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疲惫过了,事情的结果仿佛恩典暴走一样糟糕。虽然距离把斯丰奎尔提带回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但除了知晓对方的名字,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任何改善。
不如说越来越糟。
一周以来,斯丰奎尔提多次试图逃走,一旦失败就会大发脾气。自打看准谢尔盖不会出手揍他这点后,他的气焰就开始日渐嚣张,胆子也越来越大,有一次甚至还藏起叉子打算乘谢尔盖给他送饭的时机进行偷袭。
偷袭理所当然地再度以失败告终,于是两人之间的冷战一直延续到了今日此刻。
从神慈科回来后,谢尔盖瘫倒在沙发上。因为药物和伤痛的缘故,他感觉自己无力思考,抑或是脑子里想法太多,多到变成一片空白。
可以确定的,是这次行动的确留下太多破绽。
上次的枪伤在使用了研究所开发的新药之后,恢复的速度令人欣慰。只不过今天身上添的,是另一个新的伤口。
刚刚经历过主管神慈科的老头子那场严厉审讯后,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事情,谢尔盖就感觉太阳穴那里跳得生疼。他渴望抽支烟定定神,但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引起强烈的头晕目眩与恶心感,使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个意愿。吐真剂的药效令人昏昏欲睡,只是目前他不得不先考虑处理一下腹部那个还在渗血的伤口。
他吃力地脱去外套,解开衬衣的纽扣,衬衫左侧腰部位置被部分血渍沾染,由于伤口与衣服纤维已经粘合在一起,将其分离时产生的痛感令他忍不住再次皱眉。他朝卧室那边走去,掏出钥匙插进门上的锁孔转了两圈,随即推门进入。斯丰奎尔提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看见谢尔盖进来也只是冷冷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谢尔盖走到半身柜前,打开其中一格抽屉,取出纱布和止血药,先将止血药涂抹在腰部左侧伤口上,再用纱布一层层缠绕起来。这时他听见斯丰奎尔提开口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可是大哥哥看上去很糟的样子。”
谢尔盖敞开衣襟靠着床沿坐在地上,斯丰奎尔提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指尖微凉的触感让人觉得很舒服。他将额上那只小手紧紧抓住包裹在掌心里,以一个虔诚的姿势放在唇边,然而并没有吻上去。
“我只是有点累。”谢尔盖低声说道。
“大哥哥今天去哪里了?”
“去了一趟工作的地方。”
“为什么受伤了呢。”
“因为我必须保持清醒,而疼痛能让我维持理智。”
“感觉大哥哥的工作很危险的样子哦……”
谢尔盖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
“是的,很危险。”
斯丰奎尔提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用力握紧了,他听见对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口吻轻声说道:“……不过,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
既像是在对斯丰倾诉,又像是谢尔盖的自言自语。
“我发誓。”
然后这个受伤的人像是用尽了力气一样,将头搁在床边闭上眼睛。
室内静谧了片刻。斯丰摇了摇谢尔盖的手:“大哥哥不到床上睡一会儿吗?”
谢尔盖枕着头的手被斯丰抽走了,他困顿地抬起头,耳鸣严重。
“我会乖乖的哦。”斯丰说道。
任由斯丰牵引着,谢尔盖酸痛得快散架的身子骨在宽阔的床上躺平时,在体内叫嚣不停的细胞们都似乎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抚慰。头脑里嘈杂刺耳的尖锐声正在渐渐远去,重拾而归的平和清静让他的神智不受控制地放松了下来。
“比沙发好多了吧?”
“……嗯。”
“大哥哥不好好休息会生病的哦。”
“……我没事,只不过……吐真剂的副作用……有点强罢了。”
“哦——”斯丰眯起眼睛,“那么,大哥哥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将奎尔提一直关在这里呢?”
“……很抱歉……”谢尔盖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说话显得十分含糊不清,“因为……你跟黑帮继承人……同居的事,如果让上级知道……可能会对你……不利……”
这倒是和平日里说的一模一样,斯丰咬了咬嘴唇,看来至少在目的上这家伙并没有说谎。
“大哥哥为什么要帮斯丰呢,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微弱的叹气声,然后便许久没有动静了。
斯丰蹑手蹑脚地正想从床上爬下来,不料被谢尔盖猛地一把扣住手腕,吓得他一个激灵当场僵住。然而谢尔盖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迷迷糊糊地小声恳求着:
“……陪我躺会儿,好吗……”
才不要呢!斯丰心里想着,挣了几下却甩不掉对方的手。万般无奈下只好不情不愿地躺下,望着谢尔盖面无血色的脸庞恨得牙痒痒。
谢尔盖把斯丰往自己的方向拉去,推着斯丰的肩膀让他转身背对着自己——斯丰能觉察到自背后接近的人的体温,这令他感到讨厌。
然而,在他传递出抗拒情绪的时候,那个体温停止了靠近。
谢尔盖并没有强行凑上来。这让斯丰想起之前谢尔盖很想亲吻自己指尖的样子,但直到最后也没有接触到自己的皮肤,只是将嘴唇压在握着斯丰小手的他自身的手背上。
从背后那人身上传来伏特加和止血药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难闻的血腥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人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炙热的温度从谢尔盖身上散发出来,斯丰猜想他是不是正在发烧,但自己并不打算做出任何举止惊醒背后正均匀呼吸的人。
斯丰屏声静气地等待着——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长时间,但足够久到连自己都差点跟着那平稳安定的呼吸频率睡了过去。
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回头看看谢尔盖睡得正熟,便悄悄爬下床来。他从谢尔盖扔在客厅里的大衣上摸到了大门钥匙,又将零钱罐里的钞票全部塞进口袋,最后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个亮闪闪的银质十字架上。
朝大门走去的途中,路过卧室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边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人可以限制我的自由,即使你看上去并不像个坏人。斯丰心里说道,不过既然你做了我最讨厌的事情,那么我拿点补偿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他打开大门的时候,脖子上的十字架在光亮下闪了一下。
再见啦,大哥哥。
斯丰离开的时候,谢尔盖正梦见了两天前的某段场景。
——那时他用力抓着斯丰的上臂,阻止了这个不安分小家伙的又一次逃跑。
斯丰用懊恼与怨恨的眼神狠狠瞪着他,像一头暴躁的小兽,咬牙切齿地骂着色彩缤纷的脏话。
“就年纪来说,你的教养是不是太差了一点。”谢尔盖压抑着火气沉声道。
像是没有料到谢尔盖竟然会讥讽自己,斯丰的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双目毫不遮掩地冒出清澈的怒火。
“我有没有教养轮不到你来说,你以为自己很高尚吗?”斯丰气得鼻翼一扇一扇,蓝眼睛因为委屈变得亮晶晶的。“靠!你算哪根葱啊,他妈的一个下三滥的绑架犯,你做的事情比我没教养一百倍!”
“你今天求我放你出来的时候,比现在看起来要可爱多了。”谢尔盖一边拖着斯丰往巷子里走,一边压低着嗓音,“你骗取我的信任。”
大概是谢尔盖没有控制好手上的力气,斯丰被弄痛了,于是反抗挣扎得愈发厉害。
“去你的,你信任过我吗?你连你的同伴都不信任,不然既然同意让他带我出来散步,你干嘛又偷偷摸摸地跟出来啊?!”
谢尔盖松开斯丰的胳膊,转身一记闷拳砸在墙上,怒视着比自己矮了足足二十厘米的白发少年:“应该说幸亏我跟了过来,否则你此刻说不准就陈尸巷口了。”
斯丰被谢尔盖的表情吓住了,发着抖但仍大着胆子回嘴道:“你编故事也动点脑子好吗,危险的是你才对吧,你杀掉麦克是我亲眼所见的,你说的那些会对我不利的人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就算我被黑帮成员包养过又怎样,哪条法律说黑帮包养的人就必须死啊?”
谢尔盖盯着斯丰的脸庞,胸前那枚逆十字就跟着了火一样,烫得似乎要嵌入到心脏里去。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清楚,世界上决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只是人心有时像是片空旷了太久的土地,只要投下一颗种子,就会疯长出可怕的莽原。
可怕?是的,可怕。
因为你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是一具濒死的躯体目送着理智一步步远去。
只要有任何一点点可能的相似,你都会拼命地把它往故人影子上重叠——即使只是百分之一的共性也会被思念这玩意放大到百分百。你故意回避掉了两者之间的每个差异,你的心灵只为那些模糊不清的相似部分而欢欣鼓舞。
盲目且愚蠢。
明知如此,回忆中的那张脸还是不可避免地与眼前这张愤慨的小脸重合在一起。无论经过多少年,那双明净的蓝眼睛永远都是一潭名为追思的湖水,如大雨般熄灭掉他所有的尊严与怒火。
斯丰的嗓音提高了。
“你当时要是杀了我我无话可说——可是混蛋为什么要绑架我啊!我才不管同居人他妈的是黑帮还是政客,我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可以自由自在就足够了你懂不懂?你总说是为我着想,那有本事把我男朋友还给我啊?把我的猫还给我啊?把我的人身自由还给我啊——你做得到吗?!我讨厌你!滚开!下地狱吧,虚伪的杀人凶手!!”
虽然谢尔盖后来将斯丰强行带回了住处,但少年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让他意识到斯丰是会为了达成目的在他面前装好孩子的。所以他在心里警示自己,如果再遭遇乖巧的斯丰,一定要留心——
谢尔盖从梦中惊醒。
果然房间里只剩下了自己。
“该死。”
谢尔盖怒不可遏地砰地一拳砸在门上——斯丰临走前不忘用钥匙将他反锁在屋里。他抓起手机给住在楼上的莫伊打了电话,匆匆穿上外套,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那枚十字。
他心里一凉。
不到一分钟,莫伊就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谢尔盖当即夺门而出,莫伊连叫他几声也未能暂止他冲进电梯的速度。
在电梯里他快速思考着斯丰喜欢干什么,可能会去哪里之类的问题,然而他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这些天来斯丰除了对他翻白眼就是跟他冷战,他们之间根本没有除吵架外的任何交流。
他茫然地冲到街上,看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内心五味杂陈。
斯丰从谢尔盖的住处跑出来之后心情舒畅了不少。
他先给自己买了一只冰激凌作为成功出逃的奖励,然后顺着人潮密集的街道不慌不忙地一路闲逛,直到天空开始下雨,他才钻进了最近的一家电影院。
当影片开始播放的时候,谢尔盖已经几乎跑遍了三分之一的岛屿,中途还使用过一次恩典的能力,可是依然一无所获。他在街道的人流中寻找这些天来一直勾勒着轮廓的那个身影,他询问经过的每一家酒吧和每一个糖果店,而他的心跳也随着疲劳和失望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阴暗的天空开始坠落雨点,街上的行人四散奔跑,谢尔盖坐在方向盘前,看豆大的雨点沉闷地打击在车窗玻璃上,灰暗的视野中闪过很多很多的面孔,但没有一个是他所希望看到的那张。
雨势在加大,他不知道斯丰现在是否平安,是不是淋了雨,会不会饿着肚子无家可归。
——我才不管同居者是黑帮还是政客,我只要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能够自由自在就好了。
斯丰曾经这样对他说过。谢尔盖还记得斯丰当时的表情:整个脸蛋挣得绯红,眼眶内隐约闪过泪光的痕迹,很是委屈地冲着他大吼。
此时谢尔盖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神啊,请保佑斯丰平安无事。如果让我再见他一面,我保证会送他离开这里。他在心里如此默祷着,然后抬起头来,打开了雨刷。通过雨刷的清理,前方的视野变得清晰起来,这时街边一家宠物店的标志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打开车门冲进雨里,宠物店的工作人员被他贸然的闯入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告诉了他值得欣慰的消息,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前,曾经有一个如谢尔盖描述那般的男孩子来到店里逗了一会儿小猫。
“后来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出门往左手边走了,因为他在窗外回头向小猫摆手告别,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谢尔盖向店员道了谢,并没有回到车里。既然斯丰是边走边逛,那么半个小时内应该不会走得很远,再加上当时已经开始落雨,所以很可能就在附近的某个建筑中避雨。谢尔盖走进雨里,开始沿着街面店铺挨个搜寻,如果意志能做得到,他打算逼迫自己再使用一次时间的恩典。
“喂,我都说你很烦了,离我远点好吗?光头佬。”
斯丰一边从电影院里走出来,一边挥手挡开身后纠缠不休的一名光头男子。
“嘿,你是不是搞错了,最开始是你来勾搭我的诶。”男人不怀好意地调笑着,耸耸肩做了一个无辜的手势。
“那我刚才还在街边逗了狗,怎么没见狗跟着我?”斯丰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你他妈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小杂种!”
光头男子粗鲁地拽住斯丰脖子上的十字项链,斯丰被他猛地一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然而脖子上拉扯的力量立即消失了,斯丰抬头一看,男子身后出现了另一个眼熟的身影,也不知道那只手捏到了男人手臂的什么地方,男子疼得啊呀啊呀的直叫唤,等到后面那人稍收力道,光头佬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斯丰举棋不定地打量着谢尔盖,他不知道谢尔盖会怎样对他。
谢尔盖浑身都湿透了,毛呢大衣滴滴答答地留着水,银灰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侧,狼狈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在水里泡了一天似的。
“先上车再说。”他对斯丰说道。
两人坐在车上,半晌没有人开口说话。
“带上。”
斯丰感觉谢尔盖从车上拿了卷什么东西扔在自己腿上,他拾起一看,是一卷扎好的钞票。他疑惑地望向驾驶座上那人,可是对方的脸藏在湿漉漉的头发和阴暗的黑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你想去哪,我送你去。别在雨夜里一个人乱跑。”
斯丰盯着谢尔盖面庞好一会儿,又掂了掂手中的大捆现金。
“你……不抓我回去了?”他试探着问。
谢尔盖没有做声,大约五秒之后斯丰看见他点了点头。
斯丰又盯着谢尔盖黑暗中的轮廓打量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大哥哥,你……是在哭吗?”
谢尔盖朝窗外的方向偏过头,斯丰感觉他像是在试图说点什么,只是过了很久,除了发出一丝沙哑不清的声音,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雨水在坐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听着哗哗不断的雨声,斯丰感觉有点冷。他看见谢尔盖放在方向盘上的胳膊微微的颤抖着,这才想起这人今天似乎才受了伤。
“你这样找我,是因为喜欢我吗?”
然后他听见了一记沙哑而清晰的回答。
“喜欢。”
斯丰打开了车上的CD播放器,然后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地对谢尔盖说道:“反正我一时也没想好要去哪儿,在这之前,我不介意住在你家——”
脸颊突然被一双冰冷的大手用力捧住,斯丰只感觉眼前光线一暗,嘴唇就被吻住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唇上只留下了既冰冷又炙热的触感。谢尔盖已经拉起手闸发动了引擎,车子在路灯的照耀下飞快向前方驶去。
第二天,当斯丰从睡梦中醒来,首先听见是一声细小的猫叫声,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隔不久他又听见了一声猫叫,小小的、怯怯的,比上一声更加清晰明确。
斯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跳下地来。刚走到卧室门口,就看见客厅的地毯上有一只看上去大约刚刚满月不久,走路还有些不稳的小黑猫。谢尔盖站在客厅里,微笑着望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
斯丰跑过来抱起小猫,好奇地问道。
谢尔盖在沙发上坐下,欣赏着少年一脸期盼的表情,示意斯丰伸出手来。
斯丰伸出左手。谢尔盖往他手里放了一张信用卡。
“这个你拿去用,以后我不在家时,你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接着他又示意斯丰伸出另一只手。
斯丰赶紧将小猫放在沙发上,伸出了右手。
谢尔盖往他手心里塞了一个凉丝丝的金属物。
“你说过想要自由,这是这间公寓的钥匙,以后你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然后谢尔盖看了看身旁的小猫,无奈地对斯丰说:“我找不到你之前的那只猫,所以就去宠物店买了一只,反正看上去好像都差不多……”
他将少年的两只手合握在自己的掌心里,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为你达成。”
他的语调平稳而坚定,手掌温暖而干燥。
“我承诺一定做到。”
斯丰往他怀里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奎尔提很高兴,哥。”
谢尔盖紧紧回抱着少年温暖的身躯,忍不住回想起昨晚的那次通话。
“喂?”
“莫伊,是我。奎尔提回来了。”
“你们都平安就好。”
“他是自愿跟我回来的,他还说会跟我一起生活,只要我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是吗。”
“你知道老头子一直想找到与我相关的人,他想抓住我的弱点,所以我怎能让奎尔提一个人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谢尔盖……神慈科并不是让斯丰处于危险的因素。”
莫伊叹了口气。
“……你才是。”
【弗1:7】我们藉这爱子的血得蒙救赎,过犯得以赦免,乃是照他丰富的恩典。
1、
“血液能告诉人们很多事情。”
研究所那栋铁灰色的大楼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保持着明亮,从三楼的落地窗向中庭望去,草坪、分割草坪的灰色砖石以及修剪整齐的树木已经变成了黑影,但各个楼层的窗口仍然散发着让人感到清洁、高效,同时有点冷冰冰的白色光芒。
除了一楼的治疗室及住院病房,二楼和三楼里侧的房间都安装了落地玻璃,以便及时观察到楼内其他房间的情况。现在,那些房间里的监控设备、计算机终端、看不出用途的奇怪仪器仍然在运作着,而穿着白色外褂的值班研究员还在那些闪烁跳跃的数字信号、用马克笔写着演算公式的白板、堆放得到处都是的档案资料中走来走去。
文森特低头去检查稳压器的电源,然后从那台灰白色仪器中拉出一个小盒子,倒掉里面漂浮着气泡的废液之后,拧开桌上一个圆形塑料瓶,向里面重新加入清澈的液体。接着他合上看上去像阀门的东西,检查了所有管道,触碰屏幕上的按钮,等仪器嗡嗡地运转了一会儿之后,把那个贴着标签的半透明试管与仪器连接起来。他望着液晶显示屏上不断前进的进度条,喃喃说道。
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岛上唯一一栋和宗教仪式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建筑。除了工作人员的服饰、文件资料的标题和建筑上偶然出现的装饰让人联想到教会医院以外,这里和那座气势宏伟、有着高耸的拱顶、为巨大石柱环绕着的教堂完全不同,在那里,迈上石阶就会有交错的阴影从上空投下来,步入礼拜堂光线就会变暗,从长椅周围走过的时候,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在石板地面上发出的回响,进入礼拜堂的人会全身心地沉入静谧的气氛,只有从彩绘玻璃后面透过的阳光和圣徒石像附近的烛火会闪烁着,勾画出一幅仿佛远离这个世界一般的场景。
而研究所里,一切清晰可见,所有的信息和数据在此被有条不紊地整理、分类、剖析、实验,反复验证,最终得到结论。名为“理性”、“思想”、“求知欲”的意识在这里交相辉映,显示出与充斥在礼拜堂里的威严截然相反,但也同样强烈,同样让人惊叹的气势。
同时,这里和那里,有些事情也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研究所与教会同样应对着“未知”,而且是与“生命”,与“人”紧密相关的“未知”。
为了保护,为了拯救,或者与那些无关,仅仅是想要驱散“未知”代表的昏昧不明,而满怀热情的人,他们的表情是非常相似的。虽然研究所里也有对事实真相的探究欲超出了正常范围,显得古怪而冷血无情的家伙在,但大多数都是想了解“恩典”的产生和运作而投入探索的。
赫西亚看着那张皮肤白皙,线条优美的侧脸,金色的额发垂下来,在眼睑上方投下浅浅的阴影,接着他的目光移动到对方白色的外褂,衣兜里的原子笔,以及那双忙碌着的,骨节突出,显得灵活而有力的手。他想,这和教堂里热心布道的神父,或者虔诚祈祷的信徒,并没有那么大的不同。
“怎么还不走,没有别的事可做吗?……你坐在那儿让人分心。”
文森特吁了口气,投来明显不耐烦的眼神。
“抱歉。”
这个指责对牧羊犬来说太过严苛了,赫西亚认为自己隐藏气息,消除存在感的努力一向是成功的。他可以混入人群,变成这城市的普通一员,成为在站台上面带愁容等待下一班地铁的职员,在集市上推着手推车卖手工艺品的异国商贩,贫民区的黑帮,桥下的流浪汉,或者干脆只是坐在长椅上,变得像树木或石头一样不引人注意。
自己在研究所就这么不协调吗?这份报告已经拖了太久,只剩下最后的一小部分需要补完,因为监狱里有经常处于暴走边缘、恩典能力类似的“黑羊”,研究所所长、典狱长、教廷高层都在催促报告的结果。如果不在拿到样本之后72小时内得出结论,无论哪一方都会施加压力。虽然用这个理由强迫维稳科的外勤调查在工作时间以外逗留在研究所里忍受研究员的白眼已经足够充分,但赫西亚从一开始就只是对这个地方感兴趣,想在这个房间安静地待上一会儿而已。
2、
“算了,既然抗议也没用,你就呆在那儿好了,不要乱动桌上的东西……喂,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什么?”
文森特的眼神变得更加咄咄逼人。
“啊……不,没什么,突然想到之前也听到过这种说法,有关……血液。”
赫西亚指了指那个试管。
“……是吗?怎么说的?”
出乎意料地,年轻医生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兴趣,他继续熟练操作着仪器,接着像想要填补这段等待时间的空白一般,看也不看谈话对象地,一边抛出了问题,一边开始飞速敲击起旁边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是……关于人们失血死亡时,发生的事情。”
赫西亚回忆起新人训练时的学习和这几年接触的案情。
血液在人体内大约占体重的8%,成年男性有五到六升,女性则是四到五升。这种红色的液体在人的体内形成一张网络,贯穿人体各个角落,在人的一生始终川流不息。这种东西不仅是人类健康状况的指示器,同时也是“生命”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当失血量在血液总量五分之一以上的时候,伤者的脸色会逐渐苍白,嘴唇发青,皮肤上渗出冷汗,感到手脚冰凉,浑身无力,呼吸会开始变得急促,脉搏变得快速而微弱,而失血量达到四分之一以上时,会引起大脑供血不足,伤者出现视物模糊,口渴、头晕,神志不清或焦躁不安,接着是昏迷不醒。如果这种液体继续流失,等待伤者的将是休克甚至死亡。
同样地,遗留在死亡现场的血迹只需遵循简单的物理原理,就可以推测出人体受创的时间,武器的类型和进入人体的速度,使用武器者的惯用手,受伤位置和类型,以及伤口是否致命。
受伤后从身体缓缓滴落的血液会以每秒一点五米从伤口落下,汇集成四到八毫米的小小血泊,被钝器、拳头击打和锐器捅伤产生的血迹会以两米到三十米每秒不等的速度飞溅出来,形成抛射状、小于四毫米的小血滴,而枪伤或者因为呼吸等原因喷溅出的血液会形成直径小于一毫米的血珠,以一小片血雾的形式的沾染到周围的物体上。血迹的拖痕、溅上血迹的物体的运动轨迹,血泊中出现的神秘空白,都可以作为线索,告诉人们谁到过这里,可能做了什么,以及死者从血液飞溅,身体失衡倒地,一直到失去意识那一瞬间发生的一切。
而作为“第三种能力者”,无论是流血受伤的对象还是涉入案件的嫌疑人,假如具有‘恩典’,他们留下的痕迹在牧羊犬的眼中会变得不同,虽然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有相同的感受,赫西亚觉得,自从牧羊犬的能力觉醒之后,那些迹象在他眼中像混入鲁米诺试剂一样特别。利用这一点,他们可以锁定、追踪目标,再根据目标的情况决定是施以援手还是施加惩罚。
“这个国家的国土上,被赋予“恩典”的人数以每年一两百人的速度增加,而随着新生儿的成长,他们的生活环境需要被了解、被关注,他们应该知道如何行动,如何操控自己的能力,如何找到可以帮助他们的人……并且,在引发什么事情之后也应该有人去处理。”
“这很有趣……虽然我不觉得政/府和教廷的目的有这么单纯。”
医生站起来,从并排放着两三排试管的架子上取下新的样本。
“然后,在这之前呢?”
“之前?”
“他们被赋予恩典的时候。”
赫西亚困惑地看着用滴管混合着几个小瓶中的液体的医生。
“血液中还有其他东西,外周血样品中的DNA和RNA勾画了生命体从出生、成长、发病一直到衰老死亡的一整幅图景。”
青年医生以很快的语速,明显带着点怠慢地,仿佛向学徒或者入门者解释一样向对方说明着。
3、
有人可以把手放在滚烫的炉子上,走过火焰,用脚踩碎玻璃,却感受不到一点疼痛,有人天生拥有比其他人强壮的身体、坚硬的骨骼,还有人以无法解释的神秘原因,无需碰触就能操控外界的事物。在二十五年前恩典还没有诞生的时候,世界上就存在这样的人,这些都源自于他的基因开的“玩笑”。 而“羊”,大概就是他们身上的变化突然变得明显,以至于超出了“疾病”与“异常”的范围。
与之相对的,同时出现的“犬”,其自身之所以能够规避“恩典”的效果,并能削弱甚至消除其他“羊”的能力,运作机理从某种程度上与血液细胞发育成免疫系统的非先天性特异反应类似,也就是说,由于“羊”的出现,另外一部分人发展出了可以不受影响的体质,更进一步地,甚至能够修补和控制“羊”身上出现的异变。
恩典并不是凭空降临的,而是长久以来就存在着,只不过二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它的迹象变得更加明显,不管是羊还是犬,这些看似特异的能力也许会让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饱受痛苦,但对于医学和生物学研究者来说,他们是真正珍贵的,天赐的“礼物”。
“……倘若能够了解恩典运作的原理,就可以知道什么样的人会产生变化,变化的程度以及内容,甚至连恩典何时会出现都能够预测。削弱过强的力量,弥补脆弱的环节,填补缺陷,就可以让“恩典”更加正常地运行。现在‘药’,以及测量‘器’的仪器的出现,就是很好的证明。”
“假如‘恩典’的确是一种体质,为什么力量的发动是可以自由控制的,而且发动超过自身承受能力的力量,往往与心理状态和情绪有关……还有,为什么‘羊’和‘犬’能够识别对方……”
——有时候能体会到对方的情绪,甚至能够看到即将发动的“恩典”。
牧羊犬试着提问,然后默默地把最后一部分问题吞了下去。
“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也是研究所存在的意义。”
医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简短地总结道,接着摇晃着手里的试管。
“我同样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东西对‘羊’来说有特别的作用,而且每个个体需求的程度都有所不同……柠檬酸零点四八克,柠檬酸钠一点三二克,右旋葡萄糖一点四七克,加水至一百毫升,每六毫升新鲜血液加入一毫升ACD液,零度保存几天后,移到零下七十度的环境中长期储存……”
也许是因为实验结果已经出现,工作可以告一段落,文森特显得心情很好,他甚至难得地扭头正视谈话对象并开了句玩笑。
“……好像柠檬蛋糕一样,不是吗。”
4、
“……果然呆在这儿才是正确的选择。”
赫西亚坐在实验室隔壁,与刚才的房间有一道门联通的休息室里,盯着靠墙的长沙发上睁开眼睛的“黑羊”。
对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狼狈,甚至想要把脸扭过去塞进沙发里,意识到不该那么做之后,他用手肘撑着身体坐起来,揉了揉头发,从鼻子里发出愤懑的叹气声。
“没想到医生有药物依赖症,而且从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是因为额外的工作忘记时间了吧……被你碰倒的盆栽已经收拾好了,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微波炉,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用来热食物……嗯,好像让你感到不快了,我会马上离开的。真的非常抱歉。”
牧羊犬看到对方的表情由狼狈变成烦躁,由烦躁变成愠怒,反而露出了笑容,他把纸袋里还冒着热气的锡纸餐盒取出来,放在沙发旁边的白色塑料桌上,然后站起来向外走去。
门轻轻地发出声音,就在门扉就要合上的时候,缠着纱布的手阻止了它的移动。
“呃,虽然现在问这个有点不合适,医生,我还可以,再到这里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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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越来越偏,不过算了,有机会一定写写教会场景...
*全是扯淡,全是扯淡,全是扯淡,如果有什么设定上的冲突请戳我【土下座
*时间线大约是在四五年前
*不知道怎么触发隐藏event,只能单方面重复刷一次0.5的好感【【【
11月8日,天气晴,有微风。
十一月的第二个礼拜日,比起前几天的喧嚣,今天的弗罗恩岛明显安静了许多。
克制住围观唱诗班小正太们的强烈愿望,老六翘掉了礼拜日。与其去教堂根烟那帮老古董们扯皮,还不如呆在家里为难得的节日作作准备。
一觉睡到了自然醒没型没样地蜷着腿半蹲半坐在新院子的石凳上,一边儿哼着最近追的电视剧主题曲,一边儿挥舞着药杵子“哐哐哐”地捣着些灰白色的植物根茎。哼到喜欢的段落,还时不时地抻抻脖子,唱出几个似是而非的句子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六从大早上起来就眉飞色舞的,整个人活泼得堪比那月亮上捣年糕的兔子。
日子难得,虽然是周日,大掌柜的黎先生还是在做完礼拜后来了药房报道,开展起了他算账之外另一个重要工作——大厨。
厨房里刀光阵阵,黑发飘逸英姿飒爽的华裔青年舞着两把双立人破骨刀,哒哒哒地剁着案板上好大的一块猪肉。三分肥七分瘦五花三层的上好猪肚腩在他的刀光剑影下,不出半晌的功夫就成了半点儿风骨也无的肉糜。案板上肉末四溅,用劲儿却极是巧妙。这个生性爱装逼的青年拒绝了老六特地准备的花边围裙。生凭着刀功,将血沫肉泥完全控制在了案板上,一点儿也没沾染到他光洁挺括的真丝黑长袍。
约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勤工俭学周末骑着电瓶车挨家送货的吴小波载着一大堆的食物和药材来了。
小波把车往路边随便一靠,一手拎着土鸡蛋、奶酪等农副产品,一手抱着一大麻袋新鲜草药,踉踉跄跄地怼开了后院那个纯属摆设的小门。进了院子,预料中该出来迎接一下的主人正在院子里唱着歌捣鼓着什么,连个头都没回,丝毫没有打算帮忙的架势。小波心虚地想起前几日泡温泉时候的意外,看来老六是还没消气。他摇头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膝盖往上顶了顶那眼看就要掉下来的红薯袋子,半拖半拽着往厨房边上的储物间走去。
假装怄气其实只是在犯懒的老六早就听着了院儿里的动静。悄悄歪头撇了一眼动作扭曲着前进的小波,见今天的货量还不算太大,便放下了过去帮个忙的打算,回过头来继续捣药。他这一走神,唱跑了一个高音,强装着镇定,脸上的雀斑似是又红亮了些。
秋高气爽,欧洲百年难得一见的酷暑总算是过去了。想着七月底回岛,跑前跑后办手续的日子,还有扛着八月下火般猛烈的日头搬砖头抹洋灰盖房子的辛苦,冷不丁觉得时间过的真快。
上个月,药铺开张。托岛内留言版的福,没用多久就招到了个又能算帐又能打,还做了一手好菜的大掌柜。最难得的是,这个掌柜家里头那位羊先生貌似是个有钱的主,黎过来说是打工,其实就是闲着闷的慌出来找点事情做,顺便也满足下个人爱好。工钱要的可少,学习药材知识还特别上心。
研究所那边,虽有个药剂师的身份,空挂了那么多年的职,其实老六对这个机构压根没概念。第一天去报道时候发现同事们倒是意外的好相处。还以茶会友结识了位养了猫的知性大叔。时不时去取任务用品的维稳科大哥长得很像自家大哥,名字都差不多。借着这份亲切感,老六也跟他聊得投机,成了个酒友。
日常事务上刚稳定了些,人事处就忙不迭地给加了个体检医生的活儿,安排他给这群小羊小狗们拿中医的路子看看。岛上人大半没看过中医。更有些从小没出过岛的羔羊,连中国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进来就战战兢兢地撩衣服脱裤子,整得老六简直哭笑不得。
体检次日,老六想给自己放放假,约着手底下第一大病号的图书馆理员莱伊和试验田帮着种药草的大个青年阿什雷德一起去泡泡温泉。结果还被隔壁瞎胡闹的木星空投过来的小波砸个正着,回家生生躺了半个星期。
几天没出门,外面气温一日低似一日。本就不长的秋天一晃眼地就过去了,转眼间已经到了立冬时分。比起万圣节,感恩节这些家乡的节典,对于老六来说,反倒是这中国的二十四节气更让他觉得温暖。
小时候家里孩子太多,俩哥哥仨姐姐还有个小妹妹。二哥三岁发现是羔羊,早早地送上了岛。其他七口人全靠爸爸在岛上维稳科任职寄过来的那点儿工资勉强饿不死,但衣服总是不够穿。每每过节的时候商场有活动,大哥就带着大家出去打零工。假日工资高,穿着玩偶服卖卖萌,轻轻松松就能挣到一条新裤子或者新鞋子的钱。哪个节日有什么传统全都没概念,只记得收工回家时,家里弥漫着的苹果派的香味。
17岁考上了里洛尼亚的公费留学生,家里没钱供他,Leo只能边打工边住着年中华街小饭馆楼上的免费员工房。每到中国的节日,收工以后谢顶的胖老板钱大叔一家都会拉上他一起吃晚饭。给他讲节日的由来,教他做各种节气的特色食物。
那几年一个人在外读书,错过了哥哥被确认牧羊犬强迫带上岛的那天。也错过了三胞胎姐姐们的葬礼。只是每年圣诞节回家,家里的亲人似乎都要少上几个,妈妈生了满头的白发,家里再也闻不到苹果派的香气,只剩下一股霉味。
老六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怀疑国教的。
如果我们的主真的存在,为什么要赋予子民这种害人的能力还美其名曰恩典呢?Stanford一家里都是虔诚的信徒,平平常常的好人,为什么偏偏落到了经文中说的叛教者的下场?
随着母亲的消沉,妹妹担起了养家的责任,和他的联系也渐渐变少了。临毕业的时候,有一整个月的时间Leo没回住处,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做学位论文的大实验。一时间都没去注意已经很久没接到过家里的电话这件事。直到做完了实验,爆睡了两天以后回到中餐馆,钱老板递给他一封薄薄的信。信上的署名是弗罗恩岛教廷。
质地朴实的A4纸上,印着有如机械般冰冷的字句。叙述了一场5死一伤的“事故”。将全部的责任推给了探亲时没吃药暴走了的一个黑羊。
看完他呆了半天,最近干脆笑出了声来。弄得钱老板还以为他得了什么好消息。
他其实只是觉得主真是太特么扯淡了,搞意外搞得如此不用心。夺走了他半数亲人,父亲母亲二哥和小妹的这场恩典爆炸竟跟他家半点关系也没有,那惹事儿的黑羊家属竟然只是折了一条腿。
那天起,他就再也不想跟那个有病的岛再有任何交集。
然而这魔性的岛却没那么轻易放过他。没过多久,正在等成绩等毕业顺便找工作的Leo突然接到了大哥的来信。信封里除了两张纸,一个ID卡还有一部看起来样式很老旧的手机。信上说这回维稳科要去中国执行一个任务。之前听妹妹说Leo学了中文以后就一直想去看看,就在岛上给他谋了个研究所研究员的职位,让他去跟着当翻译兼队医,说任务不算危险,就当跟着去旅游。
他想想,去中国也好,离那个该死的教廷越远越好。
可惜,跨了半个地球,这个脑子有坑的主丧心病狂的诅咒反倒像是能力加倍了一般。任务中所有能出问题的步骤都出了问题,最关键的是因为神庭方面对目标恩典的错误评估,任务成员根本没有能力抓住这只黑羊,甚至没有足够的能力抵抗他异常强大且极度不稳定的恩典。
最后他们只能试图逃走。
事实证明这也是无谓的徒劳。Leo眼睁睁地看着离他们本来有五百米开外的目标,只一刹那间就闪到了队伍正中央。身边的大哥Lenard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Leo扔飞了出去。然后只见蓝光一闪,一个巨大的光球凭空出现,笼罩了始作俑者和维稳小分队全体四名队员。再一闪,整个山头方圆数十米的物质随着光芒的消逝泯灭在虚无之中。
还好大哥这一把刚好把他扔下了悬崖,不然光凭人力根本不可能逃脱光球的膨胀速度。
还好深山里有个破道观,观里医术高明的老道士正巧那天突发奇想,自己上山去采药材,不然就算是被别人看到,送到附近的医院也早就为时晚矣。
更侥幸那悬崖虽高,树木倒是不少,落地前卸掉了大半的冲力。所以老六仅仅是没了最后一个亲人,断了八九根肋骨,摔断了右边的锁骨,还有根树杈擦过大动脉直接穿过了他的大腿。
总好过丢掉一条小命。
从此以后,无家可归,无亲无故的三无青年Leo就在在道观住了下来。认了老道士当师父,成了个格外洋气的道教俗家弟子。这一呆就是四年多。养伤养了半年,顺便跟着师父学起了各种中医疗伤治病的手法。名字也被师兄们给叫成了乡土气息浓厚的“老六”。老六觉得一直这样也挺好。每天跟着师父晨练打打拳,练练剑。帮着给来拜道君的信徒们义诊。闲了下棋喝茶磨磨药。比起之前那糟心的日子,似乎这么活着才像个人样。
尤其是到了过节的时候,观里老老小小都聚在一起,做上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每次师父高兴了,还会拿出些大款香客送的茅台五粮液,给大伙一人分上那么几杯。老六喝多了酒就脸红,整颗脑袋着了火一般,逮哪儿睡哪儿,是不是还要叫唤几句大家都听不懂的里洛尼亚语胡话。有时候撒起酒疯,黏的像个牛皮糖一样,搂住个人就不撒手,烦得要死。弄得大家都不敢给他酒喝。
今年端午节那天,三师兄正好过阳历生日,一个没看住让老六又喝多了。这回断片儿断得厉害,第二天醒过来就是晌午了,老六排着脑子死命回忆,就是一点儿昨夜的记忆都没有。也不知怎的,师兄弟们看着他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当天下午师父把他叫到房里,递给了他一个绿布口袋。里面装着一张回国的机票,一本里洛尼亚寄过来的护照还有捆成个小卷的一千欧元,还有一些常用好歹的中医用具。
“走吧,了了尘缘再回来。”
那天到底干嘛了呢。师父的话也是莫名其妙的,全家就剩我一个了,哪儿还有什么尘缘。
想到这儿,头顶几声零星的雀鸣打断了他飘了十万八千里的思路,把注意力重新拉回这个简陋的小院里。他抬头看了看院里的那棵躯干焦黑的老苹果树,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正拿嫩黄的小喙戳着树上半红不绿的小苹果。
这棵树就是那场“事故”留下来唯一的活物。
回到岛上后,教廷把大哥那点财产转到了老六名下,还给了他一笔相当丰厚的伤亡抚恤金。由于挂着研究院的值,岛上按公务员标准能给老六分配住房。让他自己挑宿舍,要愿意自己花钱盖,也可以去挑块闲着的土地。
老六其实没怎么来过岛上,唯一去过的就是现在已经没有了的老面会处。还记得那是个二层小楼,旁边有棵挺大的苹果树。当年他来的时候还看到过有小羊站在树底下,拿能力让熟透的苹果自己掉下来。当时年少的自己还很是羡慕了一番。想着想着他决定再去看这个地方一眼,看看这个唯一熟悉,却也带走了他一半家人的故地。
从码头往北,过三个路口,看到图书馆左转,再走五百步,嗯按现在的步幅应该是二百步,然后……右转。
二层小楼已经没有了,地上斜斜向上伸着几根绣迹斑斑的钢筋。表示着地基的位置。旁边的苹果树树干焦黑,远远看上去像是死了一般。走近再看,却能清楚看见枯黑的树冠上,生着几根不算粗壮的树杈,其中一根顶端还结着孤孤单单一颗又青又小的小果子。他盯着这棵树看了半晌,然后转身走回财务处,签下了这片废墟。
之后两个多月时间,老六除了去图书馆上网和研究院报道,把心思都扑在了这片土地上。借研究院同事的光,找了几个有着便利能力的羊朋友开挂,颇为迅速地环着苹果树盖起了一座四方形的平房小院。后院里挨着大黑树放上了石桌石凳,东边一个卧室,西边建个厨房,南面分别是厕所储物间中间用一到木门隔开。北面临街的那间前后都开了门,有模有样地在门框上面搞了个绿十字灯,当起了药店老板兼坐堂大夫。
小波搬完了东西,听到储物间隔壁的声响,走过去靠在在厨房门口探头往里边儿看着热闹。“黎大哥在呢,做什么好吃的呢?” 院子里头的老六停了手里的杵子,拿一口略显生涩的普通话抢着回了他:“今天立冬,黎在包饺子,小波要不也一起吃吧。”
“好啊,饺子我好几个月没吃着了,正馋这口呢。黎哥我来帮你。有白菜吗?我们家家传的白菜饺子可是一绝。”眼睛发光的青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挽起了袖子。黎伸伸手指着一盆剁的碎碎的白菜。“那盆切好的已经杀好水了,拿块屉布拧一下。”
“那就麻烦小波了,我搞点东西,一会儿来帮你们。”老六边招呼着边进了厨房,拎了个罐子又走了出去。“行啦,你弄你的。包好了叫你过来吃现成的。” 小波翻蒸笼找屉布。
前几天被小波一砸,触动了锁骨上的旧伤,之后又染上了点风寒,开始一阵一阵的头痛。几日的缠绵病榻,让一向精神的老六隐约透出点病弱的架势来,简直有了点莱伊的药罐子风范。正好前几日师父托药商跟着药材一起给捎来了几罐陈年的老酒,店里也还有不少上好的毛当归,打算泡点药酒祛祛湿寒。
临近冬日,白天短了许多。不过才五点多钟天色就擦黑了。老六紧了紧夹棉的外套,抱着混好的药酒走进了厨房。小波和黎两个人已经和好了馅,切好了剂子。黎正在擀皮,小波站在旁边包。面皮擀又快又圆,外薄内厚,堪称模范,小波虽然是个熟手,但包的还是有点跟不上手速。
看着老六走进来,黎抬头看了他一眼。“六先生,你来擀会儿皮。我去做水煮两个试试咸淡。”看着黎的成品,老六自觉水平实在有点拿不出手,自告奋勇地跑去烧水煮饺子。小锅沸了放上几个饺子,点两过凉水。白胖胖的饺子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翻着肚皮飘了起来。
老六搛起一个胡乱吹了吹,拿手虚接着送到小波面前。小波含糊的说了声谢谢,偏了个身,低头直接一整个地把热饺子叼进了嘴里。皮虽然已经凉了,内里面汤汁丰富的饺子馅还烫得很。一经咬破,滚烫的汤汁把他烫的张着嘴呼呼地哈气儿,表情精彩得像点满了颜艺技能树一般。老六举着筷子跑远了一些,看着他扭曲的蠢样笑得直不起腰。
一旁的黎默默地白了顽童老板一眼,自己拿了双筷子,夹走了自己那颗试吃品。在碗里戳开,仔细吹好后才送进嘴里。一入口,黎不由得挑了下眉毛。
家传的味道果然不错,下次按这个做给家里那两个吃好了。
廿七的下弦月散着淡淡的白色光芒,温和地照亮这个与中国太不一样南部的欧洲岛屿,照亮这间像跑错了片场一样的中式小院。
老六把卧室的方桌往门口挪了挪,搬个椅子坐在正对着门口能看到月亮的位子上,一副大爷的神态目送两个大厨进进出出地端着饺子,调料和碗筷。小波接过黎给调好的饺子醋,一偏头看见了老六手边的小酒壶和杯子,不由得一乐。
“老六真不愧是中国通,「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一把抄起小壶。“刚才烫我那下这壶酒就算还了哈。”说着拿起来悬着空往嘴里倒。没有看到倾出的酒浆不是寻常的透明,而是有点浑浊的淡灰色。这一口下去小波差点没吐出来。“你这什么酒啊,又苦又涩的。”
“药酒,未成年人,别瞎喝。”说着他自己也尝了一口。确实苦了点,之后有时间还是拿整个的当归慢慢泡,再加点红枣桂圆冰糖什么的调一下味道,甜甜的应该好卖。桌上忙了一下午的两人没功夫管脑子里正打着小算盘的老六,正对饺子发起了一波强势的进攻。小波吃的大开大合,颇为豪迈,一脸淡定斯文相的黎竟然速度上也不落下风,动作却透着风度翩翩。
“喂,你们给我留点!”放下酒壶。抄起筷子加入了饺子争夺战中。碗里的不如盘里的,盘里的不如别人的。打着筷子仗,老六突然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胳膊都舞得格外得劲儿。伤啊病的全都自动消散了一般。
看来这当归酒挺有用,改天给那个药罐子送点儿过去吧。心满意足地夹着一个从小波碗里抢来的饺子,老六咧开嘴笑成了朵烂花儿。
《本草汇言》:重齿毛当归。善行血分,祛风行湿散寒之药也。民间素有当归泡酒,可益精血,补肝肾的说法。
《药学词典》云,当归因能调气养血,使气血各有所归,故名当归。一般取用干燥的根部入药,这一味中药,名唤独活。
对于老六来说,这味药的名字真是有点一语成谶。
家当归时已无家,昔人何在,但求莫独活。
“阿达西尔,那位先生是谁?”
柯尔特站在走廊的尽头轻声询问,蜡封的信封随着阿达西尔的转身掉在地上。柯尔特的目光随之被吸引,他走上前意欲帮忙,阿达西尔下意识地一脚踩了上去。
同一封信的三分之二在阿达西尔的脚下,另外的一角被弯腰的柯尔特捏在手里。两人似乎都没有料到眼前的景象,紧接着阿达西尔就像被火烧了般缩回了脚。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送错的信。给我吧,我退回去。”
柯尔特不置可否,只是提着信安静地看着阿达西尔,后者假装突然对虚空中的一个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同时匆匆腾出手示意对方尽快将东西交出来。
“再等的话,早饭又要凉了,”柯尔特上前,随意地将信递给阿达西尔,然后接过大南瓜,“如果你下午没什么安排的话,我们一起做南瓜灯如何?”
信在阿达西尔的手中化作灰烬,他翻了翻手掌,让粘在上面的余烬落下。
如果在之前,阿达西尔对一切能出岛的机会都会欢天喜地接受,毕竟他加入神慈科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个。
自从他上岛之后就完全和母亲断了联系。她还好吗?有没有继续受人欺负?是不是找了个好人家?开始新的生活了吗?是不是真的……?这些问题阿达西尔都想听到对方亲口给予自己答案,但是他对于如何联系上她却完全一无所知。
如果能离开岛就好了。如果能亲自找到她就好了。如果能与她在一起就好了。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些个念头就萦绕在阿达西尔脑际。似乎不论他做什么,总能想到这件事。
我想回家。
所以当亚摩斯同意阿达西尔的请求时,他真的是高兴坏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长时间聚在一起做什么,那时每日的接触就像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彼时的阿达西尔天真地以为,只要共同在一起做相同的事,默契自然而然会被培养出来。然而也许是他太开心了,完全无法觉察某些于现在看来显而易见的事情。当亚摩斯沉吟良久后轻吐出那个“好”字时,表情就像再往前阿达西尔自己对亚摩斯的要求全部以“你开心就好”回应时如出一辙。
为什么自己那个时候就没有注意到?
阿达西尔想,如果当初自己再努力一点,再多关心搭档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境地。
这样的人生可真是失败。当你自有记忆以来的全部时间内回首展望,发现你的生命历程劣迹斑斑根本毫无可取之处,而今后的前程暗淡也几乎看不清出路。
后方黑暗前路迷茫,阿达西尔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选错了出海天气的蹩脚航海者,孤身一人飘荡在暴风雨肆虐的晚上。
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呆在监……
“阿达西尔——喂——阿达西尔•梅利尼先生?请问在不在家?”
咚咚咚,柯尔特轻叩用杂志盖着脸睡觉的阿达西尔的脑门,红发小子极为不悦的脸从滑落的杂志下显现。
“说好的帮我做南瓜灯,你可不能扔下我一个人啊。你看都几点了,再不快点可真赶不上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躲在这里睡觉。”
胡子先生站在沙发背上喵喵叫着,阿达西尔觉得受到了挑衅。
“你家猫……是不是刚才瞪了我一眼?”
“嗯——有吗?我没有注意到,先不要管他了。胡子先生一向对感兴趣的东西会多看两眼,我们人不也是一样吗?好了拿着这把刀,我已经画好了图案,接下来只要沿着图案刻下去就好了。”
阿达西尔不做声,将小刀在手中转了两圈,然后以精准的手法扎进了预定的地方。
接着整个南瓜炸成了碎片。
当南瓜开始疯狂膨胀后,阿达西尔一手揽住柯尔特,一手捞着猫,把他们全部护在怀里,随即翻过沙发后顺手将它掀翻扣在自己身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给任何人反应的余地。
也许是没有直接接触的缘故,南瓜炸弹的威力并不强,程度大约只是“熟透了自然炸裂开”×3。
阿达西尔很害怕,即便在爆炸停止后他也依旧紧紧搂着柯尔特和胡子先生。他觉得无法呼吸,开始用嘴过度换气。柯尔特注意到了这点,也伸手环住了他。
“嘘——”推着阿达西尔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柯尔特说,“已经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没人受伤,你做得很好。已经没事了。会好的,相信我。”
阿达西尔反复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就当柯尔特准备再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的时候,阿达西尔突然一把推开了他。
“别——不许、不许你对任何人说!”
阿达西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见到南瓜了。包括南瓜派、南瓜汤、南瓜馅饼,总之一切和南瓜有关的或者长得像南瓜的东西。
就在刚才他亲手炸了一只南瓜,以至于之后的4个小时内他都不得不跪在地上擦地板里的南瓜汁。
但是这些与面对柯尔特比起来,似乎也没那么棘手了。阿达西尔宁愿继续擦4个小时的地板,也不想被柯尔特要求就刚才的事“我们谈谈”。
阿达西尔提心吊胆,开始变得敏感又神经兮兮。他在听到柯尔特的脚步声后几乎是一跃而起,抢过对方手里的垃圾袋就夺门而出。
泄愤般将垃圾狠狠地扔进可回收筒,阿达西尔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把它们拽出来塞进了旁边的“不可回收”。这个桶有些变形,阿达西尔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盖子打开。
有打扮成狼人的小孩按响了柯尔特的门铃,阿达西尔心想真麻烦,他要等那小鬼走了再进去。
将垃圾桶的盖子扣回去的时候,阿达西尔又费了一番功夫。他嘴上骂骂咧咧,赏了垃圾桶一脚,完全躺枪的垃圾桶原地转了一圈差点倒下,阿达西尔用脚勾住了它。
同时他也就看到了垃圾桶上的,小小的,圆形的洞。
“住手!不要给他!!!”
阿达西尔转身拔足狂奔,他已经看到柯尔特伸出了罐子。
那罐糖,是之前阿达西尔在与Cheshire接触时所手持的。
它们,全部变作了炸弹。
TBC
“超能力者与灵媒的区别是什么?”
年过古稀的施耐德所长从来不向时间低头,他对自己所从事事业的热衷度甚至以年龄反比例成倍增长。稍微对施耐德有点解的人都会震惊这老头儿一把年纪比年轻人还能折腾,而其本人也说过“如果好奇心能害死猫,那死亡就不值畏惧——幸好是猫,可以比其他生物多八次机会”的话,当之无愧为自己赢得了“怪人”的绰号。
“嗯……我想,也许是灵能力来自其自有的一套与现存逻辑规律不同的逻辑规律,而超能力是在遵循现存逻辑规律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区别吧。”
班尼迪克•布雷恩此刻正撑着下巴,用清澈的目光看着导师。他有着璀璨柔软的金发和像海洋般深邃的眼睛,身材在男性中算不上伟岸,长相也有点儿秀气。当然,如果你问他或者施耐德的话,他们肯定都更愿意用“施耐德最得意的门生,没有之一”来概括。
“有趣的理论,继续?”
“我们通常认为,‘魔法’存在原始动力,一般情况下分为‘精神力’和‘外部来源’。 如果是精神力来源,说明该当世界存在精神力经由施法者意志转化为能量或者物质的规则;如果是外部来源,说明该当世界存在由施法者的意志将外部动力扭曲为施法意图的规则*。”
与身为无神论者的施耐德不同,布雷恩自幼便对“命运”、“奇迹”之类的词汇特别感兴趣。即便成为了施耐德的学徒也不曾改变,反倒是完全继承了导师的好奇心,在精于本领域的同时不忘初心。
“我们假设宇宙中有无数多个平行世界,每个世界的逻辑规律必然不同。魔法使、灵媒之类我认为可以视为相同系统,某种意义上他们甚至可以统称为魔法,他们来自A世界,受到A世界的规则束缚。而超能力者则为B世界的人,受到B世界的规则约束。现在,A世界的人来到B世界,首先,他属于A世界,所以适用于A世界的规则。其次,他正身处于B世界,所以也适用于B世界的规则。但是A世界规则与B世界规则在某个关键环节并不冲突,所以产生了这种能够在B世界运用魔法的现象。”
施耐德笑着为自己斟满红茶,他也给布雷恩倒了一杯,对方点了点头,并没有饮用的意思。
“简单来讲,魔法使、灵媒可以视为异世界人,而超能力者可以看做超人。”
“也许我该提醒你,超人是外星人?”
布雷恩终于拿起茶杯,丝毫不优雅地一饮而尽。水温有些烫,他停了片刻才继续开口。
“那我们就假设还有个C世界,全部都是既没有魔法也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而A和B世界的人总喜欢以各种理由来这里留下自己的痕迹。相比而言,C世界与B世界更相近,但是因为重力或氧气含量这些原因,你知道的,有机分子的形成、氨基酸的诞生、新生物种的新陈代谢,繁衍和遗传能力等等等等,哪怕只是一个环节有所不同,都会造就C世界的物种没有B世界发达。”
“发达,”施耐德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咀嚼,“进化。”
“进化,为了更加适应生存环境,种群基因频率的改变不可避免——恩典操控者的诞生乃至发展强大正是基于此。”
柯尔特正坐在新买的小牛皮沙发上,优哉游哉地品着斯里兰卡红茶。之前的沙发因为阿达西尔炸了个南瓜后再也无法彻底清洗,只好换了个新的。选沙发的时候柯尔特特意带上了阿达西尔,这样的集体活动更容易令参与者产生归属感。使他感到有趣的是,阿达西尔几乎选了与他口味完全一致的沙发。而现在,他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他们共同挑选的沙发里,抱着猫喝着茶看着书,等待度过一个悠闲的午后。
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嘭——咚——哒哒哒哒哒哒的巨响。胡子先生不耐烦地在柯尔特怀里扫着尾巴,头也不抬继续打盹。下一秒阿达西尔就出现在门口,看上去因为快速奔跑而几乎摔倒。
火一般的青年窜上前,猛地将手机塞给柯尔特。力道之大动作之迅猛,差点令柯尔特认为对方要用手机给自己来上那么一下。
“怎么,发生什么了吗?”
柯尔特处变不惊,轻轻将手机推至能看清屏幕上字的距离。只见上面写着——
“有人偷了我的声音!!!”
将目光从屏幕过渡到阿达西尔,柯尔特很快想到不和谐处。确实刚才的一连串异响中并没有阿达西尔的声音,按照他的个性,平日里早就大呼小叫起来。只是稍微出去了片刻,就又惹下烂摊子吗,柯尔特无奈地笑,他的搭档早已毫不犹豫地证实了自己官方档案的真实性,真是毋容置疑的事件制造体质。
“总之,你这样的话我无法理解你究竟想表达什么,不如坐下来冷静下慢慢告诉我?也许你想来杯红茶?今年的新茶哦。”
阿达西尔看上去快要气炸了,他的几缕头发像是起着静电,胡乱漂浮在半空。在柯尔特万年不变的微笑下,阿达西尔尝试着深呼吸,这么做了两次后终于拖着一把椅子坐在柯尔特身侧。
一口气喝干别人的红茶,阿达西尔重重放下茶杯,柯尔特清晰地看见依旧是新买的茶杯上立刻浮现的裂纹。
至少没直接碎在他手里,也算是努力压制情绪的表现,柯尔特想。
“也许你已经冷静点了,现在,你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据我所知,梅利尼先生,从你出门到现在像个河豚一样再次坐在我的身边,不过只过了一小时四十七分钟。我非常愿意倾听你的经历,当然,为了方便我理解,我建议你最好从头说。”
阿达西尔用力瞪着柯尔特,同时有着明显的迟疑,这样显得他在愤怒的时候脑袋格外不灵光。他皱着眉头捏着手机,几分钟后终于开始打字。
这是个好的开始,柯尔特想,超出常值的任何感情波动都将直接或间接影响当事人的行为。首先要做的就是教会阿达西尔进行情绪的自控。
柯尔特持续观察着,发现阿达西尔打字很快,但同时错误率也非常高。不过在输入到第十四个单词之后,这种错误已经有了明显减少。阿达西尔再次抬起头,又做了次深呼吸,然后将手机交给柯尔特。
“已经被证实的恩典具有多样性,但是并没有哪一种能力超出科学能解释的范畴外。”
施耐德打开全息投影,布雷恩观察着某位羊的资料。
“奥斯蒙德•斯特拉坎,11岁,染色体异常的聋哑患者。因为种种原因一周前才入岛的羔羊,先天性能力者。现有材料称其能力为‘剥夺他人声音,并进行操控,同时该声音具有魅惑作用’。”
“借用他人声音的塞壬?真有趣,聋哑人的恩典却是操控声音?也许他使用恩典时候能听见也说不定。”
布雷恩做出滑动的手势,逐条研究着斯特拉坎的相关资料。他们很少像这样聚在一起研究某位恩典持有者的能力,通常是下属研究员将成果直接进行汇报。而现在施耐德却拉着他看某个直观上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羔羊,在开始之前还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资料还显示斯特拉坎难于融入集体,围绕着他发生的事件如果具有真实性,那可真是劣迹斑斑。显然上岛的时间有限不足以让他立刻捅出什么大篓子,但也算是需要长期观察的类型了。怎么,难道您怀疑这位羔羊有塞壬血统?”
布雷恩打笑到,观察着施耐德的神色。
“环境塑造人。斯特拉坎因为遭遇和年龄目前无法形成健全的价值观,现已初步体现出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建议在给他寻找搭档之前先进行有效可行的心理疏导,不过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很难确保全员都走正规程序,毕竟研究‘犬’与‘羊’的相处也是我们正在进行的课题。另一方面,就算我们能对他进行终生监控,这座岛本身的不确定因素又太多。”
“说的没错,”布雷恩偷偷笑了起来,露出一个酒窝,每当这个时候施耐德总会在他的脸上看到类似狡黠的神色,“岛上的能力者太多,众所周知,有能力的人往往都更有个性。”
施耐德取下圆片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那孩子被发现是因为‘骚灵事件’。几个欺负身体有缺陷孩子的少年声称被魔鬼攻击,看不见的手拽住他们的衣领并将其推出数米外,向斯特拉坎远距离扔东西也会被无形的墙弹回来。有鬼魂——是的,被采访者提到的是鬼魂而不是神,显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欺凌弱者是多么令人不齿的犯罪行为——在保护他,他在当地被称为魔鬼的孩子。”
施耐德止住话头,突如其来的沉默完全提起了布雷恩的兴趣。
“所以您认为所谓的‘骚灵现象’也是这孩子的恩典?但是没有人……”
“是的,没人有本质不同的两种恩典。这不是‘骚灵事件’,更不是什么守护神作祟,只能是那孩子的能力。”
“——未被查明的能力,斯特拉坎真正的恩典。”
Vampire在快要睡着的时候,被冲进来的阿达西尔吓了个半醒,在看清来者后,又昏昏沉沉险些睡过去。
叫醒他的是柯尔特,Vampire震惊地发现阿达西尔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瞪着赤色的双眼恶狠狠地望着自己。
“哟、呦……早——哈——怎么了,这是?Supernova你为什么不说话?知道吗你这样会让我以为自己没睡醒。”
阿达西尔发出响亮的冷哼,柯尔特和Vampire同时回头看他,又对视着彼此。
“我想,也许他在说‘说得好像你完全清醒过似的’?”
柯尔特表现坦然自若,Vampire带着考究的目光将这对搭档来回扫视,不消片刻就明白了原由:“啊哈。这倒是很有趣。也许你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所以……终于有人能炸了你的舌头吗?”
阿达西尔挥舞着拳头,比了一个粗鲁的手势。柯尔特耸肩,如同职业翻译表现了自己的素养:“去你妈的混蛋——他说。”
“我们遇到了点小麻烦,如你所见,Supernova的声音,或许是声带出了问题。他确实无法说话,因为声音被偷走了,至少他是这么告诉我的。据你所知有谁的恩典是类似的能力吗?”
Supernova眼睛亮了一下,转瞬又恢复到没精打采的状态。柯尔特微笑地看着他把自己塞在椅子里,滑到电脑前,最后将桌子上最上方的材料递给自己。
“也许这是你们在找的,新人羔羊。能力非常有趣,有人叫他塞壬,但现在看起来更像海底的八爪鱼*。”
一颗钢弹堪堪擦过Vampire的裤管,嵌进他脚旁的地面。
柯尔特爽朗地笑道:“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这次是这个含义。”
在Vampire的协助下,阿达西尔搭档很快就利用神慈科的便利得到了所需的监控录像,虽然在这过程中Vampire表示其实我是研究所的人,但是没人理他。而当阿达西尔搭档准备前往“那小兔崽子”(阿达西尔在手机上输入这个词时,差点按碎屏幕)的藏身地时,Vampire意外地表示也希望参与。
阿达西尔狐疑地看着他,柯尔特又恰到好处地从某个角落摸出来,笑眯眯继续充当翻译:“跟着我们找死啊,不带派不上用场的白痴。他说。”
“他真是这么说的吗?”
这次轮到Vampire面露疑色,除了羊自身的恩典,他之前从未接触到犬与羊有心电感应的案例。他飞速地在随身笔记本上涂抹了几笔,抬头盯着柯尔特。
“你可以问问本人?”
柯尔特盯着天花板玩大拇指,阿达西尔用微妙的神情注视着自家搭档,片刻后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可真有趣——”Vampire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搭档俩之间,左右环顾注视着他们,“也许,也许你们愿意让我采取血液样——”
阿达西尔捏爆了颗钢珠。
“滚,蠢货,”柯尔特兢兢业业,末了又加了一句,“他说。”
阿达西尔坐在副驾驶上,通过后视镜偷瞄保持笑容的柯尔特。Vampire则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来回打量着二人,最后还是阿达西尔实在忍不住了,用手机询问Vampire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嗯——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你们真不考虑给我点血?一般情况下身体里攒那么多血也没用,这次的事件结束后,我们可以回我的实验——”
Vampire难得的长篇大论以阿达西尔用力关上车门告终,柯尔特却兴致盎然。
“你他妈要是再多说一句跟事件无关的话我就把——”他假装侧过视线,还惟妙惟肖地干咳了几声,“塞进你嘴里。抱歉,他是这么说的。”
“粗口就用不着翻译了,所罗门先生。”
柯尔特耸耸肩,满脸无辜,继而带着习惯性笑容离开了车,从另一边包抄过去。
等阿达西尔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憋了满肚子气,这点从被摔得震天响的车门就可以看出。他把玩着手中的小钢珠,一副精力无处宣泄的架势。Vampire连理都没理,窝在驾驶座上小憩。但他很快就被阿达西尔摇醒,刚睁开眼就看到塞过来的手机。
“你问我所罗门?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手机终于难逃爆炸的命运,阿达西尔如同流星般冲进拆迁区,伸着懒腰的Vampire放出跟踪仪。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的恩典是不是如同推测的那样,我迷人的罗蕾莱。”
“柯尔特。”
呼唤自身后传来,柯尔特停住脚步,他认出那是阿达西尔的声音,笑容逐渐自他的脸上隐去。
“转过来,柯尔特。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那声音又说,充满着殷切的恳求。
“难道你不要我了,我们不再是搭档了吗?柯尔特?”
柯尔特几乎快要想象,阿达西尔说这话时候的表情。这似乎有点困难,幻想中的阿达西尔只是倔强地咬着嘴唇,好像再多的痛苦都无法令他求饶、示弱或者哭泣。
重新调整面部表情的柯尔特转过身,看到那名羸弱的少年佝偻着背,正向自己伸出瘦小的胳膊。恍惚间他又看到站在凉台上的阿达西尔,因为寒冷和苦闷搓着双手的同时反复跺脚。
“我要远走高飞。”
回忆中的少年坚定地说。
“到我身边来。”
眼前的少年轻声低语。
少年的残像彼此重合,那个想要保护他人,却一再伤害他们与自己的人。这个从神情就能看出恐惧、不信任与孤注一掷的人。受害者与施害者的立场反复交换,眼前的人似乎是他,又仿佛谁也不是。
柯尔特终于将嘴角上扬到一个精准的弧度,他走到斯特拉坎面前,蹲下使自己的视线与他平行。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的,亲爱的?”
钢弹如同骤雨急下,将斯特拉坎与柯尔特完美地隔离开。站在高处的阿达西尔的怒火几欲具象化,他弹起一颗弹珠,射进斯特拉坎面前的空地。
“你都没叫我亲爱的。”
监视器前的Vampire愉悦地代替阿达西尔说。
阿达西尔藏在障碍物的后面,躲避看不见的攻击。起初他以为那是风或念动力,虽然二者在他看来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不过阿达西尔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另一种恩典。
太奇怪了,虽然说不上来是哪里,但实在太奇怪了。
翻倒的桌子作为新的藏身地点很快就被攻破,斯特拉坎抱着胳膊,露出病态的笑容。
“别光是逃啊,你不是很厉害,很能打吗?”
妈的太奇怪了原来我的声音是这样子的吗!平时听也不觉得这么奇怪啊!阿达西尔匆匆地想,他只有很短的时间研究被攻击物体的痕迹,他觉得这有个屁用,反正在他眼里可以统统概括为“我被人打了”。
“你们这样的人,仗着自己有力量就可以无视法律,欺凌弱小。看看你们当时的表情!”
斯特拉坎幼小的脸因为充满憎恶而变得扭曲,他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很快又换上笑脸。
“看看你们当时的表情——”
阿达西尔想真他妈烦,原来自己的声音是这么烦的吗,不他可不承认,一定是这混蛋小鬼的问题。长着不可爱的脸还非要用别人帅气的声音说话,违和到爆炸。
“现在我也有‘力量’了,我比你们更强,我比所有的人都更强!从此我说了算!让你们那些恃强凌弱的恶棍们都见鬼去……!”
与飓风同时袭来的是手握弹珠的阿达西尔,使用研究所发明的鞋子足以令他的双腿在瞬间承受巨大能的变化,他从意想不到的角落冲出,像是颗炮弹,劈开风发出猎猎的响。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就被看不见的东西撞飞了出去。
这下撞的有点猛,阿达西尔躺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捏碎了,他的视线模糊,头晕并且想吐。恍惚间阿达西尔看到不知为何也蹲在地上的斯特拉坎正抱着头瑟瑟发抖,他立刻连滚带爬摸到障碍物的后方观察。
也许是脑震荡,阿达西尔晕晕乎乎地想。他想吐的厉害,这可糟糕了,没有人告诉他这小鬼的恩典这么屌。有血开始顺着阿达西尔的鼻孔和耳朵向外冒,他估测着大脑与内脏各自的受损程度。
靠,区区一个小鬼。阿达西尔抹了把脸,蹭在手背的血很快就凝固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有光斑一闪一闪照射在他的手上。阿达西尔抬头向光源望去,看到柯尔特正用镜子还是什么发出某种信号,发现阿达西尔注意到自己后,很快将光斑移动到对方的嘴和颈部。
什……说清楚点你在干什么,你要我干什么?我不懂!为什么不在安全的地方等着,我明明将他引开了你?
“你们这类人真是缺点很多,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太过自以为是。”
来自上方的阴影将阿达西尔笼罩,他发誓今天再也不想听见的就是自己的声音。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斯特拉坎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阿达西尔只觉得脑子里有两百只蜜蜂同时在野蜂飞舞。
“惊恐、怀疑、悔恨,混杂在一起真是绝妙的神色!只要想到这副蠢样自此只会在别人的脸上出现,我就欢快到想要唱歌!”
斯特拉坎大张着嘴,他身后的护栏开始震动并发生弯曲,紧接着很快被折断,悬浮在半空。尖锐面对准阿达西尔的利器蓄势待发,微微颤抖仿佛映射着斯特拉坎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随着他小手挥下,护栏如同离弦的箭射向阿达西尔。
“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
咽喉被手紧紧扼住,手主人的另一只胳膊被护栏穿过,淌下与头发同样鲜艳的血。斯特拉坎睁大眼睛,惊恐写满了全身,他换气过度,同时开始抽搐。
“嘿——”阿达西尔声音沙哑,不知是因为疼还是许久不说话的不习惯,“我发现你真是话太多了,知道吗,这是战斗中的大忌。”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你看起来很痛苦,那令你变得软弱。”
柯尔特收住意图迈出的步伐,静静地等在旁侧。在这里他可以很清楚地听到阿达西尔的话,又不会轻易被他发现。
“有人对我说,痛苦使人成长,你要学会感恩。但去他妈的,痛苦只是痛苦,你要感谢的也另有他人,那些帮助过你或者鼓励你、陪伴你的人,绝对不是带给你苦难的人。但如果你只看着痛苦……
“那你这辈子就只能看到痛苦了。”
泪水很快濡湿了阿达西尔的手,他为斯特拉坎感到惋惜,然而依旧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细小的电流通过他的指尖传导,男孩闷声晕了过去。阿达西尔伸手拽住他,最终将他缓缓放在地上。
“也许你在当上牧羊犬之前没人告诉过你,不要轻易介入羊的战斗?”
阿达西尔头也不回,刚才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光是努力支撑着自己不像一袋面般倒下就花光了全部的力气。柯尔特终于走上前,从身后撑住了阿达西尔,扶着他慢慢坐到地上,开始着手紧急处理伤口。
“疼吗?”柯尔特问,他已经联系了维稳科,正在等他们善后。
阿达西尔终于放松紧绷的身体,给自己找了个不怎么疼的姿势:“屁话要不然你试试,你刚才到底要说啥?你又没被偷声音,大声告诉我行不行。”
“啊,那个。我是想提醒你可以利用传导物体的介质改变,隔离空气,或者使用高压电流的方式取胜。当然,综合考虑场地因素,你可以试试第三种,利用电缆制造出牢笼,毕竟电流……”
“停停停,你他妈……你是不是骗我,就你那用小玻璃片晃了几下,就能传达这么多意思?”
柯尔特笑而不语,阿达西尔却没来由觉得安心。
“那你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他在说话的时候没办法攻击,我观察了好久,发现只要他开口必然不会使用恩典。我想也许这两个能力是冲突的吧。所以,让他彻底闭嘴就可以了*。”
倒是意外的简单。柯尔特想。
“休息会吧,你应该很累了。有我在。”
阿达西尔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神情看着柯尔特:“你不是一直都在?”
远处终于传来维稳科的警笛声。
注:
1.《魔法与科学:宿命论及通用量子学理论的相似和不同》——Dr.K(wwww)
2.梗出自海的女儿,美人鱼与海底巫女做了交易,用声音换取能在陆地行走的能力。通常巫女的形象多为一只章鱼。
3.声音是由物体振动产生的声波,是通过介质(空气或固体、液体)传播并能被人或动物听觉器官所感知的波动现象。斯特拉坎依靠声带的震动可以轻易操控声波,阿达西尔通过接触改变了其声带运动的弹性势能,从而改变频率,使其从人耳无法捕捉的次声波状态恢复到可听声波。
Poltergeist(喧闹鬼):奥斯蒙德•斯特拉坎(Osmond•Strachan),营养不良,总是战战兢兢的样子,阅读量比一般同龄人高很多,在发现如何使用能力后,彻底从被欺负的角色转变为欺负人的角色,享受“复仇”所带来的快感。能力是通过震动声带发出次声波和超声波,双耳也只能捕捉该频率的声波,加之身为“羊”而DNA异常,所以在岛外被误诊为“染色体异常的聋哑患者”。 因残疾而被排挤,因能力显现而被恐惧,斯特拉坎能感受到少得可怜的来自父母的爱,也因为弟弟的出生而被剥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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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柯尔特(的里之人)和朋友一方的指导与协助,让我明白学好物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硬道理。其实对于如何使用势能干扰乃至战胜声波操控者的方案我们讨论了很多,文中柯尔特举出的几点方法,都是两位学霸前辈告知我的,然而我最后还是用了最原始最阿达西尔的方式解决了战斗……总之,开心就好【谢谢两位(鞠躬
“超能力者与灵媒的区别是什么?”
年过古稀的施耐德所长从来不向时间低头,他对自己所从事事业的热衷度甚至以年龄反比例成倍增长。稍微对施耐德有点解的人都会震惊这老头儿一把年纪比年轻人还能折腾,而其本人也说过“如果好奇心能害死猫,那死亡就不值畏惧——幸好是猫,可以比其他生物多八次机会”的话,当之无愧为自己赢得了“怪人”的绰号。
“嗯……我想,也许是灵能力来自其自有的一套与现存逻辑规律不同的逻辑规律,而超能力是在遵循现存逻辑规律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区别吧。”
班尼迪克•布雷恩此刻正撑着下巴,用清澈的目光看着导师。他有着璀璨柔软的金发和像海洋般深邃的眼睛,身材在男性中算不上伟岸,长相也有点儿秀气。当然,如果你问他或者施耐德的话,他们肯定都更愿意用“施耐德最得意的门生,没有之一”来概括。
“有趣的理论,继续?”
“我们通常认为,‘魔法’存在原始动力,一般情况下分为‘精神力’和‘外部来源’。 如果是精神力来源,说明该当世界存在精神力经由施法者意志转化为能量或者物质的规则;如果是外部来源,说明该当世界存在由施法者的意志将外部动力扭曲为施法意图的规则*。”
与身为无神论者的施耐德不同,布雷恩自幼便对“命运”、“奇迹”之类的词汇特别感兴趣。即便成为了施耐德的学徒也不曾改变,反倒是完全继承了导师的好奇心,在精于本领域的同时不忘初心。
“我们假设宇宙中有无数多个平行世界,每个世界的逻辑规律必然不同。魔法使、灵媒之类我认为可以视为相同系统,某种意义上他们甚至可以统称为魔法,他们来自A世界,受到A世界的规则束缚。而超能力者则为B世界的人,受到B世界的规则约束。现在,A世界的人来到B世界,首先,他属于A世界,所以适用于A世界的规则。其次,他正身处于B世界,所以也适用于B世界的规则。但是A世界规则与B世界规则在某个关键环节并不冲突,所以产生了这种能够在B世界运用魔法的现象。”
施耐德笑着为自己斟满红茶,他也给布雷恩倒了一杯,对方点了点头,并没有饮用的意思。
“简单来讲,魔法使、灵媒可以视为异世界人,而超能力者可以看做超人。”
“也许我该提醒你,超人是外星人?”
布雷恩终于拿起茶杯,丝毫不优雅地一饮而尽。水温有些烫,他停了片刻才继续开口。
“那我们就假设还有个C世界,全部都是既没有魔法也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而A和B世界的人总喜欢以各种理由来这里留下自己的痕迹。相比而言,C世界与B世界更相近,但是因为重力或氧气含量这些原因,你知道的,有机分子的形成、氨基酸的诞生、新生物种的新陈代谢,繁衍和遗传能力等等等等,哪怕只是一个环节有所不同,都会造就C世界的物种没有B世界发达。”
“发达,”施耐德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咀嚼,“进化。”
“进化,为了更加适应生存环境,种群基因频率的改变不可避免——恩典操控者的诞生乃至发展强大正是基于此。”
柯尔特正坐在新买的小牛皮沙发上,优哉游哉地品着斯里兰卡红茶。之前的沙发因为阿达西尔炸了个南瓜后再也无法彻底清洗,只好换了个新的。选沙发的时候柯尔特特意带上了阿达西尔,这样的集体活动更容易令参与者产生归属感。使他感到有趣的是,阿达西尔几乎选了与他口味完全一致的沙发。而现在,他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他们共同挑选的沙发里,抱着猫喝着茶看着书,等待度过一个悠闲的午后。
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嘭——咚——哒哒哒哒哒哒的巨响。胡子先生不耐烦地在柯尔特怀里扫着尾巴,头也不抬继续打盹。下一秒阿达西尔就出现在门口,看上去因为快速奔跑而几乎摔倒。
火一般的青年窜上前,猛地将手机塞给柯尔特。力道之大动作之迅猛,差点令柯尔特认为对方要用手机给自己来上那么一下。
“怎么,发生什么了吗?”
柯尔特处变不惊,轻轻将手机推至能看清屏幕上字的距离。只见上面写着——
“有人偷了我的声音!!!”
将目光从屏幕过渡到阿达西尔,柯尔特很快想到不和谐处。确实刚才的一连串异响中并没有阿达西尔的声音,按照他的个性,平日里早就大呼小叫起来。只是稍微出去了片刻,就又惹下烂摊子吗,柯尔特无奈地笑,他的搭档早已毫不犹豫地证实了自己官方档案的真实性,真是毋容置疑的事件制造体质。
“总之,你这样的话我无法理解你究竟想表达什么,不如坐下来冷静下慢慢告诉我?也许你想来杯红茶?今年的新茶哦。”
阿达西尔看上去快要气炸了,他的几缕头发像是起着静电,胡乱漂浮在半空。在柯尔特万年不变的微笑下,阿达西尔尝试着深呼吸,这么做了两次后终于拖着一把椅子坐在柯尔特身侧。
一口气喝干别人的红茶,阿达西尔重重放下茶杯,柯尔特清晰地看见依旧是新买的茶杯上立刻浮现的裂纹。
至少没直接碎在他手里,也算是努力压制情绪的表现,柯尔特想。
“也许你已经冷静点了,现在,你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据我所知,梅利尼先生,从你出门到现在像个河豚一样再次坐在我的身边,不过只过了一小时四十七分钟。我非常愿意倾听你的经历,当然,为了方便我理解,我建议你最好从头说。”
阿达西尔用力瞪着柯尔特,同时有着明显的迟疑,这样显得他在愤怒的时候脑袋格外不灵光。他皱着眉头捏着手机,几分钟后终于开始打字。
这是个好的开始,柯尔特想,超出常值的任何感情波动都将直接或间接影响当事人的行为。首先要做的就是教会阿达西尔进行情绪的自控。
柯尔特持续观察着,发现阿达西尔打字很快,但同时错误率也非常高。不过在输入到第十四个单词之后,这种错误已经有了明显减少。阿达西尔再次抬起头,又做了次深呼吸,然后将手机交给柯尔特。
“已经被证实的恩典具有多样性,但是并没有哪一种能力超出科学能解释的范畴外。”
施耐德打开全息投影,布雷恩观察着某位羊的资料。
“奥斯蒙德•斯特拉坎,11岁,染色体异常的聋哑患者。因为种种原因一周前才入岛的羔羊,先天性能力者。现有材料称其能力为‘剥夺他人声音,并进行操控,同时该声音具有魅惑作用’。”
“借用他人声音的塞壬?真有趣,聋哑人的恩典却是操控声音?也许他使用恩典时候能听见也说不定。”
布雷恩做出滑动的手势,逐条研究着斯特拉坎的相关资料。他们很少像这样聚在一起研究某位恩典持有者的能力,通常是下属研究员将成果直接进行汇报。而现在施耐德却拉着他看某个直观上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羔羊,在开始之前还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资料还显示斯特拉坎难于融入集体,围绕着他发生的事件如果具有真实性,那可真是劣迹斑斑。显然上岛的时间有限不足以让他立刻捅出什么大篓子,但也算是需要长期观察的类型了。怎么,难道您怀疑这位羔羊有塞壬血统?”
布雷恩打笑到,观察着施耐德的神色。
“环境塑造人。斯特拉坎因为遭遇和年龄目前无法形成健全的价值观,现已初步体现出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建议在给他寻找搭档之前先进行有效可行的心理疏导,不过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很难确保全员都走正规程序,毕竟研究‘犬’与‘羊’的相处也是我们正在进行的课题。另一方面,就算我们能对他进行终生监控,这座岛本身的不确定因素又太多。”
“说的没错,”布雷恩偷偷笑了起来,露出一个酒窝,每当这个时候施耐德总会在他的脸上看到类似狡黠的神色,“岛上的能力者太多,众所周知,有能力的人往往都更有个性。”
施耐德取下圆片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那孩子被发现是因为‘骚灵事件’。几个欺负身体有缺陷孩子的少年声称被魔鬼攻击,看不见的手拽住他们的衣领并将其推出数米外,向斯特拉坎远距离扔东西也会被无形的墙弹回来。有鬼魂——是的,被采访者提到的是鬼魂而不是神,显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欺凌弱者是多么令人不齿的犯罪行为——在保护他,他在当地被称为魔鬼的孩子。”
施耐德止住话头,突如其来的沉默完全提起了布雷恩的兴趣。
“所以您认为所谓的‘骚灵现象’也是这孩子的恩典?但是没有人……”
“是的,没人有本质不同的两种恩典。这不是‘骚灵事件’,更不是什么守护神作祟,只能是那孩子的能力。”
“——未被查明的能力,斯特拉坎真正的恩典。”
Vampire在快要睡着的时候,被冲进来的阿达西尔吓了个半醒,在看清来者后,又昏昏沉沉险些睡过去。
叫醒他的是柯尔特,Vampire震惊地发现阿达西尔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瞪着赤色的双眼恶狠狠地望着自己。
“哟、呦……早——哈——怎么了,这是?Supernova你为什么不说话?知道吗你这样会让我以为自己没睡醒。”
阿达西尔发出响亮的冷哼,柯尔特和Vampire同时回头看他,又对视着彼此。
“我想,也许他在说‘说得好像你完全清醒过似的’?”
柯尔特表现坦然自若,Vampire带着考究的目光将这对搭档来回扫视,不消片刻就明白了原由:“啊哈。这倒是很有趣。也许你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所以……终于有人能炸了你的舌头吗?”
阿达西尔挥舞着拳头,比了一个粗鲁的手势。柯尔特耸肩,如同职业翻译表现了自己的素养:“去你妈的混蛋——他说。”
“我们遇到了点小麻烦,如你所见,Supernova的声音,或许是声带出了问题。他确实无法说话,因为声音被偷走了,至少他是这么告诉我的。据你所知有谁的恩典是类似的能力吗?”
Supernova眼睛亮了一下,转瞬又恢复到没精打采的状态。柯尔特微笑地看着他把自己塞在椅子里,滑到电脑前,最后将桌子上最上方的材料递给自己。
“也许这是你们在找的,新人羔羊。能力非常有趣,有人叫他塞壬,但现在看起来更像海底的八爪鱼*。”
一颗钢弹堪堪擦过Vampire的裤管,嵌进他脚旁的地面。
柯尔特爽朗地笑道:“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这次是这个含义。”
在Vampire的协助下,阿达西尔搭档很快就利用神慈科的便利得到了所需的监控录像,虽然在这过程中Vampire表示其实我是研究所的人,但是没人理他。而当阿达西尔搭档准备前往“那小兔崽子”(阿达西尔在手机上输入这个词时,差点按碎屏幕)的藏身地时,Vampire意外地表示也希望参与。
阿达西尔狐疑地看着他,柯尔特又恰到好处地从某个角落摸出来,笑眯眯继续充当翻译:“跟着我们找死啊,不带派不上用场的白痴。他说。”
“他真是这么说的吗?”
这次轮到Vampire面露疑色,除了羊自身的恩典,他之前从未接触到犬与羊有心电感应的案例。他飞速地在随身笔记本上涂抹了几笔,抬头盯着柯尔特。
“你可以问问本人?”
柯尔特盯着天花板玩大拇指,阿达西尔用微妙的神情注视着自家搭档,片刻后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可真有趣——”Vampire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搭档俩之间,左右环顾注视着他们,“也许,也许你们愿意让我采取血液样——”
阿达西尔捏爆了颗钢珠。
“滚,蠢货,”柯尔特兢兢业业,末了又加了一句,“他说。”
阿达西尔坐在副驾驶上,通过后视镜偷瞄保持笑容的柯尔特。Vampire则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来回打量着二人,最后还是阿达西尔实在忍不住了,用手机询问Vampire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嗯——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你们真不考虑给我点血?一般情况下身体里攒那么多血也没用,这次的事件结束后,我们可以回我的实验——”
Vampire难得的长篇大论以阿达西尔用力关上车门告终,柯尔特却兴致盎然。
“你他妈要是再多说一句跟事件无关的话我就把——”他假装侧过视线,还惟妙惟肖地干咳了几声,“塞进你嘴里。抱歉,他是这么说的。”
“粗口就用不着翻译了,所罗门先生。”
柯尔特耸耸肩,满脸无辜,继而带着习惯性笑容离开了车,从另一边包抄过去。
等阿达西尔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憋了满肚子气,这点从被摔得震天响的车门就可以看出。他把玩着手中的小钢珠,一副精力无处宣泄的架势。Vampire连理都没理,窝在驾驶座上小憩。但他很快就被阿达西尔摇醒,刚睁开眼就看到塞过来的手机。
“你问我所罗门?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手机终于难逃爆炸的命运,阿达西尔如同流星般冲进拆迁区,伸着懒腰的Vampire放出跟踪仪。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的恩典是不是如同推测的那样,我迷人的罗蕾莱。”
“柯尔特。”
呼唤自身后传来,柯尔特停住脚步,他认出那是阿达西尔的声音,笑容逐渐自他的脸上隐去。
“转过来,柯尔特。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那声音又说,充满着殷切的恳求。
“难道你不要我了,我们不再是搭档了吗?柯尔特?”
柯尔特几乎快要想象,阿达西尔说这话时候的表情。这似乎有点困难,幻想中的阿达西尔只是倔强地咬着嘴唇,好像再多的痛苦都无法令他求饶、示弱或者哭泣。
重新调整面部表情的柯尔特转过身,看到那名羸弱的少年佝偻着背,正向自己伸出瘦小的胳膊。恍惚间他又看到站在凉台上的阿达西尔,因为寒冷和苦闷搓着双手的同时反复跺脚。
“我要远走高飞。”
回忆中的少年坚定地说。
“到我身边来。”
眼前的少年轻声低语。
少年的残像彼此重合,那个想要保护他人,却一再伤害他们与自己的人。这个从神情就能看出恐惧、不信任与孤注一掷的人。受害者与施害者的立场反复交换,眼前的人似乎是他,又仿佛谁也不是。
柯尔特终于将嘴角上扬到一个精准的弧度,他走到斯特拉坎面前,蹲下使自己的视线与他平行。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的,亲爱的?”
钢弹如同骤雨急下,将斯特拉坎与柯尔特完美地隔离开。站在高处的阿达西尔的怒火几欲具象化,他弹起一颗弹珠,射进斯特拉坎面前的空地。
“你都没叫我亲爱的。”
监视器前的Vampire愉悦地代替阿达西尔说。
阿达西尔藏在障碍物的后面,躲避看不见的攻击。起初他以为那是风或念动力,虽然二者在他看来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不过阿达西尔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另一种恩典。
太奇怪了,虽然说不上来是哪里,但实在太奇怪了。
翻倒的桌子作为新的藏身地点很快就被攻破,斯特拉坎抱着胳膊,露出病态的笑容。
“别光是逃啊,你不是很厉害,很能打吗?”
妈的太奇怪了原来我的声音是这样子的吗!平时听也不觉得这么奇怪啊!阿达西尔匆匆地想,他只有很短的时间研究被攻击物体的痕迹,他觉得这有个屁用,反正在他眼里可以统统概括为“我被人打了”。
“你们这样的人,仗着自己有力量就可以无视法律,欺凌弱小。看看你们当时的表情!”
斯特拉坎幼小的脸因为充满憎恶而变得扭曲,他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很快又换上笑脸。
“看看你们当时的表情——”
阿达西尔想真他妈烦,原来自己的声音是这么烦的吗,不他可不承认,一定是这混蛋小鬼的问题。长着不可爱的脸还非要用别人帅气的声音说话,违和到爆炸。
“现在我也有‘力量’了,我比你们更强,我比所有的人都更强!从此我说了算!让你们那些恃强凌弱的恶棍们都见鬼去……!”
与飓风同时袭来的是手握弹珠的阿达西尔,使用研究所发明的鞋子足以令他的双腿在瞬间承受巨大能的变化,他从意想不到的角落冲出,像是颗炮弹,劈开风发出猎猎的响。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就被看不见的东西撞飞了出去。
这下撞的有点猛,阿达西尔躺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捏碎了,他的视线模糊,头晕并且想吐。恍惚间阿达西尔看到不知为何也蹲在地上的斯特拉坎正抱着头瑟瑟发抖,他立刻连滚带爬摸到障碍物的后方观察。
也许是脑震荡,阿达西尔晕晕乎乎地想。他想吐的厉害,这可糟糕了,没有人告诉他这小鬼的恩典这么屌。有血开始顺着阿达西尔的鼻孔和耳朵向外冒,他估测着大脑与内脏各自的受损程度。
靠,区区一个小鬼。阿达西尔抹了把脸,蹭在手背的血很快就凝固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有光斑一闪一闪照射在他的手上。阿达西尔抬头向光源望去,看到柯尔特正用镜子还是什么发出某种信号,发现阿达西尔注意到自己后,很快将光斑移动到对方的嘴和颈部。
什……说清楚点你在干什么,你要我干什么?我不懂!为什么不在安全的地方等着,我明明将他引开了你?
“你们这类人真是缺点很多,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太过自以为是。”
来自上方的阴影将阿达西尔笼罩,他发誓今天再也不想听见的就是自己的声音。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斯特拉坎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阿达西尔只觉得脑子里有两百只蜜蜂同时在野蜂飞舞。
“惊恐、怀疑、悔恨,混杂在一起真是绝妙的神色!只要想到这副蠢样自此只会在别人的脸上出现,我就欢快到想要唱歌!”
斯特拉坎大张着嘴,他身后的护栏开始震动并发生弯曲,紧接着很快被折断,悬浮在半空。尖锐面对准阿达西尔的利器蓄势待发,微微颤抖仿佛映射着斯特拉坎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随着他小手挥下,护栏如同离弦的箭射向阿达西尔。
“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
咽喉被手紧紧扼住,手主人的另一只胳膊被护栏穿过,淌下与头发同样鲜艳的血。斯特拉坎睁大眼睛,惊恐写满了全身,他换气过度,同时开始抽搐。
“嘿——”阿达西尔声音沙哑,不知是因为疼还是许久不说话的不习惯,“我发现你真是话太多了,知道吗,这是战斗中的大忌。”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你看起来很痛苦,那令你变得软弱。”
柯尔特收住意图迈出的步伐,静静地等在旁侧。在这里他可以很清楚地听到阿达西尔的话,又不会轻易被他发现。
“有人对我说,痛苦使人成长,你要学会感恩。但去他妈的,痛苦只是痛苦,你要感谢的也另有他人,那些帮助过你或者鼓励你、陪伴你的人,绝对不是带给你苦难的人。但如果你只看着痛苦……
“那你这辈子就只能看到痛苦了。”
泪水很快濡湿了阿达西尔的手,他为斯特拉坎感到惋惜,然而依旧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细小的电流通过他的指尖传导,男孩闷声晕了过去。阿达西尔伸手拽住他,最终将他缓缓放在地上。
“也许你在当上牧羊犬之前没人告诉过你,不要轻易介入羊的战斗?”
阿达西尔头也不回,刚才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光是努力支撑着自己不像一袋面般倒下就花光了全部的力气。柯尔特终于走上前,从身后撑住了阿达西尔,扶着他慢慢坐到地上,开始着手紧急处理伤口。
“疼吗?”柯尔特问,他已经联系了维稳科,正在等他们善后。
阿达西尔终于放松紧绷的身体,给自己找了个不怎么疼的姿势:“屁话要不然你试试,你刚才到底要说啥?你又没被偷声音,大声告诉我行不行。”
“啊,那个。我是想提醒你可以利用传导物体的介质改变,隔离空气,或者使用高压电流的方式取胜。当然,综合考虑场地因素,你可以试试第三种,利用电缆制造出牢笼,毕竟电流……”
“停停停,你他妈……你是不是骗我,就你那用小玻璃片晃了几下,就能传达这么多意思?”
柯尔特笑而不语,阿达西尔却没来由觉得安心。
“那你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他在说话的时候没办法攻击,我观察了好久,发现只要他开口必然不会使用恩典。我想也许这两个能力是冲突的吧。所以,让他彻底闭嘴就可以了*。”
倒是意外的简单。柯尔特想。
“休息会吧,你应该很累了。有我在。”
阿达西尔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神情看着柯尔特:“你不是一直都在?”
远处终于传来维稳科的警笛声。
注:
1.《魔法与科学:宿命论及通用量子学理论的相似和不同》——Dr.K(wwww)
2.梗出自海的女儿,美人鱼与海底巫女做了交易,用声音换取能在陆地行走的能力。通常巫女的形象多为一只章鱼。
3.声音是由物体振动产生的声波,是通过介质(空气或固体、液体)传播并能被人或动物听觉器官所感知的波动现象。斯特拉坎依靠声带的震动可以轻易操控声波,阿达西尔通过接触改变了其声带运动的弹性势能,从而改变频率,使其从人耳无法捕捉的次声波状态恢复到可听声波。
Poltergeist(喧闹鬼):奥斯蒙德•斯特拉坎(Osmond•Strachan),营养不良,总是战战兢兢的样子,阅读量比一般同龄人高很多,在发现如何使用能力后,彻底从被欺负的角色转变为欺负人的角色,享受“复仇”所带来的快感。能力是通过震动声带发出次声波和超声波,双耳也只能捕捉该频率的声波,加之身为“羊”而DNA异常,所以在岛外被误诊为“染色体异常的聋哑患者”。 因残疾而被排挤,因能力显现而被恐惧,斯特拉坎能感受到少得可怜的来自父母的爱,也因为弟弟的出生而被剥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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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柯尔特(的里之人)和朋友一方的指导与协助,让我明白学好物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硬道理。其实对于如何使用势能干扰乃至战胜声波操控者的方案我们讨论了很多,文中柯尔特举出的几点方法,都是两位学霸前辈告知我的,然而我最后还是用了最原始最阿达西尔的方式解决了战斗……总之,开心就好【谢谢两位(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