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算与研究所的成员接触过不少次,看到施耐德教授驱使着两条像鸵鸟的脚一样的机械代步器,一边发出嘎吱声和轻微的电流声一边从他们面前离开的时候。维稳科和神慈科的成员们还是全部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卡维莱克“啧”了一声,向他的部下挥了挥手,接着瞪视了神慈科的成员们一眼,分开人群离开了。
于是,大厅里就只剩下维稳科的全体成员,一部分神慈科的搭档,以及披着白色外褂的研究员们。
“请稍等一下,我们去做一点准备。”
麦格里斯露出了抱歉的表情,接着匆匆操纵起了什么仪器。剩下的人好奇地打量着彼此。
三个机构成员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是很少的,典狱长和神慈科的幕后支持者向来水火不容,如果不是新技术对两人都有着同样的吸引力,以及两人之间存在的某种奇特的竞争心理,维稳科的成员们几乎无法看到这么多神慈科聚在一起,其中甚至还有从来没有表明过身份的人。
“结束以后会不会被灭口啊。”
柯特小声嘟哝。
“在那之前就会被研究所消耗掉吧。”
阿多尼斯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
赫西亚看着小声议论的同事们,又打量了一下两两聚集在一起的神慈科,即使领导人的理念不同,双方成员里还是有私交很好的人在。不过目前,大家似乎还没摆脱执行任务般的状态,彻底忘掉自己的身份,两边的气氛依然存在着微妙的差异。
直到研究员们在其中充当了缓冲,开始不停地挨个问他们各种问题,并在三维立体投影的键盘上挨个输入这次进入实验室的人员档案的时候,大家才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开始打破僵局相互打起招呼。或许只有在一点上,维稳科和神慈科能够当即达成共识,那就是研究所的家伙们,都是一群一视同仁地把他们当做实验对象的怪人。
2、
神慈科的人群里有人走来,冲赫西亚挥了挥手。
“嘿。”
“你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像是那边的人了。我刚刚都没意识到那一群是单数。”
赫西亚笑着回答。
“只是去打听点现在的事。”
格莱特轻轻地耸了耸肩。
“新的搭档已经指定好了?他没来吗?”
格莱特点点头,赫西亚看着与两个组织都有很深渊源的“幽灵成员”,没有接着追问下去。
“还真是辛苦……啊,瑞坦。”
“赫西。”
同他擦肩而过的“黑羊”也朝他点了点头,走到一边盯着某个玻璃柜里的展示品。他的搭档马克则在一旁坐着,摆弄手里的打火机。
瑞坦•林兹和赫西亚一样,都是在少年时代来到这座岛屿的,由于两人年纪接近,彼此都相当熟悉,“黑羊”身上背负着沉重的阴影,不过,自从有了新的搭档之后,他渐渐开始恢复了往日为人处世的态度。赫西亚衷心希望他们能够相互支持,平安地生活下去。
作为以保护、引导“羊”,维护人类与能力者之间秩序的维稳科一员,赫西亚不认同神慈科手段高于目的的行事方式,也不认为那个行踪隐秘的“首领”能把事情引导向更好的方向。但是,他对神慈科“搭档”之间的信赖关系,一直怀着某种尊敬和憧憬。
即使被人驱使,去达成并非自己所愿的目标,即使必须走向黯淡悲惨的终局,他们在搭档期间都是彼此不可或缺的依靠,都必须给予对方全心全意的信任。
“神慈科”有着独特的筛选标准,但赫西亚从调离维稳科的“牧羊犬”那里听过,合格者会收到通知,也有拒绝的权力。在场的阿达西尔和柯尔特、瑞坦和史利韦斯特、Frey和Elvis、艾肯和威利、莫伊和谢尔盖、罗可和门萨,以及小个子的白川,还有跟在他身后一脸困惑的布莱克,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没有拒绝,而是选择加入了这个充满危险,随时可能悄无声息地消失的组织?
——会不会是因为,经历了许多失去、许多离别的他们,最终在那里找到了牢不可破的纽带呢。
“……好了,久等了,欢迎大家来到研究所,装置已经全部调整完毕,请你们睁大眼睛看这场表演吧。”
嘴角有伤的“羔羊”眯起了眼睛,为他们打开通往地下研究设施的门。
3、
“啊啊,没想到那种爆弹狂魔居然也是研究所的啊。”
“你有什么资格可抱怨。”
不管是如何身经百战的战士,穿越过怎样惊悚诡异、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这些“羊”和“牧羊犬”在研究所的成员面前,无一不像小学生一样服服帖帖。走廊上的灯亮了,他们跟着那群穿着白色外褂的研究员进入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这感觉简直像学校组织的博物馆参观。”
“不,名义上是学校组织的博物馆参观,其实是大规模的地下器官买卖吧!”
“嘘!他在回头看我们了!”
“从进了这道门之后,除非得到我们的指示,不要随便乱碰任何东西哟。”
莫里森扭过头,冲身后的来访者们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即使得到指示,我也不想碰,不想拿,不想吃、不想喝他们提供的任何东西……”
“同感。”
赫西亚和玛尔斯并排走着,他打量着四周,即使经常出入研究所,这个地方也只进入过一两次。墙壁、天花板和地板看起来都是相互咬合的平整金属,上面有几何形状的裂缝和凸起。据说这个空间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开启和闭合,还可以根据需要抽掉空气,或是改变重力场,用以运输珍贵的实验用具。甬道两侧有半月形的机械门,通向各个不同的方向,让人难以估测地下实验区域的面积。
——真是奇妙。
他们看着研究员们使用虹膜识别的密码锁打开墙壁上的门,从里面拉出一排排像抽屉一样的枪械柜,为他们展示新型的远程射击武器。
“给你们的,弹头附近有个胶囊,击中目标后会在体内破裂,浓缩的“药剂”会释放出来。虽然不如直接的摄取和碰触,应付紧急情况也足够了。”
接着是堆满木屑的箱子,带着口罩的诺夫莱打开了某个开关,箱子上方的叶片转动起来,用新鲜空气替换掉了灰色的烟雾。他从里面取出正在颤抖的实验鼠,用一根细细的针管注射了一点透明的液体。
“强效解毒剂,在一小时之内注射都有效……嗯,人类也可以用。”
接下来是在虚拟屏幕上演示的运输装置,可以乘上去的便携式飞行器,提高和控制能力者恩典效果的植入式芯片。
在Sariel给神慈科成员讲解某种干扰设备的时候,赫西亚找了个机会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想看看从一进入研究所就在找的那个人,会不会匆匆从台阶上走下来。
但是,空荡荡的走廊两端什么也没有,他只好返回实验室,在两排铺着坐垫的椅子上找了个空位坐下,看研究员们说明下一件发明。
李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把脸转过去,一脸专注地继续听起了讲解。
4、
“这可真是……”
“马上就能投入实战了吗?真是太棒了!”
“简直不敢相信,研究员的脑袋都是怎么长的。”
“阿什,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是吗?亏你能什么也不说地坚持到现在。”
经过各种说明、测试、模拟实验,被采集了各种各样的数据,“牧羊犬”和“羊”们都已经快要感到疲惫了。不过新的设备和武器像真正的“圣诞礼物”一样,激起了他们的兴趣,他们在引导下朝出口走去,一路仍然在热烈讨论着。
走上台阶,地下实验室的门在大家身后封闭了。这次演示需要的身份验证信息都已经悉数清除,看来一段时间内,要想再次进入这个地方,需要办理非常繁琐的申请。
赫西亚有点遗憾地看着光线充足的一楼大厅。
——非常精彩的展示,但是……
“真是吵闹,所以说,实验体一下来得太多也很麻烦啊……”
就在他快要走出去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站在两株绿植之间的金发青年。
“文森特医生?”
“坐下。”
文森特背靠着墙壁,头戴耳机,正低头看着手里像平板电脑一样的设备,他没有回应,只是抬头注视着赫西亚,示意他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
“刚才一直没有出现,是在忙别的事情吗?”
赫西亚扭过脸注视着他。
“……低头。”
“牧羊犬”诧异地停顿了一下,但没有提出异议,而是顺从地垂下了头。
虽然不是在“外面”,也不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把颈部动脉暴露给别人的动作还是让他本能地感到肩膀传来一阵僵硬,接着,脖子后面传来金属冰凉的触感,然后是“咔嗒”一声,皮肤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好像被虫咬了一样。
“医生?”
“现在出去。”
“……”
“到外面稍微走远一点,五百米左右,然后回来。”
大概是刚才展示会上没看到过的设备吧,已经习惯了文森特这样的说话方式,赫西亚只是站起来,通过自动门走了出去。
——感觉像是某种金属项链……不,项圈。
他摸着颈部的环状物体,刚才从里面伸出的细小的金属针头已经缩回去了,外面有一处还有几个凸起,摸上去像小小的圆形按钮。
随便按下去的话不知会发生什么,搞不好会把头炸掉。他叹了口气,绕着中庭跑了一圈,接着返回出发的地方。
“很好,监控功能运转正常,生命体征监测运转正常……心率有点快。”
穿着白色外褂的青年已经坐下,用像浮着冰的浅蓝色湖水一般的瞳孔盯着自己。
——说点什么,说点什么,说点什么。
沉默的时间太长了,牧羊犬无法读出那无机质般的目光中包含什么,因此也无法作出回应。
——你在这儿太好了。
——我来这里是希望看到你。
——你之后要去哪儿?要做什么呢?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下周……”
“还需要……”
就在空气开始变得尴尬的瞬间,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圣诞前夜的弥撒。”
“……一次实验。”
停顿了一会儿,两个声音竟然又同时响了起来。
这场面真是太滑稽了,“牧羊犬”叹了口气,伸手触摸着那个金属圈。
“明白了,现在可以把它摘下来吗?”
医生不耐烦一般地皱起眉,点了点头,随后低头在触摸屏上点了几下。
某个接缝之间有什么弹开了,仪器变成由两根有弹性的橡胶带连在一起的两截,赫西亚把它取下来,放在面前的矮桌上,接着尽力摆出微笑。
“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那种繁冗的仪式根本没什么可看的,不过听说有能力者要使用操纵能源的能力……电流,以及焰火里的化学药品。”
身后传来了几不可闻的声音。
“如果有时间的话,大概……不要期待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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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救了,只能先接一小段
*没什么台词,抱歉AT大家
*我有在努力……真的【【【
3.
去机场的途中,谢尔盖把车速飙到了公路法许可的最大值。副驾驶上的莫伊正翻阅着从“蝮蛇”那里搜来的各种资料。
“蝮蛇的接班人名叫麦克。今年五月被确认具有牧羊犬的能力,并被带至岛上生活。二十五岁,身高一米七二,外貌普通,无不良记录,背景很干净。”莫伊扫了一遍手中的资料,说道,“让我猜猜,他要么是蝮蛇的私生子,要么就是蝮蛇为了保护他而送到别处抚养,不然很难想象他的不良记录会是一张白纸。如果没有这份档案,又有几人知道蝮蛇有个儿子?对外向来都是他女儿在抛头露面,要不是这次我们发现他女儿的未婚夫——蝮蛇最重视的副手竟然暗中谋划着刺杀计划,我们也许会按最开始的计划直接除掉蝮蛇本人……那样的话,日后他们如若卷土重来,收拾起来就愈发棘手了。”
“不管哪种情况,蝮蛇有血亲的接班人是事实。”谢尔盖接口道,“而且不得不承认这个继承人他保护得很好。尤其蝮蛇找的那个副手这些年一直作为可靠的左臂右膀出了不少力,也正因为他野心太大,蝮蛇才会选他当自己的女婿,成为继承人正式出场之前最合适的靶子,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想除去的人暴露在其他帮派的枪口下,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啊。”
“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也就是说,蝮蛇连自己的女儿也一起舍弃了。”莫伊的嘴角扯出一丝夹杂着些许怜悯的讽笑,“可惜这这个隐秘的计划最终还是被副手知道了,反过来先除掉了他。”
“记得收到的那封信吗,”谢尔盖说,“里面提到过蝮蛇组织私自关押能力者并打算贩卖到国外的事。如果他们打算把这个事情长期继续下去,就必须寻找到可以控制住恩典暴走的手段,不然恐怕钱没赚到,自身性命先搭进去了。”车子拐了个弯,风从窗缝钻进来,掀起几页纸张。“其实他们打算雇佣牧羊犬也不是怪事,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叫做麦克的继承人竟然本身就是……”
“他竟然上了岛。”莫伊长吐一口气。
“蝮蛇这口咬得够大胆。有了自己的牧羊犬,一方面可以控制大陆这边的能力者,另一方面可以打探岛上能力者的情况。如果能打通岛内的关系,其中的利益就不是随便能估算出的。最要紧的是,世上永远不缺为了钱铤而走险的人——”
停顿了下,谢尔盖的语调渗出一缕寒意。
“前提是没人察觉的话。”
“现在咱们去哪,向上面报告这件事吗?”上岛后,莫伊一边拦的士,一边回头问道。
“先看看情况再说。”谢尔盖回答。
“好吧。”莫伊掉转开有些不安的目光,“现在我们做什么?”
“问一下维稳科。”谢尔盖补充道,“去查一下那个叫麦克的牧羊犬的居住地址。”
“那个需要开个书面证明才能查询的吧?”
“嗯。”
“你没有那个吧……”
“嗯。”
“那要告诉他们我们是在神慈科工作?”
莫伊听见谢尔盖短促地笑了一声,这还是知道岛上有黑帮间谍后他看见搭档首次表露出些许放松的情绪。
“不用。”
手机提示音叮地响了一下,莫伊看见谢尔盖掏出手机扫了一眼。
“拿到地址了。”
“你刚才给维稳科的人发短信了?”
谢尔盖微笑着拍了拍莫伊的后背:“总有几个私交的嘛。”
地址引导他们所来之处,是一栋普通的公寓楼。谢尔盖让不喜血腥的牧羊犬去附近的咖啡馆里等他。
“如果我一个小时后还没有回来,你就去跟上级报告吧。”
莫伊点点头,目送谢尔盖走进了那栋公寓。
谢尔盖先试着敲门,没有等到回应。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过道,直接撬锁而入。
房间有些杂乱,几包散开的薯片丢在桌上,一台半新的笔记本电脑就夹在这些薯片袋子和啤酒之间,咖啡色沙发的坐垫上散乱着杂志,靠背上则搭着男子的换洗衣物,与此同时,能听见浴室那边传来的水声。
谢尔盖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握住匕首,小心翼翼地往浴室方向靠近。当他接近浴室门的时候,里面的水声突然停了。
谢尔盖屏住呼吸,原地不动。里面的人似乎也停止了动静。
双方似乎都感受到了对方是羊/犬的气息。
然后就听见门开的声音。
只是,不是浴室的门——而是大门那边发出的动静。
“麦克,我回来了——”从门口传来了少年的嗓音,“出去吃饭吧,我好饿啊——”
谢尔盖心里一惊,怎么又回来了一个?
那边少年的脚步声已经走到客厅中央了,谢尔盖脑海里思索着要不要发动恩典,一边紧张地盯着浴室那仿佛随时会打开的玻璃门。
待到他的目光再回到客厅那个角度时,他发现那个白色短发少年怀里抱着猫,正满脸惊疑地瞪向自己这边。
谢尔盖的视线对上少年的眼神,忍不住又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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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群鸦忽地腾飞而起,聒噪遍空。待到鸦群散去,独剩一只黑鸦残留于视野中,它立在一截铁丝缠绕的断桩上,不时掉转着小巧的头颅,用人类般的蓝眼睛静静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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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湛蓝的眼睛仿佛晴朗的秋季天空,穿越梦境幻象与那只黑鸦的眸子重叠在一起——谢尔盖觉得心跳几乎要停止,那张相隔了十三年岁月的面孔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明明知道那不是他,但是宁愿觉得那就是他。
客厅那边的少年迅速反应过来,将怀里的猫对准谢尔盖一扔,拔腿就跑:“麦克!我尽力了,自求多福吧!”
谢尔盖下意识就朝少年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抓住对方的胳膊将他堵在门口。少年惊叫了一声,举手就朝他脸上抓来。这时谢尔盖隐约听到了一记细微的打开保险栓的声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少年护在怀里身形一闪。枪响的同时,谢尔盖感到胳膊一震,清楚这是被子弹咬了。
——他发动了恩典。
莫伊在咖啡店里等着,突然听见外面有骚动声,他探头一看,对面公寓的某间窗口正冒着滚滚黑烟,还伴随着些许爆炸声,像是失火了。
莫伊心头涌上不安的感觉,此刻手机响了。是短信。
他一看,正是谢尔盖发来的,就只有很短一句话:来我家。
当他急匆匆地赶到谢尔盖的住所,这种不安感莫名增强了。他敲响门扉,过了好一会儿,门才缓慢地从里面开了。
谢尔盖满头虚汗,嘴唇发白,有血腥味从他身上传来,莫伊一进门,谢尔盖就急忙将门合上。
“你怎么——”
话还没问完,后半句就被满室狼藉给堵回去了。
一名白发蓝眼的少年站在沙发上,正气鼓鼓地瞪着眼睛望向这边,手里还拿着一个花瓶,像是随时准备扔过来一样。
“你们想干什么?放我出去!”少年怒吼着。
莫伊不敢置信地看向谢尔盖。
“你疯了……受伤严不严重?在这里耗什么呢?”
“没事,肩膀上被那叫麦克的家伙射中了而已。”
“……蝮蛇的继承人呢?”
“我杀了。”
“那把火是你放的?”
“是啊,必须消除痕迹。”
“什么痕迹?这孩子到底是谁?”
“他说自己是麦克的同居人。”
“上帝啊,他有什么作用吗?你为什么要带他回来?”
“如果被察觉他跟蝮蛇有关系的话,你觉得上面会轻易放过他吗?
莫伊盯着身侧举止失常的搭档,直到对方慢慢显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帮帮我,莫伊。”
谢尔盖说。
“帮我保住他。”
(第一章完)
借了莫伊来用~OOC请敲
接在谢尔盖和扎哈尔将产出的剧情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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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卡斯蒂安身长尚不及一只钢琴凳的时候,曾经得到过一只长满黄色绒毛的可爱鸡雏儿。那生命如此鲜活,以至于翌晨,当他发现它小小的尸体早已在黑夜中冰冷僵硬,难过得一度伤心欲绝。
“它只是回归到了神的身畔,希尔。”老温斯顿·卡斯蒂安说,没什么耐心地拍打着孩子抽搐的背,一边指使下人们,让那死了的玩意儿从这个“神中意的孩子”面前消失。“你也许仍不能理解这是件多美妙的事儿,但你得明白,卡斯蒂安不该被这种琐事打乱步伐——因为你的缘故,晨间祷告的时间推迟了。”
多年以后,希尔早已记不起它黄色绒羽茸茸的触感,伴着抽噎和泪水的祷词却深深刻印在脑海里;他的岛外记忆充斥着那些嘤嘤嗡嗡、嗡嗡嘤嘤,似乎那就是他幼年时光的全部。
。
位于礼赞街深处的43号公寓楼总是格外冷清——并不只是因为它不临街,少了份车水马龙的喧嚣的缘故。住在这里,会在深更半夜、听到摔门的巨响阻断一场激烈的争吵;可要是奢望晚餐时段,会有谁端着热腾腾的炖菜按响嘶哑的门铃,那末一定要大失所望了。人们深谙交集愈少越轻松的邻里法则,宁愿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安生日子——除非像是谢尔盖那样,为了莫伊的安全专程搬进这幢冷漠的老楼。
可是除了莫伊自己,——还有刚被秘密送走的那名少年,谢尔盖·菲奥多罗夫实在没有什么足够亲近的对象。因此,看到他的门前蹲坐着一个手捧花束的孩子,莫伊打从心底感到惊讶万分。
“你在做什么?——你不是这里的住户。”他不动声色地问,抱紧了怀里的大部头旧书。
“您……您好!”那孩子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拍打掉衣角沾染的尘土:“我叫麦金斯……麦金斯·波士顿,先生。”他把白色的百合花捧在胸前,局促不安地回答道;淡褐色的眼瞳圆溜溜湿漉漉的,活像只受了惊的幼鹿。“我、我来找菲奥多罗夫先生……听说他生了很重的病——我敲了很久的门,却没有人应声。”
莫伊的目光绕着麦金斯圆润的脸颊和淡金色的蓬松卷发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终于妥协道:“我来给你开门。”
。
披着麦金斯外皮的希尔·卡斯蒂安把紧张和兴奋掩埋在心底,跟在蓝发青年身后走进了谢尔盖的家。
铁门的另一边黑乎乎的,杂乱的物事散落得四处都是,远不像菲奥多罗夫先生平日里给人的印象那样整洁有序。
路过卧室的时候,他看到门并没有落锁;特制的钥匙插在锁孔里——房间是空的,需要被紧密看顾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巨大的木质衣柜敞开着,斗柜和角柜的抽屉参差不齐地拉在外面;床上的被褥乱糟糟地堆作一团,像是被什么野兽蹂躏过似的——上面散落着染血的衣料残骸。
“他在这里。”莫伊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假借了身份的孩子慌忙答应一声,加快脚步往房子深处走去。
客厅里有些阴冷,宽敞的大落地窗被厚实的提花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凝滞般的低沉空气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好一会儿,他才在昏暗沉郁的空间里找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谢尔盖·菲奥多罗夫佝偻着身体,紧抱着手肘缩在沙发角落的阴影里。他仍穿着外出时惯常着的黑色呢风衣,银灰色长发了无生气地散落在肩头。
希尔在黑暗中找不到他紫色的眼睛。
孩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伸手捉住了男人的衣袖。
“菲奥多罗夫先生他——”
“他病了,病得不轻。”莫伊淡淡地回答道,“深陷在伤痛的泥沼里,——我唤不醒他。”
“我可以……我可以留下来吗?”男孩问,“我想帮他做些什么……菲奥多罗夫先生救过我的命。”
莫伊咬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觉得不论如何,状况总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糟了——况且对方只是个年幼的孩子。于是他说:“你可以留下来,不过我现在就得去上班。请不要随意移动屋子里的东西——他会不高兴的。”青年揉了揉泛红的眼角,继续叮嘱:“虽然让他清醒的希望不大,还是请你多陪陪他……走的时候记得锁好门。”
。
铁门关闭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男孩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两拍——这狭小紧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啦。
“菲奥多罗夫先生……也许您已经不记得啦,我是麦金斯——”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与静默。黑衣的男人无声无息,像是随时会消失在黑暗里。希尔知道他的心已经随着斯丰奎尔提去了远方。少年被送走的那个午夜,他以一只乌黑的鸦的姿态站在窗口,悄无声息地目睹了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但是麦金斯并不曾看见——善良的、不会在暗地里打探虚实的麦吉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呀。
麦吉,亲爱的麦吉,你会做些什么呢?
“先生,您喜欢花儿吗?”希尔张开嘴巴,听见麦金斯·波士顿用他轻柔的声音问道:“我带了些百合来给您……我把她们插起来吧。”他抬起头,在黑暗中眯着眼睛搜寻了很久,终于在角落里的榉木花架上看到了一只灰暗的玻璃花瓶;依稀曾有些植物被装饰在里面,不过已经枯萎了,只剩下一些干瘪的花茎。
“我可以……借用您的花瓶吗?”男孩怯怯地问。莫伊嘱咐过他不要去动屋子里的东西,可是没有水,花儿这样脆弱的生命会很快死掉的呀。“您不要生气好不好……”他央求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丢掉了花瓶里的残枝败叶。
百合花绽放在男人面前的小茶几上,在黑暗中舒展着纯白的花瓣。
“我们拉开一点窗帘吧?”男孩有些不确定地说:“不动您的东西,只是、只是需要一点光……”
厚重的提花织物被拉开了一点。阳光立刻从狭小的缝隙洒落下来,穿透满室凝重的空气,热情地笼罩了男人和他面前的白色花朵。几天以来,这个地方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气。孩子把花瓶抹净,发现它呈现一种温暖的褐色,在阳光下晶莹地透着光。“菲奥多罗夫先生,我喜欢您的花瓶……”他说——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男人深紫色的眼瞳冰冷僵硬,目光直直地落在身前的地面上。 他也曾这样笔直地注视着希尔·卡斯蒂安,可是目光穿过孩子单薄的躯体,不晓得在时空的狭缝中见到了怎样的光景——而这一次,男人视线的尽头只有一片虚无。
他有些泄气地在谢尔盖身边跪坐下来,把脸贴上那人冰冷的手背,好像这样就能得到足以振作的慰藉。
“我给您唱首歌好吗?”金发的男孩落寞地说。
话一出口,他便立即后悔了。
只有希尔,只有唱诗班的希尔喜欢歌唱。他从没听过麦吉唱歌——事实上,麦金斯曾经说过,母亲过世以后,就再也不想哼唱那些她喜欢的调子啦。
伪装成麦吉的男孩紧咬着下唇。他抬起头,溜圆的褐色眸中不再有麦金斯·波士顿的怯弱柔和。
“聆听吧,众灵称颂,神之圣名。”他低声唱道,眼神茫然却又执着。那是希尔·卡斯蒂安的眼瞳,却又隐约透出一丝银发男孩从未有过的温情;轻柔空灵的童音在死水般的空气中轻盈地荡开——
“旭日东升,晨光初现——主之国度,平和安宁……”冬日的暖阳在那男人银灰色的长发上反射出璀璨的光辉,让他想起一个美妙的梦——在真正的、众神的花园里,点缀着三色堇的大片青草地上,他拉着谢尔盖的手,和他一起唱那些圣洁的歌。
“平静赐予众生,福祉赐予众生——天主庇佑,天主庇佑,天主庇佑……”梦中的天空湛蓝如海,平静无波;草尖儿随着微风摇摆,空气中飘散着馅儿饼和糖果的甜香——男人的手很温暖,他坚定地注视着希尔,深情的专注第一次踏实地落在男孩身上——
。
手机震动的嗡鸣声把希尔从梦境里拖了出来。那似乎是个很棒的梦,可是他睁开眼睛以后一点也记不得了。
他大概趴在谢尔盖的膝盖上睡了很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黑衣的男人重新隐没在黑暗里,身形没有丁点儿改变。男孩失望地嘟了嘟嘴,从长裤侧兜里掏出手机。
只有一个人会给他打电话。
“您好,伊萨阿科维奇先生。”
“您好……希尔?是希尔·卡斯蒂安吗?”他那位搭档严肃刻板、略显僵硬的卷舌口音从电波那端传了过来,听得希尔在心里直咂舌头。
“麦金斯,先生,”男孩说,“我是麦金斯·波士顿。”
恩典被扎哈尔·伊萨阿科维奇这样的外人知晓,对于希尔来说是件相当令人苦恼的新鲜事。虽然这位胁迫他组成了搭档的牧羊犬并没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可是对于希尔提出的卡斯蒂安约法——不闻,不问,不干预——他显然并不打算履行。
“希尔……”
“麦金斯。”男孩略微加重了语气,温和却毫不退让地纠正。
“……麦金斯。”对方叹了口气,用一种命令似的口吻说:“八点钟了,你在哪?我们的门禁是七点半。——告诉我地方,我去接你。”
“不用了,伊萨阿……科维奇先生。”他飞快地否定道,差一点因为那拗口的称呼咬到舌头:“感谢您的关心,您真好。我这就要回到您的屋子里去了。”男孩礼貌而疏离地回应,然后赶在那位姓氏拗口的先生把他暴风雨般的训诫丢过来以前,迅速切断了通话。
他把脸埋在谢尔盖膝前,在男人大衣柔软的黑色羊毛呢料子里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恋恋不舍地撑着酸痛的肢体站了起来,摸索着点亮了沙发边的落地灯,暗黄色的灯光瞬时间充满了整个客厅。
“我要走啦,菲奥多罗夫先生……明天我会再来。”他说,把手覆在谢尔盖冰冷的大手上,轻轻捏了捏。也许是柔和的辉光带来的错觉,他觉得男人的脸色看起来柔和了许多——如果下午的时候他还是尊毫无生气的蜡质人像,现在至少看上去栩栩如生。
“晚安,谢尔盖……哥哥。”希尔·卡斯蒂安低声说,终于下定决心抓起书包和大衣,磨磨蹭蹭地离开了男人的家。
。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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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观赏~欢迎指点!
心急如我,坑着之前文的结尾章先开始写了共同剧情……
慢慢补【拇指
有着白色长发的孩童乖巧地坐在房间的一角逗弄着手中的麻雀,任凭窗外的阳光在他和在他手中不断扑闪着翅膀的小生物身上镀上一层鎏金。他的嘴唇翕动着,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独属于幼童的稚嫩声音一直在低声哼唱着什么。
“……在旷野上有人声在呼喊着,要预备主的路,要在沙漠上修平主的道……”
男孩的声音轻盈而虔诚,而他手中的小鸟像是听得懂人声一般随着他的低声吟唱也发出了清脆的鸟鸣。他为这悦耳的声音弯了弯眸子,自己口中的歌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主的荣耀必将显现,凡有血气的,必一同看见……”
矮小的孩童从墙角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房间中唯一的一扇窗户下。他微微踮起脚,伸直双臂将麻雀捧到了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窗沿。有着灰褐相间羽毛的小鸟对着窗外久违的自由偏了偏脑袋,但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振翅飞离了这囚禁了它许久的地方。
“……野地里有牧羊的人,夜里按着更次看守着羊群……”
连最后的听众都失去了的男孩却好像对小鸟的离去毫不在意。他再次走回了铺着毯子的角落,嘴里也依旧天马行空地哼唱着圣歌里零落的曲段。
“……有主的使者站在他们身旁,主的荣光四面照着他们……”
小小的孩童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侧耳听着门外逐渐接近而来的脚步声。
“……而那牧羊的人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
“……却如此惧怕。”
——
弥赛亚
——
亚伦喜欢教堂。
无论是那在穹顶之下聚拢后又发散开来的暖色光线,还是讲坛上主祭祷告时慈祥而包容的语调,都能让平时在家里吵闹得不行的年幼孩童乖乖地跪在长凳前安静地听完经文。透过彩绘玻璃所产生的光斑仿若破碎的彩虹一样炫目得令人心醉,就连最后那寡淡的面包和水也能让他吃得津津有味。不过,在这其中他尤其喜欢唱诗班——并不完全是因为那红黑相间的漂亮制服,更多的应该是在他们歌唱时所表现出的与神明之间的特殊亲密感让小小的信徒格外地羡慕,就像是在用什么特殊的语言同主在进行交流一样——对了,还有那个有着跟他一样的白发的指挥先生,他曾经拍着他的头夸奖过他唱圣歌时的卖力——亚伦掰着手指算着唱诗班的种种好处,心里默默盘算着要怎么说服爸爸妈妈在他的六岁生日后带他去报名试试。
亚伦不喜欢疼痛。
第一次的抽血是在指尖。手指被神父捏住的时候并不惊慌,可能是因为父母就陪在身边的缘故,但下一秒毫无准备的刺激性感官就那样突然地通过指端传入大脑,像是有什么巨大的白色浪潮在一瞬间将他淹没了一样,亚伦整个人都懵了过去。回过神来后便是意料之中的大哭,泪水决堤了一样地在脸上流着,比起疼痛来说更让他觉得难受的是最信任的父母居然会带给他这样的经历,就连母亲连忙递到他手里的糖都无法缓解这种被背叛感带来的委屈。
但后来,随着抽血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地他的注意力就转到了别处。指尖、手背、手肘、手臂,最痛的还是指尖,手背相对来说最为钝感但是好像那里自己的血管很细容易扎偏……亚伦有些无趣地晃着腿,安静地在心里猜测着今天母亲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糖果,父亲又为他带来了怎样的新书。但果然还是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看着母亲看着他血液时那被口罩掩盖了大半的面孔上仍无法掩盖的狂热,抿了抿唇,然后在母亲深灰色眸子看向自己的时候下意识地勾起了一个漂亮的笑容。
亚伦喜欢鸟。
小巧的麻雀也好温顺的鸽子也好,就连那在一些书里被称之为不祥之兆的乌鸦也好,那在空中肆意飞舞的身姿都是同样的让人心醉。那些不同颜色的羽毛会在光线的照耀下反射出宝石一般的光泽,间隙里那细密的绒毛也隐约带着金光,华丽而耀眼得好像就算只是沐浴在那光景之下的他,如果闭上眼睛的话,也能同那些欢悦的生灵们一同飞翔一样。
在六岁的第一次全面体检后他的活动范围便被无限缩小到了实验室与教堂的两点之间,唱诗班的提议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父母眼中那执着的狂热逼了回去。再年幼一些时的记忆里还偶有出现的父母穿着常服的样子很快便被两人的白大褂所取代。“不能将珍贵的素材浪费在这些地方。”父亲这样说着,拿走了房间里一切可能会伤到他的玩具,就连桌椅和其他的家具的边角上也被套上了防护。
在那之后,每个礼拜日从研究所里出来去往教堂的路上时他所看到的那些属于天空的那些美丽生物成为了他一度最为向往的存在。他开始在书本里寻找关于它们的介绍,翻看着每一寸骨头的大小重量,计算着羽毛拂过空气时可能感受到的阻力与浮力,最后总是为那完全不同于人类的构造惊叹不已。
于是在某天睡前在母亲念完了新的睡前故事后亚伦拽住了她的衣角说出了他的第一个请求,母亲当时惊诧的表情他记得额外清楚。虽然费了一番周折,最终一只灰扑扑的麻雀还是送到了他的手里。
但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给那只被他养的胖乎乎有时还有点蠢的小东西取名字。
亚伦不喜欢童话。
从他可以记事起,父亲和母亲就会轮流在他睡前读给他不同的睡前故事,有时是画本上的寓言有时是教典上的传说。相比于单薄无趣又毫无逻辑的“公主与王子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那全知全能的存在化身为人在地上行走时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令人心生敬畏。跨越荆棘与流沙试图传播福音的使者被记录下的箴言充满了历经苦痛后的睿智与洒脱,能够与母亲的声音一同安抚着手背上火烧一般地疼着的伤口。
那美丽女性的声音是同她眼中的的疯狂所不符的柔和,甚至温暖得有些过分。她总是喜欢在读完故事后躺在亚伦身边,将个子一直不高的孩子抱在怀里一边梳理他白色的长发,一边喃喃着向他重复着她是如何地坚信他们做法所代表的正确与不容置疑。
“无论那些羊,羔羊也好黑羊也好……力量有多么强大,那些恩典……”每每说道“恩典”一词时她的语气都会变得尖利并充满了厌恶与不屑,环抱着亚伦的手臂也会收紧到让他感到疼痛的程度,“还不是要靠我们的力量才能让‘器’维持原状……”
“羊”。
在岛上出生的亚伦对这有些怪异的指代并不陌生。
每次的平安礼结束后,在父母牵着他领取面包和水时,不需要任何掩饰,神父主动会给一部分人分发除了食物以外的管状物品。而那些拿到那被称作为“药”的东西的人们无论年龄身份,看着那小小试管的眼神里都会带着一丝莫名的神色——不是单纯的不屑或憎恶,亦不是纯然的喜悦与解脱。
一定要说的话,是无法反抗后的习以为常吧。
就像是,父亲做完最后的消毒工作,举起针管时从他镜片的反光里看到的自己一样。
“但是现在我们有了你啊,亚伦。”
母亲有时还会抬起亚伦较其他同龄孩子来说也显得有些过分纤细的手腕放在自己眼前,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眼神注视着白皙肌肤下隐约的青色血管,声音高昂得宛若呻吟。
“你是牧羊犬的‘恩典’。”
她无法控制地细细啄吻着孩童手腕幼嫩的肌肤,用唇感受够了那特殊的血液鼓动的节奏后,便会满足不已地闭上嘴来,继续用手指给亚伦梳理头发。
孩童偶尔会因为头发被猛地扯断而发出了小小的痛呼,女子那时才会稍稍将手上的力量松卸一些——但不会放开——直到在亚伦撑不住首先睡去之前。
亚伦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羊”。
在父母的描述里他们总是自大而危险,不懂得感恩又喜欢挥霍主赐予的力量。但教典里的描述与礼拜时看到的人却与他自己没有什么区别——一定要说的话,相比之下一直待在研究所的自己才更符合书中“异类”的描写一些。
平心而论,要说他对那些好像无所不能的能力没有一丝羡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当他听说有的恩典能直接让人像鸟一样在天空飞翔时,在胸腔里翻滚沸腾着的那股跃跃欲试让他都无法控制的头晕目眩了起来。
于是他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于是他放走了那只麻雀。
于是在门外的脚步声在门前因为不远处突然传来的巨大爆炸声停住然后迅速向来时的方向跑走后,他睁开了眼,从墙角站起来走到了门前,然后轻松地,推开了并没有上锁的门从房间里走了出去——从研究所里走了出去。
一路都完全没受到什么像样的阻拦——或许是因为实验室里的事故规模比想象的大的原因,少年轻轻松松地离开了他呆了差不多14年的白色建筑。唯一记得的路线是通往教堂的,亚伦歪着脑袋思考了两秒就决定还是去熟悉的地方比较靠谱。
“……我知道我的救赎依旧活着,并且将在那终末之日站立在地上……”
有温暖的海风吹拂在脸上,微热的咸腥味伴随着清晨树木散发的清香犹如海浪一样温和地拍扶着他的脸颊。赤脚的少年丝毫不管自己及地的长发沾上了尘土后会多难打理,轻快地哼着歌用着散步一样的速度前行着,时不时抬眼看一看天上盘旋的海鸟,然后在阳光刺痛眼睛前再次将目光移到眼前的路上。
“……尽管虫豸将摧毁我的身躯,我仍将在肉体之外见得神明……”
像是心里的雀跃终于挣脱了束缚,少年伸平了双臂轻飘飘地转了个圈,脚步也越发轻快了起来。教堂的十字尖顶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只要……
“主已复活,成为了……”
“——喂,那边的犬,过来。”
——
达米安不喜欢亚伦·怀特。
从看到的第一眼起,他就讨厌他。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皮肤,白色的衣服,除了浅灰色的瞳孔以外整个人就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一样突兀得不行。
——没有颜色,不辨喜怒,无法控制。
无法控制。
太阳穴突突跳动着,脑袋里愈发严重地疼痛成为了他没有就此倒地的唯一原因。四周的光线犹如实质一般包围着他,想要逃跑却不知去路的感觉揪住了他的心脏。
无助,焦虑,恐惧,不安。
太多的负面情绪积攒在大脑里像是岩浆一般飞速融化着他的理智,恐慌症发作下,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挣扎地向教堂移动着,但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注意力便被空气中散发着的那独属于“犬”的味道所吸引住——安定、平和、不带有任何的攻击性,仿佛其存在的本身就是包容与镇定本身一样——但达米安在看到亚伦后的下意识反应还是是对他发动能力。
“喂,那边的犬——”
精神控制。
对于任何对象的10秒绝对控制时间,是他筑建自己安全感的唯一途径。
“——过来。”
虽然早就清楚自己恩典的能力,但当那个年幼的犬向自己走来时达米安还是难以控制地因为心头涌上的那种病态满足感颤抖了一下,之前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不受控制果然是错觉,这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他舔了舔唇,为那即将到手的“药”而口中干涩了起来。
“嗯……这位先生,有什么事吗?”
然后,他停了下来。
他停了下来?
——
像是不明白眼前那人为什么在叫了他过去后又猛地愣住是什么情况,亚伦不解地思考了一下自己刚才的问题,确定并没有什么语病后再次将注意力转回了那个带着黑色兜帽的青年身上。
在看到那人的一瞬亚伦不得不说自己是欣喜的——毕竟是第一次在没有父母的陪同下出了门,碰上的一切都带着点说不明的新奇意思。特别是眼前这人明明是白天却穿着古怪的黑色连帽斗篷的样子——不热吗?舒服吗?快步走的时候帽子会不会掉下来?入眼的瞬间一大串问题差一点点就要脱口而出。但教典里所说的“不应妄议他人”成功地让他按捺下了自己蓬勃的好奇心。
但这个奇怪的陌生人在叫他过去。亚伦歪了歪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似乎是一个让他问出问题的好理由,但没走两步从书里看来的“谨慎”二字便跳进了脑海,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秉持着“无论书里写了什么总之试试再说”的念头,他还是停下了脚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哪知道问完过后那人就呆住了……少年有些懊恼地皱了皱鼻子,不大确定自己在这时应该做些什么。隔着约莫四五步的距离,他再次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不知名的陌生人——黑色的兜帽下是同样黑色的头发,就连浅蓝色的眼睛下也有着黑色的眼圈——这人是有多喜欢黑色啊,他有些茫然地想着,然后更茫然地看着这人在愣了好几秒过后好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就倒地抽搐了起来。
啊,说起来,刚才他叫自己为“犬”来着。
亚伦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是……‘羊’,对吧。”
虽然从来没有看到或详细听说过“羊”失控时的场景,但像是有什么作为“犬”的本能在作祟一样,亚伦几乎是在达米安倒地的下一秒就感受到了他对于自己的渴求,母亲抱着自己时的小声喃喃再次响在了耳边。
需要“犬”的力量才能维持“器”的完整……
原来是这个意思。
【……看啊,那上帝的羔羊,除去了世人罪孽。】
纯白的少年伫立在原地好几秒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眨了眨眼,终于再次迈步向前,然后跪在了倒地痉挛的黑色的羊身前。
【他被藐视、被厌弃,多受苦痛,常经忧患。】
随着他的靠近青年的痛苦好像微微缓解了一些,少年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微笑,捧起了那人沾满尘土的脸颊。
【辱骂伤透了他的心,于是他充满了忧愁;他指望有人体恤,却没有回应;他指望有人安慰,却找不着一个。】
他吻上了他。
在他们身后,教堂里隐隐传来弥赛亚的曲段,男高音咏叹着,哀悼着,质问着。
【你们要观看,有像这临到他的痛苦没有?】
——
Fin.
备注:
- 文中圣歌部分全部摘改自亨德尔所做的《弥赛亚》
- 标题的“弥赛亚”一方面指的是这首清唱剧,另一方面则代表“主选中之人”
- 有设定方面的BUG请不要大意的私信_(:з」∠)_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谢尔盖·菲奥多罗夫独自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自从恢复意识后已经过了好几天,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康复,一切几乎又回到了斯丰奎尔提未曾出现过的日子里。不过要说起他那一成不变到枯燥无趣的生活有什么起到了变化,大概是那每天九点准时响起的敲门声。
谢尔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他不喜欢改变。
无论是食品的种类、衣物的款式,还是千篇一律的工作内容。
抑或是……身边的人。
所以他才会拥有那样的恩典吧——在独控的时间里,世界万物都是静止的,保持着当下的形态,除了自己,一切都处于永恒的定格之中。
如果停留在曾有父母关怀的年纪就好了。
如果停留在与亚伯共处的时光里就好了。
如果……那些短暂的幸福能留住……就好了。
可是在他的生命中,事态似乎一直都在动荡不安,并且十有八九都在往糟糕的方向转变。
每次转变都是一回刻骨铭心的痛。
每回疼痛都再度感觉到一次无能无力。
——眼皮抽搐了几下,谢尔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再去想那些令人痛苦的往事。
想点高兴的事情。他命令自己。
几乎在下一秒,耳边便回荡起渺渺歌声。最近,每当他陷入低落的情绪时,他总会下意识去追逐那有如天籁般悦耳的稚嫩童音。
麦吉。
那个叫做麦吉的小家伙,不知道什么原因,每当听到这孩子唱的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歌儿,总是让他产生一种自己仿佛也可以获得救赎的错觉。
是的,错觉。
冷笑挂上了谢尔盖自嘲的嘴角。
救赎……怎么可能?
说也奇怪,那个孩子竟然不怕自己。
平心而论,谢尔盖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会让小孩子们主动亲近的类型——他冷漠、疏远,是习惯于隐藏在黑暗中的冷血杀手。他寡言、低调,像一块被遗忘在荒野里的苍白石碑。
可是麦吉偏偏不害怕谢尔盖,反倒很是粘着他。对于孩子说的谢尔盖救过他的事情,谢尔盖本人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或许他曾在不经意间随手帮过某个孩子吧……或许?不过上帝作证,救人并不是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如果说人生来便背负着原罪,那么显然他生为一个异能者,生来背负的罪过便比常人更要来得多。
他略带苦涩地想。
若不是由于自己是个怪物,便也不会来到这个岛上了。
若不是由于自己是个怪物,也不会连累身边的人受苦了。
他记得那些粘稠的鲜血干涸在回忆中的形状,从沉重到麻木。虽早已过了会为他人生命的逝去辗转难眠的年纪,但总有那么几个人的血迹会随着岁月沉淀成一块块深褐色的痂,巨石般沉重地积叠在他的心上。
麦吉。
那个孩子有一双大大的蜂蜜色的眼瞳,总是用乖巧又谨慎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其他人的脸色,像是容易受惊的小兽一般。
那个眼神,他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他记不起来了。
那孩子就像是一股清水,悄无声息地渗入谢尔盖枯燥无味的生活,却不会让人产生任何不适的抗拒心理。
谢尔盖·菲奥多罗夫不喜欢周围事物发生的变化。
因为他不知道假使麦吉闯入了他那尘封不动的生活,会不会为此受到牵连与伤害。
就像之前的,他曾接近的那些人一样。
时钟敲响了九点。
像是某种召唤一般,敲门声应声响起,这让谢尔盖暂时将不快抛在了脑后,马上从沙发上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打开了公寓房门。
门外立刻就有一张汗淋淋的红润小脸映入他的眼帘,孩子像是一路匆匆跑过来的,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大书,小嘴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早安呀,哥哥!”
谢尔盖微笑着,如往常一般张开双臂迎接孩子一头扑进自己怀里的打招呼方式。
“早安。”他擦了擦孩子额头和耳朵后面的汗,顺手关上房门,“怎么跑得这么急?”
“……今天出门晚了点。”孩子把他埋在谢尔盖怀里的脸蛋短暂地露出来,随后又很依恋般地在衣服上蹭了蹭。
“怎么了?”
“嗯……想哥哥了……”带着一团孩气的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在谢尔盖心里暖暖地漾开,如回音般左右震荡着。
“昨天不是才见过吗”——他硬是将这句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我也想你。”
他揉了揉孩子的头:“要不要吃点什么,冰箱里有牛奶。”
怀里的小脸皱成一团,很有些可怜地小声问道:“……我可以不喝么?”
“当然。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
“我讨厌牛奶……但是他们说神喜欢听话的……”
“他们?”
孩子敏感地闭上了嘴,目光回避一旁。
谢尔盖没有追问下去,伸手拉开了冰箱门:“罐装咖啡和橘子汽水,你要哪个?”
“橘子汽水!”
像是听见喂食信号的小动物一样,谢尔盖心里这么想着,忽略了孩子那瞬间发亮的眼睛里,映出了一张很温柔的笑脸。
无论是麦吉对喝了汽水后会打嗝而感到惊奇的表情,还是撒着娇央求道“虽然感恩节已经过了,但是好想吃苹果派哦……”的样子,都让谢尔盖感到趣味盎然,并对孩子的要求几乎是百依百顺。
或许人真的是一种很脆弱又健忘的生物。
所以才会在并不漫长的日子里,忘记了名为幸福的感觉。
——如果能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谢尔盖静静地注视着坐在窗台上的金色侧影——麦吉赤着双脚,灿烂的卷发遮盖住了半边脸庞,杏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茸茸的浅光。五颜六色的透明泡泡在空气中不徐不慢地上下沉浮,偶尔有一两只鸟从视野中轻快地一掠而过。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
谢尔盖这么想着,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他发现一切似乎真的如他祈愿的那般静止了下来。
时钟停在十分钟前的位置,泡泡像水晶球般悬在半空,风止了,树静了,麦吉的动作定格在撅起嘴唇吹出一串肥皂泡的瞬间,浅金色的睫毛半垂着,欢乐的表情毫无遮掩地显露在苹果色的脸颊上。
男人靠近时的衣料和手指擦过这些脆弱的气泡,它们便纷纷炸裂开来,变成更加细小的水珠悬浮在空中,直到他的手指终于碰上那柔软的脸颊,如同沾满鲜血的匕首按在圣经上面。
“哥哥?”
他一愣,眼前的孩子正眨着眼睛,不解地盯着他。
他下意识地赶紧扭头看钟,只见秒针滴滴答答地飞速移动着,空气中那些气泡的碎沫早已不见。
“哥哥,你怎么了?”弱弱的声音再次传来。
他换上之前淡漠的笑容:“我没事,你陪我去沙发上休息会儿好吗?”
“嗯。”孩子点了点头,温顺地伸出手臂,任由男子弯身将他揽入怀中。
读了很长一段麦吉带来的圣经后,谢尔盖合上了书,他平躺在沙发上,盖着一条暗红色的毛毯,孩子像小猫一样窝在他的旁边,身上搭着同一条毯子的一角。
“麦吉,你还记得自己是几岁来到岛上的吗?”
孩子的头像是摇了摇,软软的头发蹭得下巴略微有些发痒。
“你一直叫我哥哥,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哥哥很像。”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你还记得你的哥哥吗?”
“哥哥……安杰尔哥哥……他笑得很温柔,待我很好,我养的小鸡到神的身边去了,是安杰尔哥哥陪我一起把小鸡埋掉的。我……记不清安杰尔哥哥的样子了,我只晓得他的头发很长,和你的头发一样是非常漂亮的银色。”孩子叼着拇指,说话声音略有些含糊,像是正在努力回忆,“我是从一个总是下雨的地方来的,家里很大,有很多人……我不记得多大到这里来的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孩子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
“我……其实还记得,安杰尔哥哥挡在我前面的身影。明明是阴天,他的背影却像是在发散着刺眼的光芒,后来他们告诉我,安杰尔哥哥也去神的庭院了。”麦吉咬了咬手指,“我想,安杰尔哥哥大概跟我的小鸡在一起,他会好好照顾我的小鸡的。他们说,只要我乖乖听神的话,做个好孩子,以后就可以见到安杰尔哥哥的……”
像是感受到了孩子的心情,谢尔盖拍了拍麦吉的脊背以示安慰。
“如果现在可以让你回家,你愿意吗。”
他能感到孩子在自己怀里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问道:“回去的话还能见到哥哥吗?”
“大概可以吧,”他没想到麦吉会这样问,一时有些不知如何说才好,“嗯……我想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看望你的,好吗?”
麦吉沉默着,谢尔盖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扯紧了,一道细细的手臂抱上了他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原先以为你们很像……可是谢尔盖好像是谢尔盖……”
一瞬间,谢尔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揪了一把似的。
等到这阵异感从心里消去,时间似乎再度静止下来。
他平躺着,像是在确认着这一切。
孩子在他身边,额头紧紧抵着自己的胸口,两只小手拼命地抓着他的衣服,仿佛是害怕他就此消失不见似的。
他握住了孩子的小手,轻轻抚摸着那小小的脊背,手指碰触到孩子阳光般耀眼的金发的时候,他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去,在那发丝间印下了一个无人得知的吻。
鸦。
黑色的乌鸦。
一大群黑压压的乌鸦从十字架上腾空飞去。
在如水般清澈的地面上,映出了雪白羔羊的影像。
羔羊温顺地叫着,迈开步伐朝远处慢慢走去。
它走到一片篱笆前,停下了步伐。
篱笆上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熟悉身影,膝上搁着一本牛皮书,闪亮的银十字在他胸前摇晃着,刺得人睁不开眼——
当他从梦中醒来,刚睁眼便看见一张写满担心的面孔,麦吉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他的旁边,泪水盈盈地望着他。
“嘿……怎么了。”他开口,声音嘶哑。
“我以为你又跟上次那样,睡着了怎么也喊不醒。”麦吉眨了眨睫毛,一滴没能忍住的泪水啪嗒掉了下来,他便慌忙伸手使劲地揉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他哭鼻子的事实。
“我唤你你也没反应,像是听不见我的声音。”
谢尔盖拍了拍眼前垂着头的小脑袋,笑着抚慰道:“没事的,你看我这不是醒来了么。”
麦吉点点头,从他身边爬下地来,吸着鼻子喃喃道:“我要回去了,不然舌头僵硬的眼镜先生又会发牢骚的……”
谢尔盖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麦吉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要回去的话,人却赖在沙发边一动不动。他牵起了孩子,将那团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里,站起身来。
“我送你下楼。”
然而这楼梯似乎比往日要短上了许多,当他踏下最后一步阶梯,他仍然舍不得放开那只小手。
“麦吉,我送你回去吧。”
他听见自己这么问道。
当他自己都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手突然被甩开了,麦吉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飞快地向前跑去,一边大声地喊道:
“哥哥,明天见——”
他看着孩子的背影在街道角拐了个弯不见了,抬起步伐跟了上去。
不见了。
他在人群中焦急地穿过。
一个以跟踪为生的杀手,就这样在短短十几分钟内被一个孩子给甩掉了,这在他的杀手生涯中,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先例。
麦吉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谢尔盖甚至再次使用了一次恩典,他从静止不动的人群中快速穿行,寻找着那个金色的小小背影。
没有。
可是,仍然没有那个他想要寻见的小小的身影。
当人群再度在他眼前流动,谢尔盖知道自己这次彻底失败了。
他拖着疲惫的身心与一名跟麦吉差不多年纪、比麦吉更矮上一头的孩子擦身而过,这孩子有一头带着金属光泽的银灰头发,只剩下一半的耳朵以及一双闪烁着秘密的蓝眼睛。
然而谢尔盖的视线只是从这个孩子的身上简略地一扫而过,就如同那许多黯然无光的路人一样,不曾在他的目光中停留。
所以他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在那双灰蓝眼睛中转瞬即逝的黑色身影,带着多么无情的意味。
谢尔盖心里很清楚——
他的恩典,已经改变了。
因为麦吉的缘故。
……神啊,求你鉴察我,知道我的心思,试炼我,知道我的意念。*
当男人无意识在心底默念今日所念圣经中的片段之时,刚刚与他擦身而过,正为自己被对方完全忽视而沮丧不已的希尔·卡斯蒂安,却对于自己在对方身上起到了怎样翻天覆地的改变——浑然无所知觉。
注1:摘自(诗 139:23)
*大航海AU
*部分细节和原设有出入
*设定上Frey是商船船长,Elvis是海盗 (可能又名365天的纠缠不休(删除线
*写着玩的,航海内容基本来自大航海时代,跟现实情况有bug我们不谈,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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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天】
Frey很讨厌海盗,或者说,干他们海上商业运输这行的,没有喜欢海盗的。最初选中这条航线开始做,也就是这条航线看起来比较安全,海盗少,不过现在看起来也并非如此。
至少面前这条挂着黑色旗帜的船,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他叹了口气,看着身边紧张的副手,又看了看船上不多的武装,想了想,吩咐了下去。
“直接举白旗,跟他们打旗语说,我要求谈判。”
对面接受了,谈判是在对方的地盘进行的。两艘船行驶到很近的位置,然后伸了个木板过来,算是搭桥。Frey只带了自己的副手,就大大方方地上了对方的船。
刚走到甲板上,就听到身边有低低的嗤笑声,他也没做什么反应,直到笑声被一个低沉的声音喝止。然后面前出现了个高大的灰发男人,带着船长帽子,披着斗篷,看着倒和一般印象里粗犷的海盗不太像,如果忽视脸上一道浅浅的疤,几乎可以用英俊来形容。
Frey深吸了口气,脸上带了个笑,让自己看起来毫无敌意。
“你好,我是Decameron商船的船长,Frey,至少让我们在这个时候,不要拿起武器。”
Frey开的条件很简单,船上的货都给他们,然后放他们的船和人走。如果不满意的话,粮食和水也可以给,只要给他们留下能开回出发地的量即可。
“你们拿走你们想要的,然后我留下我的人,这条件很公平吧?”
对面用鼻子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雪茄点燃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的确,凭我那三艘船的武装,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被拿下。不过要是这样的话,海盗先生也没必要接受我谈判的要求了。”Frey摊了摊手,脸上的表情还是与刚开始没什么区别。与他的冷静形成对比的,是他的副手一直站着,海风吹得很凉,他却流了一脸的汗。
他透过烟草点燃的云雾缭绕看着Frey沉静的红色眼瞳,试图看出蕴藏其中的慌乱,只是看了很久,也没能找出分毫。
明明是被捕猎的一方,现在倒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上的船长指环。
细微的潮声传进耳朵里,轻轻敲打着耳膜。
鼓动似乎一直传到心脏。
他慢慢吐出嘴里的烟雾,用深蓝色的眼睛看着他,“好,我答应。”
Frey的眼睛眯了起来,露了个笑容给他,“那我就代表我的全体船员,对您表达感谢了。”
最后他们给他们留下了粮食,只是搬空了货。Frey做的是烟酒生意,靠两地港口的差价来赚一笔,被抢了这一次,总是要亏不少的。他在心里盘算着损失,脸上却没露出分毫。身后船员脸上都写着不满,只是船长没发话,他们更没有资格说什么。
直到最后一箱货物被运走后,对面的水手突然给了自己一张纸条。
“我们船长说,这个酒在那个城市正在流行,他也很喜欢。”
纸条上用潦草的字迹写了个名字,是种在本地价格很低廉的酒,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搭桥的木板都抽走了,黑色的帆扬了起来,海水被船身分开的声音被海风夹带着掠过耳边。
海浪的声音宛如呼吸。
看着慢慢走远的船只,Frey刚才一直维持的冷静终于消失了,骂了一句粗口。
“我靠我卖什么跟他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啊,还想再抢一次?”
【第42天】
对方的情报给的很准确,虽然被抢了后损失了一大笔,不过好在搭上了流行的风潮,没过多久就填补上了损失,细算下来,还赚了。
Frey在船长室里看着账单,有点头疼。
对方来的莫名其妙,留下的信息更是让人无言以对。
他后来找人查了查,对方并不常在这个海域,只是偶尔路过,自己被他顺便抢了一票。
海盗团Judex。
船长叫Elvis,算是品行良好的海盗。只抢货,不轻易伤人,也不抢船。只谋财,不害命,于是也就算不上什么行为特别恶劣的通缉犯。地盘里只有两个城市的港口,自己也就两条船,跟大型的海盗团比,规模小的多了。
比起海盗,反倒更像小说里的当地罗宾汉。
夜晚的大海并没有美感,相反还有些吓人。黑色从海和天的交界处肆无忌惮地蔓延到头顶,压的人喘不过气,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夺走了心神。
唯有远处船只的灯光,忽明忽暗,在夜色里,看起来竟有些安心。
突然就传来了鸣笛,负责瞭望的水手慌忙传来了消息。
“船长!又是上次那艘海盗船!”
“啧。”Frey合上手里的账本,“慌什么,还是像上次一样,告诉他们我不打,要求谈判。你们去个人就行了,货归他们,放我们走。”
过了一会,船的行驶慢慢停了,甲板传来了搭桥的声音。船舱的门被水手急匆匆地推开,胸膛一起一伏,“船长,他们说一定要见您。”
“有病啊,见我干嘛?”Frey挑了下眉,一边说着,一边还是站起了身。
出去看到对方的时候,深蓝色的眼睛,比深夜的海水,更像大海。
不知为何受了伤,带着绷带的左手还洇着浅浅的血迹,夜晚的海风很凉,吹起对方的斗篷,只看得到一件黑色的单衣。
“你做的是上次我说的生意吗。”
声音跟眼睛冰冷的颜色截然不同,带着格格不入的热量,伫立在夜风中。
Frey看着他,嘴角勾出的令人心生亲近的弧度,“是啊,托你的福,我上次亏的那一笔没多久就赚回来了,这次想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
“本就算了,我只要利。”他笑了一下,声音哑哑的,“我很喜欢那酒,希望船长能送我们两箱,让我犒劳一下我的兄弟们,然后我们就走。”
烟草的气息从他的话语中传来,混着海腥味,一半威胁,一半玩笑。
“去搬一个仓的酒给他们。”Frey转头吩咐了身边的水手,吩咐的时候,对方也没提拒绝,只是皮肤能感受到他视线的热度,在夜晚里,有些灼人。“如何,这样算两清了吗。”
“多了,不过我收下了,有机会我会还的。”他拉了下披风,一摆手,他的人手搬着东西回到了自己的船,他走在最后,在踏上自己地盘的甲板时,突然回头留下了句话。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能称呼彼此的名字,我叫Elvis。”
说完就跳上了自己的船。
海水的颜色似乎变浅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晨雾带来的错觉。
Frey揉了下眼睛,想把对方背影留下的残影从脑中驱除出去,只可惜收效甚微。
“是不是有病。”
低低念了一句,说的是对方,也是自己。
【第78天】
又碰上了写着巨大Judex的帆船,这次索性没再打什么信号,直接慢慢减缓了船速,等着对方贴过来。
对方上了船后,挑挑拣拣了一下,只搬了两箱烟走,然后对他说让他还是换个生意做,这酒他尝过,口感很差,感觉卖不出去。
潮水冲刷船舷的频率应和着脉搏的律动。
看在眼里心烦,听在耳里意乱。
这次Frey没再客气,直接反击说没文化的海盗还是闭嘴吧。
对方也没说什么,摆了摆手就走了。
结果真的被说中了,虽然没亏,赚的也不算多。
感觉有点抑郁。
【第103天】
对方登船后翻完他的货后,就让人拿了半仓的酒。
“这次东西不便宜啊,我就不多拿了,多拿我怕你赔太惨没下次了。”
回敬他的是不远处海军的炮击。
“你差不多每个月出现一次,我就预先通知了海军,海盗先生。”
他笑了,没有惊慌。
“那就不多说了,我先走了。”
然后跳回了自己的船,海盗船上传来嘈杂的人声,紧急的调转船首的朝向,毫不犹豫地向跟他们相反的方向,顺着风驶了出去。
笑容就像是在享受游戏。
转身的时候,对方眼里的海蓝色涌动了起来。
【第143天】
“海盗先生,你还是没学乖啊。”
“沿途补给而已,我和我的手下都习惯了。”
“……所以你们这些海盗,我真的很讨厌。”
【第176天】
“这次的酒怎么样?”
“不知道,没喝过,新品?搬一仓给我,我尝完告诉你。”
“海盗先生,要知道,一般人都是用杯这种单位来计量尝这个动作的。”
【第202天】
每跟上一次见面相隔一个月左右行驶在这片海域时,即使能平平安安地能开到目的地,心里总会有点忐忑。
见不到会安心但无趣,见到了会有趣但未免太惊险。
对方是海盗。
要是他跟人讲他认识了个海盗,恐怕是商人最糟糕的事情了。
但对Frey自己来说,似乎又没那么差劲。
所以说大海真的有魔法,无论是碧蓝的颜色还是潮汕的声音。
统统令人着迷。
【第206天】
“我走这条航线要是见不到你,似乎都不习惯了。”Elvis坐在Frey的船长室里,一边喝着朗姆,一边看着Frey翻着账本熟练地在空格写下了损失。
“每个月都要损失一仓,我也习惯了。”他翻过封面,合上的时候发出“啪”的一声,端起手边的奶茶,抿了一口。
不仅仅是船长,就连船员也都习惯了海盗,在船长交谈的时候,甚至会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说几句沿途的听闻。
双方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
所以交流起来,才会产生空白被填补的满足感。
【第239天】
“有没有人说过你不像个水手?”
“有啊,很多,说我不适合当海商之类的,可我偏偏就是,还干的不错。”
“长期在海上的人,很少会见到红色。”
“……啊?”
“红色的眼睛,很漂亮。”
在海上,只有抢夺来的珍贵宝石,才会出现这种奇异的红色。
清澈透明,却又十足蛊惑。
他没说。
【第274天】
“你喜欢什么酒?”
“怎么了。”
“试试啊,你引以为傲的口味,能不能带动当地流行。”
【第300天】
Frey落到水里的时候,海水带来的压迫感让他胸腔一阵抽痛。
他们碰到了海盗,不是Judex。横行在这个海域的,以抢掠成名的,危险的海盗团。
即使在水下,也能听到炮击声,水面有不规则蔓延开的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受伤后落入水中的船员的。
他突然就想起了Elvis那句话,有点想笑。
红色,在海上明明就见得到,只是太过不祥,所以才少见。
真糟糕啊。
红色太刺眼了,还是海水的蓝比较好,沉稳,安静。
他闭上了眼睛,没再挣扎,任凭自己一直下坠。
大海能包容一切。
他甚至不知道,耳中的鼓胀感是什么消失的,嘈杂纷乱的人声又是怎么慢慢回到意识里的。只觉得呆的地方过分温暖,与冰冷刺骨的海水截然不同。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尽可能地让自己多接触一点热源。身体被某种布料包裹住,很软,脸颊被一个温暖的物体磨蹭了几下,很粗糙,像是手指的茧。
然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一时没能适应屋内的光,闭上眼睛,又睁开,重复了几次,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随着渐渐涌入耳中的潮水声缓慢起伏的地面,提醒Frey还在海上,然而并不是他的船。
手试图用力把自己撑起来,刚一用力,就是一阵刺心的疼痛。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左手缠着厚厚的一层绷带,方才意识恢复的时候,一时还没留意到,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浑身都疲软的用不上力,身上的衣服也明显的不合身。
他没勉强,坐在床边怔了会,就又准备躺了回去。
就在这时门开了,Elvis看到半靠在墙上的Frey,赶忙往前走了几步,把手里的热水放下,然后把人慢慢扶着躺了下去。
“你被海盗袭击掉到海里了。”
“嗯。”
“我正好路过,然后他现在被我捆到我船上了。”
“嗯。”
“你的商船第二艘沉了……不过好在旗舰还在,损伤有点严重,我让我的船匠修了修,勉强能拖着走了,等到了港口,再好好看一下,实在不行就换一艘。”
他摸了下Frey的脸,是跟Frey最后的记忆里相同的温度。
Frey不知道是自己被海风吹得太冷,还是对方身体的温度实在太高。他抓住了Elvis的手,没让他从自己的皮肤上离开。
接触的部分很柔软,也很温和,和海水截然不同。
然而眼睛却有着海的颜色,身上传来是毋庸置疑的海的气息。
就仿佛是,温暖的海水,让人忍不住把四肢百骸都放松。
他闭上了眼睛。
随后就有个更暖和的东西覆盖到了自己的嘴唇上。
不出所料。
是咸的,像海。
【第332天】
重新招募水手和买船是笔不菲的花销,不过好在之前的生意让自己还算有些积蓄,抓住的海盗也换了些政府的赏金,还借此认识了政府的官员,能用比之前更低的价格进货。
手上的伤虽然愈合了,但是泡过海水,还是留了几道疤,Frey翻来覆去看了会,最后还是决定用长袖遮住。
也不是在意,就是单纯觉得丑。
不过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觉得留下疤很帅气吧。
想起对方在聊天时,有点抱怨着说自己除了脸上这一道,浑身哪都没有海盗经历过战斗才会留下的荣耀的标记。
感觉有点好笑。
Frey右手扣上衬衫袖口的扣子,嘴角噙着笑,想着下次可以试试用这个嘲笑他。
【第365天】
恢复行商一个月后,果然又见到了Elvis的海盗船。之前抢劫他们的海盗的旗舰被他征了去,现在一开起来,三条大船,比以前声势大了不少。
Frey站在甲板上,看着他们搭上桥,然后等着对方跳到自己的船舷上。意外的是,这次其他人没上来,只来了Elvis一个人。
“喝酒吗,我这次运的琴酒,刚好可以调杯马丁尼。”
“好。”
“给。”他放了杯调好的马丁尼放到Elvis跟前,给自己端了杯热巧。Frey喝酒喝的不多,即使喝也是喜欢果酒一类的,酒精味太冲,他不喜欢。
Elvis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你这里面加了什么?”
“之前剩的姜汁啊,没苏打水,就随便加了。”
他又尝了一口,随后就直接把一整杯都喝下去了,“味道挺不错的,不如试试卖吧。”
“能卖的出去才见鬼。”
“那这次你想抢走多少啊,少抢点,前一阵刚花了一大笔。”
“……这次我不抢货。”
“怎么,突然转性准备当良民了?”
话音还没落下,Frey就被按到了墙上,连呼吸都被掠夺走。嘴唇太过灼热,相对的背部的温度适中,适合温存,于是摸索着就把手搭了上去。
如果用海水来形容对方,那么一定已经沸腾了。
气泡从心底生成,带着热度浮到表面上,然后破裂,附着在血管里,随着血液游走全身,把热量传递给身体的每一处末端。
被拥抱着,就好像被温暖的海水吞噬了一般。
“我这次,是来抢人的。”
潮水退下了片刻,随即就更汹涌地蔓延了上来。
没的更高。
沉溺的更深。
“真是的,自从遇到你,做的尽是亏本生意。”
Fin