪舒平点了一只随身带来的琉璃灯球,暖橘色的光被封在透明的琉璃罩里,不摇不颤地被他举在手里照亮面前一扇闭紧的门。
谭枢落地的时候便借着微光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笔直的井壁由普通的砖石砌成,除了没有水,和一般的水井内壁没有什么区别,看不出什么花样。光秃秃的砖壁上只有这扇小门看起来是唯一的出入口。
“这里通往地牢?”
“多半是。”
纪舒平简洁地答他,一面举着灯仔细去照门把,看清的时候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们居然把门封死了。”
门把被铁条密密实实缠了好几圈,边缘灌了铅水,封得严严实实。纪舒平与谭枢两人尝试了好半天都没能撬开一道缝,只得作罢。除了那道被封死的门,井底并无任何机关花巧,将狭窄的空间细细摸过一圈之后,一无所获的两人只能先后沿着软梯爬回地面。
四月初的临安,地气已经很暖了,中午时分甚至可以说得上炎热,然而还未完全入夏,太阳落下之后还是有些沁人的凉意。花家书院里林木繁茂,地方又荒僻,更透着一股仿佛挥之不去似的森冷寒气。沿着明显疏于打理而显得破败的走廊往前厅走的时候,忽然有不知是猫还是别的什么活物,在草丛里窸窸窣窣动了几下,惹得两人警惕地把手搭上刀柄,凝神看去却只见小小一团黑影飞快蹿过走廊消失不见,只是虚惊一场。
前厅一无异状,门背后整齐码放着几张长桌,拭抹得一干二净,和积着灰尘的地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除了几张桌椅,这个厅堂的其他部分像是很久未使用过一般,亦不见有人踏入的足迹。与前厅隔着一条走道相连的书堂里摆了些零散的书籍,一些陈旧的儒家经注、若干文人的笔记志略,杂着些坊间流传的话本,上面倒是有些新近翻阅过的痕迹。书堂再往里,隔成小间的厢房看起来便是花家安置招亲客人的客房了。据说花家便是在这里安了机关,半夜将床板翻转,让熟睡的客人跌入地牢的。
客房内每间陈设看来都十分相似,薄薄的床板底下铺着的竟然是厚厚的铁板,从敲击的回声上听来少说也有半寸来厚。谭枢抵着床板的边缘试了试力,朝纪舒平摇了摇头。
“……是玄铁。”
纪舒平皱起了眉头。这样厚度的玄铁,若是寻不到机括,怕是用火烧上三天三夜也不见得能让它损伤一丁点。一排二十余间房舍全部做这样布置,别的不说,这些托名为花家的人,至少在财力上恐怕颇为可观。
淡薄的月色早已经隐没到了高耸的围墙后面,院内肆意生长的树木更笼蔽了仅有的稀薄天光。浓重的黑暗里,两人小心地借着琉璃灯的微光试图从床板底下找出一条能够进入地牢的通路,然而开启的机括估计被藏在了地窖之内,以纪舒平与谭枢应对机关密室的经验,在沿着房舍屋角细细搜寻了一大圈之后,竟仍然不能得门而入。
寻觅了很长一段时间仍徒劳无功,却隐约听见隔了几条巷外梆子闷闷的响,打了三更。能翻的地方已经都摸过一遍,再多耽搁下去也无益处,便只能沿了墙角悄悄翻出去。此处的坊巷本就荒僻,这个时间更是静悄悄的全然不闻人声,一直到拐出市西坊才见几点寥落的灯光,老妪守着晚收的馄饨摊打着盹,一只黄猫儿在她系着围裙的膝上睡作一团。
“钱塘县这边我也会盯着些,有什么线索及时知会你。”
谭枢边走边偏头低声交代,纪舒平点点头应了一声好,又补了一句。
“倒也不必追得太紧,你那个位置,别惹了有心的人胡乱揣度。”
“却是不妨的。”
谭枢抬眼朝他感激地笑笑,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顺手摸出个扁小的酒壶,拧开壶盖,对着壶嘴便灌了几口。不知是灌得急了还是不小心,洒了几滴在衣襟领口,浓酽的酒香在夜风里泼散开来,熏人欲醉。纪舒平惊奇地挑了挑眉毛。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谭枢痛快地几口饮完,用手背拭了拭唇角,就手甩了几下空酒壶,残酒散乱地溅了几点在他袖口和袍角,酒气便愈发浓重,简直和刚散了什么酩酊的宴席下来的醉客没什么区别。他喝得急,酒意涌上来的就快,眼神虽然依旧清明,却显得比方才要稍微亮上几许。他拧上壶盖一边将酒壶收起一边带着歉意向纪舒平解释。
“朱翊今晚住我那儿。我不想惹他对当年之事再生什么疑惑,便对他说今晚我有酒席应酬……”
纪舒平不禁失笑。
“多大了,还老爱蹭着你住?你屋里的褥子是分外软和还是怎么回事?”
揶揄之后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倒是星罗宫这事,本来牵涉江湖,朝他打听恐怕更容易一些,只是……唉,还是罢了。”
谭枢知他依然不愿朱翊涉入天家是非,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垂了垂眼睛,承应由别的渠道也替他查一查这个组织。
谭枢到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掩了门往平日起居的院里走,在月洞门口停了停,吹熄了朱翊替他留的一盏照路的灯。往房里走的时候却意外地见朱翊举着个烛台正从书房里出来,着了寝衣,头发也披着,眯着眼睛掩口咽下半个呵欠,抬了烛火照照他,抽了抽鼻子。
“思堂春?能有七八年陈吧。谁请的客,手笔不小啊。”
也不像是真想听他答的样子,一面漫不经心问着,一面脚步也没停,擦过他肩膀便往厢房那头走,施施然从容自在,仿佛谭枢才是来借住的客人似的。
“小厨房灶上给你留了热水,自洗漱了去睡罢。我困了。”
谭枢略偏了偏身子,追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静静应了一声。
“好。”
【注】
•去钱塘县衙报案的是个npc(当然是pc也可以,剧情合适的话欢迎取用),县衙直到上班接警之后还拖拖拉拉了好一会儿才派人去看,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根据飞白里之人的意见,这会儿飞白已经把人全部埋好了……所以截止本文发生的时间点,从官府(钱塘县衙)的视角来看,暂时还并不知道是谁埋的人,对于为什么要把人挖出来重新埋也是十分懵逼的……【之后官府查案的进展如何,要看还有没有别的活的官家角色跟我撞剧情,总之如有需要欢迎沟通_(:3」∠)_】
•花家书院的床板是玄铁的梗照抄自羡老板投稿: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0082/
•怡乐楼当然是我虚构的。【你
雷慈有一阵子没感觉到那灵巧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动作,便颤着睫毛悄悄睁开眼,偏偏那少女刚好就在这时转过身来。
“…我…”雷慈一时间竟觉得心下一乱,便是慌忙开口,却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真的想说话,这个「我」字后面该接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就也再说不出别的话来。明明也不是什么该心虚的事,他却像做错了事似的再次紧闭起眼。他这下闭眼特别用力,看起来就闭得格外紧,连眉头都微微皱上了。
少女瞧见他这副样子,不禁笑道:“我让你闭着眼睛只是怕你眨眼乱动,又不是怕你偷看,你干嘛跟做贼似的呀。”说罢,她笑着将一张蝉翼般的薄片覆到雷慈耳侧,寻着巧妙的角度贴上,雷慈的脸部轮廓便立刻产生了些许变化。少女此时说话的声音无比柔软,手上的动作和她望着雷慈的眼神也是同一般。她轻轻拍了下刚贴上的薄片,又说道:“你要是真的想看,就看吧,其实也碍不着我什么的。”
雷慈的睫毛又颤了颤,眼睛稍稍眯开条缝,他就这样看了那少女一会儿,便又再闭上了。只是这次他似是闭得十分轻松,两道浓黑的剑眉也就都跟着舒开了。
然后他的嘴角便出现了一个和少女眼神同样柔软的笑。
眼前这位娇美的少女是他所陌生的,无论他看得多久,看得多细,好像都没办法从她脸上找到一点自己熟悉的地方。要是他们两个在外头街上擦肩而过——不,哪怕一百次擦肩而过,他也不会察觉到一丁点不对劲的地方。
——至少半个时辰以前是这样的。
“你好呀。”身着墨绿色斗篷的少女冲着雷慈微笑道。
雷慈并不应她,只沉着脸将眼前这少女粗略打量了一番——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圆润饱满的脸颊仿佛带着绒的蜜桃儿般充满青春活力。她娇小的下巴向里收着,头也微微垂着,两道弯弯细眉下却是有一双眼角稍稍向上飞起的漂亮眸子,似羞非羞地瞧着雷慈。
雷慈面上不动声色,扶着门的右手却已悄然垂下,向身体后收拢过去。
少女见他久久不应自己的话,眉头便渐渐皱了起来。她急急地吸了口气,像是有什么话想脱口而出,却又硬是咬牙给忍住了——她的牙也确是咬着的,皓齿轻咬着红唇的一角,看上去真是格外的不高兴。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她那双原本带着笑意的眸子也渐渐寒了下去。可要是说她那双眸子笑着的时候能勾着十人中的六七人的话,寒下去的时候却能有八九人了。少女眼中的寒意不但不会让人感到危险、不安,反而令人心升一股怜惜。只可惜即使十人中真有九人会为她的眼神所动,雷慈也是剩下来最不解风情的那一个。
“你怎么不理我呀?难道你…呀!”少女朱唇轻启,终于再次开口,她的人也作势向前倾去,像是想同雷慈更亲近些说话,可那温软的话语却是忽然被一声惊呼打断。她身形刚有动作,雷慈便猛地出手朝她颈侧袭去。那少女看着柔弱,身法却意外地灵敏,只一个侧身竟避开了去。雷慈一击未中,也并不意外——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无人引荐,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临水居…无论怎么想这少女都是来找麻烦的。而她既然敢直接找上自己,想必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武功也不会太弱。雷慈对自己的武功还算是有几分把握,只是跟这些拳脚功夫相比,这女子身上还会不会藏有什么暗器毒烟之类的才是真的该小心的地方。雷慈见她避开自己一势,原本将要收回的手也忽然变了动作,朝着少女的肩头袭去。他出招的动作看起来即迅疾猛烈,变化却又快得让人躲闪不及。少女心里似也笃定他不会对自己下太重的手——一个来路不明又没有表现出杀意的人,留着活口总是比杀了要有用的,眼前的霹雳堂长子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于是乎她也做好了硬吃下雷慈这一招的准备,可实际接触到时却发现他掌下只是轻轻一抚,甚至都没有什么感觉,可下一瞬少女便感到自己膝上一记针刺般的酸麻,双腿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软了下去。她当即咬牙提气,身上动作却还是因此慢了半息。雷慈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旋即拧过她两条手臂扭到背后单手抓到一起。
他双眼紧紧盯着这少女,面上仍是毫无表情,少女却知道他仍在堤防着自己。可她现在是真的无法动弹,雷慈这看似满是空门的姿态竟让她找不到一处能下手反击或脱身的地方。她皱起眉狠狠瞪着雷慈,眼里羞愤和委屈好像要化出水来。雷慈自是不为这眼神所动,但一定要说的话他也并不是毫无感觉——这个少女是谁?她为什么到这儿来?为什么来找自己?她只身前来,会不会只是想要牵制住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为了霹雳堂?诸如此类的数个念头极快地在雷慈脑海里盘旋了一圈,但都被他轻轻挥了去。这里是临安,霹雳堂的大宅,天子脚下的江湖名家不是那么好动的,也是因为如此霹雳堂的守卫一直不算森严,即使同为临安名家的万贤山庄不久之前才出了那样的事霹雳堂也没有因此加强任何安保措施,在外人看来这也许确实是一种狂妄到无法理喻的自信表现,但雷慈自己清楚,这也只不过是一种消极应对的态度罢了。
或许现在看上去很好,但霹雳堂其实从来都不缺麻烦。
他雷慈自己也不缺。
可他已经习惯这种看似被动的状态了,即使这少女此刻真是来找她麻烦的,他也会先看看这麻烦是不是他能对付得了——如果对付得了,那麻烦也就不是麻烦了。
而如果真的不巧,他对付不了,那接下来的事就更不用他去费心了。
无论是死人还是没有选择的人都是不需要费心任何事的。
这倒是跟霹雳堂眼下的状况一般无二。
他想着这些,脑袋里却总有另外几个跟霹雳堂,跟「长公子雷慈」无关的问题也在不合时宜的出现着。
唐珏去哪里了?他怎么还没有来?这些事跟他有没有关系?…他会不会有危险?
还是说这一切其实都是那个看似无害的慕容峯曌在搞鬼?
雷慈想着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分心眼前的事。他牢牢限着那少女的行动,思索着是该问些什么还是等这少女自己开口,却见这少女忽然笑了。
也就是她笑起来的这一瞬开始,她的眼神完全变了。里面的羞愤、委屈…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得意。
“捉人倒是很熟练呐。你明知道我不擅近身相搏,还总这般欺负我,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雷慈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此刻说话时不仅口气和先前的娇柔温婉毫无关系,连声音都完全变了个人。
一个他认识的人。
雷慈紧皱起眉头,将这一天发生的事重新在脑中又过了一遍,忽然恍然大悟。他瞧着眼前的少女,还来不及松开手,嘴角就先翘了起来。
“唐珏?”
之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雷慈一边换上唐珏给他带来的衣服,一边仍用充满着疑问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人——一个姑娘,看起来还是年纪很小的姑娘。他看看身上换好的衣服,又看着唐珏从提来的箱子里不断拿出些不知道装什么的什么的瓶瓶罐罐,和一些他根本不认得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心下自然了然这些应该都是用于易容的工具了。只是唐珏自己已经装扮成了这样一个娇俏的女子,又会让他易容成什么模样呢?雷慈在心里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打算把我变成什么样?”
唐珏手上动作一顿,转过脸冲着雷慈眨了眨眼嫣然道:“你想我把你变成什么样?”
雷慈被他问得一愣,从方才接过唐珏带来的衣服起,他便认为唐珏应该早就想好了两人的装扮,不然这衣服莫非只是随便取的吗?他看着眼前连身姿体态都几乎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唐珏,又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原本只是好奇唐珏接下来的打算——其实仔细想来就算好奇也用不着问出来,只要安静等着任他安排便早晚也会知道结果——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能把这句话给忍住。他话说出口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期待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无论唐珏告诉他「什么样」,他也许也再没有能接的话了。
反倒是唐珏现在这句不知是不是玩笑的反问让他凭空生出些期待和兴致来。
雷慈眼睛一亮,竟端详着唐珏易容后的眉目微笑道:“配得上这位姑娘的样。”
他这句话刚说出口,就觉得仿佛失了正经。面前的人就算外表是个少女,里头却毫无疑问仍是那个在江湖上颇有些地位的唐门少主,不出意外的话自己还会在不久后成为他的大舅子,说这样的玩笑话好像有点过了头。而且即使抛开这一层关系,只是把现在的「唐珏」当成一个真的陌生少女,自己似乎也不该说这般轻佻的话。
唐珏却似乎对这话里的「不妥」没有一点感觉。雷慈只见他轻轻笑了笑——他之前就发现唐珏在这种易容的「状态」下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一个他正在「扮演」着的「角色」,变得完全不像他所认识的「唐珏」。这应该是唐门中人的习惯和他们引以为傲的本领之一吧,在想将「自己」完完全全地隐藏起来的时候便真的能够做到并做得很好。雷慈对江湖上关于唐门的一些传言也是耳熟能详,但现在才真正领教到这门功夫的厉害之处。
只是唐珏听见这话时的轻笑却不像是这个「少女」的角色,倒像是他认识的「唐珏」这个人。
可他认识的唐珏,却又会不会只是一个角色呢?这样一个小念头在雷慈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还来不及细想,唐珏便转过身来不知拿着什么东西抚上他的脸。鼻息间忽然迎来一丝脂粉香气,雷慈本能地想要向后避开唐珏的动作,耳畔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唐珏轻声说道:“别动,把眼睛闭上。”
他几乎想也不想地便立刻应声阖上了眼帘。一刹那间他仿佛也看见唐珏眼里有一丝惊讶的神情一闪而过。
只是当那微凉轻颤的指尖触到他的脸庞时,他就把什么都给忘了。
后来他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估算着怕是也有近一个时辰了。一直到他感觉到唐珏已经替自己梳好了头发,过程中雷慈都没有再睁开过眼。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些防着唐珏的、或者说是有那么些必要得防着的。可就算对方在如此近的距离对自己几乎是「肆意妄为」了,他都还是没有什么动作。
也许今天的自己本来就不太对劲吧。从答应慕容峯曌的「比试」时就不太对。还是说更早一些?从自己去见师父的时候就不太对?
唐珏的手指在他脸上不住游走,有的时候轻一些,有的时候重一些;在有的地方只是轻点即过,另一些地方则会停留久一些。雷慈静静地感受着他的动作,试图从这些动作里去猜测唐珏将会把自己易容成如何的面目,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在脑海里组合出一个恰当的形象。
在自己脸上活动的这双手偶尔带着一点点轻微的颤抖,从稍长的指尖传递过来——连这种地方都武装到了啊,雷慈心下默默佩服。他想着唐珏的手,纤细却有力的十指,平时看起来总是十分白净整洁。…今天呢?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想不起来。从脸上的触感来看,他的指甲似乎比平时要长一些、尖锐一些,是在易容成女性的时候也做了相应的调整吗?是不是也和一些姑娘家一般染了朱红呢?唐珏轻颤着的指尖扫过他鬓角碎发时雷慈被痒得微微一抖,他忽然想到这双手应该是一双多么危险的手——一双可能摸过无数暗器毒药的手,一双沾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血的手。
他是不是应该害怕一下?
面前的这个人无疑也是危险的,可他就是防备不了,就是怕不起来。
想到这里他的心口忽然紧了一下,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毫无预兆地翻腾起来,连带着他的气息都几乎要变得紊乱——所幸他还控制得住。雷慈皱着眉头暗中调整了内息,又缓缓地、尽量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口气。
他猜这些动作都是瞒不过唐珏的。不过应该也不会影响唐珏手头上正在做的事。
雷慈忽然觉得喉咙也变得有些紧,像是有话想说,可他却明明不知道有什么话需要说。
兴许是坐得久了,渴了吧。
他抿了抿唇,是有些干了。于是他探出舌尖想将唇润一润。只是微红的舌尖才一出口又触电般的缩了回去,雷慈猛地睁开眼,烛火的光又刺得他只能把视线给偏开。
摇晃的火光里他看到唐珏抬在半空的手和刚才被他无意间舔到的指尖。
“…我…”雷慈觉得有些尴尬,他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必须说什么。
“嘘。”唐珏却忽然迎上来,抬手轻轻覆住他的眼,教他又重新把眼睛给闭起来,“快好了,你再忍忍。”
——是他的声音,唐珏自己的声音。虽然比平日里柔和了不少,却不是那个「少女」的声音。
“…嗯。”雷慈点点头,使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他感到在烛火的映照下自己脸上的一些什么药物正在慢慢将皮肤收紧,带来干燥感的同时又有微微地灼热。
戌时过了。雷慈听到临水居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他感到一些汗珠从自己额角发迹缓缓渗出落下。是因为烛火吗?还是因为易容的关系?
在这个二月的晚上,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冬日也可以如此燥热。
======拖稿的分割线======
……虽然填了一些但时间线完全没追上!!!汤勺每次的剧情后面都接着催稿真是让人压力山大啊!!O-<-<…
不过其实这篇也只是为了赶520纪念一下…成功就好wwwwww(。)
粘乎乎的相处太难写了!!!虽然赶上了但字数超少的就随、随便吃吃…
耻到我几乎不好意思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ry
惯例好像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一段剧情从这里开始,会完全都是雷慈视角,所以他不知道唐珏在相同时间在想什么,只是他自己一直在胡思乱想ry
而虽然内心有2W字的戏,这个迟钝的直男还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仍然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尽情地留言…(毕竟辣么乱…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